武勇其實對於也先這個層面的人物來說,並不太重要了,敏安的武勇也絕對不是說笑的,若是教他上了馬,放開手腳搏殺,能活下來的不一定就是丁一,就算勝了,也絕對不是脫力這麼輕鬆的代價。
讓也先動容的是,有這等身手的丁一,倉促之間能帶領巴達瑪的護衛,殺潰了馬匪。
征戰多年的他當然清楚,這是對於戰機的捕捉,這是生於戰場的敏銳,這是對一羣根本談不上什麼認同感的人,統率指揮的本領。巴達瑪的護衛,可不是丁一的弟子,不是丁一使慣了的軍兵。他便能使得動他們,帶領着他們扭轉頹勢,把壓着他們打勝利在望的馬匪擊潰!
“我需要一個答覆。”也先翻身上馬,指着那杆明字戰旗對丁一說道,“太陽升起的時候,你和吉達必須成爲我的千夫長!否則,它會倒下。皇帝也不會再需要那麼多人侍候,兩個人,我會留給皇帝兩個人,其中沒有你。”
丁一點了點頭道:“是,太陽升起的時候,我會給你答覆。”
也先滿意地點了點頭,於護衛擁簇之中策馬而去。
“我跟隨也先的話,你就能當上千夫長。”丁一對吉達這麼說道。
後者點頭喝了一口馬奶酒:“是,吉達剛纔聽到了。主人差吉達當千夫長,吉達便去;主人不差吉達去,吉達便守着這旗。”
“你不勸我?”
“吉達是主人的奴才。”
丁一站定了,望着他說:“好,你就跟着我。”
“是,吉達跟着你。”
他們便沒有再說話,靜靜地坐在旗下,不論丁一還是吉達。都知道這是難得的平靜。
儘管吉達不明白其中來去,但從丁一身上,他能感覺到,這不會是一個安寧的夜。
倒是阿鼠,有着許多的熱切,不時拔出刀來磨,不時松下弓弦,又再將它掛上,又去給馬都上了鞍,過上半晌又去把馬肚帶鬆了。又過片刻還是去把馬肚帶緊了,似乎不得片刻的安生。
馬蹄聲再次踏碎了寧靜的夜,也先和伯顏帖木兒、賽刊王去而復返。
丁一這回沒有站起來,喝令他們停步;也先這回下了馬,也沒有再和丁一說上一句。他和賽刊王直接走進帳篷。而留在外面指揮護衛的伯顏帖木兒沒有下馬,他對丁一說道:“跑不掉的。方纔頭一回過來。就派了千人隊捉他們回來了。”雖然不知道楊善爲什麼要這麼做,但是對於瓦剌人來說,公理總是在弓箭的射程以內,捉了回來慢慢拷打,沒有什麼懂不清楚的事。
“我知道。”丁一拿下了嘴裡的菸頭,在進入瓦剌大營之後。他抽的不是煙,只是爲了讓瓦剌人習慣,他嘴角總是叼着一個冒着火頭的東西,然後丁一微笑着把那個菸頭按在了身邊的一條繩子上。繩索很快被點着,火頭如蛇一般彎曲着竄到石頭後面,長草叢中,象一隻碩大的折翅的螢火蟲。
受命追趕楊善的千人隊,在漆黑的夜裡,在這個很多人都患夜盲的夜晚,他們很幸運的找到了遠處的火把光點。但是那些光點分成了兩隊,一隊往宣府方向奔去,一隊往大同方向而去。
加上那些可能是爲迎回皇帝儀仗的黑甲騎士,楊善一行也不過三十人,一支千人隊捕捉三十人,也先已對此事給予了足夠的重視,他想不透楊善想搞什麼事,但他很清楚,在絕對的力量面前,所有的陰謀都將破碎,所以他拿出了絕對的力量,一支千人隊,足夠把那三十人,碾碎一百次。不要忘記,這是以三兩萬鐵騎就擊潰二十萬明軍的瓦剌軍兵。
“你,帶上四個百人隊,向宣府趕去,其他人跟我來!”千夫長馬上做出了分兵的措施,不論怎麼分兵,也是上千鐵騎對二十騎——他只計算那些黑甲騎士,至於楊善和他的從人,無是千夫長還是他手下的軍兵,都從來沒有視他們爲對手。——所以千夫長根本就不需要太多的計較,就算那二十騎是鐵打的,一千鐵騎也足夠把他們踏碎。
憑藉着騎術的高超,只奔馳了不到四百步,距離已然明顯地拉近,往大同方向的四個百人隊,已看見對方騎士在馬背上隱約的身影。所以當前面十數騎又再分成幾股逃竄,追兵也就拆開來,每個百人隊追趕一個方向:“若有伏兵,馬上撤退!”千夫長是老於沙場的,第二次分兵前叮囑了一句,其實他並不太相信明軍敢於和他們野戰。
這不是在京師保衛師吃了大虧的瓦剌軍兵,這是土木堡之役自信無限膨脹的瓦剌精銳。
麾下的百夫長雖然紛紛應了,但率着人馬追趕目標的他們,卻有着某名的興奮,殺戮,也是一件會上癮的事情。駐紮在貓兒莊因爲有也先不許再搶殺的命令,儘管這些瓦剌人還是禍害了數以十萬計的明國百姓,但畢竟不自由,不暢快。
奔馳而去的不是一支支百人隊,而是一羣羣狼,獠牙間滴着唾液,瞪着發綠的眼睛的狼。
他們會撕碎一切,不論前面是老虎還是獅子,至少於他們自己,是這麼認爲的。
第三次分兵時,有一個瓦剌的百夫長感覺不太對勁:“明狗的馬蹄聲音不對!爲什麼聽着還是至少還有十幾騎的聲響?”就算前方馬蹄聲裡,有一半是備馬,也至少有十四五騎!
楊善一行人不過三十衆,第一次分成兩股,每股便只有十數枝火把;第二次分兩股,每股開始只有七八根火把,但現在第三次分成兩股,每股只有三兩枝火把。但瓦剌人自小就是在草原上長大的,就算在奔馳的戰馬上,這位百夫長仍然能感覺到,前方馬蹄聲跟火把的不符。
“功勞該是那顏的!”手下的十夫長大笑說道,他們看穿了明人的詭計,至少他們自己是這麼認爲的:先前分出去的明人馬隊。都是人少火把多,也許是把火把縛在備馬鞍上,也許是一人手持兩根火把,而真正的目標,就在這一隊人多但火把少的隊伍裡。
這一次前面的明人分出了四五股,每股只有一枝火把,但是對老於戰陣的瓦剌人來說,他們識穿了明人的陰謀,他們便毫不猶豫再次分兵,其實他們感覺只要有兩個十人隊在一起。就足夠可以拿下目標了,就算拿不下,也可以拖住對手,吹響牛角讓其他的隊伍過來會合支援。
往大同方向追趕的其他隊伍,也跟這支百人隊的遭遇差不多。於是從貓兒莊到大同這段不算遠的距離,被追趕者和追趕者。都拆分成了許多的小隊。有兩支十人隊剛要去追趕自己的目標。卻就被其他兩支隊伍從身邊掠過,搶先銜尾追去。
那兩個十夫長不禁破口大罵:“他孃的,誰手下的崽子?馬都騎不利索,就來搶老子們的活計!”不過前面似乎又多出兩根火把,他們也就沒有過多的停留,趕緊朝着新發現的目標趕了過去。爭功對於草原上的人們來講。不是什麼新鮮事兒,猶其那些黑甲騎士上好的魚鱗甲,一旦捉到,這些甲冑和刀槍自然就是歸自家所有。那可是鐵甲,不論對於草原還是中原的軍兵來說,都是極大的一筆財富。
至於擦身而過爭功的那兩支十人隊,同樣的羶腥氣味,同樣的裝束,同樣的弓刀,沒有人覺得有什麼問題,就算他們之中有一個馬騎得不好的傢伙,也不見得出奇,有許多崽子跟着大人出來打仗,大人戰死了,崽子就拿上大人的弓刀,胯上大人的戰馬,接着打下去,要不然的話,死者的戰利品和繳獲,是不會送到草原他的帳篷裡的,等到大軍回師,死者的牛羊和女人、崽子,都會被其他人分掉。
可惜黑夜裡他們看不仔細,否則就會發現,那人不是馬騎得不太好,而是無法在全速奔馳的戰馬上駕馭自如,只好把整個人都捆綁在戰馬上以防摔下來,而那馬的繮繩,也是執在旁邊的瓦剌裝束的騎士手裡。
當宣府方向傳來連接三聲的爆炸聲,扯着不會騎馬綁於馬上同伴的繮繩的人,就吹響了竹製的哨子,聽上去並不尖銳,象是夜鶯的啼叫,三長兩短的哨聲,在爆炸聲音的餘震裡並不引人注意,象是被驚飛的宿鳥。
除非象前面逃竄的隊伍,專門在等着這聲音的響起,纔會注意這動靜,緩下馬速來。
很快這一隊逃兵就和被追者會合在一起,那個被綁在馬上的人,看着楊善點了點頭,卻問一路幫他扯着繮繩的人:“你叫什麼名字?”
“回爺爺的話,先生門下弟子姚查,恕甲冑在身不能全禮。”
沒什麼再多說什麼話,這兩支先前的追兵,騎在馬上,扯下了身上的瓦剌人外衫和帽子,露出裡面的黑色戰袍和魚鱗甲,如同護衛着楊善前去貓兒莊那二十騎一般的裝束,他們熄去了火把,點上了丁一“發明”的防火馬燈,沒有玻璃不要緊,又不是要量產,水晶片嵌鑲上去一樣的透光,可以照得見前方的路。離得遠了,可就不如火把一般惹眼。
大同城外百騎陣列,刑大合看着那數十騎挑着馬燈前來,對城前晃動了火把,若干個大籃子放了下來,楊善扶着從馬上下得來,腿腳麻木的英宗上了其中的一個籃子,刑大合教那姚查帶着二十個在草原生活了好些日子的軍士,上了其他的籃子,姚查還要說什麼,刑大合冷冷地道:“陣前抗令者,殺。”
英宗在那籃子裡被城上軍士攙着上升,卻對刑大合問道:“爾將奚爲?”就是問他們還要幹什麼。
“回爺爺的話,先生說,瓦剌人應該被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