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剛過,江南已經熱起來了。
垂柳如絲,在江風之中扭動着腰肢,像是細腰的楚女。
風間雪穿着一襲水墨色的長袍,袖袍寬大、衣襬曳地,行走在逸景宮雪痕殿的長廊之中。雖然已經登基,成爲新皇,但是卻依舊住在曾經還是太子的時候居住的雪痕殿。
雪痕殿的一切,還沒有什麼變化,只是那曾經鮮亮的油漆,似乎有些斑駁了。屋內的擺設,還是跟以前一樣,沒有絲毫的改動。時光,似乎也隨着一切物品,停頓在了當年。
早上,禮部官員將篩選出來的十八名秀女畫像送上來,風間雪看都沒看,只是凝眉,隨手在冊子上劃了幾個女子的名字,然後吩咐禮官,畫圈的留下做婢女,沒有畫圈的遣散回原籍。
禮官當時還囁嚅着,說這都是大臣的女兒或者親屬,做婢女怕是不合適。風間雪當場黑臉,嚇得禮官趕忙退下,再也不敢提這些事了。
自己的女兒,卻妄想送進宮中成爲妃嬪,然後再憑藉裙帶關係往上爬,這些伎倆,風間雪看的太多了。此番將幾位平日裡最爲諂媚的大臣的女兒留下做婢女,就當做是給他們一個教訓了。
風間雪不是一個會實行仁政的人,他和自己的父親風間羽明最大的不同就是,他能夠爲了自己的目的不擇手段,甚至是不惜血流成河,而他能夠走到今天這步其實也是因爲證明了自己的手段,而對於自己人,他還是多少有所收斂的,不然的話,那些個大臣們的女兒也不只是做婢女那麼的簡單了。
這後宮已經修葺完畢、也裝修一新了,但是卻沒有絲毫人氣,平日裡只有一些婢女和宦官在打掃一下。風間雪的美目微垂,望着庭院之中的垂柳,喃喃說道:“一年過去了,只有四年了。”
他說過,她在漠北陪伴他五年,他便會等待她五年。
長長的迴廊,是不是永遠都沒有盡頭?
年輕的皇帝嘆了口氣,秀美得如同狐狸一般的眼眸閃着微光,然後轉身,朝書房走去。
一些瑣碎的事情,不管你願不願意,都是要去處理的,這就是作爲皇帝的悲哀,你的一舉一動,隨時都有人注意着。
這時,門外有侍衛來報:“皇上,有一平民,在宮外求見,說是有一樣東西一定要親手交給皇上。”
“嗯?什麼東西?”風間雪一邊批閱奏摺,一邊漫不經心地問道。
“那平民說,是什麼公主寄放在他那裡的。”
“公主?快宣他進來。”風間雪批閱奏摺的手突然停頓了一下,宣紙上,留下了很大一團黑色的墨漬。
公主……是你麼?瞳瞳?
沒過多久,便有一個穿着綢緞衣裳的中年漢子走了進來,手中捧着一個漆着暗黑色油漆的木盒,看他的樣子,應該還挺重!
中年漢子不敢擡頭,一進書房,便趕忙跪下,雙手伏在地上,說道:“草民見過皇上。”
“起來吧!”風間雪的目光集中在那個黑色的箱子上,不知爲何,總感覺那個箱子像是透着一股寒氣!
“皇上,這是去年有一位自稱公主的女子寄放在草民的當鋪之中的,說是過幾日便來拿。但是一直到現在爲止,都沒有過來取回。草民料想這裡面應該是極其重要的東西,不敢擅自處理,又害怕誤了那位公主的事再三思量之下,便只有來轉交給皇上了。”這漢子說話雖然緊張,但是卻也能夠將事情表述清楚。
風間雪盯着那木盒看了許久,眼角不經意地微微抖動,然後吩咐宦官上前去,將木盒送上來。
木盒還未打開,風間雪便着宦官賜給那中年漢子一些銀兩,然後將整個書房之中的人全部摒退,這才準備打開木盒。
木盒的搭扣已經有些生鏽了,風間雪纖長的手指微微一挑、便挑開了,發出一聲清脆的啪嗒聲。盒蓋很沉重,像是實木夾雜着金屬所制。
是什麼東西,需要如此保存?
打開蓋子,一股說不出的臭味撲面而來,還有石灰的嗆鼻味。盒裡像是有一個圓圓的東西,被一塊明黃色的綢緞蓋着。
一股不好的預感襲上心頭,風間雪秀眉挑動,然後一伸手,將黃色綢緞一把掀開!
綢緞像是枯葉蝶一般,晃悠悠地、飄落在地上,落地無聲。隨着綢緞的被掀起,還帶起了一些細小的白色粉末,是石灰。
風間雪的俊臉,突然間抽搐!!牙齒被咬的咯咯響,嘴脣也被咬出血來!拳頭緊握,手背上青筋暴露!
盒子之中放着的,是一顆人頭!
人頭已經乾癟,皮肉經過了石灰的脫水處理,已經變成了一層紫黑色的皮,緊緊包裹在頭骨之上。頭髮上幹了的血漬變得暗黑,糾結在一起,令人作嘔。
這個人頭的長相,風間雪致死都不會忘記!
是姬殘城!
他死了?姬殘城死了……
風間雪心中,一道牆像是被洪水沖垮了一般,轟然倒塌,轟隆隆的聲音迴響在腦袋之中,經久不息。秀美的眼眸死死盯着這個已經沒有了絲毫生命氣息的人頭,像是要從眼眶之中迸出來一般!
姬殘城死了……他怎麼能夠就這麼死了?!
年輕的皇帝感覺雙腿一陣陣發軟,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眼睛卻一刻都沒有離開過這個乾枯的
人頭。姬殘城死了,我的仇恨,要找誰去報?國仇家恨,這麼多年來時時刻刻都在噬咬着我的靈魂,午夜驚醒,一身冷汗,只是爲了有朝一日能夠手刃仇人。但是爲何他卻死了?
姬殘城死了。
風間雪突然間笑了起來,仰天大笑,發出的笑聲卻讓人脊背生涼!像是兩條金屬棍在互相摩擦一樣,刺耳、嘈雜!
不知道笑了多久,直到臉上的肌肉都開始生疼生疼了,他才頓住!
桌上,有一個刀架,刀架上面,放着一柄長劍。這柄長劍,風間雪一有時間便拿着絲絹輕輕擦拭,刀刃已經發亮。
長劍出鞘,閃着虹光,風間雪的眼角抖動,嘴脣緊抿,目光中像是要噴出火來一般,用這長劍一下一下地砍着姬殘城已經乾枯了的人頭。
人頭地下墊着的石灰隨着長劍的不斷起落而紛紛揚揚,迷亂了人的眼睛。風間雪的眼眸被石灰弄得生疼,甚至留下眼淚來,但是手上卻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的勢頭。
直到渾身已經沒有了力氣,直到人頭已經砍的粉碎,直到木盒都千瘡百孔,風間雪才停頓下來,一伸手,將盒子的蓋子重新蓋上。
一封信,從盒蓋之中飄落下來。
是姬冉瞳的字跡,風間雪皺着眉、掃了一眼,大概意思是說她將姬殘城的人頭作爲兩人新婚的禮物,希望他能夠將往事放下,兩人安安心心過想要的生活。
只是這份所謂的禮物,再也沒有機會能夠親手送給他了。
這個蠢女人!
這個簡直就是豬一樣的女人!!
風間雪坐在椅子上,渾身已經沒有了力氣,血液也像是抽空了一般,心中沒有了重心,空落落的。我的仇恨,該何處寄託?
夏日的天氣,卻感覺冷颼颼的!風間雪一直呆坐着,腦中思緒紛飛……不知道過了多久,才吩咐侍衛找來龐顯,讓龐顯將這個已經被自己砍成粉碎的人頭拿出去處理掉,挫骨揚灰。
龐顯應了,走了……屋子裡又只有他一個人了。
年輕的皇帝,手握重權,卻倍感孤獨……
門窗緊閉,卻有陰風,不知從何處吹來。周圍沒有人,風間雪將自己的身體蜷縮在寬大的太師椅上,雙手緊緊抱着膝蓋,將倔傲的下巴隱藏在雙膝之間,像個無依無靠的孩子。
風間雪一直的信念便是能夠手刃自己的仇人姬殘城,他就是做夢都恨不得他去死,只是他一定要死在他的手上,因爲他們之間的仇恨不共戴天,但現在…他竟然連殺的機會都被剝奪了…
瞳瞳,我好冷……
窗外,夏日的江南,豔陽高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