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凝點了頭。
她這一點頭,後續的步驟,自然不必她親自參與。
不過瞿凝必須得表示:懲治惡霸打壞人臉什麼的,絕壁不能再爽了好嗎?雖然還要等明正典刑,但“爲民做主”那種像是大熱天吃了一壺冰水的爽感,這纔是作爲少帥夫人以來,最讓她覺得開心的事情之一啊。
沒多久,她派下去的人就隨着東子把那個買辦給逮了回來,健壯持槍的男人提溜着那個穿着西裝一看就打扮的格外體面的男人大步流星的走進來,朝着瞿凝抱了抱拳,重重的大聲說道:“少夫人,幸不辱命!”
瞿凝看着那被他丟在地上,正要爬起身來的男人,沒說話,只朝着那來回報的男人點了點頭,然後就默不作聲的看着那鼻青臉腫,但還看得出,形貌清秀,五官端正的男人掙扎着要在地上爬起來的樣子。
她看了一眼在旁邊義憤填膺,被人使勁拉着卻還想衝上來打那人的東子,這一眼帶着淡淡的誡告之意,東子滿腔的熱血都被她這一眼看的瞬間凍住了---不會吧,難道說在夫人看來,他的通信之恩,並不足以讓她動這些地頭蛇?他是不是又衝動武斷了?
瞿凝一直等到那地上的男人掙扎着爬起來甚至還理了理衣冠拍了拍灰,甚至怨毒的看了一眼東子,她心裡就有了數,這纔開了口:“帝制都已經廢除了,這天下,並不是任何人的一言堂。我雖忝爲少帥夫人,但很多事情,也要講究真憑實據,捉賊拿贓,捉姦拿雙,我並不是那種只聽一面之詞的婦人。”她看着地上那人臉上瞬間多了喜色,心底冷笑,面上卻沒現出分毫,“現在,東子他告你姦殺他人妻子,草菅人命,你有什麼話說?”
那人顯然是個常在官面上走的,見了瞿凝一個女人坐在上首,下頭一溜的官員,心裡頭雖說是有幾分膈應,但並沒露出尋常人見官時候的畏縮,反而是故作瀟灑的拱了拱手:“小民姓肖,單名一個理字,家裡開一家小店爲生。平日裡也算是樂善好施,與人爲善,這草菅人命一說,小民實在沒這個膽子,也沒這個本事,實在不知道,從何說起。”
東子方纔說姦殺一事,是眼眶幾乎要瞪得暴烈,語無倫次顛三倒四,一番話說的含冤帶怒,卻缺了幾分條理。哪裡比得上這個肖理,面目斯文,舉止合適,哪怕鼻青臉腫,這說起話來還是帶着幾分讓人不由自主就想信服的斯文,堂上堂下正直的官員就開始不由自主的皺眉頭,只怕少夫人忽然動了什麼所謂婦人的慈悲---說白了就是婦人之仁,真被這人花言巧語所騙,放了他走。
“放屁,放屁!”東子已經在旁邊大聲咆哮了起來,哪怕是被兩側拉着也拼命的撲騰着,“誰不知道你肖理是一頭衣冠禽獸?往日你搭着日本人,藉着和他們做進出口貿易,爲所欲爲,禍害了多少大姑娘小媳婦?虧你還敢說自己樂善好施……”
肖理整了整衣冠,理直氣壯的反口道:“我是和日本人做了買賣,但也不過是爲了餬口而已,何況東三省,哪一條哪一款,寫了不許和日本人交易?”他轉回身來朝着瞿凝一揖,“當然,若哪一日少帥頒佈法令不許和日本人做買賣,那小民就算是餓死,也斷斷不會再和他們有絲毫往來,但在這之前,小民實在是想不到,我做的哪裡有錯!”看瞿凝只笑而不語,他越發說的口沫橫飛起來,“何況往日要造橋鋪路,捐錢助軍,小民都是最踊躍的,去年要求給軍隊捐款,小民還因爲捐款數額得了獎章呢!”他說着指了指自己長衫上掛着的一塊亮晶晶的牌子,挺直了胸脯,“這東子兄弟的死,我也覺得很遺憾,但因着死了親友就喪心病狂胡亂攀咬指正他人又說不出證據的,小民卻斷斷不敢認這樁事!”
瞿凝這時候心裡已經有了譜。
不怕人家流氓,就怕流氓有文化。
這時代裡頭,像面前這個肖理這樣,有文化有知識,但偏偏做了賣國賊的,怕是一點也不會少。這些人就因爲有知識,哪怕是禍害百姓,也曉得找大樹來給自己遮醜。
這肖理胸脯上還掛着那枚良心商人的勳章,簡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是赤.裸裸的在嘲笑他們的政策,有多容易被人隨意玩弄!
瞿凝心裡的怒火越來越炙,她看了一眼堂內,暗中記住了幾個面上似有動搖之意的官員的名字---這幾個人呢,大概都是用不得了的。
耳根子軟,又識人不清,這種官員要來幹嘛?
反而是這千金寨現在鎮長,盯着肖理直咬牙,又看看她顯得有幾分急迫緊張,顯然是怕她被人說動,這倒是讓她放了心---有這樣心思清明的人坐鎮,千金寨有福了。
瞿凝對肖理的這番話,不置可否。
她只是對旁邊人吩咐了一句:“你們去把肖買辦的店封起來。如果倉庫裡的東西沒有任何問題的話,就把賬目帶過來,我親自帶人點算。”
肖理的臉刷的變了變。
他還要再說,瞿凝已經施施然的起了身,看了一眼在底下還不明所以的東子:“民主時代,總要講一個明正典刑。肖買辦既然不承認,以前的事情又可能是時過境遷,你拿不出證據,我們也不好蒐集證據,畢竟你那兄弟死的時間久了,那麼我們就先將這事兒擱下,看看肖買辦到底,是做的什麼正行生意,又是從哪裡發的財吧。”
東子依舊不大明白她的意思,瞿凝暗自嘆一口氣,無奈的將她的意思說的更明白了一點---這些話,也是說給在座的那些官員聽的:“前年,大帥就已經公佈法令,禁止任何人買賣鴉片,禁止買賣軍火和煙土。但據我所知,這幾塊卻是最暴利的貨物,不乏有人鋌而走險。這位肖買辦既然自稱自己開的不過是家小店,而這塊良心商人的捐款,卻是要三十萬大洋才能換到的,那麼他到底是賣什麼發家的,我覺得我們可以稍微的……深入挖掘一下。”
她說到最後笑得有些狡黠,但偏生這種帶着一點俏皮意味的笑容,落在那肖理眼裡,卻像是死神微笑着敲響的喪鐘。
他雖支撐着沒癱倒,但當下卻已經是汗出如漿,根本是一句多餘的話,也說不出來了。
最後抄撿出來的結果,果然沒有出乎瞿凝的所料。
實際上店裡的倉庫裡抄撿出來的還不至於死罪,雖然有大煙,但分量還不至於死刑。只是賬目上一看就疑點甚多,再隨着那些往裡頭查,最後查抄出來的,按照舊律,甚至是能讓肖理死上十次有餘了。
肖理自然不想死。
瞿凝卻不可能應他的要求,只是和他交換了一個條件:她可以允他家人留下很少的一部分資材用於生活,留一處小房子給他們繼續居住,但交換的條件是,他必須得把這鎮裡其他和他狼狽爲奸過的,買辦和其他的賣國賊全部供出來。
肖理如今自知一死難免,最後無奈,老老實實的把所有知道的消息全部吐了出來。
瞿凝點了人,那批如狼似虎的侍衛官衝進一家家買辦的洋行---但凡受了日本人利益的,就沒有不賣煙土毒害國民身體的,這部分一個也沒有放過,最後抄撿出來的財富,竟然有數百萬銀元之多。
原本沒動這些人,絕非因着瞿凝和唐少帥仁慈的緣故,不過是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藉口和理由,這會兒藉着東子告狀的東風,瞿凝半點也沒手軟,將千金寨翻了個底朝天---這一番熱鬧下來,整個千金寨的天,都好像爲之一清。
另外,在這一番整肅之後,另外一個大商人,進入了瞿凝的視線---這人姓邵,名叫邵讓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