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每年七月末八月初就是搶收稻子的時候,所謂天有不測風雲,在這樣的時節,一場大暴雨下來就有可能會毀掉一半的收成,因此農家人每天起早貪黑,那拼命的勁頭,像是恨不得能眨眼間就將水稻田裡的穀子收到穀倉裡去,在水稻沒收完之前,每天睡覺前最害怕的便是下雨天的到來。

當然,無論是收割,脫粒,還是晾曬都是需要揮灑勞力,就是心裡再着急,也得一株株地割,一把把地收。

負責看穀子的楊天河,在一堆的半大孩子中間,顯得格外突兀,好在村子裡的大部分人都知道他的身體情況,並不會覺得他是在偷懶,否則的話,父兄都在田裡吃苦受累,他這模樣定是會被楊家的族老請去好好的教導一番,就是碰上村子裡的長輩恐怕也免不了被好一頓說道。

“四哥,”楊家院子裡,楊天麗看着楊天河又在倒騰那醜陋得不行的笸籮裡的東西,上前,脆生生地問道:“你在做什麼?弄這些東西有什麼用嗎?”湊近一看,弄得乾淨擺得整齊,伸手想抓兩下。

楊天河連忙擋開她的手,“小妹,你可別亂動。”

“不就是些雜草嗎?”楊天麗瞥嘴,清秀的臉上帶着委屈,抱怨道:“護得跟寶貝似地,我碰一下都不行啊。”

楊天河將今天採回的草藥弄好之後,放在他自己搭的木架子上,雖然看着沒有楊大夫院子的那麼規範整齊,不過他還是很滿意的,就像司月所說的那樣,挺像模像樣的。

回頭,見楊天麗還站在他身邊,墊着腳看着笸籮裡的東西,嘆氣,“小妹,你真想知道這些東西有什麼用?”

“恩,”楊天麗用力地點頭。

“那跟我進來吧。”在倒騰這東西的第一天,楊天河就沒有想過隱瞞,而他也知道,家裡人遲早是要問起的,如今的他說實在的在面對家人的算計時,基本都已經能平靜對待了。

他也是深入地認真地思考過,最終得出的結論是以他的能力要改變家裡人的想法,基本上是不可能的,爭吵,算計什麼的,他是真的不擅長,於是,楊天河默默地在自己的心裡劃出了一道底線,只要家人不超過這一條底線,他能做到的都會盡力。

而在楊天河底線之內的就是司月和小寶,吵鬧傷神,算計傷心,如今生活美好又有了奔頭的他只想平平靜靜地好好過日子。

楊天河走進房間,果然看見司月依舊是那樣的姿勢,坐在那樣,一動不動,只有放在在繡架上的兩隻手在認真地穿針引線。

倒了一杯水,走到司月的繡架前,開口說道:“司月,你休息一會,我問過楊大叔了,像你這樣也是不行的,雖然現在還感覺不到,等老了眼睛有可能會瞎的,還有是時間起來走走了,不然對骨頭也不好。”

司月擡頭,好笑地看着楊天河,見他將水杯遞到面前來,接過,眼角掃到楊天麗在場,抿嘴一笑,到嘴的楊天河三個字被她吞了回去,“當家的,你這每隔一個時辰就來這麼一遭,你看看我這些天的進度可趕不上之前的了。”

這已經是第三幅了,司月的計劃是九月份一定要將這四副全部都完成,接下來雖然只有一副,可那工程量並不比四副的總和要少,三個月的時間看起來是很長,不過,她並不覺得會很寬鬆。

至於身體的問題,貌似她纔是真正的專家,會不明白這些,會拿她自個兒的身體開玩笑?想着被楊天河這個邊都還沒有沾到的假仙一本正經地提醒,除了有些好笑似乎也挺有趣的。

“我知道你很趕,不過,身體也很重要的。”楊天河站在繡架前,是一副你不站起來活動活動,他就不走了的架勢。

司月好心情地點頭,站起身來,看着外面的太陽,也就沒有出去,只是在房間裡活動四肢,從打開的窗戶遠眺,楊家村原始的青山綠水,那樣的清新自然至少現在的司月還沒有看夠。

雖然早已經聽娘抱怨過四哥對四嫂太好,夫綱嚴重不振,她原本認爲是四哥天生的勞碌命,閒不下來,再有,四哥的藥費也是四嫂所出,所以四哥纔會幫着四嫂做洗衣服,洗碗這些活,如今看着四哥半點沒有不情願,端茶遞水的動作都做得那麼自然,在心裡不由得對楊天河起了輕視鄙夷之心。

“四哥,”心裡的變化楊天麗並沒有表現在臉上,只是她想,若是再不開口,四哥是不是都忘記了屋子裡還有她這個小妹的存在。

“小妹,你等等啊,”楊天河看着坐在桌邊的楊天麗,從他的箱子裡拿出王雪君給他的草藥書,走了過去,並沒有遞給楊天麗,而是在她面前打開,“小妹,你也是認字的,應該能看得懂的吧。”

楊天麗點頭,看完一頁伸手想去翻的時候,又被楊天河給止住了,眼裡閃過一絲不滿,不就是一本破書嗎?用得着這麼寶貝嗎?就是五哥那些新書,她想看,五哥也沒有像四哥這樣的,瞧着那小氣勁,一點男子漢氣概都沒有。

“你別動,我給你翻。”楊天麗的表情他不是沒有看見,只是故作不知道而已,但是該拒絕的楊天河是一點也不留情,邊翻邊說道:“這些都是草藥,裡面有好些我們村子裡都有的。”

倒是一邊的司月看着楊天河有些無語,他就這麼大方的將他的生財之道公佈出去了?回想起第一次楊天河交錢回來的時候,那意氣風發彷彿準備幹大事業掙大錢的模樣,如今的司月很是懷疑,這男人的豪言壯語有沒有實現的一天。

楊天麗點頭,父母兄弟雖然寵她,她卻不像之前的司月那樣,門都不出的,所以,對村子的事情還是比較熟悉的,“恩,那四哥,你曬的那些草藥能換到錢嗎?”

“能的,我已經換過好幾次了,”楊天河自從楊天麗開始問的時候,就多少明白了對方的心思,“小妹,你現在看着,要是記不住的話你去那筆,將法子炒寫下來,天熱的時候,你在家裡繡花,早晚涼快的時候,你也可以出去採一些,不說貼補家用,自個兒存着多些私房錢也沒什麼壞處的。”

楊天麗性子雖然自私,但她也理智,有腦子的,好賴話還是能聽得懂的,如今看着這個樣子的四哥,又覺着他還是以前的那個疼愛她的四哥,點頭,“恩,四哥,你等等,我去書房那紙筆。”

“去吧。”有了上次的教訓,楊天河不會說他這裡有,不用跑一趟的話,畢竟那也算是司月給小寶買的東西,如今小寶在家,若是用了,特別還是爲了家裡人,楊天河可以想象,他們母子多半就會冷落他好一段時間。

楊天麗來回得很快,抄的也是楊家村常見的幾種,“四哥,”楊天麗滿意地拿着手裡的紙,笑對着楊天河說道:“我若是賺了銀子,就給你買點心吃。”

“恩,那四哥就等着啊。”楊天河笑着說道,他這麼大一個人也不饞嘴,更沒有將楊天麗的話放在心上。

等到楊天麗離開之後,司月又坐回了原來的位置,“你這樣的大方,不怕楊家的人將村子裡的草藥採光了,你無藥可採?到時候你可又得重新想掙錢的路子了。”

“能採光就更好了,村子那麼大,還有後面的一片山,我一個人肯定是採不完的,能將那些原本在我們眼裡是雜草的東西換成銀子,既不浪費,村子裡的人又多了一份收入,多好的事情。”楊天河笑呵呵地將書收起來,放在箱子底下,坐在板凳上開始編笸籮,採藥之後,他覺得這東西真是不夠用。

“再說,我這掙錢的路子也是王大人恩賜給我的,我又怎麼能在村裡人問起的時候隱瞞,還有,那草藥本就是無主之物,沒道理好處皆由我一個人獨享,那樣即使是賺了銀子,晚上我也會睡不安寧的。”楊天河低着頭,兩手靈活地編織着竹篾,還不忘說出心裡的想法。

司月聽得出來楊天河說這話時候的真心,那是一叮點都不作僞,好吧,她承認她自私自利,思想境界與高尚的楊天河差得很遠,再聽着這蠢男人的一番話,她差那麼一點就被說服了,眉頭一挑,若是她沒聽錯的話,“你說村裡人問起,小妹不是第一個嗎?”

“自然不是,”楊天河笑着說道:“這些日子早晨我拎着一籃子的草藥回來,下午又拎着籃子在村子裡轉悠,肯定會有人問起的。”

“所以,你就像今天這樣,將這掙錢之道熱情地推薦了出去?”司月笑了,笑得很是真心,雖然現在是農忙季節,可還是有許多的老人和小孩基本上是幫不上什麼忙的,她可以想象,當楊天麗拎着工具興沖沖地出門時,看着四處採草藥的人,表情一定會很精彩,楊家的那些人可沒幾個能像楊天河想得這麼開的。

“是啊。”楊天河理所當然地點頭,想着司月問了這麼多,難得的腦子聰明瞭一回,停下手中的活計,帶着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說道:“我有特意問過藥鋪的人,他們說就是一樣的草藥,也分成好幾等,只要採藥的時候用心些,之後精心伺候,前幾次沒經驗,價格不高,不過,按照楊大叔教的做,昨日就賣到了上等的價格。”

“難怪銀子多了好些。”司月點頭,側目看着楊天河,“你是不是還有其他的打算?”

“恩,楊大叔說以後他去山上採藥會叫上我,”楊天河點頭,“我想有楊大叔在一旁指點,我採藥的技術一定會更好的,還有,司月,”說到這裡,看着司月,猶豫了好一會,“你說我以後要是有機會,自己種草藥會不會有些異想天開?”

這個法子是某一日在採完一小片草藥的時候突然靈光一閃想到的,畢竟,在楊天河的記憶裡,大部分時間都在跟土地打交道,他還是更喜歡將種子種下去,通過勞動獲取果實,這樣掙來的錢他覺得會更踏實,更有成就感一些。

這個想法一產生之後,有空的時候,他就在琢磨,越想越覺得可行性很大,不過,畢竟是從來都沒有碰觸過的陌生領域,在今天第一次說出口的時候,又加上了這麼一句。

司月詫異地看着楊天河,見他神色有些忐忑,笑着說道:“你能這麼想是很好,不過,就算不是異想天開,對於現在的你來說也是難如登天。”

好吧,雖然心裡早有準備,楊天河還是覺得有些受打擊,有些不服氣地問道:“爲什麼?”

“首先是外在條件你現在不具備,”司月倒真不是打擊他,停下手中的針線活,十分認真地給他分析,“想種草藥,首先得有藥田吧?你有嗎?”

楊天河搖頭,家裡的田地他是有份的,不過,現在沒有分家,種什麼不是他能做主的。

“再有,就是種子,你拿田種草藥,它的產出至少不能比水稻要少,否則的話,還不如種水稻,”說到這裡,司月看着楊天河點頭,一副很是受教的模樣,眼裡閃過一絲她都沒有察覺的溫柔,“所以,這選擇的藥種就不能是賣價太低,太普遍的,種這樣價格高的草藥,種子你準備好了嗎?”

楊天河接着搖頭。

“最關鍵的一點,楊天河,你有想法是好的,可種草藥對現在的你來說,實在是有些超前了,難道你認爲就憑着王大人給你的那本書,你認識一些草藥,採過一段日子的草藥,你就能知道怎麼種草藥?”

楊天河已經沒有力氣搖頭了,整張臉都垮了下來,他果然將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不過,你也別太灰心,”司月看着楊天河這樣,心裡有些不忍,畢竟這個男人在很努力地生活,就她看來,楊天河能產生這樣的想法其實比他向王雪君討法子更不容易,安慰道:“不知道怎麼種可以學的,我想書店裡應該有教人如何種草藥的書,什麼地方種什麼草藥成活率高一些,什麼時節種,種草藥之前要準備什麼,重要期間要注意什麼,這些你不懂的,我想從書裡應該都能學到的。”

楊天河眼睛一亮,可不是嗎?之前他還當成雜草,也是通過看書才知道那是草藥的。

“還有,你如今涉及藥材領域的時間還太短,沒事的時候多看看關於這方面的書籍,跟楊大叔多多的學習,不懂的就請教,如此一步步的來,等到條件成熟,你又心中有數的時候,我想那時再開始也不遲的。”她是能看出楊天河對於草藥的興趣,既然對方自己提出這方面的想法,她自然也是支持的,雖然時代不同了,不過,司月還是覺得無論是男人女人都應該有自己的一份事業。

“恩,司月,你說得太對了。”楊天河用力地點頭,他一直知道司月很聰明,卻沒想到能夠聰明成這樣,剛剛他自己說出來的時候,都僅僅只是一個模模糊糊的想法,一聽司月這麼說,雖然道路聽起來是漫長了一些,甚至現在還看不到頭,可至少路面已經清晰了,讓他知道該朝着哪個方向去努力了。

“你可別太激動,雖然買書的錢我可以借給你,”司月笑容滿面地說道,“你採草藥的銀子我也會給你存着,但是雖然我並沒有種過草藥,可也知道,並不像種小麥水稻那麼簡單,中間還有可能會失敗,你得有心理準備。”

“我知道的,就是種糧食遇上天災年份也很可能會顆粒無收的。”楊天河點頭,一改剛纔的頹廢,至於借司月的銀子,想着他賬本上的數字,心中握拳,那時動力十足,不努力不行啊,否則還真有可能一輩子都還不清了。

這天旁晚,聽到楊興寶叫孃的聲音,楊天麗就知道是四哥接小寶下學回來了,跑了出去,擋在楊天河面前,嘟着嘴,眼裡帶着不滿,“四哥,你怎麼能將掙錢的法子告訴外人?”

楊天河一愣,再看着院子裡幾個人的表情,是滿臉的不贊同,甚至好幾雙眼睛裡明晃晃地閃着傻子兩個字,一眼,他就能看出司月和他們的不同,最初或者司月心裡也不贊同的,可她會先問自己的想法而不是像他們這樣直接上來就是指責。

“爲什麼不能?若是沒有告訴我這個法子的那個外人,我又怎麼會知道這個掙錢的法子。”楊天河對着楊天麗說道。

“你這臭小子,到底有沒有長心眼啊,村子裡那麼多人,他們採了我們還採什麼啊,”周氏一臉的恨鐵不成鋼,她甚至在想,那麼精明的她,怎麼就生出了一個這般愚蠢的兒子,“就算山裡的草藥多,可你有沒有想過,縣城就那麼點大,草藥一多,就買不出好價格了。”

楊天河平靜地看着神色激動的周氏,拍了拍小寶的手,讓他先進去,之後纔開口說道:“娘,都在一個村子住着,好些都是族裡的長輩,難道他們問,我還能瞞着不成?”

“喲,四弟,你這話就不對了,你不說他們也不能將你怎麼着啊,再說,這樣的好事情你爲什麼就不能先想想我們這些親人,如今好了,村子裡的好些人都知道了,是不是我們不開口問,你就不打算說?讓我們一直被矇在鼓裡。”小周氏一向是煽風點火,火燒焦油的性子,有熱鬧的時候她若不湊上去說兩句,整個人都覺得不舒服。

“大嫂,我天天在採草藥,曬草藥,你們真有可能不開口問嗎?”對於別人詢問就將法子說出去這件事情,楊天河從來都不後悔,不想多做無謂的爭吵,側頭看着楊雙吉,“爹,你還是管管吧,這些話在家裡說說還可以,若是被外人聽見,指不定會怎麼想我們家呢。”

楊天麗從來都不傻,即使是今天高高興興出去猜草藥,碰上村子裡的小姐妹,一問她們的目的竟然跟她一樣,心裡雖然火冒三丈,卻依舊僵着笑臉應對,如今一聽楊天河的話,不出聲了。

倒是周氏狠狠地瞪了一眼楊天河,這個院子都是自家人,外人又怎麼會知道。

“這事老四,你做得對,”楊雙吉黑着臉看了一眼周氏,真是頭髮長見識短的夫人,雖然讓出去的利益讓他有些心疼,但一想到這些日子遇上的人,都會誇他一句家教好,會教兒子,如今算是找到源頭了,楊雙吉雖然已經認識到了銀子的重要性,可跟名聲比起來,還是要差一截的。

若是以往,楊雙吉說這麼一句誇獎的話,定是會讓楊天河高興好一陣子的,可如今,他也只是輕微地點頭,表示這本是他應該做的,情緒並沒有太大的波動。

有了楊雙吉的話,楊家人即使是心裡不這麼想,也不會再鬧出來,將近二十天的時間,總算是將田裡的水稻都收割完畢,裝袋進倉,看着豐收的成果,整個楊家村的人都帶着喜氣的笑容。

而楊家人這麼一閒下來,就開始惦記出門的楊天賜,想着他現在應該是正在考試,一個個都滿心地期待着,無論之前有多少矛盾,他們都是希望楊家老五能夠一次中舉,這樣,屬於他們的好日子就到來了。

許是因爲他們心裡揣着事情,也有可能是因爲卯足勁要跟村子裡的人搶採草藥,沒空搭理他們,直到楊天賜回來之前,楊天河一家三口的日子都未曾被打擾過。

再說離開楊家村的楊天賜,先是接連十來天的趕路,對於第一次出離家這麼遠的楊天賜來說,是吃不好也睡得不好,原本想着等到府城之後,好好地休息一番,再認真地備考。

可真正到了府城近在眼前時,看着比安縣雄偉高大不少的城牆,氣勢磅礴的錦城二字,人來人往比之安縣繁華了不知道多少的府城,他才清晰的認識到,之前的他也就是個井底之蛙,淡然的表情也無法掩飾他內心的震驚,原來僅僅是他們這裡的府城都這般的規模宏大,繁華鼎盛,那大齊的京城會是什麼樣子,楊天賜都有些不敢想象。

等和幾個同窗一起去了客棧,一聽那乍舌價格,讓楊天賜更加明確地認識到,這天與地的差距,原本覺得帶足了盤纏的他想要個天字號的房間,如今只夠拿一下一個普通的單人房,至於身邊的小廝中鄉,自然是去大通鋪的。

等到楊天賜對錦城有了更加深刻的認識之後,終於回過神來,想起他的目的來,開始認真地讀書備考。

眼界和見識被這麼突兀地拓寬,在打開書本之前,心中突然地升起一股豪氣,名爲野心的東西在瘋狂地滋長燃燒,他想,總有一天,他也會像這裡的貴人一樣身居高位,揮金如土,肆意瀟灑,前呼後喚。

好在楊天賜的變化並沒有摧毀他的理智,要想過他比之前遠大的理想中的人生,他知道,眼前的鄉試就是他必須要過的第一關。

然而,無論是他心裡多麼的豪氣干雲,野心勃勃,當三場考試結束,渾渾噩噩地走出貢院門口,身上哪裡還有半點意氣風發的模樣,整個人都被陰雲籠罩,表情呆滯傻愣。

當然,像楊天賜這樣的學子並不在少數,嚎嚎大哭的,尋死覓活的也是有的。

回到客棧,楊天賜狠狠地睡了一覺,夢中美好的生活在向他招手,醒來後也不願意起身,他知道,這一次他應該不會中舉了,頭一場還好,後面兩場他甚至都已經不記得自己寫的是什麼。

說實在的,這一次,楊天賜是被打擊得有些狠了,在他的意識了,與那些同窗,甚至是在錦城看到的學子,他以爲他們之間的差距僅僅是身份上,金錢上的,自己在才華方面一定不會輸給他們的。

可在考場中,原本在他心裡很難的試題,他的對面的,旁邊的,好幾個都揮灑如舊,出了貢院的時候,雖然情況比他糟糕的有很多,可也有好些談笑自如。

這讓楊天賜深深地意識到,他被這些年的順風順水養得有些狂妄了,甚至忘記了去想,據說安縣每次科舉能有一人中舉就算是不錯的了,他更忘了,即使是在安縣,他也只是排到前十而並不是第一。

“公子,”中鄉小心翼翼地看着楊天賜,原本他稱楊天賜爲主子,公子這稱呼是到了錦城之後才改的,“要不要用些東西?”楊天賜這樣的表現,是個傻子都知道鄉試恐怕是被他考砸了。

“恩。”楊天賜坐起身,看了一眼中鄉,他給小廝取這個名字的時候也是希望得個好彩頭,考中鄉試,誰曾想,“去端來吧。”心情再不好,肚子都打鼓好久了,飯總還是要吃的。

等待發榜的日子,楊天賜硬是沒有出過房間一步,陰沉着臉,誰也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

而到了發榜的那天,他也只是叫中鄉去看榜文,等了一個時辰,瞥了眼進門的中鄉,結果是顯而易見,雖然是早就知道,可還是忍不住握緊了拳頭,就這麼愣愣地坐在椅子上,許久都一動不動。

wWW ▪ttκǎ n ▪CO “公子?”中鄉小聲地叫道,這樣的楊天賜讓他覺得心裡有些害怕,他雖然年紀小,可經歷卻不少,更不缺眼色,甚至可以這麼說,在他伺候的好幾個主子中,之前的楊天賜算是最簡單的,因爲即便對方表現得很是淡然,但他的那雙眼睛卻經常出賣他的心思。

如今卻明顯變得不一樣了,中鄉偷偷地看了一眼楊天賜,那一雙黑沉沉的眼睛裡,他完全看不出此時的公子在想些什麼。

“收拾東西,準備回去。”楊天賜的聲音依舊溫潤,中鄉擡頭,隨後又迅速低下,他剛纔看見了什麼,公子竟然在笑,這種笑容不是他之前故意掛上去在中鄉眼裡有些做作的淡笑,而是自然而然的微笑,甚至那黑漆漆的眼裡都染着笑意。

只是,這樣稱得上好看的笑容,卻讓中鄉感覺不到半點的溫暖,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上一任主子,笑面如狐,血冷如蛇,他親眼看見許多人被賣被坑都還笑着感激的,而中鄉也是其中之一,或許公子現在還沒有到達那麼老練的地步,卻已經很靠近了。

“是,公子。”中鄉想到這裡,在心裡打了個冷顫,態度愈發恭敬地說道。

楊家村,斷斷續續的幾場大雨下來,天氣在不知不覺間便涼。

於是,剛剛完成四幅繡品鬆了一大口氣準備休息兩天的司月,一覺醒來,頭暈腦脹,以爲是因爲晚上沒睡好,搖了搖頭,坐起身來,感覺到涼氣,一個哆嗦,鼻子一癢,打了個噴嚏。

隨後感覺到鼻孔下兩股溫熱在流淌,流鼻涕了!她竟然在流鼻涕!一想到這裡,司月白嫩嫩肉呼呼的臉一黑,更糟心地還在後頭,這時她纔想到沒有擦鼻涕的紙巾,感覺到鼻涕流淌的速度,若是再不迅速一點,就快要到嘴裡了,這讓有潔癖的司月臉色更加不好看了。

手忙腳亂地從身邊的衣服裡拿出手絹,剛剛擦乾淨,“哈秋!哈秋!”連續的幾個噴嚏下來,司月嫌惡地看着手中的手絹,有些不敢相信,她竟然感冒了?天知道在她的記憶裡已經有多少年沒有感冒過了。

司月這動靜將一邊穿衣服的楊天河嚇了一跳,更是將睡在她身邊的小寶弄醒了。

“孃親,你沒事吧?”楊興寶擔憂地問道,看着滿臉通紅,正在小心翼翼擦鼻涕的司月,就已經想到她可能生病了。

一聽楊興寶的話,司月心頭一驚,連忙側頭,背對着楊興寶,不斷地揮手說道,“楊天河,快點,將小寶帶遠點,他人小,抵抗力弱,不要被我傳染了。”

急促的聲音都不想之前那麼軟軟糯糯的,而是帶着濃濃的鼻音。

“孃親,”楊興寶聽得出來司月是爲了他好,可他知道,生病是很難受的,這個時候他想要陪在孃親身邊,伸手抓着司月的裡衣,眼眶發紅地叫道。

司月也不管身邊放着的衣服是她今天準備要穿的,拿起袖子,將口鼻都捂住,這纔回頭,看着楊興寶,“小寶,你要聽話,我們家就三個人,要是你也生病了,你爹一個人也照顧不過來啊。”甕聲甕氣地哄道。

“可是,我,”楊興寶鬱悶地看着他小小的身子,他明明已經很努力地吃飯,很用心地學習,拼命地在長大,爲什麼這麼久了都還沒有變化。

“楊天河,你愣着做什麼,還不快點將小寶帶遠點,真想家裡有兩個病人啊。”對着楊天河,司月完全沒有對小寶時的耐性和溫柔,一雙眼睛瞪得圓溜溜的,兇巴巴地說道,只是這話一落,噴嚏聲基本就沒聽過。

“恩,”楊天河雖然聽得很是焦心,可還是點頭,動作迅速地給楊興寶穿了衣服,把他放在梳妝檯那邊,這才慌忙地折回來,爬到牀上,將司月扯開的被子拿起,緊緊地裹在她身上,讓她半靠在牀上。

之後,是想都沒想,伸手覆蓋在司月的額頭上,那明顯不尋常的溫度更讓楊天河的心一跳,“你等着,我去找楊大叔。”

“等等,”司月的腦子昏脹中帶着疼痛,難受得緊,所以,對於楊天河親密的動作也沒什麼反應,叫住楊天河倒不是阻止他去找大夫,而是她的雙手都被楊天河裹在被子裡,以她現在打噴嚏的頻率,楊天河找大夫期間是一定會發生的,她的鼻涕怎麼辦,難道就這麼眼睜睜地看着它往下流,一想到那場景,她就噁心得受不了。

“楊天河,”把右手拿出來,手裡是已經不乾淨的手絹,不是司月生病都要講究,可要她反覆地用一根手帕擦不斷流淌的鼻涕,她也同樣的受不了,“你先把我箱子裡的手絹拿出來。”

“我給你拿,你快把手放進去。”楊天河心裡焦急得很,本不想理會司月的話,可一想到若是不按照司月的話做,以司月的性格,他一離開之後,一定會自己下牀,那豈不是會更嚴重,幾乎是話落下的時候,楊天河就將一疊手帕拿了出來,各種顏色都有,甚至還有拼接出來的,這些都是每次做完衣服剩下的邊角做出來的。

“給你。”司月嫌惡地將手中髒了的手絹扔給楊天河,隨後又拿起一條幹淨的,擦了擦手。

楊天河倒不嫌棄,放在一邊,見司月兩隻手都在外面,想了想,將他的那牀被子也搭在司月的身上,“把手伸進去,只有擦鼻涕的時候才能拿出來。”

“哦,”司月想抱怨很重的,不過,看着楊天河黑漆漆陰沉得可怕的臉色,彷彿她再說出什麼來,對方就會發怒一樣,不得不迫於威勢而妥協地點頭。

“我很快就回來的,小寶,看着你娘,不要讓她亂動。”說完,轉身就跑了出去。

果然如司月所料,噴嚏是一個接着一個地打,清鼻涕也歡快地跑出來湊熱鬧,攪得靠在枕頭上想要休息的司月不能安寧,單單是擦鼻涕都讓她有些手忙腳亂。

“孃親,你真的沒事嗎?”楊興寶伸長脖子在一邊看着,孃親看起來好像嚴重的樣子,擔心害怕使得他的眼淚已經在眼眶裡打轉,小屁股在凳子上蹭了蹭,剛想不着痕跡地下地,就被眼見的司月發出的呵斥聲給止住了。

“楊興寶,你不準過來,聽到沒有!”哼,還要加上這不消停的小傢伙,越是打噴嚏,頭就昏痛得越是厲害,司月難受得想要用睡覺來緩解,可噴嚏就是不放過她,緊緊跟隨。

一聽到孃親連名帶姓地叫他,楊興寶是立刻端坐在凳子上,瞪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司月。

楊天河是用了他最快的速度將楊大夫請來,可這時間對忙於應付噴嚏和鼻涕的司月來說,真的覺得好漫長,所以,在看到楊大夫的時候,眼眶都有些發紅,“楊大叔,你可來了,快點幫我把噴嚏和鼻涕止住,真的好難受啊。”

“孃親,嗚嗚,”一聽司月這麼說,坐在凳子上的楊興寶終於忍不住,壓抑着哭聲,眼淚卻是嘩嘩地往下流。

楊天河心裡也是難受得不行,這母子兩人什麼時候不是樂呵呵笑着的,如今這個樣子,他像是喉嚨裡卡着東西,眼眶酸得都有些痛了,握緊拳頭,上前,低聲安穩道:“司月,沒事的,楊大叔已經來了,噴嚏和鼻涕很快就會止住的。”

說得輕鬆,雖然腦袋不適,可她心裡還是明白的,若是能打一針,還有可能像楊天河說的那樣,中藥見效哪裡有那麼快,紅紅地眼眶一瞪,“你就知道,你又不是大夫,是我難受又不是你難受,盡說風涼話。”

“恩,我不是大夫,”楊天河順着司月的話說道,這個樣子的司月讓他看着就覺得揪心,他倒是希望難受的人是他,只是,這事又不是他說了算,“楊大叔,你快點給司月看看,她難受得很。”

司月是個很招人疼的女娃,這一點楊大夫以前就知道,如今看着她可憐兮兮的模樣,再聽着小寶傷心的嗚咽聲,饒是經歷不少的他都覺得心酸,上前,給司月把脈。

這時,楊興寶也停止了哭泣,抽抽搭搭地看着楊大夫,而牀上,楊天河和司月也瞪着大大的眼睛緊緊地盯着,讓已經習慣了的楊大夫都有些不自在,之後又看了看司月的臉色,眼睛,舌苔都沒有放過。

“受涼了,身子發熱,除了打噴嚏,流鼻涕之外,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楊大夫開口問道。

“頭昏腦脹,還有些鈍痛。”這個時候的司月認真地回答。

“我給開個藥方,剛好藥我那裡都有,”楊大夫看着屋內的三人,小的小,病的病,最健康的還是需要養身子的楊天河,知道這裡離不開人,“一會我讓人送過來,司丫頭,喝了藥就好了。”

說實在的,打噴嚏真的很好精神,司月悶悶地點頭,即使很不想開口說話,還是打起精神, “多謝楊大叔。”

“雖然不嚴重,不過,沒好徹底之前最好不要吹風,”說到這裡,楊大夫看着四周漏風的牆,“一會我讓老大過來,給你們把這漏風的地方堵上。”

“不好麻煩楊大哥,”聽到這話,楊天河心裡就更難受了,雖然楊大叔沒有明說,可司月受涼估計是跟這漏風的牆有關係的,“這事我能做的,是我考慮不周,早就該堵上的。”

司月一聽,在心裡翻白眼,他又愧疚個什麼勁,即使司月喜歡遷怒,也想將責任按在楊天河頭上,可是,她清清楚楚地記得,之前天氣好的時候,楊天河有說過這事的,那時她想,正是因爲晚上時不時有涼爽的夜風吹來,這整個夏天的晚上她才能睡得那麼舒適,若是堵上,熱了怎麼辦?

於是她自然是反對的,再一分析理由,以楊天河本來就順着司月的性子,自然不會再堅持,

所以呢?想到這裡,司月的臉又是一黑,覺得她的頭更痛了,所以說她這算是自作自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