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7 翻臉

047 翻臉

轟隆一聲,濃煙中似是有頂樑倒塌下來,驚的大家一跳,衆人這才從薛鎮揚包含怒意的呵斥中清醒過來。

周長貴不動聲色的往後退了幾步。

方氏搖搖欲墜,老爺對她的能力不滿也不是一日兩日的,與其說她早就習慣了,不如說她自己也是這麼認爲的,她沒有能力處理事情,因爲自己的短見和軟弱磕磕碰碰的,經常讓他給自己收拾殘局。

可是,不管以前他怎麼說自己,都沒有開口讓她不要再管了,讓她歇着把中饋交給弟妹。

因爲不但她知道就是薛鎮揚也明白,他們的長子馬上就要成親了,她可以不管中饋可是未來薛藹的妻子不能不管,她是宗婦是薛氏的長孫媳,她可以受委屈,卻不能委屈了薛靄更不能委屈了未來的兒媳。

所以,中饋不能放,哪怕她再磕磕碰碰,可是現在薛鎮揚竟然說出來了,可見他是真的生氣了。

一時間方氏又羞又怒,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薛思琴更是臉色發白,薛鎮揚的話一落她就不受控制的般的去看劉氏,令她意想不到的她在劉氏臉上看到了得意。

原來方幼清不是無的放矢,原來她不是疑神疑鬼,二嬸……真的是想要母親手中的中饋。

怎麼會這樣。

薛思琴不敢置信,緊緊攥住了拳頭,氣的牙齒根直打哆嗦。

如果事情真是這樣,那麼粥棚的事就是二嬸設的圈套了,還有秦媽媽的自殺,像是一張網把母親逼到人前又逼到牆角,逼的她走投無路只有束手就擒。

她腦海中浮現出很多畫面,一家人和睦快樂的在一起吃年夜飯的場景,二嬸帶着她們姐妹春遊踏青的場景,二嬸爲了讓她們也嘗一嘗榆錢親自站在樹底下指揮小廝們摘,還動手給他們做餅吃,她說她以前在家裡和王媽媽常常做了來吃,她做的味道可好了。

還有二叔,走一趟西北風沙吹的臉都皴了,可也不忘給他們兄妹帶禮物回來,人人有份不偏不少,還有二弟,小時候和三弟一起出去玩,有人笑三弟是女孩子,三弟哭着跑回來,但二弟卻和人家打了一架,差點把鼻樑都打斷了……

她一直以爲家裡會一直這麼和睦下去,沒有想到,結果卻是這樣出人意料。

薛思琴深吸了一口氣站直了身體,視線一轉落在幼清面上,火光中方幼清清瘦的身影像是隨時能被大風吹走似的,可她依舊站的筆直,冷豔的側面沒有不忿和失望,像是她早就知道了一樣,那樣篤定和從容。

薛思琴忽然就有點慚愧起來,她若是早點相信清妹妹就好了,還爲了二嬸的事和她吵了好幾次,而現在她心裡又氣又怒恨不得找個什麼東西把那些令她失望的人一股腦的蓋起來眼不見爲淨,而方幼清呢,卻比她要冷靜這麼多。

她錯怪她了,也看輕她了。

薛思琴又氣又愧滿臉通紅。

薛靄垂首立着,雖面上不顯,可僵直的身體卻能看得出他很生氣。

父親不尊重母親,當着滿院子下人的面像呵斥孩子一樣呵斥,可作爲長子他卻不能做出護着母親頂撞父親的事情來,這樣只會讓別人看他們的笑話,只會讓母親和父親的關係更爲惡化。

第一次,他覺得猶豫彷徨,不知所措。

他轉過頭去,看見方氏搖搖欲墜的站在風煙中,那樣無助和弱小,他心疼如絞。

“姑父!”就在萬籟俱靜中衆人心思百轉時,幼清像是做錯了事的孩子一樣站出來,扶着方氏望着薛鎮揚就道,“這事兒不怪姑母,是我自作主張沒有告訴您的,你要怪就怪侄女吧,對不起!”她說着愧疚的不得了,“今兒一上午我們已經查過了,這件事絕非是外面有人蓄意而爲,若不然那些人怎麼會這麼平靜,不火上澆油就罷了,還能任由我們把人帶走看管起來?!所以侄女請您先息怒,這事兒雖沒有明朗,可如今秦媽媽這麼一鬧線索已經很明朗,事情定然是和她有關的,只要我們再詳細查一查,就肯定會有答案,再說,世事難預料,壽山伯府那麼多人在粥棚裡忙着,聽說還有小廝和護衛守着,可他們的粥裡還有馬蹄鐵,可見這事兒我們防也防不了的。”

這番話既把方氏身上的錯摘乾淨,她一個小輩攬在身上,薛鎮揚再怒還能真打罵侄女不成?!還明裡暗裡的點出薛鎮世和劉氏方纔的話是危言聳聽,在告訴薛鎮揚,您錯怪我們了,壽山伯看顧的那麼嚴實都有人鑽了空子,咱們不過是普通人家,若有人故意這麼做,實在是防不勝防的。

薛鎮揚微微一愣,他似乎很意外幼清會出來護着方氏,在她印象中,幼清像極了方氏,軟弱膽小怕事,怎麼也不會想到她會來說這番話。

其實,他剛剛的話一出口,就心生悔意,尤其在看到薛靄站在自己身邊時,就知道話說的重了,可是話已經說出去了,他也不至於再自駁一番落人笑柄。

但是不得不承認,這丫頭的話是有些道理的。

“姑父。”幼清話落又朝二太太看了一眼,眼中有着讓人看不清的幽暗,“至於中饋的事,我覺得還是不要變動的好,大姐的婚期也快到了,大哥科考後婚事也要定下了吧……”她提醒的看着薛鎮揚,“關鍵是,二嬸也沒有空啊,姑母正爲這事兒傷心自責呢,二嬸要是接了中饋豈不是落井下石,您這麼說反而讓二嬸難做了。”話落,安慰似的和劉氏道,“二叔,二嬸千萬別介意,我替姑父和姑母向您們賠個不是。”她說完盈盈一福,鄭重其事的要向劉氏和薛鎮世行禮。

這話說的讓人挑不出不是來,她是小輩又是薛鎮揚和方氏的侄女,她代着兩人賠禮道歉一點不爲過,最重要的是,這些話似乎也只有她說出來合適,若是薛思琴抑或薛靄來說,難免就有維護母親頂撞父親的嫌疑,尤其是薛靄,內宅之事他一個未成親的毛頭小子摻和着實在不是榮耀的事。

現在,只要幼清的禮一賠,薛鎮揚方纔的話就似乎沒了再堅持下去的理由似的。

衆人就都看向了劉氏,方氏在等着她一點頭,這場鬧劇就這麼揭過去了,大家齊心協力是救火還是粥棚的事都行,不要再節外生枝揪着大太太的錯不放了。

可惜劉氏面無表情的看着幼清沒有說話。

“這話說的。”王媽媽跳了出來,很不客氣的拉住了蹲身下去的幼清,似笑非笑的望着她,“這禮可使不得,就算是大太太錯了,我們太太也斷不受了這禮啊,這不是折煞我們二老爺和太大了嘛。”

幼清手臂一轉朝陸媽媽看去一眼,陸媽媽冷笑着上去一把拽住了王媽媽用了狠勁,咬牙切齒的道:“媽媽,咱們是奴婢,是下人,就一邊呆着聽主子們說話好了,咱們是多年的老姐妹,我得勸着您一句,這主子在說話你一個下人打斷了,這要是一會兒主子怒了把您按着打幾十板子,到時候你可連半條命都剩不了了。”

“呸!”王媽媽被陸媽媽拽在陰暗處,氣的對着陸媽媽的臉低低的啐了一口,“老爛貨,就是你攛掇的大太太和我們二太太不和的,小心你不得好死。”

陸媽媽無所謂的拍了拍王媽媽手臂上被自己揪皺的衣裳,語重心長的道:“那你可要小心了,我便是做鬼也會護着我們太太,不被小心欺負了去。”

兩位媽媽在一邊低低的爭了起來,這邊的氣氛也隨之一鬆。

幼清還是福了福,望着劉氏態度鮮明。

“真是沒想到。”劉氏笑了起來讚賞的看着幼清,“這丫頭生的一張巧嘴,我平日只當她是鋸嘴葫蘆,今兒可算是知道了。”又對方氏道,“以前我們還擔心呢,就怕她將來嫁出去,到誰家都要吃這不會爲人處事的虧,如今是不用擔心了。”

劉氏說着微頓,接着又對薛鎮揚道:“粥棚的事清丫頭說的倒也不錯,說大不大說小其實也小的很,我孃家的粥棚就在隔壁,到時候我們就說小孩子胡鬧不小心把髒東西丟進了面裡,婆子也不知情就做了餅出來……再讓我孃家的幾位媽媽做個證,這事兒也就揭過去了。”說着又道,“至於細查的事兒,大嫂要查我也就不摻合了,免得亂糟糟的誰也查不出個一二三來。”說完,她就看了眼薛鎮世。

薛鎮世嘆了口氣,有些不情願的開口接了話:“這事還是你去辦吧,省的讓大嫂分心,琴丫頭的婚事一天一天近了,過年又沒個把月了的功夫,事情堆在一起,你別當個甩手掌櫃讓大嫂累着,我可不依你。”

也就是說,劉氏不但有空,還很有能力!

“老爺。”劉氏急的直跺腳,“你這是讓我兩面難做人,快別說了。”

“有什麼不能說的。”薛鎮世嘿嘿直笑,朝着薛鎮揚道:“大哥,我們一家人也要不着這些曲裡拐彎的事,我看您說的對,大嫂畢竟出去的少,人又太和善了,不如你弟妹手段多,要是換做她,那些犯事的媽媽連死都沒力氣死,什麼都憋不住的往外招。”

薛鎮揚被他們夫妻一唱一和又重新拱在了供臺上,下不去!

他們摸不清了薛鎮揚和方氏的脾性,繞開幼清的話揪着薛鎮揚的話不放。

這和搶有什麼區別!

他們兄弟三人,三弟最小母親最疼的便是他,所以也頑劣一些,他是長子肩負着光耀門楣的重任,所以自小他便拼命讀書只等他日高中,辛苦十幾年終於不負所望他不但考中了還得了一個不錯的名次,外放到臨安做了縣令!

現在回想起來,那段日子是他人生中最辛苦的日子,白天處理府衙之事,晚上回去冷鍋冷竈他有時候甚至要親自煮水泡茶,並非是差銀錢而是獨自一人在外是實在是沒有心情再多費事,就在這些他孤寂的日子裡,二弟偷偷從家裡來了,帶着他愛吃的菜揣着他攢下來的銀票,像個孩子獻寶一樣的和他道:“往後您在哪裡做官,我就在哪裡做生意,咱們兄弟聯手一定會成就一番事業的。”

此後,二弟果真再沒有離開過他,無論他在哪裡二弟都會義無反顧的跟着他。

所以,家中兩個弟弟,他對薛鎮世要更加偏愛一些。

兄弟兩人也從來沒有紅過臉,守望互助,無論何時!

是以,薛鎮揚從來不會懷疑薛鎮世的意思,更不會惡意揣測他的用意。

只有薛氏好,纔有他們兄弟各自的好,這個道理他明白。

所以,一個府裡誰做主誰主持於他而言並不是那麼重要,一家人和睦相處纔是重要的。

薛鎮揚沒有半點懷疑的點了點頭,正要開口幼清忽然打斷他的話:“姑母。”她和方氏說話,“可見您平日是太和善了,這不出事和善就是和善,出了事和善就變成心軟了。”她說着微頓望着薛鎮揚,笑道,“不過這是姑母的性子,怕也是改不了的,就等將來大表嫂進門能震懾一番了,想必大表嫂是個能幹的。”她說完就指着遠處趕來的周文茵,笑着打招呼,“周表姐來了。”

薛鎮揚猛然醒過來,他在這件事糾纏什麼,幼清說的對,方氏再怎麼樣不對,可薛靄畢竟大了,將來等兒媳進門就是了!文茵的性子像妹妹外柔內剛,想必不會讓她失望的。

心裡想着,他不由對薛鎮世生出一絲不悅來,方氏畢竟是長嫂,他能說她可薛鎮世不能!

幼清就扯了扯方氏的胳膊。

“周長貴。”方氏終於開了口,聲音裡有讓人不易察覺的顫抖,“你還站着做什麼,去把牆扒了,再親自去巷子裡鄰的幾家打個招呼,就說我們府裡不小心走了水,給他們添麻煩,改日我定登門致歉。”話落又對薛鎮揚道,“老爺消消氣,這事兒是我大意了,原本派人守着秦婆子的,沒想到她竟然尋死,不過這粥棚的事也大致有眉目了,過幾日妾身定然給老爺一個答覆。”

方氏這話說的,像個當家作主太太說的話,不但底氣十足還很周到。

方氏認錯服軟,也給了薛鎮揚一個臺階。

薛鎮揚面色大霽,順着方氏的話就指着她無奈的道:“你啊,讓我說你什麼好,算了算了……”他拂袖對着周長貴找臺階,“愣着幹什麼啊,快去做事。”

周長貴一頭一臉的汗,聞言拔腿就走,他今兒才和方表小姐擺了態度,沒想到晚上就出現了這樣的場面,他這隊站了往後在府裡行事恐怕要艱難許多啊。

劉氏眯着眼睛審視似的打量着周長貴。

“大舅舅,二舅舅。”周文茵帶着薛思琪趕了過來,又朝方氏和劉氏行禮,驚恐的道,“怎麼火燒的這麼大,沒有人在裡面吧?!”

薛思琴回道:“燒死了個媽媽,不過她也是活該,要是她活着我定不會輕饒了她。”她說完周文茵心有餘悸的點點頭,對薛鎮世道,“二叔,方纔外面來的時候好像看到外院有人在找您,說是什麼糧商……”

薛鎮世驚訝的跳起來:“哎呀,我把這事兒給忘記了。”他話落轉頭就走,“你們說,你們說,我還有要事要辦!”一拍屁股走了。

臨陣脫逃,沒用的東西,劉氏望着薛鎮世的背影,氣的牙根癢。

他們兄弟都是一個樣的,脾氣不小立場卻不堅定,那小丫頭幾句話就讓薛鎮揚打消了怒氣,她真是白費了氣力!不過也無妨,今晚也是撕破臉了,往後她也不必再辛苦自己委曲求全!

哼哼!事情還沒有完呢,該是她的東西,誰都搶不走。

劉氏冷笑着打量着方氏,不冷不熱的道:“這火勢只怕一時也救不了,就是可惜了幾間宅子,王媽媽房裡可存了好些兒媳本錢,就等那錢將來娶兒媳呢。”說完就問薛鎮揚,“那咱們家明兒粥棚還要不要繼續?!”

“即是擺了豈能半途而廢。”薛鎮揚負手回道,“派幾個規矩靠的住過去守着。”後面這話是對方氏說的。

方氏應是,回道:“明兒陸媽媽會親自挑人過去,斷不會讓那些來路不明的人在那邊了。”她話落面無表情的看了眼劉氏,“讓弟妹費心了,是大嫂無用,往後再不會有這樣的事情了,至於王媽媽損掉的銀錢,明兒從公中支了給她。”

幼清站在方氏身邊,能清楚的感受到她顫抖不已的手。

今天這一幕,方氏以前怎麼也不會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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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好,大嫂可要小心些。”劉氏說完撫了撫髮髻,“那我們就先回去了。”說完喊了王媽媽過來帶着薛明要走。

這邊,周長貴家的匆匆跑了過來,幼清見她來便迎了過去,低聲問道:“趙媽媽那邊說了什麼嗎?”

“奴婢裝鬼嚇她,又恰逢秦媽媽死了,她當即嚇的尿了褲子。”周長貴家的語速飛快,“她知道的不多,只說王媽媽有天交代她說您和大少爺的閒話……她還看到王媽媽去通天錢莊偷偷兌銀票,不過好像沒有兌成又垂頭喪氣的回來了……其它的就沒有了,看來粥棚的事她是真的不知道。”

和她想的差不多,劉氏不會傻的讓趙媽媽這樣的人辦重要的事。

倒是這兩張銀票……

余光中,幼清看見劉氏要走,她想也不想就脆生生的喊了一聲:“二嬸!”

劉氏腳步一頓,回頭戒備的看向幼清。

“明兒周總管會去查榕樹街邱記鋪子的米麪,怕我們貿貿然去回頭您知道得生氣,所以先和您說一聲。”幼清說完怕薛鎮揚不明白似的道,“咱們家的粗糧都是從榕樹街的邱記米糧鋪子訂的貨,而壞掉的那一團面成色相似,也不知是不是出自那邊,所以周總管要去查一查。”

薛鎮揚眉頭一擰,沉聲道:“那就去查,這些人爲了掙錢手段惡劣,決不能姑息!”

幼清信服似的點着頭,又望着劉氏。

“你這丫頭,你查邱記便查就是,和我說什麼。”劉氏笑着道,“這些事你和你姑母商量就成,不用來回我。”話落擡腳不預多留,幼清卻是攔住她,笑道,“怎麼和您沒關係,那鋪子是您的鋪子,您是東家,怎麼也要和您說一聲。”

幼清的話一落,所有人的皆是怔住,榕樹街邱記大家都還記得,劉氏也是一直力薦府裡在那邊訂年貨。

大家只當劉氏信任那間鋪子罷了,怎麼也不會想到,鋪子的東家就是劉氏。

這事不大,劉氏要是說明了,自家人照顧生意理所應當,可劉氏不但沒有說,就是剛纔也是撇的乾乾淨淨。

讓人忍不住懷疑

“原來是弟妹的?!”方氏愕然,“弟妹什麼時候進的這間鋪子,我竟是半點沒有聽你說。”

劉氏臉色僵硬的說不出話來,她沒有想到幼清竟然會去查邱記,還知道了邱記是她名下的鋪子……

“這有什麼可說的。”過了許久劉氏才恢復沈太,滿臉的不以爲然的道,“一間鋪子罷了,我自己都不記得了。”說完乾乾的笑了幾聲。

幼清像模像樣的點點頭,道:“二嬸的產業多,多一間鋪子不記得也是正常。”她說着,就從袖子裡拿了支釵出來,在手裡晃了晃,“那二嬸可記得這簪子?!”

“這麼破舊的東西我怎麼會識得。”劉氏一口否了,心裡卻摸不清幼清想做什麼,卻不料幼清回道,“這是鍾大的簪子,他連死前還別在頭上呢。”

劉氏心裡咯噔一聲,面上卻是不耐煩的道:“拿個死人的東西作甚,晦氣。”說完無心再和幼清閒扯,轉身要走。

“二嬸不記得,大概王媽媽是記得的。”幼清在王媽媽面前晃悠了幾步,“這簪子裡可有個大秘密呢……”說完她啪嗒一聲將木簪一掰兩段。

衆人這才驚覺,原來這簪子是隻空心的竹簪。

幼清自裡頭抽了一卷小小的紙出來,她也不打開雙手奉給薛鎮揚:“姑父,這是侄女無意間得的,沒有想到簪子是枝空心的竹子,裡面還塞了這麼個東西,您過目。”

薛鎮揚雖然不明白幼清的目的,可是他卻明白這丫頭不會無事生非,她這麼做定然有她想表達的意思。

薛鎮揚打開那捲紙,是三張五百兩的銀票,和在鍾大身上搜出來的不同,這張票據是記名的,上面很清晰的蓋了一個薛氏冬榮。

冬榮,是薛鎮世的小字,還是在臨安時他給他取的。

“這票額可是五百兩呢。”幼清自說自答,“二叔出手也太大方了,一給就是兩千五百兩!”

這件事劉氏也不知道,她不由朝王媽媽看去。

王媽媽眼神閃爍不定。

“是一千兩。”薛思琴提醒幼清,“兩張而已。”

幼清笑着站在王媽媽面前,望着她露出神秘莫測的笑容:“這裡是三張,可是王媽媽那邊還有兩張呢,大概是鍾大狡兔三窟,又藏了幾張在別處,被王媽媽找到了吧?!”她話一落指了指薛鎮揚手裡的銀票,“姑父看,這一頭兩尾的三張銀票,中間兩個號卻不見了。”

薛鎮揚仔細一看,果然是斷了兩個號。

可是這樣不能說明銀票就在王媽媽手中。

“方幼清。”薛明面色不虞,“即便是我父親給的銀票那又如何,鍾大幫我父親辦事,我父親賞他的也無所爲,更何況王媽媽在我母親向來得力,賞她一些貼己錢更是外人無權指摘的。”

“二表哥說的不錯。”幼清點着頭,“可是,鍾大不過一個馬伕,您說他能爲二叔做什麼事,讓二叔一次給他……嗯……一千五百兩呢?!想必二表哥也沒有一次得過這麼多的零用錢吧?!”

“你想說什麼就直接說,不用在這裡拐彎抹角的。”薛明非常惱怒,“今晚就看見你一人在這裡自說自唱,不必耍猴戲給我們看,我們想看戲自有人給我們取樂!”

薛明的話太尖刻了。

“二弟!”薛靄眉色一擰,喝道,“不準胡言亂語。”

薛明哼了一聲。

身後的火勢漸漸變弱,濃煙卻越發的厚重。

幼清根本不在乎薛明說什麼,她轉頭望着王媽媽就道:“媽媽今晚房間都燒了,可也就吼了幾聲,想必值錢的東西不在裡面吧?”她指了指她的身上,“敢不敢讓人搜一搜?!”

“憑什麼搜身。”王媽媽叉腰怒瞪毫不退讓,“就算我身上有錢那又如何,正如二少爺所言,是二太太給我的貼己錢,方表小姐管不着這麼寬吧。”

幼清挑眉,方纔還笑盈盈的面色徒然間變臉,冷聲道:“若真是賞賜給你的,我當然管不着,可是這錢是你從鍾大身上取走的,你說我能不能管?!”話落一頓,不等王媽媽辯駁,“鍾大就是你殺的。”

所有人都被幼清的話震住!

這是怎麼回事,王媽媽爲什麼要殺鍾大?!她在府裡有頭有臉的,會和一個趕車的過不去?!

“血口噴人。”王媽媽氣的手臂直抖,“方表小姐說這話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你說我殺人,那好,你把證據拿出來給我看看!”

幼清沒有證據,她也不過是推測罷了,當初拿鍾大的簪子時她就是因爲那簪子有點不同,回去後才發現簪子裡還夾了幾張銀票,面額巨大不說還是連號的幾張。

適巧周長貴家的從趙媽媽那邊嚇了點事情出來,她便想到了一起,預備詐她一詐。

即便她不承認,那就嚇唬嚇唬她好了,就當爲了她們今天做的這些事還點利息,她從來不做被動挨打的事,就是死了也要撲着別人咬一口,這樣才公平!

“要什麼證據!”薛思琴見幼清沒有說話,上前一步護着幼清在身後,冷笑着道,“我說鍾大死的那麼蹊蹺,我左查查不到,右查查不出,原來你就是兇手?!”她說着一頓逼問王媽媽,“你說賞賜,你告訴我二嬸是爲什麼事賞賜給你的,兌票的暗語是什麼?你是不知道還是年老昏聵根本忘記了?我告訴你,只要銀票在就一定能查出來這些票二叔到底是給的誰。”

像這種大面額的銀票,錢莊怕票主遺失就會和票主有一套兌票的暗語,只有拿着票加上暗語才能取到銀子,若忘了暗語也無妨,拿着當初存銀子之人的私章也是可以的。

而這些,想必王媽媽都不可能有。

“你!”王媽媽也被薛思琴的一番話怔住,她後退了幾步辯駁道,“大小姐說的這些我不懂,銀票不在我這裡當然不會知道這些。”

薛思琴連連冷笑,指着王媽媽對劉氏道:“二嬸,不是侄女今天不給您面子,而是鍾大的死不但是一條人命,還是咱們府裡第一次出現這種殺人謀財的事,如果不治一治將來別的下人豈不是把我們都當泥人似的,想要錢就偷就搶就殺人,這日子我們還過不過!”

劉氏狐疑的看着王媽媽,這件事她還真的不知道,可是,不管她知道不知道,她都不可能同意懲治王媽媽,當即便反駁道:“王媽媽是我房裡的人,就是有問題也是我來查,不必琴丫頭費心。”說完對王媽媽喝道,“還不走,愣着作甚。”

“父親。”薛思琴三兩步走過去望着薛鎮揚,“此事非同小可,女兒求您讓人把王媽媽關起來,女兒要親自審她一審,如果到時候證明我們真的冤枉她了,我親自給她磕頭認錯,如果不是,那她就是死一千次也不可惜。”

薛鎮揚看看薛思琴,又看看劉氏。

“姑父。”幼清暗暗朝薛思琴豎大拇指,“大姐說的沒錯,其實這件事要查很容易,鍾大爲人謹慎這些錢連春雲和她母親都不知道,想必他誰也沒有說過,這樣的人斷不會存着原來的暗語,定然會去錢莊更改,咱們只要去問一問就好了。”又看着王媽媽,“方纔趙媽媽招供,說她曾經看見過王媽媽去錢莊兌銀子,可惜沒有兌出來,垂頭喪氣的回來了……”

“你們敢!”劉氏氣的跳腳,“你們誰敢動她,我絕不會善罷甘休。”

薛鎮揚不悅,對劉氏道:“弟妹,不過一個下人罷了,你讓琴丫頭問一問,親者自清,她要什麼也沒有也當給她洗脫嫌疑了,若是做了這樣的人你留在身邊豈不是危險。”

“危險什麼。”劉氏臉色發白,她想不明白明明矛頭是對着方氏的,怎麼一轉眼功夫就對着她了,“我的人,誰都動不得!”

“泰哥兒。”薛鎮揚喝薛明,“把你娘帶回去,王媽媽的事就讓你大姐去查,要是沒事過兩日就讓她完好無損的回去。”

薛明僵直的站着沒有動。

大老爺都發話了,陸媽媽可不會客氣,一擡手招呼帶着周長貴家的和幾個媽媽上去就將劉氏和王媽媽隔開,也不管王媽媽跳腳唾罵,拿了個帕子就塞進她嘴裡,不等衆人有所表示,拖着王媽媽就走,秋翠帶着幾個婆子要來搶人,薛鎮揚大喝一聲:“鬧什麼,都住手。”

秋翠幾個人嚇的住了手,可王媽媽像是沒聽見一樣,拖着人就走了。

劉氏目瞪口呆,氣的指着方氏喊道:“方明蓮!”話落,眼前一黑栽在薛明懷裡。

幼清和薛思琴對視一眼,兩人臉上都掠過笑意……就算最後什麼也查不出,噁心劉氏一下也是好的。

“琴丫頭,快幫着把你二嬸送回去,再請大夫來。”薛鎮揚只覺得這些女人都是一個樣子,做事沒有章法,想到什麼說什麼,想到什麼做什麼,他拂袖微怒大步往外走,“焦平,我們走。”說着,帶着焦平走了。

薛思琴當然不會送劉氏回去,薛明也不會讓薛思琴送,帶着秋翠幾個人架着劉氏回了二房。

“看的我頭都暈了。”薛思琪莫名其妙,“大姐你和方表妹鬧騰什麼呢,我怎麼都聽不懂,又是粥棚,又是秦媽媽,最後又把王媽媽關起來了……說戲的都沒有你們轉的快。”

薛思琴只覺得神清氣爽,笑着道:“回去再說。”她說完去看薛靄,笑道,“大哥吃飯了沒有,我們晚上陪母親吃的一點,這會兒可是餓了。”

薛靄過了飯點從不吃多餘的東西,卻沒有想到他破天荒的點頭道:“好!”跟着姐妹幾個人往回走。

薛思琪朝周文茵看去,小聲問道:“表姐看懂了嗎?”

周文茵幾不可聞的點了點頭,小聲道:“往後你就明白了。”她心事重重的走着,想到方纔的劍拔弩張,這個家裡恐怕除了大舅舅和薛思琪所有人都知道,兩個房頭的和睦徹底決裂了。

她走了幾步忽然回頭朝對面看去,遠遠的薛明不知何時停在原地,負手望着冒着火星的廢墟,不知道在想着什麼,背影落寞而孤寂。

周文茵收回目光,跟着薛靄往長房而去。

一進房裡,方氏便無聲的落了眼淚,她垂着頭用帕子擦着眼淚,幾個兒女圍着她也都不說話,這樣的局面其實誰也不想,但是就這樣毫無防備的發生了,除了面對和接受,她們沒有別的辦法。

“好好的一個家。”方氏哽咽着,“怎麼就鬧成這樣了。”她自小受盡冷暖看盡繼母的臉色,做夢都想要一個溫暖和諧的家,一家人在一起和和美美的,沒有勾心鬥角沒有手段算計……

可惜!

劉素娥是怎麼了,說翻臉就翻臉,難道以前妯娌間的感情都是她裝出來的嗎。

方氏傷心欲絕。

“娘!”薛思琴神色嚴肅,勸着方氏,“事情都這樣了,我們要不還擊只有被動挨打,難道你真的要把中饋送給二嬸?”她看了眼薛靄和周文茵,“咱們可還沒有分家呢,大哥就要定親了,你不考慮自己也要考慮大嫂的感受,難道讓大嫂一個長孫媳以後聽弟妹的指揮不成。”

道理方氏都懂,可是她依舊忍不住傷心。

薛思琴嘆了口氣:“還有王媽媽,清表妹不是胡言亂語故意說的,等我查出來非要扒了她的皮不可,依我看秦媽媽的死肯定也是她逼的,真是夠心狠的。”

“哎呀,你們在說什麼。”薛思琪急的不得了,“大姐,這些事和王媽媽有什麼關係,和二嬸有什麼關係,二嬸爲什麼要搶孃的中饋?”

薛思琴恨鐵不成鋼的瞪着薛思琪道:“你怎麼不用腦子,仔細想想今天家裡發生的事情。”她給薛思琪解釋了一遍,“要不是二嬸做的手腳,怎麼會有這麼多事情,往年可都是風平浪靜的。”

薛思琪驚訝的瞠目結舌:“二嬸她……”後面的話她說不出來,只覺得不可思議。

“你沒事吧?!”薛思琴不再管薛思琪,轉頭見幼清坐在一邊沒說話,“是不是身體不舒服了?要不要歇一歇?!”

幼清確實有些不舒服,方纔又是煙燻又是火燎的,她心頭悶的難受,虛弱的搖搖頭,她回道:“我沒事!”薛思琴皺了皺眉,“要不你先回去歇着吧,這裡有我和大哥呢。”

幼清也不勉強,頷首道:“那我先回去了。”又對方氏道,“姑母,我先回去了。”

方氏握着幼清的手,面露擔憂:“那你快回去。”又望着薛靄,“讓你表哥送你回去,路上又是水又是灰的。”

“不……”幼清一句不用還沒說出來,薛靄已經從椅子上站起來,幼清的話就不好意思再說下去,只好和衆人打招呼,出了門。

採芩和綠珠見幼清臉色發白的出來,一左一右扶着她,薛靄負手走在後面,一行人沉默的往青嵐院而去,等走到煙雲閣時幼清停下來回頭望着薛靄,笑道:“大表哥先回去吧,我有采芩和綠珠陪着就成。”

薛靄沒有說話指了指前面:“走吧。”

幼清聞言一愣,只得重新往前走,直到到了青嵐苑門口薛靄踩你停了步子,幼清回頭謝他:“謝謝,我真的沒事,時間不早了,您回去吧。”薛靄點點頭望着她示意她先進去,幼清就扶着採芩的手往院子裡去,走了幾步她忽然停下來回頭看着薛靄。

薛靄也正望着她,兩人目光碰在一起,一個深暗莫名,一個微露疑惑……

幼清無奈的笑了笑,和薛靄道:“姑父那邊,恐怕還要勞煩大表哥再說一說,粥棚的事姑母能處理好,若實在不成再求他幫忙。”

“知道了。”薛靄頷首目光微動,幼清不再說話轉身進了院子,全婆子尷尬的拿着門閂,只等薛靄走了她再栓門。

好在薛靄不過站了片刻便轉身走了,全婆子鬆了一口氣落了鎖。

一進門採芩和綠珠一個倒水一個拿藥,等幼清吃了藥歇了一刻,採芩才微露擔憂的道:“今天這麼一鬧,以後咱們不能去二房走動了吧?小姐,您說家裡的生意都在二老爺手裡,銀子也是他握着的,這以後要是分家長房拿不到錢怎麼辦?!”

“不會?!”幼清很肯定的搖頭,“老太太還在呢,而且,海運的錢剛剛投進去,他們不敢提分家的事,只要現在不提我就有辦法拿回屬於姑母的錢。”

綠珠聞言眼睛骨碌碌一轉:“你讓路大勇出去辦事,是不是就是爲了查海運的事?”

“不只這些。”幼清說着闔上眼眸養神,不再說話。

劉氏這邊回到房裡便就醒了,她氣的砸了半屋子的東西,指着秋翠一干丫頭罵道:“沒有一個有用的,她們搶人你們就是殘廢不成,眼睜睜的讓人把王媽媽帶走了?!”她說着不忿怒着往外走,“走,我們去將王媽媽帶回來,我就不相信方氏還敢反了天不成。”

“娘!”薛明攔住她,“您別鬧了行不行?”

劉氏氣的打薛明一巴掌:“你老子沒用,你也沒用,看着我被人欺負屁都不敢放一個,我們怕他們什麼,最多拼個魚死網破!”

“你清醒一下。”薛明按着方氏的肩膀,“我和父親若都和你一樣和他們鬧起來,將來你還有退路嗎?還有,你以爲家裡的生意憑着你們和父親就能做這麼大?沒有一個五品侍郎的京官罩着,沒有一個內閣首輔的名頭擔着,你早就被人吃進肚子裡去了。”

劉氏被人當頭棒喝似的怔在原地,薛明又道:“你想做什麼我都不攔你,但是你不能把事情做絕了,姑父爲什麼會一碗水端平,還不是因爲他和父親手足情深,大哥爲什麼半句話沒有說,還不是因爲他和我是堂兄弟!”他說着放開劉氏,“你們女人就是目光短淺,只看到眼前的利益!”

劉氏被兒子訓斥的清醒了一些,可是她想到今晚的事,簡直就是偷雞不成蝕把米,明天府裡的人要怎麼看她?還有王媽媽,就算王媽媽最後把事情都背下來,難道別人就不會想王媽媽是受她指使的?

她還怎麼做人。

“那兩個死丫頭。”劉氏恨的咬牙道,“那麼拙劣的手段,漏洞百出的說辭,能騙的了別人,可騙不了我。”

薛明不以爲然:“拙劣也罷,漏洞也好,可她們最終得逞不是嗎,您沒看出來,方幼清根本就是衝着您的,要不然鍾大的簪子怎麼在她的手裡,她分明就是想當着衆人的面惡心您,您就看着好了,就算最後大姐什麼也查不出,她也不會將王媽媽放出來的,您還是想想怎麼才能瞞住廣東的事,還有祖母,三叔以及姑父那邊,您最好還是打個招呼。”

劉氏聽着眼睛一亮,抓了薛明的手就冷笑起來:“我怎麼把她忘了。”薛鎮揚再公平也是做丈夫做父親的,等到兩房爭起來,他難道還會一碗水端平?!

可是她不會,劉氏握着茶盅眯着眼眸,霧氣氤氳中滿是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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