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 父親

163 父親

景隆三十五年二月二十二,歷經兩朝寵榮十幾載的嚴安在大理寺受審,以二十幾項的罪名,被判斬立決,抄家!趙作義,劉同,彭尚元貶爲庶民,斬立決!

三日後,嚴安等人在當初嚴志綱被斬首的同一處被斬了首級,滿城歡呼!

隔日,嚴府被抄,共查抄淨黃金共重一萬三千一百七十一餘兩,純金器皿共三千一百八十件,重一萬一千零三十三兩三錢一分,金鑲珠寶器皿共三百六十七件,白銀兩百餘萬兩……另有銀器珠寶首飾等……

抄家所得清單呈入西苑時,聖上呆坐於龍案邊,久久未語,錢寧大緊張的傳了御醫,聖上冷眼看着萬壽宮中進進出出各色人等,忽然大笑,抓着錢寧的衣襟,問道:“你家中有多少銀錢,朕若殺了你,是不是也能得這麼多?”

“聖上!”錢寧大駭,匍匐在地哭着道,“奴婢服侍聖上,吃喝皆在宮中,又無後人繼承衣鉢,奴婢要這些身外之物毫無用處,聖上明鑑!”

聖上指着錢寧,又指指張瀾繼而拍着奏疏,喝道:“你們一個個的在朕面前訴苦道窮,朕怎麼能信你們,怎麼能信!”他這麼窮,要用點錢還要看戶部的臉色,看內務府的臉色,沒想到他的臣子,卻一個個都富可敵國。

這些金銀都哪裡來的,還不是他的,是他的!

聖上氣的肺都開始揪着疼,他扶着龍案喘着氣,指着外頭:“去,去把嚴懷中的屍體扒出來,給朕鞭屍,挫骨揚灰!”

“是,是!”錢寧膝行着倒退,飛快的爬起來,“奴婢這就吩咐下去,將嚴懷中挫骨揚灰!”說着,一溜煙的跑出了萬壽宮,等出了門他才驚覺出了一身冷汗,忍不住朝地上啐了一口,“死了都要害人。”

錢寧一路回了東廠,將聖上的吩咐傳了下去,又心有餘悸的回了房裡壓驚,隔了一會兒外頭有小內侍隔着門道:“公公,曾大人來了!”

“讓他滾進來。”錢寧放了手裡的茶壺,依舊靠在搖椅上,神態疲倦,過了一刻曾毅走了進來,笑眯眯的給錢寧行禮,“爹,兒子來給您請安了。”說着,嬉皮笑臉的半跪在錢寧腳邊,給他捶着腿。

“去,去。”錢寧看也不看曾毅,道,“你是不是又闖禍了,雜家可告訴你,現今兒這情況你最好老實點,若不然雜家也沒有辦法保你。”

曾毅聽着眼珠子骨碌碌一轉,問道:“父親,可是出了什麼事。”

“還能有什麼事,聖上剛吩咐要將嚴懷中的屍體挫骨揚灰。”錢寧想到這裡就心驚膽戰的捂着胸口,“還試探我,說抄雜家的家!”

曾毅臉色一變,緊張的看着錢寧,錢寧就戳着他的額頭道:“瞧你這點出息,一點風浪都經不得!”說着翻了白眼,又重新靠了回去,漫不經心的道,“說吧,來找我什麼事兒。”

曾毅見錢寧口氣漫不經心,就知道這事兒算是有驚無險,他鬆了口氣,才轉了笑臉,道:“宋九歌的夫人要辦及笄禮,您說兒子要不要送份禮去。”

“送,當然要送。”錢寧又重新坐了起來,望着曾毅道,“不但要送,還要送份大禮去。”

曾毅習慣的點點頭,又一臉茫然的道:“可是,兒子早年因武威侯的事和薛家有些過節,這樣去實在是有些……”他的話還沒說完,錢寧又戳着他的腦袋道,“你和薛家有過節與宋九歌有什麼關係,你聽我的沒錯。”

“知道了。”曾毅咕噥了一聲點頭道,“那爲什麼要送份大禮?”

錢寧拿了茶壺慢慢啜着,低聲道:“你知道嚴懷中是怎麼倒的黴嗎。”曾毅點點頭,錢寧又道,“滿朝嚴黨多少人,都不是宋九歌的對手。這個人深不可測!雖說他現在還只是四品,可他今年也不過二十出頭,假以時日,他定然會在嚴懷中之上,權傾朝野,我們這個時候不與他交好,難不成要等他坐大後再去巴結,到時候你便是貼上去,人家也不定會看你。”

曾毅聽着覺得有道理,若有所思道:“父親說的對。”又拍馬屁道,“還好父親謹慎,雖與嚴懷中暗中來往,可卻沒有和宋九歌斷了交往,可進可退。兒子認爲,這滿朝文武,最聰明有遠見謀略的就是父親您啊。”

“少拍我馬屁。”錢寧笑着啐了一口,道,“我只告訴你一點,你給我仔細記住了。我們和朝堂那些文人不同,我們是皇家的家奴。作爲奴才你要認清自己的主子是誰,只有認清了這一點,你才能保命才能屹立不倒。往後不管和誰來往,都不可太近,也不可太遠,自己的命比什麼都重要!”

曾毅點頭不迭,將錢寧的話奉若聖言,錢寧見他這個樣子,就道:“你去吧,這事兒就照我說的去辦,讓你那口子走一趟,就是別人給她冷眼看,你也得讓她在那邊受着!”

“兒子知道了。”說着站了起來,又忽然想到了什麼事,和錢寧咬着耳朵道,“父親,兒子前些日子得了一個絕色的好貨,您看要不要……和瑾瑜姑姑長的很像……”西苑中已經好幾年沒有女人出入了,就連宮女都沒有!

“閉嘴。”錢寧壓着聲音道,“這事兒往後別提,什麼瑾瑜不瑾瑜的,聖上若真喜歡她,十一皇子如今都快十歲了,還在乾西所裡待着,聖上也不會連面都沒見過一回,瑾瑜死了他也沒有再問一回。”一頓又道,“聖上一心向道,早無心女色了。”

曾毅一臉的遺憾,道:“可惜了那個好貨色。”說着嘆了口氣,“要不然送大皇子去。”

錢寧眼睛一瞪:“你若敢做蠢事,往後就不要來見我。”又道,“這儲君的事我們先靜觀其變,到時候我們再擇良木而棲之,記住沒有!”

“兒子知道了。”曾毅點着頭,錢寧就煩躁的擺着手,道,“去吧,去吧,別在雜家跟前晃,見着你就煩!”

曾毅就死皮賴臉的笑着貼了過去,錢寧白了他一眼,曾毅見他沒有真的生氣,這才放心的出了門。

方氏和幼清商量過後,請了郭老夫人做主賓,有司定了夏芷晴,贊者便由薛思琴擔任……請的觀禮的女眷也都是幾家常來的夫人和太太,方氏拿着單子仔細覈對了好幾遍,終於覺得事情都妥當了才放了心,和陸媽媽道:“明天你再去文繡坊催一催衣裳,讓她們加緊點,千萬別誤了日子。”

陸媽媽笑着應是。

“兩個姐姐的及笄禮都沒有仔細辦,我這樣真是太麻煩了。”幼清挽着方氏的手,“要不然我們也隨意一些吧!”

方氏搖着頭,道:“你和兩個姐姐可不同,她們那時候還是姑娘家,你如今已經嫁作人婦,是當家的主母。這通家來往少不得應酬,你既辦了有的人就不能不請,可請了這家不請別家又太失禮,索性辦的隆重一些,於你於九歌都有面子不是。”

幼清掩面而笑,抱着方氏道:“我就是捨不得累着您,讓您兩邊的跑,這些日子都瘦了!”

“瘦點好,省的矮矮胖胖的不好看。”方氏拍了拍幼清的臉,笑着道,“也不知道你父親幾時能到,若是能趕得及就好了!”

幼清也想父親能回來觀禮,可是他們正月底才離開延綏,算着時間,三月頭怕是到不了了,她心頭嘆了口氣,卻不想叫方氏多想,就笑着道:“若父親能來自然是最好的,若是不能趕到,有您和姑父在也是一樣的,在我心裡您和姑父也是我的爹孃。”

方氏眼角微紅,笑着道:“你我姑侄定是上輩子的母女,若不然怎麼會這麼有緣。”她就覺得和幼清比和自己的兩個女兒還要親。

姑侄二人說了許久的話,方氏見天色不早了就急着回去:“這事兒就這麼定了,你這兩日把要用器皿收拾出來備好,若是不夠就差人去家裡取!”她說着站了起來,“我回去了!”

幼清應是,挽着方氏一路將她送到垂花門,方氏笑着道:“你穿的少快進去!”

幼清笑着點頭:“我知道了,馬上就回去。”說着,目送方氏進了轎子出了門,她才站在垂花門口嘆了口氣,綠珠奇怪的問道,“您是不是擔心大老爺?”

“嗯。”她和綠珠往回走着,道,“也不知道到哪裡了!”

綠珠扶着她輕聲道:“還有十來天的時間,說不定大老爺來得及趕到!”綠珠笑着道,“奴婢一想到大老爺能回來就高興的睡不着覺,覺得跟做夢似的。”

幼清失笑,就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傳來,她回頭去看,就望見江泰正大步走了過來,見着她快步上來行禮,幼清頷首,道:“老爺還在衙門嗎?”

“老爺去西苑了。”江泰回道,“聖上剛剛下令讓東廠的人將嚴懷中挫骨揚灰。”

幼清聽着點點頭,並不覺得意外,當初魯直抄了那點銀子出來,聖上都發了一通火,如今嚴安的家資比國庫都要富裕,聖上若能坐得住,就奇怪了,她淡淡的道:“是聖上召老爺去西苑的嗎。”

江泰餘光見綠珠正盯着他看,他臉頰通紅垂着頭不敢擡頭,悶悶的回道:“是,聖上讓常公公請老爺去的。”

幼清揚眉看了眼綠珠,又望着江泰,江泰有些狼狽的抱了抱拳,道:“夫人若是沒有吩咐,那屬下告退了。”說着轉身就走了,幼清奇怪的看着綠珠,問道,“他怎麼了。”

綠珠一副不知道的樣子:“從上個月就這樣了,見着我就躲,以前還和我說話,現在連話都不和我說。”

幼清愕然,然後又忍不住笑了起來,點了點頭綠珠的額頭,這事兒她要是不點破,綠珠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想明白,就笑着道:“要是江泰來求我把你許給他,你願不願意?”

“啊?”綠珠跳了起來,瞪大了眼睛道,“成親?”

幼清點點頭。

綠珠一副茫然的樣子,苦惱的道:“奴婢沒想過……要不,您讓奴婢想想?”

“那你想想。”幼清笑着道,“若是你同意,那我就找江泰來說,等過些日子就把你們婚事定了,早點把你嫁了我也少了個心思。”

綠珠跺着腳道:“太太,您怎麼能這麼說呢,太傷奴婢的心了。”又道,“那奴婢不嫁了,梳了頭跟着您。”

“你仔細想想,別把話說的太早了。”幼清邊說進了暖閣,笑着道,“再說,嫁給江泰你也能留在府裡,用得着梳頭嗎。”

綠珠嘟噥了兩句沒了聲。

幼清看了她一眼失笑的搖了搖頭,外面小瑜笑眯眯的撩了簾子露出張紅撲撲的臉來,笑着道:“太太,大舅奶奶來了!”

“大嫂來了?”幼清驚的站起來,撩了簾子出去,趙芫已經由人扶着進了院子,她快步下了臺階緊張的道,“您怎麼來了,一個人來的?姑母知道不知道。”

趙芫由身邊的丫頭扶着,擺着手道:“我在家裡悶的很,就想出來走走。年底說外頭冷,我就忍着了,現在暖和我哪能呆得住!”

“可真是。”幼清笑着道,“你讓丫頭捎個信來,我去接您也成。”她扶着趙芫上了臺階,兩個人進了暖閣,綠珠上了茶,趙芫捧着肚子坐穩,嘆了口氣道,“還好只有三個月了,要不然我真是受不了這罪了。”

趙芫的肚子不大,許是她的吐的太厲害,孩子長的慢,幼清記得薛思琴這個月份的時候,比她肚子可大了不少,豪哥生下來也是肉嘟嘟的,她想着已經快週歲的豪哥就笑着道:“聽大姐的意思,就算生下來還是要受罪的。”掩面而笑。

“這可不一樣了。”趙芫道,“生下來我能知道他的模樣,看着他,就算是累我也高興。”

兩個人都笑了起來,趙芫喝了口茶:“不和你說這事兒。”她朝幼清移了移,笑着道,“我哥,定親了。”

“啊?”幼清笑着道,“怎麼事先一點消息都沒有聽到,定的是哪個府裡的小姐?”

趙芫掩面咯咯的笑着,露出副幸災樂禍的樣子:“是我外家的一位表姐,今年都十八了,比我哥還大幾個月呢,我哥那個不樂意啊,在家裡鬧了好些日子。”說着不等幼清問,又道,“我娘喜歡的很,說我哥太油滑了,一副紈絝公子的作派,找個比他大的管着他纔好,讓他以後安安生生的在家裡讀書。”

幼清就想到趙子舟那能上房揭瓦的性子,笑着道:“趙伯母說的對!”又覺得奇怪,江南的女子成親都較早,這位表小姐出生也好,怎麼到了十八還沒有成親!

“定了八月的日子。”趙芫笑眯眯的道,“時間雖緊了點,不過我家這裡都準備好了,我表姐那邊嫁妝也早備齊了,等時間到了把人接過來在京城把婚事一辦就成了。”

“嗯,都是家裡人也熟悉,不必要走那個排場。”幼清點頭道,“而且兩個人年紀都不算小了,再等下去也確實晚了點。”

趙芫就點點頭,她孩子都快出生了,趙子舟還沒有成親,也太不像話了,說着她想起個事兒來,和幼清道:“你知道我哥爲什麼不願意娶我表姐不。”

幼清搖搖頭。

“他嫌我表姐不好看。”趙芫像聽的什麼好笑的事情一樣,大笑起來,道,“我表姐長的是不怎麼好看,皮膚也有些黒,小巧玲瓏的,埋在人堆裡一點都不顯,當初也因爲這個還被人退了一次婚,所以才耽誤到十八歲。我娘卻覺得好,覺得她知書達理性子又穩,是做長媳的好人選,所以就壓了我爹和我哥,強硬的把婚事給定了,我哥就鬧騰起來,說什麼尋死覓活的話,被我娘關在房裡餓了三天,他就沒聲了。”其實趙夫人是怒問趙子舟要娶什麼天仙才滿意,趙子舟脫口就說像方幼清那樣的才成,然後趙夫人就將趙子舟關在房裡餓了三天,徹底把婚事給敲定了。

幼清愕然,又覺得好笑又覺得無奈,不過趙夫人不是那種顧着孃家不管自家好壞的人,她這麼看重這位表小姐,一定有她的原因的,說不定嫁過來後就真的有辦法將趙子舟管住,往後能安安生生的讀書了呢!

“不和你說我家的糟心事了。”趙芫笑着道,“你快要及笄了。我送你個好東西。”說着從懷裡拿了本書遞給幼清,又朝她眨了眨眼睛!

前一世,幼清見過這書,還一直壓在箱籠的最底下,可是這一回看到她的臉還是騰的一下紅了,趙芫就笑眯眯的把書塞在她手裡:“得空的時候偷偷翻翻,別什麼都不懂!”

幼清忙將書壓在針線簍子底下,趙芫見幼清是真的不好意思,也不笑她了,低聲道:“沒什麼不好意思,我們女人總要經歷這些,等以後你身體養好了,再生個孩子,日子也就這樣了,不指望別的,只求和喜歡的人在一起安安穩穩的就好了。”

幼清朝着趙芫尷尬的笑笑,趙芫就摸着肚子道:“我和你說,我從來不敢想我有一天會和季行永遠在一起,我就期盼着他能多看我一眼我就滿足了。就算是現在,我常常夜裡醒來看見他躺在我身邊,都覺得不真實!”她說着,拉着幼清的手,道,“你現在什麼都不要想,也不要怕,等到了那一步,你就知道怎麼辦了。”

“知道了。”幼清望着趙芫點了點頭。

趙芫坐了一刻,吃了幾塊糕點,又由幼清陪着在院子轉了幾圈纔回薛府,幼清笑着回去將趙芫給的書拿回房裡,想要壓在箱籠底下,想了想又拿了出來,坐在牀上翻了翻,忍不住失笑又放回了箱籠裡……

隔了幾日,陸媽媽將定的衣裳送了過來,笑着和幼清道:“都熨好了,您讓採芩拿出來掛在薰一薰再掛着風吹一天就好了!”

幼清笑着道謝送陸媽媽回去,回去讓採芩將衣服拿去後院晾着,宋弈微笑着進了門,幼清聽到腳步聲高興的回頭過來,道:“你今天怎麼回來的這麼早!”

“沒什麼事就先回來了。”宋弈笑着在炕上坐下,望着幼清道,“在忙什麼。”

幼清給他倒了茶,將陸媽媽來送衣服的事情告訴他,宋弈聽着就像變戲法似的拿了紅木個匣子給她,幼清看着一愣,問道:“什麼東西!”

宋弈沒說話揚了揚眉,幼清接過來便開匣子,隨即一愣,裡面是一套首飾,一支嵌着大大小小紅寶石的石榴樣華勝,垂着長長的流蘇,流蘇上鑲着七八顆或綠或藍的寶石,五彩繽紛非常的耀眼絢麗。華勝的旁邊躺着一對耳墜,赤金的做成桃心式樣,自中間分成兩瓣兒,一邊是紅一邊是綠,掛着蓮子大小的珊瑚珠。耳墜旁邊則是一對手環,也是赤金的,嵌着紅綠寶石……

這一匣子的東西,顏色豔麗奪目,讓幼清忍不住眼前一亮,她驚訝的看着宋弈,道:“你怎麼會有這樣一套首飾?”在京城她還沒有見人戴過,而且顏色也太出挑了,“是你定製的?”

“不是。”宋弈微笑着道,“是我孃的東西,她很喜歡卻從未戴過,一直襬在身邊常常拿出來看看,她去世後我便將它和那對骨笛一起收了,如今把這個送給你,就當我娘送你的禮!”

“這……”幼清不知道收不收,宋弈能將它保留下來,證明它對於宋弈來說很重要,“我已經定了首飾了,這個還是留着吧,這麼貴重我便是戴着也要小心翼翼的,若是丟了磕了怎麼辦,你還是收起來吧。”她說着將匣子蓋上還給宋弈。

宋弈未接,敲了敲她的頭道:“我留着它做什麼。”說着牽了幼清的手,微笑道,“你及笄了,也長大了,戴着她正合適!”

幼清望着宋弈,他眼睛幽深且明亮,暖暖的看着他,好像這世上只有她一個人似的,她忍不住笑着點了點頭,道:“好,那我及笄禮那天就用這套首飾好不好!”

“好。”宋弈摸摸她的頭,“我娘若是知道,一定很高興!”幼清走過去,摟着宋弈的腰低聲道,“那你替我謝謝娘。”

聽着幼清也跟着他喊娘,宋弈忍不住笑了起來,低着頭親了親她的發頂,道:“嗯,娘說不用謝,她能有這麼一個好的兒媳,非常高興!”

幼清噗嗤一聲笑了起來,捶着宋弈道:“我估摸着,她有這麼一個兒子是不高興的。”

“誰說的。”宋弈捏了捏幼清的臉,“她不知多高興!”捏着捏着又情不自禁的在幼清臉上親了一口,道,“岳父若是趕不回來,你不準傷心!”

幼清點點頭,微笑道:“父親能回來我已經很滿足了,不傷心!”

宋弈鬆了口氣,覺得這樣的幼清,就像是一個會散着無限溫暖的太陽,握在手裡,擺在心裡都是暖暖的,令他留戀不捨得離開一時一刻!

可等到三月初七那日,方明暉沒有回來,幼清心裡還是非常的失落,她讓採芩把那套首飾和衣裳擺在了一起,等方氏過來時,將東西拿出來給方氏看,方氏驚豔的道:“這真是好看。尋常工匠是不敢將紅綠擱在一起放在赤金上的,就怕顯得俗氣了,可如今瞧着這擺在一處,不但好看還很耀眼。”她拿起來在幼清發髻上比了比,頷首道,“這樣豔麗的東西,也就我們幼清能壓的住!”

幼清失笑,挽着方氏道:“是,我知道我在您眼睛裡,就是天仙也比不過的。”

“那是當然。”方氏笑着道,“這世上再沒有人比得過我們幼清的容貌了!”姑侄兩人說着都笑了起來,薛思琪提着裙子從外頭進來,立刻就嘟了嘴道,“娘,您也太偏心了,我可是您親生的閨女。”

方氏哈哈大笑,拉着薛思琪道:“我難道說錯了不成,就你這胖胖的樣子,哪裡及得上幼清。”薛思琪聽着瞪眼,又忍不住笑道,“我這叫珠圓玉潤,懂不懂!”薛思琪穿着一件米分紅的湖綢褙子,上頭繡着小朵小朵的紅月季,挽着垂柳髻拴着一根淡綠的絲帶,笑起來嫩生生的像個添了顏料軟乎乎的包子,又可愛又嬌俏。

“是,也不知道羞。”方氏笑着搖頭,和幼清道,“周媽媽已經將熱湯準備好了,你去房裡梳洗,就不要出來了,外頭有你大姐在,旁的事不要管。”她一會兒要去郭府親自接郭老夫人過來。

幼清應是。

及笄禮在正院東邊搭了個臨時的房子裡辦,喚作東房,地上鋪着絨絨的毯子,擺着小几供案和褥墊,等方氏將郭老夫人請來時夏芷晴已經到了!

薛鎮揚和方氏站在東房外迎客,等請的客人都到齊了,由郭老夫人率先進了東房,來客也陸陸續續進了門,薛鎮揚和方氏對視一眼,方氏笑着道:“今天就辛苦老爺了。”

“幼清不和我女兒一般,有什麼辛苦的。”薛鎮揚朝方氏笑笑,指了指裡頭,方氏頷首跟着薛鎮揚進去,陸媽媽跟了過來,低聲道,“曾太太來了,還有徐家和鄭家都送了禮來,在外院呢。”

方氏皺了皺眉去看薛鎮揚,薛鎮揚低聲道:“來者是客,別的事等禮成了再說。”

“聽老爺的。”方氏和陸媽媽道,“請曾太太進來吧。”方氏沒有想到曾夫人會來,早年因爲周文茵的事情鬧的不愉快,這幾年莫說來往,就是薛鎮揚碰見了,他也不屑理會曾毅,怎麼今兒曾太太會來幼清的及笄禮。

陸媽媽應是而去。

幼清穿着一套月白的中衣和薛思琴坐在隔壁,聽着外頭輕輕的說話聲,心裡也有些緊張起來,她壓着聲音問綠珠:“老爺在外面嗎?”

綠珠偷偷掀了簾子看了看,搖頭道:“老爺不在外面!”一屋子的女眷,要是宋弈在裡頭,肯定一眼就能看到。

幼清愣了愣,猜着宋弈約莫是有什麼事耽擱,過了一會兒禮樂響了起來,薛思琴朝幼清投去一個放心的眼神便走了出去,隨即,幼清也由着採芩扶着出了門,薛思琴以盥洗手,西面而坐,幼清纔出了門朝衆人行了禮跪坐在中央。

薛鎮揚站了起來,顯得有些激動的做着開場致辭,聽的方氏眼眶微紅,撇過頭去抹着眼淚……

薛思琴過來拿了梳子,一下一下輕輕的給幼清梳着頭,幼清垂着頭跪着,心裡不知在想什麼,飛快的,一幕幕的在眼前劃過,直等到薛思琴放了梳子,方氏陪着郭老夫人走過來,她纔回了神,朝郭老夫人行了禮。

幼清轉向東面坐下,夏芷晴捧上羅帕和發笄,郭老夫人徐徐過來笑看着幼清,拿了梳子給幼清梳頭,輕吟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志,順爾成德……”郭老夫人的聲音很慈愛也很好聽,上了笄幼清起身由夏芷晴扶着回去換了天藍色的中衣襦裙,再重新出來,跪在方氏和薛鎮揚面前,緩緩一拜!

方氏再忍不住撇過頭去擦着眼淚。

郭老夫人再次站在幼清身後,拿了夏芷晴奉來的一隻赤金的髮釵,她微微一愣,便笑着戴在了幼清的髮髻上,口中依舊輕吟着祝詞,幼清再次回房換了身桃米分的曲裾深衣出來朝薛鎮揚和方氏叩拜。

薛鎮揚點着頭,雙手放在膝上臉色端肅而認真。

夏芷晴捧了托盤來揭了上頭的帕子,郭老夫人又是一愣,才明白爲什麼方纔會用金釵笄頭……這一套首飾可真是特別,倒不像中原的東西,也不知宋九歌是怎麼得來的,郭老夫人心頭打了個轉,將華勝別在幼清發髻上,幼清再次起身回房去換方氏特意爲她定製的廣袖襦裙,夏芷晴和採芩幫着她繫着帶子,忽然就聽到外頭一陣輕微的喧譁聲,幼清微微一愣卻沒有在意,整理一番往外走,夏芷晴貼着她耳邊道:“你今天可真漂亮,要是宋大人看見肯定眼睛都轉不開。”

幼清纔不信宋弈的會這樣,她和夏芷晴笑着出了門,垂着眼簾上前朝上座跪下,忽然就發現方氏的位置空了,而薛鎮揚方纔明明穿的是一雙藏青色的官靴,着的是深藍的直裰,可這會面前的鞋子卻換成了黑布粗口的單鞋,衣衫也是灰青色的粗布長衫,不知道爲什麼,她心頭一跳猛然擡起頭來,就看到上座上坐着一位男子,約莫三十六七的樣子,劍眉,星目,鼻樑端而直,脣瓣的顏色不顯,皮膚略黑微露着滄桑和疲倦,清瘦,若歷經風雨的竹子,筆挺傲然的坐在那裡,又像是經受風浪後湛藍的湖面,清淡高遠溫和而平靜。

那人朝着她慈愛的一笑,牙齒細白笑容和她記憶中每一次的笑容一樣,溫暖,包容,高山般令她踏實安全。

幼清腦海中就想起來父親考上庶吉士那天,他抱着她輕聲問道:“妮兒,父親點了庶吉士,你高興不高興!”

“高興,很高興!”幼清記得自己點着頭,拼命的點着頭,因爲父親做官了她就不用和父親分開了,以後就可以一直跟在父親身後了,所以她高興,恨不得跑到街上去,拉住每一個人告訴他們,他父親考上庶吉士了,他們父女永遠不分開了。

幼清眼眶一下子模糊起來,就這麼跪在那裡,直愣愣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上頭,眼淚將眼睛打溼了模糊的讓她看不清,如夢似幻一般,她飛快的甚至有些粗魯的抹去了眼淚,直等到眼前的影像再次具體起來,真實起來,她才破涕爲笑,卻又再次變的模糊……

她高興,真的高興,幼清望着上頭端坐着的父親,拼命的點着頭,嘴脣顫抖着不知要說什麼,眼淚卻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怎麼止也止不住。

“妮兒!”方明暉也紅了眼眶,疲倦的臉上滿是欣慰和高興,他望着幼清依舊像她兒時一樣,柔柔的喊着她的小名,“妮兒,爹爹回來了,想爹爹沒有。”

幼清點着頭,拼命的點着頭,許久許久才擠出一個字:“嗯。”又覺得這樣不夠,卻又不知道說什麼,眼巴巴的看着方明暉,“想,很想,很想!”

“妮兒乖,先把禮成了。”方明暉望着幼清微笑,“一會兒再和爹爹說話!”

幼清抽着氣應了一聲,埋着頭朝着方明暉拜了下去,重重的一拜匍匐在地,彷彿心也落在了實處,方明暉微微一愣,想要去扶卻還是笑着收了手!

他的妮兒長大了,不再是抓着他袖子不鬆手的孩子了,方明暉眼角微紅。

幼清垂着頭緩緩朝郭老夫人走過去,視線就不由自主的投向站在門口的宋弈身上,他穿着一件湖藍的湖綢長衫,身姿如鬆,目似幽潭,微笑着望着她,啓了脣朝她無聲說道:“乖!”

原來他一早出去,就是爲了接父親回來。

幼清咬着脣皺着眉,強忍着纔沒有讓自己哭出聲音,她走過去端了酒遞給郭老夫人,郭老夫人微笑道朝她點點頭,後面的事情她記不清了,直到許多年她想起來,只記得宋弈看着她的眼神,還有她跪在父親面前聆訊時,父親說的那一句:“我兒自幼聰慧,體貼孝順……是爲父無用連累我兒受盡離別之苦,往後望我兒永保童心,不驕不躁健康平安!”父親說的根本不是訓斥的言辭,她卻哭成了淚人。

等禮成後,夏二奶奶等人都已經哭紅了眼睛,幼清謝禮時她拉着幼清道:“快去和你父親說說話,我們也不是外人!”

幼清抹着眼淚點着頭道謝,又去看郭老夫人,郭老夫人笑道:“你們父女能團聚是大喜的事情,去吧,有你姑母在慢待不了我們。”

幼清又朝衆人行了禮,轉身朝負手站在身後的方明暉跑過去,她想抱抱父親,還想摸摸他眼角的皺紋,可是卻不敢,拘謹的像個孩子似的站在方明暉面前,望着他道:“父親,你回來了。路上順利嗎。”

方明暉頷首,道:“順利!”又指了指門外,道,“辛苦聞瑾和大勇了。”

幼清回頭去看,果然看見路大勇和薛瀲,薛瀲黑了不少,也瘦一些,但卻比以前高了許多也堅毅了許多,他朝幼清嘿嘿笑着走了過來,道:“舅舅,我一點都不累,真的。”話落,又和幼清道,“你不知道,我們回來的一路上,不論到哪裡舅舅都能和我說當地的風土人情,舅舅讀了好多書,天文地理什麼都知道。”一臉的崇拜。

幼清就露出與有榮焉的表情來,笑着道:“那是當然,古往今來的書我父親都讀過,你以爲大周才子的名號是白得的麼。”像個孩子似的昂着頭,昭告着全天下,他父親的能耐!

“妮兒。”方明暉想揉揉幼清的頭,卻發現她頭上戴着明麗的珠冠,不由笑着收了回來,道,“都及笄了,還像個孩子似的!”

幼清抿脣望着方明暉直傻笑!

方明暉寵溺的搖搖頭,和薛瀲道:“你娘和你父親掛念着你,你快去梳洗一下拜過他們。”

“是!”一向跟猴子似的不着調的薛瀲,端端正正的朝方明暉行了禮,跑去了薛鎮揚和方氏身邊,方明暉又對路大勇道,“你也去歇着吧!”

路大勇應是,退了下去。

方氏走了過來,捂着眼淚向方明暉行了大禮,淚眼朦朧的望着方明暉喊道:“哥!”

“大妹。”方明暉點點頭,道,“都做母親了,哭起來還像小時候似的。”說着遞了帕子給方氏,“快擦擦眼淚,還有客人在呢。”

方氏點着頭,可眼淚怎麼都擦不乾淨,她又急又快的道:“我先將客人安頓好,一會兒再和您好好說話。”又和幼清道,“你父親一路勞頓,你別傻站着,讓人燒水先梳洗一番,讓他歇一歇。”

幼清真的沒有想到這些,她只顧着高興了,點着頭道:“我知道了。”就去推一邊哭的打着嗝兒的綠珠,“快去給大老爺準備熱水。”

綠珠點着頭,一步三回頭的抹着眼淚出門。

“子修!”薛鎮揚笑着大步過來,朝方明暉行禮,方明暉回了薛鎮揚禮,兩人相視一笑,薛鎮揚道,“多年未和你暢飲,今兒定要不醉不歸!”

方明暉頷首,薛鎮揚左右去找宋弈,又問幼清:“怎麼不見九歌?”

剛纔還看到他站在門口了,幼清四處去看,確實沒有看到宋弈,她朝辛夷招招手,道:“你看到老爺了嗎?”辛夷點點頭,道,“老爺在外面和郭老夫人說話呢。”幼清就提着裙子跑到門口,果然看到宋弈在門外和郭老夫人說着話,她笑着回來道,“他在門外說話呢。”

“什麼”他“!”方明暉無奈的訓道,“九歌可是你夫君,你得敬着,往後不許這樣!”

幼清笑着點頭:“女兒以後不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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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回來啦,呱唧呱唧~到這裡文文前面的主線就算是完了,後面的主線想必大家也知道了…羣啵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