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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五六年,夏天。

一件“不可能”的工程在這年夏天開工。六千多個退除役官兵和無數的失學青年、工程師、技工、學生從臺灣各個角落裡涌向中央山脈。開路、架橋、炸山、築隧道……艱苦而驚心動魄的工程開始了——人的信念撞開了堅厚的山壁,把“不可能”的工程變成了一件“不可思議”的工程。

剛剛有過一次颱風和豪雨,山路就顯得特別的崎嶇、泥濘和陡峻。紀遠和幾個同伴,穿着笨重的長筒爬山鞋,扛着十字鎬,揹着行囊(裡面裝滿了踏勘工具、繩索、急救包和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從那條臨時搭起的棧道上走回到工地。望見那一排數間茅草小屋和帳篷時,他不禁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就是這樣,不住地勘查、測量,勘査、測量,從一座山翻到另一座山,整日與岩石、樹木、泥濘爲伍,和螞蟥、蚊蠅、毒蛇作戰,在崇山峻嶺、杳無人跡的地區穿出穿進,這種生活,他已經過了整整的半年了。

半年來(從五五年冬天到五六年夏天),他跟隨着許多經驗豐富的工程師們,深入山區,研究路基、橋樑、隧道、涵溝、擋土牆、駁坎的種種問題,踏遍了合歡山、黑岩石、羊頭山、饅頭山、立霧大山等重重山巒,在艱苦而困難的工作中,早已和城市脫離了關係,嘉文、嘉齡、可欣、湘怡、胡如葦……這些距離他已經很遠很遠了。他心中和眼睛裡都只有山林樹木和峭壁絕崖。整整半年內,他只到過花蓮一次,臺中一次。他沒有再去臺北,料想中,他在朋友們的記憶裡大概已經退色了。

橫貫公路正式開工以後,紀遠原準備離開山區,再回到人的世界裡去,但是,那轟轟烈烈的工程把他留住了,他捨不得離開,不爲了那爲數可觀的薪水,是爲了那種氣魄和精神,對他具有絕大的感召和吸引力。而城市中,卻有着過多該埋葬的記憶。他留下了。日日與岩石、鑽孔機爲伍,與赤裸着上身、汗流浹背的榮民們相對。他不可否認,自己經常會陷在一種苦悶、迷惘和暴躁的情緒裡。於是,他會抓一把鐵錘,脫掉了上衣,加入那些工作的人們中,用鐵錘猛敲着那些頑石。他工作得那樣發狠,似乎要用自己的生命去撞開那巍巍然屹立着、堅不可移的山壁。每當這時候,他的同事的工程師們,以及工務段的駐紮人員和醫務人員,都會微笑着說:

“紀遠又在發泄他用不完的精力了!”

一天的苦工,會使他飽餐一頓,然後倒在任何一個地方,帳篷內、草寮中,或鐵皮頂的“成功堡”裡,甚至於露天的岩石和草叢內沉沉睡去。他最怕無眠的夜晚,那交疊着在他腦海中出現的人影常讓他有發狂的感覺,於是他只有爬起來,找一瓶酒喝到天亮,再帶着醉意去擊打那些永遠擊打不完的岩石。工務段的人常納悶地說:

“常看到紀遠喝酒,就沒看到他醉過,別人喝了酒要睡覺,紀遠喝了酒就敲打岩石!”

在他們心目裡,紀遠是個不可解的青年,二十幾歲的年紀,肯安於深山莽林的生活,沒有絲毫怨言及不耐,工作起來像條蠻牛,不工作的時候,就沉默得和一塊大山石一樣。有時,他們拍着他的肩膀問:“喂,紀遠,你的女朋友在哪兒?”

紀遠會瞪人一眼,一聲不響地走開去。久而久之,大家對他的女朋友不感興趣了,他們給了他一個外號,叫他做“不會笑的人”。他性格里那份活潑輕快已經消失了,山野把他磨鍊成一塊地道的“頑石”。

在這些同事中,只有小林和紀遠比較親近,小林也是個剛剛跨出大學門檻的青年,只有二十三歲,是成功大學學土木工程的,和紀遠一樣,他在橫貫公路的工作是半實習性質。大概由於年齡相近,他對紀遠有種本能的親切。他屬於那種活潑爽朗的典型,常不厭其煩地把他的戀愛故事加以誇張,講給紀遠聽,然後說:

“紀遠,你準經過了些什麼事,使你的心變成化石了,有一天,這塊化石又會溶解的,我等着瞧!”

但他等不出什麼結果來,山石樹木裡沒有溶解化石的東西。

沿着那條棧道,紀遠和他的同伴們回到了工務段的成功堡裡,這一段的負責人是位經驗豐富的老工程師,他正爲颱風後的種種問題大傷腦筋。這一次的颱風也實在不幸,使部分的工程坍塌,又使一些技工們寒了心,堅持要辭工不幹。看見了滿身泥濘的紀遠,老工程師擔心地問:

“前面的情形怎麼樣?”

“和猜想的情形相同,山崩了,路基都埋了起來。不過,”紀遠堅定地咬了咬牙,“並不嚴重,我們可以再炸通它。”

老工程師憂慮地笑了笑,嘆口氣說:

“但願每個工人都有你同樣的信心!與其僱用這些技工,真還不如全部用榮民。”

紀遠沒說話,他們把調查的結果繪製了一個草圖,交代了草圖之後,他回到他的草寮裡。小林剛剛到溪流那兒去洗了澡回來,嘴裡哼着一個不知道從哪個榮民那兒學來的牧羊小調:

小羊兒呀,快回家呀!

紅太陽呀已西斜!

紅太陽呀,落在山背後呀,

黑黑的道路,你可別迷失呀。

你迷失了,我心痛呀,

我那遠行的人兒,

丟開了我怎能不記掛?

簡單的調子也有一份蒼涼和動人的韻味,紀遠在鋪着稻草的“牀”上坐下來,脫去了笨重的鞋子,頭也不擡地說:

“有誰記掛着你嗎?唱得這麼起勁!”

“可惜沒有!”小林說,微笑着審視着他,“情形如何?”

“山崩了!”紀遠簡單地說,繼續脫掉上衣和長褲,衣服和褲子上都全是泥濘,“該死!”他咒罵着,在衣服上彈掉一條螞蟥,“這種生活也厭氣透了!”

“你也有厭煩的時候?紀遠?”小林發生興趣地說,“我以爲你要娶山做老婆了。喂!紀遠,你對婚姻的看法怎樣?”

“沒有看法!”

“你是個憤世嫉俗的人!”小林說,“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你逃避到山裡面來。”

紀遠怔了一下,擡起眼睛來,他深沉地注

視着小林,不過,他的眼光並沒有停在小林身上,而是穿透了他,望着一個不知是什麼的地方。

“逃避到山裡面來?”他悶悶地說,“或者我是逃避到山裡面來——以前也有一個人這樣說過。但是,說我是個憤世嫉俗的人是不對的,我並不憤世嫉俗。”他的眼光從遙遠的地方收回來了。凝注在小林的臉上,“要了解一個人是困難的,每個人都是複雜而矛盾的動物。”

“曾經有人瞭解過你嗎?”小林不經心地問。

“是的。”紀遠慢吞吞地答,“她看我就像看一塊玻璃一樣,我每個纖細的感情和思想都逃不過她。被人瞭解是件可怕的事情,使你覺得周身赤裸而一無保護。可是——假若這份瞭解裡有着欣賞愛護的種種成分,你會甘於赤裸,也甘於被捕獲。”

“那麼,你爲什麼還要逃開呢?”

“不能不逃開。”紀遠惘然地望着草寮外被落日染紅的岩石和峭壁,“人生的許多事情都只能用四個字來解釋:無可奈何。年齡越大,經歷越多,這種無可奈何的情緒也就越深切。我從不認爲自己是個懦怯的人,面對困難而征服它,是我一貫的生活方針。可是,感情不是這樣的,你不能像對付一塊頑石一樣地敲碎它,也不能像征服峭壁一樣炸通它——它比橫貫公路還讓人困擾,是一條永遠築不通的路。”

“她在什麼地方?”小林不動聲色地問,他驚奇着自己竟“踏勘”進了這塊頑石的內心深處。

“她——?”紀遠的神色更加迷惘,“誰知道?結了婚?生了孩子?出了國?多半是這樣。他們會很幸福的——然後,我會被遺忘……十年二十年之後,他們會偶然地提起來,那個紀遠,成爲茶餘飯後的談話資料,那個紀遠!”他的脖子漲紅了,突然間,他跳了起來,遊移的神志陡地清醒了,瞪視着小林,他咆哮地說,“見了鬼!我幹什麼要和你談這些?你這個討厭的、探聽別人秘密的小鬼!”抓起了換洗衣服和毛巾,他憤憤地走出草寮,向溪邊走去,草寮外的夕陽溫柔地迎接着他,晚風吹涼了他腦中聚集的熱血。他對自己搖了搖頭,蒼涼地自語了一句:“我是太累了,太疲倦了!”走到溪邊,他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撫摸着多日未刮鬍子的下巴,又低低地加了一句:“我到底只是一個人哪,不能變成塊石頭!”

早晨,紀遠在錘打石塊的敲擊聲中,鑽孔機的吼叫聲中,和榮民工作時的“吭唷”聲中醒了過來。隔夜的宿酒未消,腦子裡仍然有些昏昏沉沉。面對着滿山的陽光,他挺了挺背脊,希望振作一下渙散的精神。夜裡,他有一個奇怪的夢,夢到自己在濃霧瀰漫的荒山中行走,匆匆忙忙地找尋着方向,但是霧把什麼都掩蓋了,走來走去都碰到峭壁林立,要不然就突然發現自己站在懸崖的邊緣,而驚得一身冷汗。然後,他聽到有個熟悉的聲音在遙遠的地方呼喚着自己,呼喚的聲音越來越近,他身不由己地跟隨着這聲音走去,於是,忽然間霧散了,他面前出現了一條道路,他順着這道路向前走,那呼喚的聲音更近了,他變成了渴切地奔跑。“等着我!”他嚷着,不停地向前奔跑,跑着,跑着……陡然間,他眼前一亮,可欣亭亭地站在那兒,一對哀哀欲訴的眼睛火熱地注視着他,他一驚,醒了,什麼都沒有了。

“她在哪兒?她怎樣了?”望着暴露在陽光下的岩石,他在心中低問着。可欣的幻象纏繞着他,苦惱着他,再挺了挺背脊,他爲自己的軟弱而惱怒了。“我是怎麼了?着了魔嗎?”抓起一把鐵錘,他加入了工作着的榮民羣衆裡。

劈不完的岩石,那麼多那麼多。前面在炸山了,轟然巨響,碎石紛飛。紀遠握緊了鐵錘,向那些石塊猛力錘去,一錘又一錘,他胳膊上的肌肉凸了起來,裸露的背脊曝曬在烈日之下,大粒大粒的汗珠滲透了毛孔,又沿着背脊流了下來。更多的汗珠跌進了石堆之中,立即被滾燙的石頭所吸收。太陽升高了,火般地炙曬着大地。紀遠發狂地揮着鐵錘,似乎恨不得一口氣把整個中央山脈擊穿。“可欣在哪兒?可欣怎樣了?”儘管手的工作不停不休,腦子裡仍然無法驅除那固執的思想。他停了下來,用手抹了抹滿是汗水的臉,困惑地扶着鐵錘站着。“都是小林不好,”他想着,“全是他幾句話勾出來的。”但是,可欣到底怎樣了?到底在何方?

“喂,老弟,休息一下吧!”他身邊的一位榮民碰碰他,遞給他一支“新樂園”。

燃起了煙,他注視着峭壁下的河谷。煙霧裊裊上升,消失在耀眼的陽光之中。有多久沒有回臺北了?兩年?兩年是多少天?這世界能有多少不同的變化?或者,他應該回臺北去看看了,去看看老阿婆,去看看小辮子,去看看他所離棄的世界。他揉滅了菸蒂,重新舉起鐵錘,但他的思想更不寧靜了,那念頭一經產生,就牢牢地抓住了他:回臺北去!回臺北去!!回臺北去!!!他猛劈着石塊,每一擊的響聲都是同一音調:回臺北去!

有一個人從山坡上滑了下來,連跑帶跳地來到他的身邊,他看過去,是小林。不知是什麼東西讓這孩子興奮了,他眼睛裡亮着光彩,喘着氣喊:

“紀遠!”

紀遠停止了工作,詢問地注視着小林。

“什麼事?”

“來,來,”小林不由分說地奪過他手裡的鐵錘,帶着難以抑制的興奮說,“丟下你的工作,跟我來吧!有一件出乎你意料的事情。”

“你在攪什麼鬼?”紀遠狐疑地問。

“你跟我來就是了!”小林嚷着,拉着紀遠就走。

紀遠不解地蹙起了眉,不太情願地跟在小林後面,離開了那喧鬧的施工地段。小林顯然陷在一種神秘的愉快裡,不時回過頭來對着紀遠微笑。這孩子永遠有一顆快樂而熱情的心,紀遠不能對他賣關子的態度有所呵責。走到了工務段的成功堡前面,小林回過頭來,笑着說:

“你進去吧!我想,那溶劑出現了!”

紀遠瞪了小林一眼,他在說些什麼鬼話?一聲不響地,他走進了屋內,突然陰暗的光線使他的視線有幾秒鐘的模糊,然後,他看到老工程師正含笑地注視着他。

“唔,紀遠

,你有一位朋友來看你!”

他跟着老工程師指示的方向看去,一瞬間,他眼花繚亂,什麼都看不清楚。用手揉了揉眼睛,他再對那個方向看過去,那人影依然存在,似清晰又似朦朧地站在那兒,如真如幻,如虛如實。他瞪大了眼睛,在絕大的驚愕和惶惑之中,完全呆住了。

“好吧,紀遠,你們談談吧,我出去視察一下。”老工程師含蓄而瞭解地望着面前這一對青年,徑自走了出去,並且好意地帶上了房門。

室內繼續沉寂着,紀遠的額上在冒着汗珠,用手揮去了汗,他潤了潤乾燥的嘴脣,仍然不能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的。好半天,才能用喑啞的聲音問:

“你——怎麼來的?”

“走來的。”那人影說,一抹淒涼的微笑浮上她的嘴角,她看來比他鎮定得多,“我費了許多時間纔打聽到你在這兒,一星期前我乘蘇花公路的車子到花蓮,被颱風阻住,三天前動身,步行了三天,纔到這兒——一個背糧食的山胞帶我來的。”

紀遠凝視着她,依然是披肩的長髮,深邃而智慧的眸子,和修長的身段。一件鑲着小花邊的白襯衫,一條藏青色的長褲,褲腳佈滿泥濘。這是她?唐可欣?他陡地振作了,再揮去額上的汗,他喃喃地喊:

“老天爺,這真是你?可欣?”

“是的,是我,”可欣寧靜地說,“怎樣?不歡迎,是嗎?”

“說真的,”紀遠迷亂地說,“我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你是這樣一位——不速之客。”他走到桌子旁邊,慌亂地想找點什麼來鎮定自己。終於,他從冷開水瓶裡倒出一杯水來,遞給可欣說:“你一定渴了,走了那麼多路,你要喝水嗎?”他的語氣還算冷靜,但他握着茶杯的手泄露秘密地顫抖着。

“是的,謝謝你。”可欣接過了水,靜靜地注視着紀遠。

“你使我嚇了一跳,真的。”紀遠語無倫次地說,覺得手腳都無處可放,又急需找些話來說,“臺北的朋友都好嗎?嘉——嘉文怎樣?”“他很好,到今年年底,他就要做爸爸了。”

“是麼?”紀遠狠狠地盯着可欣,那苗條的身段並不像個將做母親的人呀。

“他去年夏天和湘怡結了婚,你總沒有忘記湘怡吧?”可欣也同樣盯着他,“他們生活得很快樂,湘怡是個很標準的妻子,他們都熱心地在等待着孩子的出世。”

“是麼?”紀遠只能無意義地重複着這兩個字,他腦子裡紛亂成了一團。可欣會跑到這深山窮谷裡來找他,嘉文已和湘怡結了婚……展露在他面前的事實使他驚悸惶惑,還有一份不敢相信的狂喜之情。他的心臟在撞擊着胸腔,猛烈到使他暈眩的地步,他怕血管會在他腦子裡爆裂。但是,眼前這個少女是多麼的冷靜呀!“那麼,你呢?也好嗎?”

“是的,也很好,”可欣微笑着,“就像你看到的。”

“沒有朋友?沒有——結婚?”紀遠衝口而出地問,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舌頭。

“結婚?”可欣依然在微笑,沉靜而顯得莫測高深,“我正在考慮中。”

“是麼?”紀遠額上的青筋在跳動,“那是怎麼樣的一個人?你的同學?”

“很難講他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可欣說,走到桌子旁邊,把茶杯放在桌上,那杯水一口也沒有喝過。她現在站得離他近了,發亮的眼睛深深地望着他。“兩年前他離開了我,最近我才把他找到,我還不能斷定他要不要我——在感情上,他是個怯弱的動物。”

紀遠盯着她,他們默默地對視着,有一段很長的時間,兩個人誰也不開口。紀遠的呼吸沉重而急促,心臟跳得連肌肉都怪動着。然後,他伸出手來,輕觸着可欣垂在肩上的頭髮,他那樣小心翼翼,彷彿她是紙做的,碰一碰就會碎掉。他的手從她肩上移到她頭頂上,又從頭頂上滑下來,沿着她的面頰撫摸到她的下巴,他的眼睛溫柔地注視她,低低地從嘴脣裡吐出幾個字:

“你這個小傻瓜!”

接着,他的胳膊圈住了她,他的吻開始強烈地落在她的發上、面頰上、嘴脣上,帶着深深的戰慄的需索。他吻得那樣多,好像這一生都不會停止。好不容易,她才喘過氣來,把凌亂的頭髮拂向腦後,她看到他哭過了。他的眼圈紅着,面頰上淚漬猶存,在這充滿了粗獷的男性的臉上,顯得特別的奇異。他攬住她,把她黑髮的頭撳在他裸露的胸膛上,那結實的、帶着汗和泥土氣息的肌膚貼緊她的面頰,她可以聽清那心臟是怎樣沉重而狂猛地擂擊着。他的聲音低沉、溫柔而誠摯地在她耳畔響起來:

“你一定吃過許多苦,受了許多折磨,是不是?可欣?但是,這些都過去了,你將不再受苦了,你會有一個最負責任的丈夫。”

可欣的眼眶溼潤,她永不會懊悔自己這一段長途跋涉的追尋,她終於找到了她所要找的。經過這麼一段漫長的時間,期待、掙扎、奮鬥……這個男人才屬於了她,永不會再離開她了。含着淚,她擡起頭來,打量着她的未婚夫,那被太陽曬成黑褐色的皮膚,那滿是鬍子的下巴,那裸露的肩膀和胸膛,他簡直像個地道的野人!搖搖頭,她滿足地嘆息了一聲,低低地說:

“我看到你劈開那些石頭,你那個姓林的朋友指給我看的,你可以劈開那些石頭,紀遠,但是你再也無法把我從你身邊劈開了。”回答她的是紀遠有力的胳膊,那手臂裡是個安全、溫暖而堅實的所在,她再嘆息一聲,初次感覺到三日跋涉後的疲倦。就這樣,當老工程師推門進來時,發現這一對情侶正默默地依偎在一塊兒。看到了他,紀遠擡起了他亮晶晶的眼睛。

“您願意幫人證婚嗎,工程師?”

“證婚?”老工程師怔了怔,“什麼時候?”

“就這一分鐘!”

“什麼!”老工程師吃驚地叫了起來,於是,他詫異地看到了那個“不會笑的人”的笑容——那樣幸福、甜蜜而愉快。

這一夜,在一塊遠離人羣的大岩石上,並躺着一對沉浸在幸福中的人,喁喁細訴着亞當夏娃時期就有過的言語。山樹迷離,星月朦朧,連小草都沉醉在他們的低語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