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 進府

193 進府

幼清從來沒有想到,她會在京城見到方兆臨,見到汪氏……見到臨安方氏的一家子人。

這麼說來,春杏是受她們的命進的薛府,留在了方氏身邊服侍,這些年像個奸細似的往臨安彙報薛府的一舉一動……其實,當週芳告訴她春杏向蘇州寫信時,她就猜到了這個可能,如今果然證實了。

她也終於明白,方明暉爲什麼突然問她上族譜的事,原來是因爲他早就知道臨安方氏一家子人要來。

她不由想起來,無論是父親還是姑母,少年時期的日子過的艱難,皆是拜方兆臨和汪氏所賜。

父親是男子倒還好一些,成年後讀書交友並不常在家,可姑母性子綿和不會爭搶,未成親以前不知受了多少欺負,若非父親認識了薛鎮揚,強硬給姑母做主了婚事,若不然姑母早就被嫁去哪一家做了填房或早就死了。

古言道,“有了繼毒母便有了惡繼父”,方兆臨就是最好的詮釋。

她氣的不得了,扶着周芳朝後退了幾步到牆角出去,望着她道:“你去客棧問一下,這間院子是什麼時候租的,誰來租的。”

周芳應是而去,過了一刻回來道:“這院子月中的時候就定了,來定的人就是大老爺。”周芳說着就朝幼清看去,幼清的臉色很難看,好像在極力壓抑着自己,下一刻就能衝進那間院子裡似的,“太太,他們是什麼人?”

“是臨安方氏。”幼清沉沉的嘆了口氣,看來父親月中在外面跑了幾次,就是爲了租客棧。

周芳和採芩以及小瑜都愣一愣,他們知道臨安方氏,卻更知道方明暉也好,方氏也好都和臨安那邊久不來往了,現在這……採芩想了想勸着幼清:“太太,大老爺或許是知道他們要來,客氣的過來打個招呼,您別生氣,一會兒問清楚就好了!”

幼清沒有吱聲,又朝裡頭看了看,或許,父親有他自己的打算和苦衷,她低聲道:“走吧!”便轉身而去……

方明暉一直到入夜時分纔回來,她聽到方明暉回來的消息便迎了出去,在院子裡就看到面容疲憊的方明暉,拖着步子沉沉的進來,幼清莫名的鼻子一酸,上前去挽着方明暉,道:“爹爹,您怎麼出去一天,我在等您用晚膳,肚子都餓了。”

“你這孩子,怎麼自己不先吃飯。”方明暉無奈的看向幼清,道,“快去吃飯,別餓壞了!”

幼清點着頭拉着方明暉進了暖閣,打水服侍他洗臉洗手,又給他倒了熱茶,待採芩和小瑜擺了飯菜,父女對面坐下,方明暉道:“九歌還沒有回來?”

“嗯。江淮回來說他今晚要在西苑值宿,就不回來了。”幼清給方明暉盛湯,方明暉接過來微微一頓問道,“不是許久不曾去宮中值宿了嗎,現又爲何?”

“我也不知道。”幼清現在也不知道,只有等宋弈回來後再問了,她此刻最關心的是方明暉:“爹爹,我明天想去香山看紅葉,我們一起去好不好?您以前就說帶我去的!”

“看紅葉啊。”方明暉有些爲難,蹙眉道,“爹爹這兩日恐怕沒有空,等過幾天再陪妮兒去好不好。”

難道明天還要去東昇客棧?

今天周芳打聽過了,方兆臨這一次來京城是爲了二叔方明奚春闈的事,既然是春闈,那他們至少要在京城住到明年三月方可!

豈不是父親一直要在客棧和家裡來回的奔波?

“爹爹。”幼清拉着方明暉的衣袖,欲言又止,方明暉看着她微微笑着道,“怎麼了?和爹爹說話還吞吞吐吐的?”

幼清想了想還是嘆了口氣,笑了起來,道:“爹爹既然沒空,那我就不去看了,反正來日方長,以後再去也成。”

“真乖。”方明暉揉了揉幼清的頭,寵愛的看着她,心裡卻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父女兩人安靜的吃了飯,幼清送方明暉回房,說了幾句話方明暉面露疲憊,幼清便告辭回來,一夜無話,第二天一早,方明暉還沒有出門,幼清這裡忽然來了個婆子,長的清瘦,眉骨很高一雙眼睛像兩隻燈籠似的,在府裡睃過來睃過去的。

“你哪個府當差的婆子,找我們夫人什麼事,拜帖呢?”蔡媽媽站在門口居高臨下的看着那婆子,婆子便道,“我是臨安方老太太房裡的管事媽媽,你快去和你們大老爺還有太太、姑爺說,我們老太爺,老太太到京城了,讓他們過去拜見。”

“臨安方氏?”蔡媽媽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她客氣的道,“那勞您等一刻,奴婢這就去回我們夫人。”

蔡媽媽打量了一眼婆子,快步進了垂花門一路到正院,幼清正要出院子,見着蔡媽媽過來,問道:“怎麼了,這麼着急?”

“門口來了個婆子。”蔡媽媽回道,“說是臨安方老太太身邊的管事媽媽,要見大老爺還有老爺和您。”

幼清聽着眉梢就高高揚了起來,冷笑道:“讓我們去客棧拜見他們?”

蔡媽媽點了點頭。

“妮兒,怎麼了。”方明暉自後院走了過來,幼清迎過去,和方明回道,“爹爹,外頭有個婆子說是臨安方老太太身邊的管事媽媽,說要我們去客棧拜見,會不會是騙人的,她們怎麼會到京城來。”

方明暉聽着眉頭就緊緊的蹙了起來,他給他們安排了住宿和一切的事情,就想讓他們不要來打擾幼清,沒有想到轉了頭他們就派人來了,他心頭慍怒,面上卻是和煦的道:“沒有錯,你祖父和祖母還有二叔二嬸以及堂兄堂妹都到京城來了!”

方兆臨早年喪妻後,續絃了臨安一戶汪員外的次女,繼室汪氏進門後便生了方明奚,方明奚比方明暉小六歲,一直在家中讀書,直到三年前才高中了孝廉,今年提前到京中來準備明年春闈。

方明奚有一對兒女,兒子方懷朝比幼清大一歲,女兒方懷心今年十二。

方明暉臉色微沉,看着幼清,道:“他們來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你暫時當做不知道,父親去看看就好了。”她不想讓幼清跟過去受委屈,不管彼此之間的關係如何,方兆臨是長輩,一個孝字壓着,無論是誰都沒有辦法,“你姑母那邊也派人去打個招呼,讓她不要去。”

“爹爹。”幼清是真的不想去,也不想方明暉去,可是也明白,不管喜歡不喜歡,方兆臨畢竟是長輩,她不想讓方明暉一個人在那邊受氣,“我和您一起去吧,見一見而已,他們還能吃了我不成。”

“不用。”方明暉很不高興,擺擺手道,“爹爹一個人去就好了。”說着便往外院而去,幼清跟在他身邊,低聲道,“爹爹,您說的上族譜的事一點都不重要,我也不想上族譜,再說,我現在成了親了,就算是上也應該上宋家的族譜纔是,和臨安方氏一點關係都沒有。”

“爹爹知道。”方明暉拍了拍幼清的肩膀,道,“爹爹想……想將你母親上了方氏的族譜!”他說這話時滿聲的無奈,幼清腳步一頓,就不高興的道,“我娘都不在了,你上這個族譜有什麼意思,還要去求祖父!”

“妮兒!”方明暉皺眉,不悅的看着幼清,“不準這麼說你娘!”

幼清就沉了臉,她們父女憑什麼要爲這些不相干的人費心費力,她拉着方明暉的衣袖:“好,我不說她。可是族譜的事情,他們若是會答應早就答應了不是嗎,何必現在和您提起來,分明就是想利用您,一個族譜而已,我們自己開宗不行嗎。”

方明暉也有些後悔,幼清長這麼大他還沒有訓斥過她半句,方纔的口氣太重了,他摸了摸幼清的頭,愧疚的道:“事情沒有你想的這麼簡單,爹爹……”他的話沒有說完,苦惱的搖搖頭,大步而去。

幼清跺腳,真是又氣又無奈,她瞭解方明暉,這個時候勸他是一點用都沒有了。

“周芳!”幼清氣呼呼的道,“你跑一趟姑母那邊,告訴她不要去東昇客棧!”

周芳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幼清,點頭應是,跟着方明暉出了門。

幼清轉身就回了房裡,一動不動的坐在炕頭上,越想越生氣,好好的一家人跑到京城來幹什麼,春闈關他們什麼事,難不成還想求他們幫忙不成……想都不要想!

還好意思讓她去拜見。

幼清抓了針線,坐在炕頭開始做針線,過了好一會兒情緒才慢慢平靜下來……

看父親的意思,分明就是有難言之隱。

是什麼?難道方兆臨和汪氏抓了父親的把柄?脅迫父親?!

一定是這樣,幼清丟了針線騰的一下站起來,周芳掀了簾子進來:“夫人!”她看幼清臉色依舊不大好,說話的聲音都不由小了一些,“姑太太她……已經去東昇客棧了。”

“知道了。”幼清沉默了一刻,對周芳道,“收拾一下,我們也去。”她倒要看看,方兆臨和汪氏一家子人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幼清換了身衣裳,便帶着四個丫頭去了東昇客棧,幼清由周芳扶着徑直去了昨天的那個院子,院門依舊半掩着的,裡頭能聽得到走動和說話聲,周芳敲了門,隨即有個婆子跑過來開門,眼睛骨碌碌的打量着的戴着幃冒的幼清,道:“夫人找誰?”婆子話一說完,後面就有個濃眉大眼皮膚略黑,個子高瘦的少年跑了過來,“又是誰來了?”他聲音有些粗,說話便有些生硬的樣子。

“大少爺。”婆子將門都打開,少年一眼就看到站在門口的方幼清,“咦……你是……”他盯着幼清看,幼清就昂頭站在門口,少年就哎呀一聲撫掌道,“你是大妹對不對?”

是方懷朝!幼清忍不住在心裡翻了個白眼。

“快進來。”方懷朝很熱情,笑眯眯的道,“我還以爲你有事過不來了呢。沒想到你長這麼大了,當初在臨安的時候你才這麼點大。”他在自己的膝蓋處比了比。

幼清幾不可聞的嗯了一聲,隨着方懷朝進了院子,方懷朝就回頭盯着幼清看,可也看不清,就道:“你剛纔怎麼沒有和大伯一起過來,姑母也是剛到,還有聞瑾表哥也來了!”

“他們在哪裡?”幼清停下來看着方懷朝,方懷朝指了指裡頭,“在裡面說話呢。”話落,指着婆子道,“傻站着幹什麼,快去告訴老太爺還有老太太一聲!”

婆子應是而去。

幼清摘了幃冒交給小瑜,方懷朝轉頭過來就看到了幼清的臉,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木呆呆的看着她,幼清壓着不悅,道:“看我作甚!”

“沒……沒什麼。”方懷朝頓時紅了臉,摸着脖子道,“沒想到大妹變化這麼大,要是平常見到,我一定認不出來!”又道,“快進去吧。”他引着幼清往裡面去,不等幼清進去,方明暉就從裡頭走了出來,“妮兒!”

幼清快步過去“爹爹!”她朝裡頭看了看,方明暉便道,“你怎麼來了,不是不讓你來的嗎。”

“我不放心。”幼清撇了眼正支着耳朵偷聽的方懷朝,“所以就過來了。”

方明暉嘆了口氣,無奈的搖了搖頭:“來就來吧。”指着方懷朝,“這是你堂兄,小時候你們在一起玩過,你還記得嗎。”

“我記得,那時候大妹梳着兩個揪揪,白白胖胖的,特別愛哭,只要碰她一下她就能蹲在地上哭上半個時辰,害的我都不敢和她玩!”方懷朝嘿嘿笑着,道,“沒想到十來年沒見大妹長這麼大了。”有些唏噓的樣子。

“你話真多。”幼清白了方懷朝一眼,方懷朝嘻嘻笑了起來,方明暉無奈的拉着幼清進了正廳裡,幼清就看到方兆臨和汪氏一人一邊的坐在主位上,汪氏個子不高圓盤臉有些胖,但是皮膚很白,像個進窯燒歪了的闊肚白瓷花瓶,還有她的那一雙眼睛,細細長長的看人時就跟針紮在人身上似的,皆是算計。

幼清撇了眼汪氏,視線便落在對面的方明奚身上,方明奚很像汪氏,個子不高也是胖胖的,眼睛小小的骨碌碌轉着,倒是二太太喬氏很清秀,是汪氏孃家姻親的姑娘,亦是商賈出身,沾親帶故的,至於爲人如何,幼清已經不記得了。

喬氏身邊坐着位少女,應該就是方懷心了,和方懷朝一樣,容貌上更像喬氏一些,高高瘦瘦的。

“三妹。”薛瀲跑了過來,擋在幼清的面前,隔開了正廳裡左右打量的視線,壓着聲音,道,“你不是不來的嗎,這裡沒一個好人!”

幼清就低聲道:“我就是知道,纔過來的!”

“那你小心一點。”薛瀲朝後看撇了一眼,“外祖父兇巴巴的,像是我們都欠了他銀子似的。”

幼清點點頭,薛瀲就回到位子上坐下來,方明暉帶着幼清上前,和方兆臨以及汪氏介紹:“這是幼清!”又和幼清道,“妮兒,行禮啊。”

“祖父,祖母好!”幼清乖巧的行了禮,笑盈盈的站在方明暉身邊,方明暉看着幼清微微一愣,心裡也安慰了一些,幼清果真是長大懂事了,方兆臨打量了眼幼清,模糊的嗯了一聲,汪氏則是熱情的道,“沒想到當年的小妮兒已經長這麼大了,快來,讓祖母好好看看!”

幼清就微笑着走了過來,汪氏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嘖嘖嘆道:“長的可真是標緻啊!”

“什麼標緻。”方兆臨眉頭一擰,不悅的掃了幼清一眼,冷聲道,“像極了那個……”他的話沒說完,汪氏就咳嗽了一聲,方兆臨話一頓就端了茶沒有再說下去。

汪氏笑眯眯的道:“你爹爹說你有事來不了,我還可惜呢。自從你離開臨安後,我們一直惦記着你,如今能在京城見着,可真是高興。”

“原是有事的。”幼清也是滿臉的笑容,好像真的很高興他們似的,“可是祖父和祖母還有叔叔嬸嬸以及哥哥妹妹來了,我怎麼着也要來的,一家人十幾年未見,如今見着確實讓人高興。”

“可真是這樣的。”汪氏掩面而笑,就拉着幼清指着另外一邊介紹道,“那邊是你叔叔嬸嬸,快去見過!”

幼清應了一聲過去向方明奚和喬氏行禮,喬氏就站了起來嘖嘖的和汪氏道:“娘,小妮兒長的可真是漂亮,我還沒有見過這麼漂亮的女子呢!”她上下打量着幼清,就跟沒見過人似的驚奇,“嘖嘖,這要是沒有成親留在臨安,咱們家的門檻都要給人踏平了。”

“可不是。”汪氏笑着道,“這要不是在這裡見着,在外頭我是無論如何也認不出來的。俗話說女大十八變,可半點不假。”

幼清笑着道:“祖母和嬸嬸過獎了,我哪有你們說的這麼好。”話落,視線落在坐在一邊的方懷心身上,笑道,“這是妹妹吧,長的可比我漂亮多了!”

方懷心正打量着幼清,聽聞眉梢一挑,昂着頭!

“別理她,小孩子的脾氣,她可不及你半分。”喬氏拍着幼清的手,熱情的道,“你身體不好,快去坐着歇會兒,中午就別回去了,我叫了席面,一會兒就在這裡吃。”

幼清笑笑回去在方氏的身邊坐了下來,方明暉也落了座。

氣氛出乎意料的好,好像大家真是十幾年沒見的親人,情真意切的從來沒有罅隙。

“早就想來了。”汪氏看着方氏和方明暉,“可一直也不得空。你們兩個也是,成家後也都不回去,連封信也沒有。你們父親常常念着你們,還悄悄讓人打聽你們的境況。”汪氏說着說着眼睛便紅了。

方兆臨冷聲叱道:“說這些做什麼!他們根本不記得還有我這個父親。”

“老爺!”汪氏嗔怪的看了眼方兆臨,方兆臨哼了一聲,沉着了不說話。

“知道您和父親都好,我和哥哥也放心了。”方氏很尷尬,說起話來語速很慢,又看着方明奚打岔道,“還沒有恭喜逸忠,考中孝廉時也沒有給我們報個喜,我們都不知道。”

“原是要說的。”方明奚回道,“後來忙起來就忘記了。不過現在您知道也不遲啊!”

恬不知恥……幼清撇了眼方明奚。

“大哥不方便,您又脫不開身,就不給你們添麻煩了。”喬氏用胳膊肘懟了懟方明奚,打了個眼色,又笑着和方氏道,“更何況,季行前年還高中皇榜了呢,和他比起來,逸忠這孝廉實在不值得一提。”

“能高中已不易。”方明暉道,“下半年再刻苦一番,明年高中必定不在話下!”

方明奚一副志在必得的樣子,點着頭道:“還是大哥瞭解我,我對我自己也很有把握!”

方明暉笑着點頭。

“大哥。”方明奚道,“您現在也沒什麼事,我聽說城隍廟到晚上很好看,今晚你陪我去逛逛吧!”

方明暉幾不可聞的皺了皺眉,幼清知道方明暉最不喜那些人多鬧騰的地方,她就笑着接了話,道:“現在是月初,索性叔叔也不走,不如等到十五再去,到時候讓三表哥陪您去,他知道許多玩的地方。”

薛瀲朝幼清直瞪眼,怎麼就把他給賣了,他纔不想陪方明奚出去玩呢,一看就知道他們玩的地方不一樣。

“他一個小孩子有什麼意思。”方明奚頓時沉了臉,正要說話,喬氏就咳嗽了一聲,望着方明奚眯了眯眼睛,方明奚就撇過頭去端了茶盅喝茶。

“二表哥陪我去吧。”方懷心一直盯着薛瀲,笑眯眯的道,“我和哥哥也想去城隍廟,你陪我們去逛逛吧。”

薛瀲沒答話,一臉不情願,方氏就勉強接了話,應道:“等十五那天,就讓他來接你們!”

“什麼來接我們。”方懷心皺眉,不高興的道,“姑母,您今天來不是接我們去您家住的嗎?我可聽說你家很大的,騰兩個院子給我們應該不成問題吧。”又嫌棄的指着客棧裡的桌椅板凳,“這裡都髒死了,我昨晚一夜都沒有睡好,就跟在泥地裡搭了個窩棚似的。”

方懷心的話一出,正廳裡頓時安靜下來,對面的人就朝方氏和方明暉看來,方氏滿臉的尷尬的,她還真的沒有想過要將他們接到家裡去住……

“心兒說的對。”方明奚接了話道,“大哥,二姐,你們都有地方住,怎麼能忍心讓爹孃住在客棧裡,要是讓別人知道了,你們面子往哪裡放。”又道,“而且,姐夫都是二品大員了,這麼高的官位,最怕的就是這種不慈不孝的名聲了。”

方氏勉強笑着,那邊汪氏就咳嗽了一聲,叱道:“眀蓮家裡人多,更何況還有孩子在,別給她添麻煩!”話落就瞪了方明奚一眼。

方明奚白了眼方明蓮,很不高興的樣子。

幼清就朝汪氏看去,汪氏正笑盈盈的看着方明暉,方明暉正端着茶盅喝茶,不知道在想什麼,幼清目光微動,挑了挑眉忽然開口道:“若不然,我和夫君商量一聲,祖父和祖母搬到我家去住吧。”

汪氏眼睛頓時一亮,隨即壓了下去,笑着道:“這怎麼好意思,我們還是住在這裡好了。”

“妮兒。”方明暉也朝幼清看過去,幼清朝方明暉笑笑,和汪氏道,“沒什麼不好意思的,我們是一家人嘛。不過我還是要問過夫君的意思才成,還請祖父和祖母略等一等!”

汪氏揚眉,胸有成竹的道:“等幾日無妨的。是該問問宋大人的意思。”她的話說着一頓,方明奚就眼睛發亮的看着幼清,“聽說宋大人在聖上跟前走動,聖上也非常的寵信他?”

幼清淡淡的笑了笑,算作了回答,方明奚就道:“那……那能不能引薦我見一見聖上?若是能在殿試前,覲見一次聖上,到時候聖上記得我,怎麼着也會給我不錯的名次,對吧!”

幼清真是要被氣笑了,她忍不住去打量方家的人,卻發現,除了方懷朝臉上有些不苟同的樣子外,其它人竟然都是一副理所應當的!

可真行。

“這我也不知道,不過,約莫是不行的。聖上一心求道,便是幾位閣老都鮮少召見,更何況外人……”幼清說的很真誠,方明奚就皺眉,不悅道,“我這不是有宋大人做中間人嗎,和他們不一樣。”

“二弟!”方明暉聽不下去,打斷方明奚的話,“又不是出門談生意,什麼中間人不中間人,你往後在外面可不能這樣說話!”

方明奚冷哼一聲,一臉的不以爲然。

汪氏就笑看了眼方明暉,方明暉便沒有再說話,幼清看着心頭大震……看樣子,父親真的有把柄被汪氏握在手裡了?

她緊蹙了眉頭氣的發抖,騰的一下站起來,和汪氏以及方兆臨道:“我們還有事,中午就不在這裡用膳了。至於接你們去家中住的事情,我和夫君商量過後再來給祖父和祖母答覆!”話落,她挽了方明暉的胳膊,“爹爹我們走吧。”又朝薛瀲打了個眼色。

薛瀲便去扶了方氏。

喬氏笑着道:“可真是,我連席面都定好了。”話落和他們一起往外走,“我送你們。”

幼清和方明暉以及方氏和薛瀲出了院子,方懷朝朝幾個人看了看,蹙眉和喬氏道:“娘,祖母說話怎麼陰陽怪氣的,他們又不欠我們的,我們怎麼反而一副來討債的樣子。”

“你懂什麼。”喬氏低聲道,“你姑父是二品大員,表哥在翰林院就要散館了,還有個姐夫一個妹夫,包括宋大人,一家的男人都在朝堂做官,這樣的人家你平日裡遇到過幾個?”

方懷朝不以爲然:“好是好,可你看他們根本就不想和我們走動,上趕着也沒有用。”

“這件事你別管了。”喬氏冷笑着壓低了聲音,“你祖母似乎很有把握,他們一定來接我們回去的。”

方懷朝露出不屑的表情來,擺手道:“這事兒我不管了,真是的!”話落,賭氣的回了自己房裡。

幼清一進車中,便拉着方明暉的衣袖問道:“爹爹,他們是不是抓住您把柄了威脅您了?您看他們一副副的嘴臉,真是欺人太甚了。”

“這件事爹爹心裡有數。”方明暉冷聲道,“我來處理,你別管了!”

幼清當然不放心,她知道方明暉不傻,做事也素來有章法,可是他心軟啊,這樣的人最容易被人虛情假意的利用了,她不依不饒的道:“爹爹,我們是一家人,您告訴我,來幫你想辦法!”

方明暉沒有說話。

“那就把他們接到府裡住吧。”幼清不再問,斬釘截鐵的道,“一來堵了悠悠衆口,沒有人敢說您不孝,二來,她們一個個都不安分,留在家裡我日夜看着,心裡也踏實一點。若不然,誰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會藉着您的名義,藉着夫君的名義出去亂攀交關係,到時候只會惹出麻煩!”而且,他們還將方懷心也帶來了,說不定還想在京城給方懷心尋門親事。

“這怎麼成。”方明暉不同意,“把他們帶回去,肯定是一日都不能安生。”

幼清已經打定主意了,她和方明暉道:“我知道不會安生。可是方逸忠要明年三月才春闈,這個時候你趕是趕不走的。還有半年的時間,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又道,“您不是要給母親還有我上族譜嗎,我有辦法讓他們主動給我們上!”

“妮兒!”方明暉皺着眉,滿面的愧疚,幼清就道,“爹爹的心太軟了,惡人就然給我來做好了。”

方明暉嘆了口氣,撇過頭去。

父女兩人回了家,幼清在房裡思前想後打算了許久,直到天黑後宋弈下衙回來,幼清迎着他進房關了門,她將臨安方氏的事情告訴了宋弈,宋弈凝眉道:“那就依你的意思把人接回來,不過到明年的三月罷了,等過了春闈再說。”又摸摸幼清的頭,“別生氣,岳父這麼做也不是全然被他們拿捏了,對於你來說,和他們沒有半點感情,和岳父卻是不同,那是他的父親和手足,多少都有些感情在。”

幼清理解,可只要一想到汪氏可能在威脅父親,她就氣不打一處來,想了想她拉着宋弈,道:“我要真把他們接進來,到時候你肯定會煩不勝煩的!”

“我看的是你,又不是他們。”宋弈不以爲然,笑了笑道,“更何況,這點小伎倆豈能難得到我,若是這樣,你也太小看你的夫君了吧。”

幼清被他逗的笑起來,偎着宋弈,道:“等我弄清楚這裡頭的事情,我定新仇舊賬一起算!”

宋弈失笑。

“太太。”蔡媽媽在門外回道,“姑老爺,姑太太還有大舅爺都來了!”

肯定是爲了她要把人接回來的事來的。

“我們出去吧。”宋弈牽着幼清出了門,薛鎮揚和方氏以及薛靄和趙芫已經進了門,方明暉也從外面進來,大家互相行了禮便按長幼落座,薛鎮揚凝眉看着方明暉問道,“你和幼清的意思,是將他們接到家裡來住?”

方明暉點了點頭,薛鎮揚頷首道:“接回來也好,他總歸是你和眀蓮的父親,若是讓他們一直住在客棧也不像話。我的意思,你若是不想接回來,那我便去接,安頓在家中,也不過半年的時間,等過了春闈再送他們走便是。”要住肯定是住在兒子家,在薛家是退而求次之。

方明暉也有這個意思,說不定還會有人因此而彈劾薛鎮揚,薛靄和宋弈,這樣便就得不償失,更何況,他很瞭解方兆臨和汪氏的性子……到時候鬧騰起來,說不上誰怕誰,只是沒有必要而已。

“要不然……把幼清陪嫁的宅子收拾一下給他們住?”趙芫看着大家,說的有些不確定,幼清看了眼方明暉,和趙芫搖了搖頭,道,“還不如放在家中,他們的一舉一動在我眼裡,我反而要放心一些。”

“那你們就接回來吧。”薛鎮揚頷首,道,“幼清和聞瑾明天去接!”

幼清擺手道:“三表哥還要去學館,我一個人去就好了。”

事情幾句話敲定了!

第二日,幼清就親自去了東昇客棧,去的時候,她們的行李都已經收拾妥當,連院子都及時退了,見着幼清,喬氏就笑着道:“還以爲你要到中午呢,沒想到這麼早就來了。我們東西都收拾好了,你帶了幾輛車來,要跑幾趟,我留兩個婆子在這裡守着吧。”

這麼有把握她一定來接他們啊,幼清笑眯眯的道:“我就帶了兩輛車,嬸嬸還是留兩個婆子守在這裡吧,免得丟了東西就不好了。”

“說的是。”喬氏說着回頭去看方兆臨和汪氏,方兆臨蹙眉道,“先人過去,東西擱在這裡,回頭再來取。”

大家都應是。

一行人就擠擠攘攘的上了馬車,三個男人坐了一輛車,幼清則和汪氏四個人擠了一輛,丫頭婆子跟在車邊,徐徐往槐樹衚衕而去。

“聽說你成親的宅子和你姑母家離的很近?”汪氏掀了簾子朝外頭看了看,方懷心就好奇的湊過去,眼巴巴的看着外面,幼清端坐着笑着回道,“是,前後兩個巷子而已。”

“那可真是好,往後來往也方便一些。”汪氏微微頷首,攜了幼清的手,道,“雖說你小時偶只在家裡住了幾個月,可我們心裡一直惦記着你,你能願意和我們親近,可真是太好了。”

“祖母客氣了。”幼清笑着道,“您是祖母,不管到哪裡都是祖母,我們孝敬您是應該的。”

汪氏好像真的很高興似的道:“真是孝順的孩子。”便從懷裡拿了個紅帕子包着的東西出來,給幼清,“昨兒你來我忘記給你了,這是你母親當年留在我那裡的東西,我這回過來把一起帶來了,現在,你保管着吧。”

幼清敷衍的笑笑,將帕子接過來,並沒有打開,直接收在了荷包裡,笑着道:“謝謝祖母,我一定保管着。”雖這麼說,可面上卻是一副並不上心的樣子。

汪氏心頭一震,沒有料到幼清會這麼平淡的,難道她都不想念不好奇自己的母親?她看着幼清,輕聲道:“妮兒啊,你都不想你的母親嗎?”

“不想。”幼清笑眯眯的道,“我又沒有見過她,這談什麼想念呢,可有可無的人罷了。”

汪氏忍不住和喬氏對視一眼,一邊方懷心就大聲道:“你怎麼這麼沒心沒肺的,你沒有見過你娘,你都不想啊。”

幼清淡淡一眼掃過去,似笑非笑,方懷心一愣不由自主的朝喬氏身後縮了縮,喬氏心頭一跳,沒想到幼清的眼神這麼犀利,一個十五歲的小姑娘,怎麼有這樣的眼神,跟要吃人似的……

“心兒年紀小不懂事。”汪氏呵呵一笑,道,“不想也好,這娘是親也好不親也好,還是要靠時間相處的,你說是吧。”

幼清笑着點頭,道:“就和祖母和我姑母還有父親似的,雖不是親生,卻勝似親生!”

“是,正是妮兒說的這個理。”汪氏面上笑着,眼裡卻打量着幼清,很驚訝方明暉竟然將女兒養成這副要強的性子出來,說話陰陽怪氣的話裡藏話……可真是歹竹出好筍啊……

就是不知道,是空有這副皮囊只知道要強,還是真有點聰明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