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聽那些小廝說,許姑娘也不像是失憶的人,並且懂得也是很多。”接下來的話辛川又迷惑了,他不知道該不該說,擡頭看向靈鏡。
“繼續。”靈鏡聲音還是冷凍,像被冰霜覆蓋,但是他笑容卻是那樣惑人,像一朵在懸崖邊綻開的花朵。
辛川低頭:“她們說許姑娘和蘊姑關係很好,蘊姑待許姑娘特別……”
辛川想不到詞,又糾結了會兒,在頭腦裡組織語言:“特別的好。會教許姑娘藥理,教她讀書。”
好到不行,自己院子鑰匙都給她了。
這倒像是許瑤纔是她的親外甥。
靈鏡良久沒有說話。辛川仔細一瞧,才發現殿下手都在顫抖,他好像是在控制自己心中的情緒。
打探了這麼久,辛川還是很糊塗,但是他模模糊糊感覺好像是蘊姑和雲鶴大人在瞞着一件對殿下很重要的事。
辛川是隻烏鴉,準確的說叫影鴉。
影鴉一族,擅長隱匿,來無影去無蹤,族人多以替人辦事,送信,刺殺,押鏢爲生。
他以前也是個送信的,一次幫一個大家族送信,大家族內鬥激烈,殃及無辜,他被一箭射下,掉入荒山,不知死活。
等他甦醒,發現自己已經恢復,來到了扶微山。
靈鏡收留了他,他就留了下來,成了靈鏡的一隻暗鴉,爲他辦事。
辛川這麼多年來,從不猜測自己主人的情緒以及意圖,他就是愚忠,一根筋,靈鏡救了他,他的命從此就是靈鏡的,可能靈鏡讓他死他就會馬上找刀。
這次辛川也同樣沒有猜測,他無聲後退幾步,雙臂揮展化作烏鴉飛走了。
幾瓣紅梅花飄落掉在靈鏡發頂和肩頭,像點點鮮血染紅了雪白的衣衫。
懸崖如此之深,竟讓靈鏡能夠快速回憶自己短暫如螻蟻般的一生。
他自知自己不受喜愛,也從未想要過招惹任何人,可是卻沒有人選擇放過他。
如果他就這樣死了,那可真不甘心啊,他不想死,不想死,該死的人還沒有死,他不能這樣無聲無息地正如他們所願那樣死去。
一股強烈的求生慾望攫住他,可是在呼嘯的風聲中,在死亡的門口卻如同蚍蜉撼樹,無法拯救他。
他運用自己身體內稀薄的靈力護住自己的心臟,在來不及進一步加固時,他墜入一個湖泊中。
接觸到水面的那一刻,靈鏡鬆了一口氣,他有活着的可能了。
但是高速撞擊任讓他五臟受損,七竅出血,冰冷的湖水像個巨獸瞬間將他吞沒,身體不斷下墜,寒冷孤獨無助摧殘着他最後薄弱的意志。
讓我活下來,讓我活下來。靈鏡的思維慢慢墮入無邊黑暗。
他雖生來卑微低下,卻一身傲骨,即使是最困難的時候也不曾求過誰,但是這可能是第一次或者最後一次,他乞求上蒼,這個把他碾入塵土的上蒼……讓他活下來。
山谷中的河流不知道流向何處,就這樣帶着這具已經辨不出模樣的白色毛狀物一路向下。
流殊前來蛟螭谷尋找萬年蓍草。
蓍草可驅兇避邪,招祥納福,蓋屍防腐,醫治沉痾雜疾,萬年蓍草可以說是世間至寶,用於大巫占卜可以不減壽數而通識未來。
流殊也是聽人說蛟螭谷有萬年蓍草出現,但是蛟螭谷谷底常年瘴氣瀰漫,毒物衆多,崖壁陡峭,荒無人煙,所以即使是聽說有這麼個寶物出現,前來尋寶的人也寥寥無幾。
野獸妖物衆多,流殊用火摺子生了一堆篝火,篝火在黑沉沉的霧氣裡面微弱的燃燒着,竭力庇護自己面前嬌小的少女。
流殊拿起身側的瓦罐,舉起一個火把走向河邊。
剛盛滿水準備往回走,就注意到河岸的一團莫名物體。
它像是什麼毛,但是被泥垢覆蓋看不出具體形態,很像丟掉的廢棄毛絨圍脖。
谷底寒氣重,撿來洗過烤乾或許還能用。流殊想着放下瓦罐走過去。
她舉起火把靠近,伸手抓住拿起。火光下,流殊總算看清,這是一隻死掉的狐狸。
有點失望。流殊顰眉。
但是這隻狐狸看上去沒死多久,應該能吃,可以節省點乾糧,皮毛看起來不錯還是可以刮下來的。
這樣一想流殊放下要扔掉它的心思,丟在火堆旁,架上瓦罐燒水,開始磨刀。
靈鏡夢到有一雙溫暖的手在撫摸他,爲他帶來溫暖和安全感。他能動開始就是自己獨自過活,可以走開始就是自己找吃的,母親不管他,水思卉管不過來他,沒有人帶給過他這樣的溫暖和安全。
他難道是死了?靈鏡想要抓住這雙手,卻又膽小害怕,他怕這是上天來收走他生命的一雙手。
不能死,不能死。小狐狸一口咬住其中一隻手,剎那間暖意消逝,寒冷席捲而來,靈鏡悶哼出聲,讓流殊放下將要刺入他脖子的刀。
還活着,流殊很意外,命可真夠大的,但是很可惜與她無關呢。
女孩嬌美的臉冷冰冰的,隱在霧氣中若隱若現,刀鋒在火光下發着冰冷的光。
靈鏡好不容易睜眼,還沒來得及慶幸自己還活着,又再次被鋥亮的刀逼上懸崖。
他一動不動地看着刀架上他的脖子卻無可奈何,他不甘心,那麼深的懸崖他都活下來了,他不想死在這樣一個弱小的人族手裡。
靈鏡身體僵硬不能動彈,他發出“嗚嗚”的微弱叫喚,想要勾起這個女孩的同情。
但是流殊不是那樣同情心氾濫的人,能在莽荒生存長大,沒有那麼多的憐愛給予他人。
她也養過很多寵物,小時候家裡收成好,風調雨順的時候,父親撿回來一隻小狗,她和哥哥高興得又給小狗做窩,又給小狗喂吃的,興奮得每天都守在小狗玩。
後來呢?
後來人都活不下去了,那隻小狗活活餓死在她懷裡,一聲一聲的嗚咽漸漸帶走了一顆鮮活的生命。
她怕別人不放過小狗的屍體,自己悄悄將它在夜裡燒掉。
那個時候飢餓和瘟疫一樣,讓活人都變成了死人,反倒讓死人成了糧食。
可是她卻沒有繼續動手了,她的手感受到了這頭狐狸的心跳,微弱卻包涵着生的渴望,她的手似乎穿過了時空,摸到了小狗在她懷裡不斷減弱的心跳,摸到了自己飢暈倒在路邊的心跳。
跳動的頻率傳到了流殊心裡,她像觸電了一樣,猛地收回手,小臉上還是嚴肅的表情,看不出喜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