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銀鏡反應造出來的鏡子,跟先前那用薄銀片弄出來,成本上的低廉就不說了,工藝上也要強上許多,加上平板玻璃,丁一算計着,按自己這邊的產量,兩京十三布政使司那麼多州府鋪貨出去,每個州府都沒能落下幾件,根本就不到控制銷量以免價賤的地步,甚至,恐怕頭半年裡,連京師的市場都喂不飽吧。
“備馬,隨我上京師去。”丁一衝劉鐵吩咐道。
銀子對丁一來說,是目前最要緊,卻也是沒有意義的事,他要用這玻璃和鏡子,去京師換取更多的東西。而且他不只有玻璃和鏡子,水力不僅僅只能帶動車牀,而且還能夠帶動衝牀和鍛錘。
儘管會因爲水流急緩而造成一些動力的波動,但對於現在粗糙的工場來說,還不至於有什麼麻煩,畢竟他們所要求的加工精度,又不是以現代工藝水準——也就是一根頭髮直徑的六分一到八分一的精度來計算。
而是通過不知道疲倦的巨大水力來代替人力和畜力罷了。不論是鍛錘、皮帶傳動的木架車牀、衝牀,其實目前就是這樣的作用。所以丁一手上不單單隻有鏡子與玻璃,還有衝擊成型的甲冑。
當然,不要指望這些甲冑能擋下短距離火槍鉛彈,但它們要比此時的明軍鎧甲,更輕便和更便宜,特別是齊腰鎧,一體成型的胸甲簡直就是極好的代替品。至於防護能力,不好意思,丁一沒試過,這個年頭私藏甲冑的罪名可是不小的,至少那五十個被逼走的親衛,他們的甲冑也是要造冊的。包括丁一的兩套甲冑也是同樣的。弄壞了就要修補。
王振在位時,一切還很好說,總有辦法折騰出來,弄壞了就把壞的入庫還回去好了,現在,可就沒這門路了。何況於,按柳依依的說法:此行前去,一定有免費的甲冑可供試驗,何必自己掏錢還要偷偷摸摸去弄甲冑?
在大明京師的各個茶館裡,丁容城的名號。近來漸漸被另一個名字所取替,那就是砍頭將軍。只因這位砍頭將軍實在太喜歡砍下敵人的頭顱了,她便是昭勇將軍丁如玉,每一回她的戰功裡,很少有俘虜。都是梟首多少級。
“姑奶奶這殺氣也甚重了些吧?”坐在茶館裡的柳依依,聽着說書先生與食客們的評論。禁不住低聲向丁一說道。“怎地便這麼喜歡砍頭?妾身聽着,煞是害怕……”難得有個機會踩上如玉一腳,身爲女人若是放過這樣的機會,只怕連柳依依都不會原諒她自己。
丁一無聲地笑了起來,只對柳依依說道:“這叫什麼話?戰將上得沙場,不是你死便是我活……”其實丁一很清楚。並不是丁如玉特別喜歡砍頭,來了大明這麼久,他對此時軍伍裡的一些陋習,也是心知腹明瞭。
之所以這麼突出。只不過是因爲擔任總督王來的警衛部隊,沒有其他軍將來分潤丁如玉的戰功罷了。否則丁如玉不過是一個三品武將,按正常來說,都指揮使、都督等等分潤下去,自然就沒這麼顯眼。
“這位兄臺,你這話可就不對了!”邊上卻聽着有人在邊上桌子插嘴說道,“杜工部詩曰:‘苟能制侵陵,豈在多殺傷‘,便是如此的道理!兄臺這見識卻是有限得很啊,還是要多讀點書纔是!”
丁一不禁擡起頭望了一眼這老氣橫秋的傢伙,卻是一個肥得象個肉球的青年,看來也就不到三十,穿着八品青色官袍打着黃鸝補子,看着有些面熟,丁一想了想,卻就想了起來,只因這位的體型實在太有特色,並且出場方式也很震撼,不就是丁一從大同回京師時,路上遇着那位舉人麼?號稱要上京師做官的?叫什麼來着?似乎便是姓陳。
劉鐵在邊上聽着卻就不爽了,他本來是站在丁一身後的,很有狗腿子的自覺,是丁一強行要他坐下一起吃飯,這吃貨才放棄了立規矩的,這時聽着有人來多嘴,不禁開口道:“先生,這隻黃鸝叫得黯啞,看上還沒爬上枝頭?只是這黃鸝貪吃,只怕爬上去壓斷了樹枝,摔死也不好說啊。”
這廝是極爲焉壞的,又是嘲諷這胖官兒品級低,又是揶揄這胖官兒太肥。
若在邊遠州府倒也罷了,京師的百姓卻是聽得懂這種惡意,邊上幾桌都失聲笑了起來。這就讓那陳官人極爲憤怒地拍案道:“下官順天府知事陳恰好便是,你是什麼出身?大庭廣衆諷刺朝廷命官,是要謀反不成!”
丁一無奈地搖了搖頭,知事,那就還不是正八品,從八品來着,打這種人的臉,有意思麼?真的是不會有快感的,爲何這人就硬生生要把臉湊上來討打?丁一瞪了劉鐵一眼,教他不要生事,卻對那胖官人說道:“陳舉人,重逢也是緣遇,學生先乾爲敬了。”說罷就舉杯而飲。
他真不想生事。
從容城來京師,說白了,就是所謀者大,他要的是鐵礦開採權,要的是鋼鐵製品的銷路,只有把這些弄妥了之後,纔可能把他構思的工業化慢慢一步步達成,要不然關着門爬科技樹,,所有原材料都靠海貿的銀子去買,價錢高低不說,命脈根本掌握不在自己手裡,根本就是不現實的事。
他要解決的事很多,比如說鍊鋼可能的話得建反射爐,這樣才能提高爐溫,但建反射爐,爐磚酸性鹼性什麼的,都還要講究,沒有礦產,沒有資源,包括燒玻璃的石英礦之類,都是要解決的問題。
科技要轉變成生產力,生產力要轉變成爲更多原材料,這樣纔有一個良性循環。
丁某人現在頭痛的是整個國家的工業基礎,打一個從八品知事的臉,對他來講,有什麼意義?所以他情願息事寧人,和對方套了一下關係,再自己喝上一杯賠罪,都不情願接着吵下去。
誰知那個陳知事聽着,沉默了片刻,卻又開口道:“你叫得出下官陳舉人,看來也是舊故,好了,叫你這隨從給下官磕個頭,這事就算揭過。”這胖官兒一副顯示着自己極爲寬容也似的臉孔,誰知丁一這一桌,壓根就沒人再去理會他。
若說有什麼是比被挑釁更爲讓人憤怒,那自然就是被無視了。
而現在陳知事陳恰好,就覺得自己被無視了,他拍案而起伸手就要來扯劉鐵,卻不料肩頭一緊,杜子騰的手穩穩按在他肩膀上,要知道杜子騰本來就和陳三一樣,這批人都是在衛所裡便是有名的大力士,又跟了丁一訓練了年餘,伸手一按,陳知事哪裡站得起來?
“好!你們等着!”陳知事氣得臉上青白不定,惡狠狠地說道,“你們便殺了下官就是!否則的話,只教下官走出這門,便教爾等死無葬身之地!”丁一夾起一筷青菜,聽着這話,禁不住筷子一顫,那幾顆菜又跌回盤裡去,這陳恰好看着冷笑道,“知道怕了麼?哼!太遲了!”
“算了。”丁一對杜子騰吩咐道,後者便鬆開了按着陳知事的手。
若是杜子騰起身把對方狂毆一頓,估計這胖知事還得掂量一下對方是什麼人物,畢竟京師裡多的是勳貴,有的是高官,免得惹上了不該惹的人。但現在他感覺丁一是被自己嚇到了,又服了軟,他氣勢卻便愈足了,真是高官或世家,安會就這麼被嚇到?
於是起得了身,便冷着臉往外去了,只拋下一句:“若有本事,便在這裡候着!”
丁一再次無奈地搖頭,這出門撞着的都什麼人啊?不過他心思不在這裡,想了片刻卻對柳依依說:“不如你跟我去兵部吧?這生意上的來往,我實在是不太在行的;或是我與於先生談妥之後,細節事情還是教他們來與你相商?”
柳依依聽着,臉有喜色,低聲道:“妾身全憑夫君安排就是。”
丁一等人吃喝妥當了,叫了小二過來會鈔,卻就聽得雜亂的腳步聲從這酒店外傳來,領頭的不是方纔那喚作陳恰好的胖子還是誰人?只見他身後帶着一大羣差役捕快之類,戟指丁一吩咐道:“都拿下了,此四人,皆江洋大盜!”又指着邊上剛纔跟着鬨笑的幾桌客人叫囂,“這幾桌也是同黨!”
在離這間酒樓的斜對面至少五十步外的另一家酒樓二樓上,臨窗的雅座坐着一夥奇怪的人,不在於那個看起來象是主人模樣的女人。在這酷暑裡還將用紗巾把自己的臉遮得嚴實,更在於這一夥十來人,很沒有規矩。
除了這個只露出眼睛的女郎之外,其他那些人或是做護院打扮,或是做小廝打扮,但此時都無一例外踞坐着,而且根本就沒理會他們的主人,只顧着自己不停地吃喝。這算哪門子的護院和僕人?
“他進京師來,那五百親衛沒有跟進來,是我們的機會。”女郎的聲音很沙啞,她對着座間某個人這樣說,“那些差役大約是來接替五百親衛保護他的,不過他們看起來不堪一擊,要比那五百親衛好解決無數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