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 定案

156 定案

宋弈和幼清對面而坐,中間擺着棋盤,幼清託頰盯着棋盤看了半天,指着白棋道:“你先了四十目,我又輸了!”說着嘆了口氣。

“已有進步。”宋弈穿着一件米白色細布道袍,斜臥在大迎枕上,嘴角噙着一絲微笑,優雅的像是一隻狐狸,“這一回讓你十子?”

幼清收着棋子擺着手道:“不用,哪有下棋越讓越多的道理。”她將黑棋一顆一顆收起來放在棋簍裡,宋弈伸過手來,纖長的手指夾着黑棋或白棋,真的很養眼,幼清不由多看了兩眼,忽然想起什麼來,笑問道:“你學了醫,又考了科舉,還有武藝在身,除了這些你還會什麼?”她還從來沒有問過他這個問題。

宋弈挑眉,望着幼清,微微一笑,道:“怎麼?”

“沒什麼。”幼清指了指他的手指,“覺得你的手指很好看,想着若是彈琴的話,肯定是很漂亮!”

宋弈輕輕笑了起來,隔着棋盤牽了幼清的手,放在手心輕輕摩挲着,揚眉問道:“那你呢,你會什麼?!”

幼清任由他摩挲着,除了有點癢,她並不討厭也沒有不自在:“小的時候父親教我吹過笛子,還有一種不知名的樂器,像是琵琶又不大像……現在想不起來,自然也就不會了。倒是笛子,許久未練恐怕只能吹半曲《春江花月夜》吧!”

“那好。”宋弈微微一笑牽着幼清的手下了炕,“你隨我來!”

幼清趿了些跟在他後面出了暖閣,宋弈帶着她進了書房,在多寶格上取了個紅木的匣子出來,宋弈做這一切時,始終沒有鬆開幼清的手。

宋弈開了匣子幼清就看到裡面並排躺着一長一短兩管骨笛,長的約莫半臂長,小的約莫幼清的手掌長短,做的很精緻,纖巧靈秀!

“你怎麼會有這個。”幼清高興的拿了一管握在手中,頓時有絲絲涼意自手心散開,她拿起來在手裡端詳,忽然就覺得這材質和做工像是在哪裡見過,卻又想不起來,宋弈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麼,道,“是覺得像那隻鹿角嗎。”

“是!”幼清頷首,“你這個是從哪裡的,看樣子是有些年頭的物品了。”

宋弈拿了另外一根握在手中,又取了盒中的絹布細細擦拭着,輕柔的道:“是我母親留給我的,她說短的這管是她的,短的則是我父親的!”

這是幼清第一次聽到宋弈說起他的父母,她靜靜看着宋弈,輕輕的問道:“你……還記得他們嗎?”

“不記得父親。”宋弈輕描淡寫的帶過,放了絹布望着幼清道,“可想試試你那半曲還能否記全?”

幼清見他不願意說也不再問他,笑着點頭道:“好啊!”就拿了絹布擦了擦笛子,兩人在書案兩邊各自坐下,幼清試了音雖覺得生疏但不陌生,而且骨笛的音質也很好,清脆悠揚,有直入雲霄的空靈之感。

幼清先吹了基調,宋弈合音,頓時一首並不算流暢的《春江花月夜》傾瀉而出,音符起初磕磕碰碰,可越至曲中曲調漸穩,宛若淙淙溪流,清冽悠揚,輕吟淺唱,又似少女曼妙輕舞,輕靈玄妙……宋弈望着幼清,她專注着自己的手法,神情執着而認真,鳳眸隱隱透着水光,曲終音散她眼淚也落了下來。

幼清低頭望着手中的笛子,輕嘆道:“小的時候,父親教我時彷彿也是用的這樣的笛子,只是……”她遺憾的嘆了口氣。

“真是傻丫頭。”宋弈走過來,捧着她的臉用手指輕輕擦去她臉上的淚珠,低聲道,“岳父很快就會回來的,你可以再讓他教你。”

幼清點點頭,眼淚卻止不住的落下來,她很害怕,怕像前一世那樣,父親再出那樣的事情。

宋弈輕柔的撫着她的背,幼清的情緒漸漸平復,她將笛子擦拭乾淨放回匣子裡,和宋弈的那隻並排放着,這兩管笛子保存的很好,纖塵不染,可見宋弈應該是經常拿出來擦拭的。

他,也很想念自己的父母吧!

“早點歇着吧。”宋弈摸了摸幼清的頭,微笑着道,“我明早會有事出門,你在家中乖乖等我回來!”

幼清聞言一怔,望着宋弈,就道:“不是說等崔大人的消息傳回來嗎,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宋弈笑道道,“臨時決定的,我們不能坐等事成”

幼清知道他並非真的坐等事成,他已經做了很多很多,但是他已經決定了,幼清也沒有攔他:“不管你去做什麼,都要小心一些。”

“將如此美貌的夫人獨自留在家中,我定會慎之又慎。”宋弈輕笑,牽着幼清的手出了書房,幼清嗔道,“就沒句正經話。”想了想問道:“大理寺開堂了嗎,嚴志綱是不是不招認?”

“想讓他招認恐怕不易。”宋弈淡淡的說着,漫不經心,“不過,他招不招認已無妨,大理寺他是出不了的。”

那倒是,人既然進去了,無論如何也不能再讓他出來,幼清想了想,道:“是不是還可以從他歷年的事情中着手,上一回派人劫殺我的不是那些江湖人士嗎,這些人現在何處,能不能找到他們。”

“真聰明。”宋弈望着她讚賞的道,“我也正有此意,這些人再嚴孝死後宛若一盤散沙,前些日子還鬧了事情出來,嚴志綱險險壓了下去,現在嚴志綱也身陷囹圄,他們早就坐不住了。”方徊鼓動他們鬧事,索要鹽引,嚴志綱倒也精明未出鹽引,只拿銀票敷衍了一番。

幼清點點頭,這些江湖人士能跟着嚴孝,一方面或許是和嚴孝有些交情,但大多數的應該還是和錢分不開關係。

宋弈將幼清送回房中,又在院中負手站了一刻,江淮無聲的走了過來,低聲道:“爺,太倉來信說,秦昆已經被我們控制,正關在那邊。還有嚴家派去的刺客悉數殲滅,迦翼請示,下一步怎麼做!”

“讓他早太倉等,應天巡撫不日便會帶兵圍剿漕幫,讓他將漕幫的大當家的救下來,交由應天巡撫與秦昆一起押解進京,勿走水路!”宋弈負手而立,緩緩言道,“我明日出趟遠門,你和江泰留在家中保護夫人。”

江淮一愣,爺前面沒有提過此事,難道是剛剛決定的?他想跟着去,便道:“夫人身邊有周芳還有江泰應該足夠了,就讓屬下跟着您去吧。”

宋弈淡淡掃了他一眼。

江淮不敢再說話,垂着頭心裡直嘀咕,爺到底是要去哪裡,怎麼這麼着急,他做事向來都是謀定而動的,一切都是預先計劃好的,但是爺不說,他當然不敢再問。

“爺!”夜空中,方徊若鬼魅般飄了進來,江淮不滿的看着他,方徊宛若未看到,低聲回道,“嚴孝招募的那些江湖人士聽到嚴志剛被抓的消息後,已經鬧了好些日子,嚴安恐怕已經壓不住了,您看,要不要添一把火?”

“再等十日。”宋弈聲音沉沉的,“不能讓他們如一盤散沙,也不能動靜太大被人察覺,十日後你再按照原計劃實行!”

方徊應是,宋弈道:“我出門的事情,你和老安說一聲,樓中的事讓他全權處理!”方徊也是一怔,沒想到宋弈要出遠門!

兩人應是,宋弈回了房中。 wωw✿ttκΛ n✿C〇

幼清聽着院子裡沒了動靜,讓綠珠出去看了看,綠珠回來道:“院子裡沒人了,老爺已經回去了。”

“我們也歇着吧。”幼清躺了下來,綠珠給她放了帳子,笑着道,“方纔的笛聲是太太吹的嗎?說起來,奴婢好幾年沒有聽到您吹笛子了。上一次好像還是在福建的時候,吹的就是這首曲子,有兩三年了吧。”話落,又笑着道,“不過和老爺一起合奏,真好聽,像奴婢這樣一點都不懂的,都聽的癡了。”

幼清失笑,想到方纔的情景,她當時滿腦子裡都是回憶在福建時的情景,反而沒有注意到她和宋弈到底合奏的好不好,也不知道他突然說明天要出門是爲了什麼事,神神秘秘的,也不和她說。

幼清翻了個身,這兩日宋弈在家中閒着,他們幾乎形影不離,一起說笑一起吃飯一起下棋,彷彿有說不完的話,總能找到各種各樣的話題,繼續說下去,興起時還能爭論兩句,可到最後又笑了起來,發現彼此的想法其實是相同的,不同的只是視角不同而已。

這樣的感覺很奇妙,讓她覺得很踏實,彷彿只要宋弈在她就什麼都不用煩,什麼壓力都沒有,不用想着朝堂上的事,也不用想着家裡的事,只要跟着他的步子走,他就一定會有條不紊的將所有的事安排的妥妥當當的,然後分門別類的擺在她面前,她只要照着做就成了。

以前,她所有的事情都是自己想自己做,如今突然有了這樣的體會,不知道以後沒有了宋弈,她還能不能好好的去做一件事。

幼清嘆了口氣,又忍不住輕笑,可想到宋弈的從來不提的父母又生出隱隱的心疼,她嘆了口氣,重新翻了個身,望着帳頂發呆,恍恍惚惚的睡着,到早上卯時她準時醒了過來,掀了帳子她朝着外頭問道:“老爺起了嗎。”

“起了。”採芩進來掛了帳子,遞了水給幼清,道,“奴婢看到江淮牽了匹馬停在院子外面,老爺是不是要出遠門。”他們當初租了隔壁的院子,馬車和馬都停在隔壁。

“他昨晚是說了。”幼清穿了衣衫起來,隨意的梳洗一番,挽了個纂便出了門,正巧看到宋弈從房裡出來,看見她微微一笑,幼清過去,問道,“現在就要走嗎,要去幾天?”

“約莫半個月。”宋弈理着她鬢角落下來的一縷碎髮,“去一趟揚州,你在家乖乖的。”

幼清一愣,望着宋弈,問道:“不是說不着急的嗎,怎麼又突然改變了主意。”她心頭微動,忽然想到了什麼,問道,“你……是不是覺得我着急想見父親,所以想快點把這件事情了了?如果是這樣,你大可不必,我都等了三年了,就不會在乎這三個月,父親也不會在乎的。”

“快總比慢好。”宋弈拍了拍幼清的頭,“我走了,你安心在家中!”話落,朝她笑笑,轉身便大步往外走。

幼清愣在原地,宋弈的決定太突然她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她不由跟着宋弈到門口,宋弈已經跨了馬,這是幼清第一次見到他騎馬,以前聽薛瀲說過好幾次,說他的馬術很好,幼清站在門口仔細想了想,才道了句:“保重!”

宋弈微微點頭,輕夾了夾馬腹,緩緩出了巷子,幼清站在門口一直等到看不到他才轉身回了院子,周長貴家的疑惑的道:“老爺這是要出遠門嗎。怎麼事先都沒有聽提起過。也沒有給他準備點乾糧和換洗的衣裳。”

幼清沒說話沉默的回到房裡,就覺得心裡空落落的,像是落了什麼似的……宋弈肯定是以爲她着急了,纔會趕去揚州助崔衝一臂之力,她嘆了口氣,和周長貴家的道:“老爺要出去半個月,咱們把家裡清掃一下吧,把他房間也收拾一下,洗洗曬曬,等他回來也住的舒服一些。”

周長貴家的看出幼清的失落,她笑着點頭道:“好,今兒天氣就不錯,奴婢這就帶着人去整理。”

一整天,幼清都跟着周長貴家的一起忙忙碌碌的將宋弈的房間整理了一遍,又將他書房也清掃乾淨,等到晚上,家裡安安靜靜的,連丫頭們走路都不由自主的放輕了步子,幼清坐在書桌前提了幾個月都沒有提的筆寫着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字句。

這樣過了三日,幼清將江淮找來,問道:“老爺可有消息回來?”

江淮搖搖頭。

幼清沒有再問,而是道:“那嚴安呢,最近在做什麼。”江淮回道,“一直在西苑未回家,不過彭尚書慌了神,因爲秦昆那邊沒有消息回來,他已經私下派人趕去揚州,屬下估計他肯定想要親自動手,將都轉鹽運使衙門裡的東西給毀了。”

不毀了那些東西,他恐怕連覺都睡不好,像案板上的肉,那一刀不知道什麼時候落下來。

“還有七日!”幼清掰着指頭算時間,“我明天回一趟井兒衚衕,你們若無事的話都各自歇幾日吧。”

江淮搖頭,回道:“老爺讓我們寸步不離的跟着您,我們哪裡也不去!”

幼清笑笑點了點頭,去了後院。

戴望舒穿着一身勁裝正在後院練着鞭法,不遠處路大勇拿着長棍迎合似的和她對打,不過幾個回合,戴望舒的長鞭就被路大勇的棍子捲住帶着離了手,戴望舒橫眉瞪眼道:“我說了讓你不要手下留情,你什麼意思,若是不願意陪我練你早點說,何必勉強!”

“沒有這事。”路大勇急着解釋道,“你誤會了,我的武功一向是不如你的,能這樣還是因爲你沒了底子,若是有怕是連這樣也做不到!”

戴望舒哼了一聲,抽了鞭子回來,在地上一抽帶的塵土飛揚,她喝道:“再來!”

路大勇點點頭,兩人又重新交上了手,鞭聲呼嘯,戴望舒甩的又狠又準,路大勇似乎有些招架不住,先是連連後退,知道過了十幾個回合,他纔像方纔那樣繳了戴望舒的鞭子!

“這次還差不多。”戴望舒走過去,將鞭子拿過來,望着路大勇叉着腰道,“你要是累了,就回去歇着,我自己再練會兒。”

路大勇憨憨的笑笑,搖頭道:“不累。不過你也不能急於求成反而傷了身體,還是休息一會兒吧。”戴望舒白了他一眼,道,“你要歇就去歇着,我的事不用你不管!”話落,又獨自一人在一邊舞開了。

路大勇搖了搖頭,轉身欲走,餘光看到了幼清正站在那邊,他快步走了過來,問道:“太太,可是有什麼事。”

“沒事,過來看看你們。”幼清指了指戴望舒,輕聲問道,“她每天都這樣嗎?都是你陪她練?”

路大勇回頭看了眼戴望舒,笑着點頭:“索性無事,就陪她練練。”他說完一頓,問道,“老爺什麼時候回來?”

“約莫要十來天吧。”幼清嘆了口氣,指了指前院,和路大勇一起走着,她笑道,“我想讓你再去一趟延綏,你願不願意去。”

路大勇聽着眼睛一亮,立刻點頭就道:“是要接老爺回來嗎?”

“父親回來恐怕要明年了。”幼清笑着道,“不過,你現在啓程到那邊可以陪父親過年,等京城的事情了了也正好能陪着父親一起回來。”

路大勇很高興,他有些迫不及待的道:“這幾天天氣不錯,小人明天就啓程!”

“不用這麼着急。”幼清失笑,道,“我還要準備些東西讓你帶去,再等個兩日吧,你自己也適當的收拾一番,帶些冬衣皮氅,免得過去冷。”

路大勇頷首應是,等幼清回了房裡,他腳步輕快的回後院,戴望舒站在院子望着他,問道:“太太給你吩咐事情做了?”

“是,過幾日要去延綏陪我們老爺過年。”路大勇語氣輕快,“接下來有很長時間不能陪戴姑娘練鞭了,要不然,這兩天我多陪你練練吧!”

戴望舒不屑的擺擺手:“我又不是沒有人練,你該幹什麼幹什麼去。”說完,就收了鞭子回了自己房裡。

路大勇理解戴望舒的心情,也明白她的性子,遂笑着搖了搖頭走了。

彭尚元望着眼前哭的雙眼紅腫,形容憔悴的女兒,惱怒的道:“你這麼哭有什麼用,難不成哭就能把事情解決了?”

“老爺。”彭夫人輕聲勸着,“她這不是心裡難受嗎,您就少訓斥她兩句。”

彭尚元擺着手一副不想多說的樣子:“你自己寵壞的女兒,你自己教去。”他這些日子做什麼事都不順,先是丟了內閣的位置,繼而戶部被查賬,如今用命懸一線來形容,絲毫不爲過,他真是不知道他的腦袋什麼時候會搬家!

這個時候,誰都靠不住了,嚴安更是如此,那天晚上的事情他顧左右而言他,不和他解釋,可是他不是傻子,宋弈話裡有話他聽的出來,若非有人故意指引他怎麼可能當那邊是淨房,又怎麼會有人進了靈雪的房間!

這裡頭能有什麼事,他不願想,一想到就心的心肝兒的疼,恨不得把嚴志綱從牢里拉出來千刀萬剮纔好!

他當初怎麼就瞎了眼,把靈雪嫁給這個畜生。

“爹!”嚴大奶奶抹了眼淚,哽咽着道,“相公嬌生慣養的,那牢房怎麼待,您和公爹趕緊想想辦法,把他救出來啊。”

彭尚元聽着就氣不打一處來,指着嚴大奶奶道:“你這個沒腦子的東西,這個時候還想着他的死活,他當初怎麼沒有想到你的名聲!”又道,“讓他關着,死在裡面纔好!”

嚴大奶奶害怕的看着自己的父親,不敢置信的道:“爹,他若是死了,你女兒可就要守寡了,您難道忍心看我一個人孤苦伶仃的過一輩子嗎。”

“你看看你,養什麼女兒。”彭尚元指着彭夫人,怒道,“都這個時候她只想着自己。”

彭夫人拉着嚴大奶奶朝着她搖了搖頭,嚴大奶奶怒道:“我怎麼了,相公在牢裡受苦,我擔心他不是應該的嗎。”

彭尚元覺得和她們母女沒什麼好說的,拂袖而去。

嚴大奶奶委屈的看着彭夫人:“娘,爹就是朝堂不順,也不該回來拿我出氣,又不是我的錯。”她話落,彭尚元突然又出現在門口,指着嚴大奶奶道,“若不是你的錯,我能與東閣失之交臂,不是你的錯,我能如此被動被人查賬,你要不是我的女兒,你早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話落,轉身就走。

“娘!”嚴大奶奶伏在彭夫人的腿上,哭的上氣不接下去,彭夫人無奈的道,“你現在哭這些沒有用,咱們恐怕要大難臨頭了。”

嚴大奶奶哭聲一怔,問道:“怎麼回事,什麼叫我們家大難臨頭了?”

“秦昆失蹤,崔衝又沒死,不過幾日功夫就能到揚州,只要他到了揚州查出兩淮鹽運使的爛帳,不但你爹,便是你公爹和趙大人那邊都保不住了。”說着長長的嘆了口氣,語氣絕望的道,“大廈將傾,你爹心情如何能好!”

嚴大奶奶頹然的跌坐在地上,不敢置信的道:“怎麼會這樣。”彭夫人也不管她,無奈的道,“你的名聲也好,是不是要守寡也好,在這樣的情況下誰還有心思去管,如今能保住一家人的命纔是關鍵啊!”

嚴大奶奶滿眼恐懼,嚎啕大哭!

彭尚元在書房裡煩躁的來回走着,外頭就聽到小廝回道:“老爺,嚴閣老和趙大人來了。”

“請他們進來。”彭尚元煩躁的直皺眉,忍着脾氣在椅子上坐下來,嚴安和趙作義前後進了書房,彭尚元無精打采的朝兩人抱了抱拳算是行了禮,嚴安和趙作義也不介意,各自找了位置坐下來。

“玄正。”趙作義道,“你也不要太着急,事情一定會有轉機的。”

彭尚元端着喝着無力的道:“還有什麼轉機,秦昆下落不明,如今只等崔沖人到揚州,就紙包不住火了。”他焦慮的已經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了。

“你不是派人去揚州了嗎?”趙作義奇怪的道,“即便找不到秦昆,我們也有辦法毀屍滅跡,你這樣做什麼。”

彭尚元垂頭喪氣,望着嚴安,問道:“承謙如何?”

“暫時關押,薛致遠還沒有這個膽量動他。”嚴安篤定的道,“聖上在氣頭上,現在老夫也不敢多求,只能靜觀其變再謀定而後動!”

趙作義點點頭,道:“說起來,秦昆怎麼會失蹤,承謙不是派了人去了嗎,爲何失手。”

這一點嚴安也不知道,反問道:“我幾日未出西苑,宋九歌近日有什麼動靜?”趙作義回道,“前些日子一直在家中,這兩日沒留意,或許還在家中,陷在溫柔鄉吧。”

“老大人!”洪先生匆匆而來,站在書房外,道,“夫人……夫人她舊病復發了,說要見您。”

嚴安騰的一下站起來,朝趙作義和彭尚元匆忙打了招呼,便隨着洪先生回了嚴府,等他到家時院子裡已經是哭聲一片,嚴安撥開下人進了房裡,就瞧見強撐了一年的嚴夫人已經毫無生氣了。

他眼前一黑就暈了過去。

嚴府一陣忙活,嚴安睜開了眼睛,洪先生守在他身邊,嚴安問道:“夫人的後世都安排好了?”

“是!”洪先生頷首,問道,“夫人的遺體,是要送回山東還是……”嚴家的小公子年紀還小,能扶靈回去的也只有嚴志綱。

嚴安滿面苦澀嘆氣道:“他身陷囹圄如何扶靈。”說完,他忽然想起什麼來,扶着洪先生就坐了起來,道,“走,陪老夫去西苑!”

洪先生立刻就明白過來,嚴安這是要打苦情牌救嚴志綱。

幼清聽到嚴夫人去世的消息,她立刻一驚,蹙眉望着江淮問道:“嚴閣老呢,是不是去宮裡了?”

江淮點點頭。

“那你快起去找夏閣老,提醒他一聲,嚴閣老恐怕要打苦情牌,讓聖上應允嚴志綱扶靈回鄉,若是讓嚴志綱脫困,他肯定不會坐以待斃的。”幼清說着想了想,又補充道,“再和薛大人說一聲。”

江淮聞言一怔,立刻意識到幼清說的有道理,他點頭應是飛快而去。

等嚴安進萬壽宮時,還不等他說幾句話,夏堰和單超就結伴而來,夏堰稟道:“聖上,嚴夫人與今日離世,她一生爲嚴閣老生兒育女照顧家眷,是個難能可貴的賢良女子,婦德言工堪稱標榜,這樣的女子若死後無長子摔喪扶靈實在太過委屈。所以,老臣求聖上讓嚴志綱以戴罪之身履行孝道,扶靈回鄉!”

夏堰這是把嚴安要說的話搶了。

聖上聽見便就蹙了眉頭,道:“戴罪盡孝,朕記得懷中家中還有次子吧!”

“有。可次子年紀尚幼,難擔當此事啊。”夏堰說着覷了眼嚴安,嚴安恨的不得了,抱拳和夏堰道,“多謝夏閣老體恤,此耐我的家事,就不勞您費神了。”

夏堰冷笑冷笑,沒有說話。

“朕賜嚴夫人爲平陽夫人。”聖上望着嚴安,道,“也讓她死後能受人尊敬,不過嚴志綱的事你不要求朕,朕意已決,你這個兒子,朕替你收拾!”

嚴安周身冰冷,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嚴府吹吹打打的辦起了喪事,挺靈七日再由洪先生親自扶靈回平陽,嚴安更加全心全意在西苑服侍聖上,便是在辦喪事期間,他也不過回來過兩次……十月二十三,嚴府喪事的第六日,嚴安坐着官轎路過棋盤街,就聽到街道上一陣激烈的馬蹄聲疾馳而來,他心頭一跳猛然掀了車簾,就看到一騎飛騎自他轎邊掠過,他立刻拍着轎沿對外吩咐道:“快,回去!”

等嚴安內閣時,奏疏已經在內閣總傳開,不但如今夏堰已經手執奏疏去了西苑……

奏疏中道:“秦昆自景隆二十七年升任兩淮都轉鹽運使後,前後七年。自景隆二十七至景隆三十年每年課稅分文未少,皆悉數交由朝中,可景隆三十年後,課稅逐年遞減,且他幾次上疏要求增加鹽場出鹽量,甚至於本年與戶部預支一年的鹽引,其該教課稅始終未空額,此賬戶部已經落實!”

“秦昆甚至印發鹽引,私自售賣,致使兩淮鹽業市場亂象橫生,供求不平,才屢發事端爭執,此數罪皆證據確鑿,無一捏造謗誣之處!”

“奸賊不除,難平民憤!”

至此,嚴安才知道宋弈人已在揚州。

景隆三十四年十月二十六,應天巡撫帶兵剿滅漕幫,活捉了漕幫的各堂口當家人。同日聖上下令將秦昆等一干兩淮鹽運使司官員押解進京受審,隔日,將戶部尚書彭尚元革職查辦入大理寺受審,次日夏堰領南直隸官員直指嚴安,趙作義,劉同等人與秦昆坑瀣一氣,狼狽爲奸!

更有御史彈劾嚴安“十罪五奸”之罪,稱外賊有俺答,內賊有嚴安,此賊不除社稷難盛,民心難定,官心不穩。此賊除之重則置以專權重罪,以正國法;輕則諭以致仕歸家,以全國體!

聖上並未對彈劾嚴安的奏疏立刻執行,卻將趙作義革職查辦,與彭尚元一起落獄入大理寺!

景隆三十四年十月二十八,崔衝自揚州寫奏疏告發嚴志綱買兇殺人一折直入西苑,其後,山東平陽縣令告嚴安父子霸佔鄉田,氣壓魚肉鄉鄰,更修的嚴府府邸宛若寶殿一般,佔地數傾,其內部更是富麗堂皇,奢侈靡麗!

隔日聖上以無憑無據駁斥了奏疏,只令嚴其回府閉門思過,還鄉鄰田產,平陽嚴府充公沒收,至於鹽業案並無證據指嚴安與秦昆同流合污,不予處置,嚴安宛若死裡逃生一般出了西苑,洪先生卻在外等他,急急的道:“那些江湖盲流非要老爺您每人出十萬鹽引才肯散去,否則就上順天府衙告您,怎麼辦!”

“他們要鹽引又何用。”嚴安蹙眉道,“給每人五千兩,若不要老夫就以山匪的罪名,將他們悉數剿殺!”

洪先生嘆道:“他們知道當下的境況,還揚言您已經是暮年,不定哪天就……所以,這鹽引必須要給,不給他們就鬧事,最多拼個你死我活!”

“也好。”嚴安沉聲道,“此事大局不可逆,老夫這一役能與承謙保住性命就已是祖宗保佑。留着這些身外之物,將來只會罪加一等,不如分了,出了老夫的手,就與老夫無關。此事你去辦,每人十萬鹽引,讓他們拿了之後立刻走人!”

洪先生應是,匆匆去辦此事,卻不曾想到,他剛去了鹽引發給那些江湖盲流,便有大批錦衣衛衝了進來,將一干人等悉數圍住,抓入錦衣衛受訓。

嚴安得知後渾身冰冷,拉着幼子道:“你速速與奶孃離開京城,只要不會平陽去哪裡都成,越遠越好!”

當日,聖上將嚴安招入西苑,其後在大理寺判決奏疏上準批。

嚴安之子嚴志綱,斬立決。

一時間京城百姓轟動,人人奔走相告,薛思琴抱着豪哥來找幼清,高興的道:“你聽說了沒有,聖上批了嚴志綱明天在菜市口斬首,由單大人和父親監斬。”

“聽說了。”幼清笑着點了點頭,薛思琴卻是嘆着氣道,“不過嚴安卻還好好的待在內閣,聖上對他的包庇已到盲目的地步,根本不分好賴,實在是太氣人了。”

幼清卻不這麼想,她笑道:“嚴閣老隨聖上十幾年,聖上護他是早就知道的事,若是以前約莫連嚴志綱都不會定罪,可如今他卻判了嚴志綱死罪,可見聖上對嚴安的容忍已到了極限,只差最後一根稻草!”

薛思琴依舊擔憂的道:“你說的是有道理,可這最後一根稻草在哪裡,朝中彈劾的奏疏堆成了山,聖上看都不看,這事兒到最後還不知成什麼樣子。”

“不着急。”幼清冷笑了笑,道,“事情倒了這個地步,只是時間問題!”

薛思琴想了想點了點頭,道:“你姐夫說錦衣衛衝進嚴府別院時,嚴安的幕僚正在給那些人發放鹽引,每人十萬鹽引,共二十餘人,可見嚴安手中的鹽引數量!可惜那洪先生一進錦衣衛就牢中自殺,現在就等那些江湖人的審訊結果出來,到時候嚴安與兩淮鹽業案想撇清都不行!”話落一頓,她又道,“你說,彭尚書和趙大人爲何還不審訊?”

“在等秦昆到京,應該會幾項罪名並在一起。”幼清說完,薛思琴想起什麼來,問道,“九歌什麼時候回來,他這一走有十來天了吧。”

幼清點點頭,也不知宋弈在揚州怎麼樣,回來了沒有!

“太太。”綠珠蹦蹦跳跳的進來,“外頭許多百姓往菜市口涌,說要看斬嚴志綱,奴婢也想去看看,行不行。”

幼清皺眉,道:“人多擁擠,你一個人不安全!”綠珠就笑着道,“江大哥答應陪我一起!”

幼清失笑,頷首道:“那你去吧,小心一些,別朝人羣裡擠,遠遠看着就好了。”

綠珠應是,高興的和江泰出了門,等綠珠到菜市口時,那邊已經是人山人海,像是趕集市一般異常的熱鬧,甚至有貨郎挑着瓜子蜜餞在一邊叫賣,笑鬧聲此起彼伏。

綠珠愕然,江泰低聲道:“嚴安弄權十幾年,如今聖上能斬殺嚴志綱,對於百姓來說,無異於是嚴安倒臺的一個先兆,他們當然高興,奔走相告!”

“難怪這樣。”綠珠指着前頭道,“時間快到了,我想去前面看看,那個壞人和屢次三番的害老爺和太太,我想親眼看到他腦袋被砍下來。”

江泰頷首,讓綠珠跟在他身後,一路“披荊斬棘”的開着路,不一會兒就擠到了前頭!

“還有一刻。”江泰看了看時間,護着綠珠不讓她被擠着,綠珠左右眺望又興奮又高興,過了一刻,就看到單超和薛鎮揚一身官服,氣勢威嚴的出現在監斬臺,薛鎮揚下了令牌,過一刻綠珠就看到一身囚服,面容憔悴垂着頭的嚴志綱被帶了上來。

“奸賊,狗賊!”嚴志綱一出現,圍觀的百姓就立刻忍不住謾罵起來,特意帶來的如雞蛋菜葉之類的東西,暴風驟雨似的朝上頭丟過去,嚴志綱披頭散髮的垂着頭,滿身滿頭的堆着贓物的東西,他也不說話更沒有擡頭!

薛鎮揚看了看時間,和單超低聲說了幾句,隨後道:“時間到,驗明正身,行刑!”儈子手抓了嚴志綱的頭髮,將他的頭擡了起來,隨後衙役拿着畫像過來比對,與薛鎮揚回道,“回大人,確認罪犯身份,乃嚴賊無疑。”

薛鎮揚頷首,丟了斬立決的令牌。

儈子手手起……

綠珠本以爲自己敢看,可等看到儈子手手裡的刀嚇的立刻轉頭過去,扯着江泰的衣襟不敢看,等身邊此起彼伏的歡呼聲想起來,她才問道:“斬了嗎?”

江泰眉頭微蹙的點點頭。

綠珠回頭小心翼翼的朝身後看去,果然就看到嚴志綱的頭身已分,猩紅的血自斷掉的脖頸處泂泂流出,不一會兒就將斬臺周邊染紅了一片,她心有餘悸的拉着江泰離開,才長長透了口氣,道,“沒想到斬首就是這樣的!”

江泰若有所思,綠珠見他臉色不對,問道:“怎麼了?”

“沒什麼。”江泰搖搖頭,道,“只是覺得嚴志綱今日有些奇怪!”

綠珠不以爲然,笑着道:“他知道自己快死了當然會害怕,人一害怕總有些不一樣的。”說着,和江泰往人羣外走,正看到嚴府的馬車靜靜的駛了過來,綠珠指着馬車道,“是來收屍的嗎?”

江泰點了點頭,道:“我們先回去!”他覺得這事兒很古怪。

------題外話------

最後一天……喊着八月好……月票別浪費了,檢查檢查,不能有漏網之魚。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