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丈夫舉事之前,看她喝酒也不會勸她,因爲那時家貧,打一角酒來,兩夫妻偷偷的分着喝完,還不夠潤喉的。後來起事了,鄧伯孫覺得虧欠了她,她要喝酒,自然也是由着她;至於下面的頭領,她知道,他們都有意地勸她喝酒,期望着她喝醉好佔點口頭上的便宜,也有覺得能領着一羣漢子打仗的女將軍,本就該比男子更海量。
從沒有人對她說這樣的話。
一時柔情似水,或只是因着這話是劉鐵說出來,方自這般溫柔,或換鄧小閒說出,只怕廖氏夫人便會呸上一口,傲然問他:“拿海碗來,喝過才知分曉,誰他孃的先倒下,誰是王八蛋!”
劉鐵起了身,把着香肩輕撫她的背,輕聲對她說道:“多少委屈,你便哭出來,學生總不忍見你強撐着,卻把許多的苦,都壓在心頭,莫怕,我在這裡……”全無半分猥瑣的神態,也無有手腳上揩油的動作,便如守禮的君子的一般,這個號稱自己是小人的鐵鎖橫江。
這便愈讓她迷亂了,不知不覺,她抱着他的臂,低泣道:“唐三姐明晚設宴,卻是要害先生……”便把唐賽兒的計劃全盤託將出來,如何上烈酒,如何色誘,如何計算在牀上把丁一銷磨得痠軟再派好手出場,把丁一擒拿下來。
劉鐵撫着她的秀髮,對她道:“不怕、不怕,且寬心,鄭昂領了數千精銳。都傷不了先生一條毫毛,這白蓮教又濟得什麼事?你把心放寬,不要憂煩……”不知不覺漸漸倚入他的懷裡。她竟覺得平時壓在心頭的無重荷,全都煙消雲散,如是末出閨做姑娘時的輕快。當醒覺到這一點,便教她的心如針刺一般的痛了起來,她覺得自己不應該這般的姿態。
所以她象受驚的兔子,從劉鐵懷裡躥了出來,起伏的峰巒。是她如潮的思緒。
劉鐵坐在她先前坐着的椅子裡,望着她的臉,並沒有一臉的急色。也沒有讓人噁心的淫笑,只是關切地問道:“好些了麼?你……”沒有等劉鐵說完,她咬着脣,解開了一顆如意扣。然後是第二顆。已能見着,頸下那一抹如雪肌膚。
“不要裝好人了!”廖氏夫人狠狠地這般說道,她把自己的脣都咬得淌血了,很痛,但她覺得這對她很好,這痛楚能教她警醒,看破面前這個俊俏的人,“你懷着什麼心思。我清楚得很!你若不能救出外子,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劉鐵看着她。突然笑了起來:“把衣服扣好。”
“你……”
“我說,把衣服扣好。”劉鐵重複了一次,然後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地啜起來,“怎麼救伯孫兄,昨天就和你說過,能不能救得出,誰是也無法打得了保票的事。”然後他從懷裡掏出一疊銀元來,擺在桌上,卻對廖氏夫人說道,“一枚銀元,梧州府的銀元,能當一兩半銀子,學生不至於窮到沒錢去青樓。你也莫要作賤自己。沒錯,我是小人,我想佔有你,但那是因爲我喜歡你,不是交易,你懂嗎?咱們是偷情,偷情,是兩情相悅,纔有得偷。你走吧。”
“你……我……”
“去吧,劉鐵雖是無行小人,但也不至於如此不堪。”劉鐵衝她再次揚了揚手,示意她離去,“伯孫兄那邊,到了南京,若是他仍活着,學生當會略盡一份心力的,這一切,皆因是學生喜歡你,你可明白?”
“你、你若救出外子,我、我、我……”她的聲音便小了下去,小到幾乎連她自己也聽不清,“……我便隨你……”她只覺得臉頰火燙,低着螓首,卻再也說不出話來。
劉鐵長嘆了一聲,起身去把門打開,卻對她道:“你終是看輕了學生,我喜歡你,你若也喜歡我,咱們便不顧世俗,做一對狗男女;你若不喜歡我,便罷了,用自己來當報酬,我聽着,都覺心痛。回去吧。”
聽着這話,她的淚又滲了下來,他苦着她的苦,痛着她的痛,這教她如何消受得來?只覺那一腔的情絲,一下了盡皆涌了出來,那做姑娘時的春夢,憧想着才子佳人,如戲臺上的戲碼,一一浮出,於心田翻騰。
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勇氣,也不知道從哪裡來的決絕,她伸出手,緊緊抱着劉鐵,仰起頭來,如小雞啄米一樣,在他脣上點了一下,然後似乎自己也被自己嚇着,連忙退開了,卻是道:“我……我,你要莫誤會,只是、只是……”
“只是你也歡喜與我在一起,故之,我倆便做得一對狗男女。”
“不是的、不是的!”她拼命地搖着頭。
“回去吧,你想清楚了,再來尋我。”劉鐵顯得很坦蕩,也很堅決,她羞紅了臉,急急地出門去了。
劉鐵坐回椅子上,把酒仰頭喝盡了,卻笑道:“萬幸聽了先生的話,若是不然,便只一夜露水。”現時這般看來,瞎子也能看得出來,她的心裡已不安寧,被劉鐵撩拔得火熱起來,只怕再也無法將自己置身在屈辱的境地,以求心境的平靜了。
不過劉鐵無閒去回味那一吻的滋味,他急急叫了哨兵過來,取出炭筆寫了一張密碼構成的紙張,對他說:“馬上送去縣衙給先生,把席面撤了,我小睡片刻,養叔從廣州府來,和他說還要送我去一趟廣州府,他船一到,立刻叫醒我。”
“連夜出發?”哨兵有點驚訝。
劉鐵點了點頭:“連夜出發。”
儘管他知道,大約一個連的陸戰隊員,就足以控制香山縣,但他不知道白蓮教會有多少人手。絕對不能讓丁一再經歷一次從瑤寨回來時的伏擊,他要回廣州府調兵,其實他和丁一離了廣西,便有一個警衛連開赴肇慶府,正常此時已經到達廣州府,如果不出意料,文胖子的特種大隊,也一樣已經開赴安全局廣東行局衙門了。
當丁一接到劉鐵的信,讀完之後湊到燭火上點着時,倒是點了點頭,毫無疑問,劉鐵這次的處置,很是正確。香山縣是一個什麼地方?那基本就是極爲邊陲的所在了,當時南宋紹興年間剛立縣時,連縣令都沒有,是一個寨官代行縣令責職,撐了十幾二十年的。
白蓮教會聚集在這裡開分舵不是沒有原因的,因爲這裡離大明的中央政權實在太遠,遠到廣州府那邊,都不太願意管。所以真的不知道白蓮教在這裡有多少人手,儘管丁一擅長殺人,但也不會狂妄到認爲一人可當百萬師,再怎麼烏合之衆,再如何沒紀律,人數多到一定程度——單位面積涌入敵軍人數遠遠大於彈藥的投放量時,例如一秒只能打出十二發鉛彈,對方一秒衝了二百人近身,怎麼打?人多到一定程度,靠他和劉鐵兩個人,也是扛不下來的。
“先生,明晚學生隨先生前去赴約!調齊三班捕快、馬步弓手……”鄭文奎顯然對明晚的約會也是極爲擔心,“學生先前不知道這唐三娘就是唐賽兒,只不過唐家卻是當地的豪紳,修路捐錢都極爲熱心,鄉間多以爲他們是善人,若是愚夫愚婦被煽動起來,只怕有不忍言之事!”他這是實話,丁某人再強也是過江龍,本鄉本土的,加上唐家在香山的名聲很好,只揮臂一呼“外鄉人踩過來,欺負唐善人了!”真的可能十鄉八里的漢子,就敢仗着鋤刀扁擔過來相助的。所以鄭文奎是很擔心的,一旦鄉民捲入之後,應對出錯的話,很容易就成了民變。
丁一搖了搖頭,卻對鄭文奎說:“江湖事,江湖了;緝拿反賊,也輪不到你這明府來出頭。”江湖事,說的是唐賽兒如果按江湖規矩來辦事,該怎麼辦,丁一會聽聽她的條件,看看放廖氏夫人那數百人離開,唐賽兒要開出什麼樣的代價來,若是全理,丁一也不介意就當成江湖事料理掉,至於後面要怎麼對付白蓮教,那是另外的事情;
至於說反賊,那就是談崩了,或者唐賽兒故意不想談,來個獅子大開口之類的,她要想橫着來,丁一也就陪她橫着來,那個安全局衙門大使的職務,不知道是吏部忘記了,還是故意如此,直到此時,仍舊是委在他身上的,所以要橫着來,就沒什麼好說,召集左近官軍也好,從廣西調兵過來也好,丁一也是全然不懼的。
唐賽兒那邊,也是緊鑼密鼓地準備着,這晚就有人來報:“鐵鎖橫江劉子堅不知所蹤!”
她聽着就笑起來:“題中應有之義罷了,若是丁容城、劉子堅到了此時,還查覺不出樣來,那才真真叫我失望。江湖的聲名,沙場的旗號,都是用命鑄就的,丁容城必去派弟子去調兵了,不必在意。”她有足夠的自信,作爲大明帝國最大的反賊,不論丁容城如何調兵來,這是唐家的香山縣,他不會猜到,白蓮聖教在這裡,藏匿了什麼樣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