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歲前, 我的生活只有每日的文武訓練和弱肉強食的爭奪,負責訓練我們的人說,如果我們練得好, 就能跟隨皇子, 享受無限榮光。
我沒有什麼渴求, 努力訓練只爲了每日得到足夠的食物, 師兄弟之間每日相見便只爲了爭奪有限的食物和水, 因此,沒有人會說多餘的話。每天的訓練任務若是沒有完成,便會遭到毒打, 爭奪來的食物也會被拿走,有一次, 一個男孩在爭奪午飯的時候被人敲昏了, 直到太陽落山才醒來, 白天的任務便耽擱了,管事兒的打了他二十大板, 我遠遠看着他咬着嘴拼命忍耐的樣子,小臉憋得通紅......受懲罰的人,是不允許哭的。
二十大板,是很重的懲罰了,不知道他會不會死?我從來不曾捱打, 因爲我對付別人從來不曾手軟, 那個男孩中午就是因爲在出手時猶豫了, 所以才落得這個下場。
晚上的訓練完了之後, 我照例填報了肚子, 但是鬼使神差的留下了半個饅頭,偷偷溜去找到那個男孩。
“吃吧。”我把饅頭遞到他眼前。
“我不需要同情。”男孩狠狠的瞪了我一眼。
“我並不善良。”我冷笑一聲, 然後把饅頭丟給他,“你中午下手的時候猶豫了,因爲你知道他三天沒吃上東西了對嗎?”
男孩垂下眼瞼,“他餓的沒力氣了,別人沒有注意他,他的東西很好搶。”
“你下手了,但是你猶豫了。”我在他身邊坐下來,“這說明你的良心還在不是麼?”
男孩依舊沒有說話,但是已經在啃饅頭。
“憂鬱是要付出代價的,也就是說,在這裡,有良心也是要付出代價的。”我說完就起身回去睡了。
接下來他養傷的三天,他的食物都是由我來搶給他的,一開始他彆扭的不願意接受,但是終究抵不住飢餓。
我不知道我是出於怎樣的心情幫他,也許只是因爲一點點相似的倔強?後來我們成了好兄弟,有時候我會暗自嘲笑自己,這算不算我用半個饅頭收買來的朋友?但是他總說,他不會把我當恩人,因爲我是他的兄弟。
十三歲上,太子挑選侍衛,我倆以文武皆列前兩名的身份得到了鬼衛的稱號,這個時候無論是文才還是武略,他都已經勝我一籌,他說,這是因爲我沒有好勝之心。
鬼衛有四人,還有兩個從其他組裡面挑出來的毛頭小子,比我倆略小,因此我和他總是被殿下略看重一些。我們四人分別被叫做‘魑’‘魅’‘魍’‘魎’。他是魑,我是魅,魍有些內斂,魎有些聒噪。私心裡我們都比較縱容魎,因爲他有我們都沒有的陽光的氣息,讓人溫暖。
殿下雖說年齡不大,卻很精明,第二次見我們,便說了一句讓我歎服的話,“論武功你倆差不多,論謀略你更出色,但是可惜,你沒有野心。”之後,鬼衛的首領便是魍。
我以爲我的一生便就會這樣在殿下身邊度過,偶爾出出任務,殺個什麼人,刺探個什麼人,懲罰個什麼人。大多數時間是陪在殿下身邊,保護殿下,並進一步接受一些訓練。直到十八歲那年,殿下派我去暗中觀察左相千金秋宛若小姐,我知道這個女孩兒是太子妃的預備人選,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自己將陷入怎樣的泥潭,也不知道原來自己也會有感情。想來,若是那個時候我沒有代替傾城來執行這個任務,那後來再見面我還會不會愛上她呢?也許不會。可是看見傾城掙扎的眼,我又有些不確定,也許不管何時遇見她,都註定會是一樣的結果吧?
我在她身邊一呆就是兩年,每天看她笑看她鬧,看她在人前一本正經人後古靈精怪,看她和那個僞裝成侍衛在她身邊堯碩皇子眉來眼去動手動腳,看她對着鏡子說莫名其妙的話,看她出口成章才驚四座。漸漸的,我的心情開始隨着她的情緒一起波動,看到她整到兄長暗爽不已的時候我會情不自禁的開心,看到她偶爾發呆露出一絲悲傷我又會緊張不已。我開始懷疑,難道我已對她動情?我苦笑着,我根本就是在自掘墳墓。
其實發覺這一點的時候已經太遲了,陪着她一天天長大,我變得越來越貪心,總是情不自禁的幻想自己有一天能讓她知道我是誰,可是那又如何,終究不過是夢罷了,她如我所料引起了殿下的注意,成了未來的太子妃。我痛苦的想要忘記這份妄想的緣分,魑也許發現了什麼,可是他沒有說。
再次來到她面前,我開始學會微笑,因爲我記得她告訴過東方政她喜歡看別人真心微笑的樣子,很溫暖。我微笑,也因爲已經情不自禁,也因爲可以用來掩飾已經亂了的心跳。
沉魚,是她給我的名字,她說那是用來形容美貌,她的眼神清澈,全然的讚美。那一刻,我決定不管結局如何,我只要陪在她身邊就好,即便她眼裡從來都沒有我,至少,她知道了我是誰,需要的時候會想起我。除了我,其他三人的名字是傾城,閉月,和碧玉,都是女兒家似的名字,爲了映襯美貌?我從來沒有像如今這樣感謝自己的長相。傾城有些不忿她的行爲,但是我看出了他的縱容,和被她指責時擔心的眸子。呵呵,他也跑不掉啊。
魔教的那些天,雖然遍體鱗傷,我卻覺得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日子,即便就此死掉也可以瞑目了,我趁機向她表明了心跡。我早知道小姐不會有迴應,可是看到小姐手足無措的模樣我依舊有些失落,但是又有些安心,她不曾嫌棄我,只是心裡沒我罷了。至少,沒有因我的臉被毀而不願再看我,事實上臉被劃傷的那一刻,我絕望的想到也許她再也不願意看我一眼的時候,我寧願就此死去也不想被她嫌惡。
她終究要回到殿下身邊,我的心雖然痛,卻已經能夠淡然相對,最後一次給她梳頭的時候,我留戀的看着指間的青絲,“這是沉魚最後一次給小姐梳頭了。”
“那麼愛梳頭小心你家主上派你去宮裡專門給人梳頭。”她冷笑着說出這句話,可是我一點也不傷心,我知道她是在提醒我,而且我看到了她微顫的手。說起來,殿下應該已經從傾城那裡知道了這一路的事,他真想把我送去當太監也說不定,不過也許,他更傾向於悄悄地除掉我,至少不能讓她知道。
不過無所謂,我沉魚,此生,足矣。
只可惜不能繼續在她身邊保護她。
雖然她身邊從來就不乏人保護,雖然她已經認定了殿下是她的良人。
果然還是有不甘心嗎?
是啊,不甘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