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上牛羊空許約。
天啓三十五年十月，國朝軍隊在祁連山大破敵軍，將北戎赫連皇族一直打退到祁連山脈以北。國朝大勝，次年三月，兩國在祁連山締結盟約，以臨川爲界，貿易往來，互不侵犯。
史書上對於那場戰爭的記載，大約就是這樣的。獲勝的消息傳到京城，人心大振，舉國歡騰鼓舞，國朝實力雄厚，大破北方蠻族。
經此一役，各方來賀，西南百夷、東北鮮族也不敢再騷擾侵犯邊境人民，海上雖有流寇，此時也騰出手來好一起收拾。
只是有一個人再也回不來了。
嘉娘得到消息的時候，什麼表情也做不出來了，大腦中一片空白，只有那一句話——塞上牛羊空許約。
不知道是不是兩個月前那封信的預兆，竟成了絕筆。
兩人是天啓三十三年春日一別，嘉娘不敢相信，那臨窗而望的背影，成了永別。
臨江王妃聽到消息時，當場就暈倒在了來報信兒人的跟前。據說趙恪當時乘勝追擊，到了深山之中，不知道是受到了窮寇反擊還是山中迷路，沒有再走出來。
十月份的祁連山，據說已經大雪紛飛，十分寒冷了，嘉娘不敢想象趙恪到底經歷了什麼。而來人告訴，趙恪帶走的那一支騎兵消失了無音訊，屍骨無存。
怎麼會——怎麼會這樣，嘉娘不敢相信，趙恪那麼聰明，難道不知道窮寇莫追？在草原和深山的交界處，就能迷路而不能返回？
都傳趙恪用兵如神，怎麼會在戰爭即將結束時，載倒在那麼一小支退敗的隊伍之中，然後給嘉娘留下永久的傷心？
這樣的事情怎麼聽都是一個計謀，或者說一個圈套。
然而一個月後臨江王率領大部回京時，帶回了趙恪的衣冠戰袍，和去世之後的一點遺物。
嘉娘沒有到郊外去迎接自己的公公，那些人裡沒有趙恪，他怎麼會死掉，他不會死掉的，他還曾經說要帶着嘉娘一起遊覽塞上美景。
之前臨江王被北戎俘虜，後來不也說是立了大功，是不是故意製造的假象，後來盜取情報，回到涼州？
這些事情都不得而知，在京城的
嘉娘只知道臨江王被俘虜了——逃回來——立了功，具體都發生了些什麼，卻是一點也不知道。
想到這一點，嘉孃的心裡又像簇簇的燃起了一點小火苗，也許趙恪沒有死也說不定，也許——也許只是一個計謀，迷惑敵人。其實趙恪已經深入敵後方，打探消息去了，也都沒準兒啊。
所以臨江王回府之後，嘉娘第一時間就去見了他，拼命的想從他的表情或者眼神中窺探出一點蛛絲馬跡來。
然而也不知道是他的演技太好，還是嘉孃的眼力太不好，總之從臨江王的眼神中，嘉娘只能看到無盡的絕望、傷心和悔恨。
嘉娘眼中希望的火苗一點點的熄滅了下來，臨江王握着這個兒媳的手哭的老淚縱橫，真像一個失去了兒子的父親。
在看到璟哥兒被抱上來的時候，臨江王止住了眼淚，雙手接過這個素未謀面的親孫子，眼神中又有了希望。
璟哥兒對着這個陌生的老人也沒有表現出一點認生的意思，反而一貫帶着笑的看着眼前奇怪的老人，他明明在哭啊，看到自己又哭又笑的，爲什麼呢。
小孩子的腦袋還不明事理，也想不通爲何府上一片愁雲慘淡，小手輕輕觸摸上臨江王的臉替他擦掉了眼淚，稚嫩的童聲清脆的叫了一聲爺爺。
這大概是璟哥兒吐字最清晰的一回了，臨江王聽了，想起兒子缺少陪伴的童年，再看看眼前的孫子，心頭萬般無奈涌上。
臨江王以手覆上璟哥兒的頭頂，帶着一頂小虎帽的璟哥兒和趙恪兒時的形象似乎漸漸重合起來，臨江王又嘆了一口氣道：“好孩子、好孩子，唉——”
待到晚膳之後，臨江王特意把嘉娘留下說話，屏退了衆人。
這讓嘉娘又升起一點希望，說不定趙恪真的沒有死，而這個消息不能聲張。
可是臨江王告訴了嘉娘一個更爲不幸的消息——趙恪不但死了，而且死的很慘，屍首被掛到了北戎的邊城城樓上示衆，以示威脅。
而嘉娘聽到的屍骨無存，只不過是爲了怕身在京城的人擔心，而故意撒的一個美好的謊言。
這麼說來，不但趙恪死了，而且死在了衆目睽睽之下，他
並不是因爲迷了路飢寒交迫而死，而是被北戎的人帶回或者當場屠殺，然後帶回去示衆的。
對於這樣的結果嘉娘更不能接受，趙恪生前驍勇善戰，難道死後竟落得這樣一個下場，連身體都不能完整的下葬。
嘉娘強忍着淚水道：“父親、既然知道世子爺……世子爺被這樣對待，爲何不將世子爺的身首帶回來安葬，就忍心讓自己的孩子流落異鄉不成？”
這句話問的頗爲犀利，連臨江王也再三嘆息而不能回答嘉娘，最終只得一句話道：“你父兄還在前線，他們一定會替恪兒報仇的。”
嘉娘有些抓狂，報仇有什麼用，趙恪已經帶着人馬將人逼回了祁連山另一側。皇帝難道會因爲一個世子而繼續打下去，滅了北戎一族？
大約很快就會有撤兵的命令，趙恪活着的時候是他守邊疆，如今他死了，大約也是嘉孃的父親或者兄弟守在那兒不能回來吧。
“那他的屍首呢？什麼時候能帶回來下葬？”
這次臨江王已經帶回了趙恪的遺物以及衣冠戰袍，只等安葬西陵了，可那些都不是趙恪的身體啊，他還漂泊在遠方，屍首分家，不得而歸，怎麼能安息呢。
嘉娘幾次瀕死，原本不相信神佛的她堅信這個世界上有鬼魂，自己死的那麼痛苦，看不到身後之事也就罷了。
如果趙恪的魂魄還在這個世界上的某一處漂泊着，難道看到自己的下場，就不會難受嗎？不會終年不得安息，在祁連山遊蕩哭號嗎？
在嘉孃的一再追問下，臨江王不得已道出了實情——那些人把趙恪的頭放在城樓示衆，他的身子被城中軍民——分而食之。
臨江王說到最後，老淚縱橫、泣不成聲，還不到五十歲的人蒼老的像是風燭殘年，比七十多歲的老人看起來還要老。
他縱橫沙場幾十年，從來沒有像這樣傷心難過的哭過。身邊唯一的兒子落得這樣的下場，不管是誰也沒有辦法接受。
嘉娘聽到這句話更是難過，甚至想到那樣的場景，便忍不住衝到外頭吐了起來。那樣一個少年英雄、玉面將軍，當初京城所有少女的夢中情人，最後、竟然是這樣一個下場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