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繹不以爲忤,撩袍在她對面的座位上坐下來,傅玉瓏用竹茶夾在煮茶的茶器裡取了一個茶杯放在他面前,然後給他沏上一杯:“請。”
蕭繹舉杯聞了一聞,輕啜了一口,道:“不錯。原來玉瓏你還會煮茶。”
“原本許久沒有煮過茶,可是總要找些事情打發時間,所以又學起來了。”傅玉瓏忽略了他對自己的稱呼,漫不經心地說完,拿起自己面前的茶杯也喝了一口,放下茶杯才道,“殿下今日來不知何事?”
“如今的武王府真是如世外桃源,玉瓏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這樣的日子,實在是逍遙。”蕭繹笑道,“本王都覺得,今天來錯了。”
“殿下有話儘管說,玉瓏洗耳恭聽。”
幾日不見,她彷彿更加心靜如水,一時間蕭繹有一種錯覺,彷彿又回到從前,他不過還是個心思單純的少年,心懷大志,卻從不知要爲此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殿下?”
她輕喚聲讓他驀然回神,立刻恢復了常態,笑道:“是好消息,你一定願意聽。”
他注視着那雙澄澈的眸子,不緊不慢地道:“趙離已經擊敗了隴西七州的軍隊,不過,這是幾天前的事,塘報延遲了很久,昨日纔到。”
“今天又遞上來了一份,他斬殺了本王派去的督軍,看樣子……是真的要反了。”蕭繹臉上笑容有些陰冷。
“本王也不會讓他失望,明日太后就會在懿旨上籤印,本王就是大燕朝的新皇。”
他停下說話,注視着傅玉瓏,似乎在等着她的迴應。
傅玉瓏給他把茶沏上,然後放下茶壺,舉起面前的茶杯:“恭喜殿下。”
“玉瓏沒有別的話要說?”他終於忍不住追問。
“殿下想讓妾身說什麼?”傅玉瓏輕笑,“殿下能登上皇位,想必到時候恭賀的聲音會震破天地,難道還要妾身現在就三呼萬歲,爲殿下慶賀,那豈不是置殿下於不義?”
“本王並非這個意思。”蕭繹斷然否定,隨即又道,“罷了,今日不說這個事。”
“明晚本王會着人來接你,你讓人整理一下要帶走的東西……”
“帶走?去哪兒?”傅玉瓏的聲音終於有了一些波動,蹙眉道,“爲什麼?”
蕭繹勾了勾脣角:“爲了方便本王以後能隨時喝到玉瓏煮的好茶。”
燕元朔二年六月,皇帝駕崩,吳王蕭繹登基,改年號新狩。
皇帝登基當晚,原武王趙離府上突然起火,將整個府地燒成了灰燼,府中上下全數葬身火海。
小蠻站在悔思園閣樓的高處看着遠處沖天的火光,忍不住道:“蕭繹真是心狠手辣,就這樣把他送進來的人都殺了。”
傅玉瓏沒有答話,只是眼前的一景一物,兜兜轉轉,數月後,她竟然又要再回到燕都的後宮?
三日後,蕭繹才乘夜派傅玉瓏接進入了宮中,她的居處仍是凌晚宮。
小蠻整理東西的時候,難免擔心,對傅玉瓏道:“夫人,蕭繹這樣做是毀了夫人的名聲,若是武王殿下知道夫人又進了凌晚宮,會不會……”
傅玉瓏轉頭看了她一眼,淡然地道:“想那麼多做什麼,不過是自添煩惱,與事無補。”
她雖然這樣說,卻也難免會如小蠻那樣去想,趙離會怎麼樣看待她,十天半月也許還好說,假如真的時隔經年,他還會相信她嗎?
可是事到如今,卻也不能再做他想,無論如何,她都得活着,傅蕘未死,自己身上的隱密未解,這些事一直壓在她心頭,只有活着,纔有機會。
“死纔是最難的事,若是死都不怕,還怕活着麼?”
因新帝初登大寶,要做的要辦的事繁縟紛雜,前朝後宮都忙得熱火朝天,幾乎通宵達旦。
可是彷彿有所禁止,並沒有人來騷擾凌晚宮,所有人將凌晚宮當成了一處與皇宮隔絕的地方。
傅玉瓏樂得清靜度日,旁看燕宮的改變。
秦煙封了皇貴妃,而皇后一位卻空懸,秦玉僅爲美人,而她之上還有兩位夫人,卻是兩位新近朝中權臣的女兒,據說一位姓葉,一位姓夏。
“我看秦玉定然會氣得半死,她生了個女兒,又只封了個美人,”小蠻跟傅玉瓏說得興頭十足。
傅玉瓏邊吃着糕點,邊取笑道:“小蠻,我看你在這裡過得倒比以前有趣得多了。”
小蠻撅了撅嘴道:“那還能怎麼樣,夫人不是也說,既然要活,便要活得快活麼?”
次日午後,傅玉瓏剛吃過午飯,小宮娥碧兒來報說,皇帝差龍衛帶了人進來,說是送到凌晚宮侍候晚妃娘娘的人。
傅玉瓏讓請人進來,見到來人的時候,不由得輕輕挑眉,卻原來是鐵戰。
鐵戰的神情恭恭敬敬的,完全看不出一絲一毫的不妥,就好象半點也不驚訝,傅玉瓏暗暗佩服,果然是龍衛的頭領,鎮定沉穩,不同常人。
“讓那兩位進來見過夫人。”鐵戰轉頭對身後的龍衛道。
等兩個人進來的時候,傅玉瓏吃了一驚,走在前面的顧嬤嬤也倒罷了,後面一個身着宮女服飾的美貌女子竟然是莫婧婧!
“皇上有旨這兩個人是留在凌晚宮侍候夫人的,專程令臣領到宮裡來,一位是以前在凌晚宮侍候的顧嬤嬤,另一位是新進宮的宮女,名叫莫愁。”鐵戰說道。
傅玉瓏穩了穩心神,對鐵戰道:“辛苦鐵侍衛領了。”
鐵戰也沒多說,行禮退下,回去交旨。
傅玉瓏跟顧嬤嬤說了幾句話,又讓小蠻帶顧嬤嬤去了偏殿,這纔跟莫婧婧單獨說話。
莫婧婧的出現讓她實在是十分意外,一時半會兒都沒太回過神來。
“夫人,這件事是我跟鳳老闆商議過的,”莫婧婧盈盈下拜,“夫人待我恩義深重,婧婧孤身一人,再無牽掛,希望在這種時候,能留在夫人身邊照顧夫人。”
傅玉瓏默默地審視她,沒有答話。
莫婧婧這一次的行爲的確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對她而言皇宮森嚴,絕不會比在綃藍館來得自由自在,實在不能理解莫婧婧自投牢籠的做法。
莫婧婧擡頭道:“夫人對婧婧有所置疑?”
傅玉瓏輕笑了一下道:“你既然來了,那就留下吧,多謝婧婧一片好意。”
“夫人以後喚我莫愁吧。”
傅玉瓏點頭道:“我讓人在宮中另僻一處給你,你就在這裡住下來,以後有個人聊天說話,也不錯。”
莫婧婧走到門口時,小蠻正好回來,和她擦肩而過。
小蠻進了屋,轉頭看看莫婧婧的背影,輕聲對傅玉瓏道:“夫人,你不覺得這個莫婧婧有些奇怪嗎?好好的不留在宮外,偏要進宮來,我看她真的有問題。”
傅玉瓏微微一笑:“嗯,以前是我忽略了,她是右丞高虎送來的人,也不一定不會與其他人有交集,畢竟她以往身在官閭,要見到和認識的一些達官貴人也並非難事。”
“我倒覺得,她志不在凌晚宮……”傅玉瓏又道。
“志不在凌晚宮?”小蠻有些沒明白,睜大眼睛問,“那夫人覺得她她還有什麼圖謀?”
“日久見人心吧。”傅玉瓏道,“我安排她在西偏廳獨住,也許日子久了,就能看出來了。畢竟,她是藉着皇帝旨令來的,沒有非不可的理由,我也不能推她出去。對了,以後要稱她莫愁,她不再是莫婧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