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2 一計

052 一計

薛靄雖聰明穩重,頗得夏閣老的看重,可畢竟年紀輕又不曾涉足朝堂,夏閣老會不會聽他,她一點把握都沒有,就算是姑父也不一定會全然相信他的判斷吧?

可是,她沒有選擇。

至少薛靄去做去說比她可信度高,她看着薛靄心裡最後一點顧慮被壓了下去。

“夏閣老是兩朝重臣,德高望重,雖如今在朝中勢力不及嚴黨,可放眼看去大周也只有夏閣老能壓制他們的氣焰,如果此時他無奈致仕,只會是仇者快親者痛,往後十幾年再也沒有人能遏制嚴黨勢力的擴張,阻止那些居心叵測禍亂朝綱者,所以我覺得夏閣老當前還不是致仕的最佳時機,只有扶穩了他,大周纔有一絲曙亮。”她說着微頓又道,“就是不看大局,單從姑父的利益來說,有夏閣老在姑父在朝中行事也有底氣一些!”

薛靄難掩震驚,這番話如果換做男子來說,他大概會覺得此人頗有見識衍生結交之心,可現在這話是從幼清口中道出來,他除了震驚之外,似乎找不到更爲貼切的詞語來形容他此刻內心的感受。

一個生在內宅長在內宅,書也不過讀了女論語和女戒的小姑娘,她沒有機會接觸朝堂,更沒有人和她解析這些事,可是她卻能看的這麼透徹,說的這般通透。

他讚賞的望着幼清,神色不由自主的鄭重了幾分。

“大表哥。”幼清見薛靄不說話,以爲他覺得自己妄言朝政有些荒唐,不由解釋道,“我知道我說的這些大概你早就知道了,但是我不吐不快……”她的話沒有說完,便見薛靄微笑着擺了擺手打斷她,“你說的很對,不必解釋。”

幼清鬆了口氣,這麼說薛靄是贊同她的觀點了,幼清笑着點頭接着道:“所以我想,如果能有辦法讓夏閣老推遲致仕,如果能時間長那是更好,即便不能拖個一年半載也是好處道不盡的。”

“是啊。”薛靄頷首,“夏閣老在此事上其實也很無奈,朝中風聲已起不說,便是聖上也聽信了小人之言生了此心,他不走也不行。”

也就是說夏閣老自己也沒有想致仕,只是局勢如此他也被迫無奈不得不做出讓步。

幼清想起來前一世的事情,她記得夏閣老好像就是年後開朝後便遞了辭呈,聖上挽留,隨後夏閣老再次遞了辭呈……如此三次後,在正月還沒有結束時她就聽到了夏閣老致仕,嚴安升任首輔的消息。

在嚴安上位一個月後,因爲雪災嚴重救助不及時遼東發生了民變,雖極快的被壓制下去,可聖上依舊大怒下旨責難嚴安,只因爲當初聖上要建祭臺,朝中半數人反對說沒有多餘的銀子,嚴安拿了各地賑災的奏摺,力挺聖上的決意,說賑災之事他全權負責……所以當發生民變後,聖上當然不可能把責任攔在自己頭上,嚴安這位重臣寵臣就順理成章理所應當的成了替罪羊。

其後嚴安還去西苑請罪,以六十六歲高齡頂着寒風在殿外跪了六個時辰,聖上就坡下驢把這件事揭了過去。

這一世雪災發生了,祭臺的事也被提了出來,那麼嚴安應該也會爲表忠心攔下賑災的事,如果是這樣的話,夏閣老只要再挺住一個月,等民變一出嚴安被聖上責難,他再想逼迫嚴閣老致仕,就不敢像現在這樣張牙舞爪底氣十足了。

“我有個想法,不知道可行不可行。”幼清說的並不自信,她所看到所想的並沒有薛靄想的那麼複雜,她只是從很小的角度延伸到朝堂,小女兒家的算計正好和這件事契合了,並且可以相互輔助利用罷了,如果沒有前世的所見所聞,她覺得自己肯定想不到這些。

“你說。”薛靄神色認真的望着,幼清沉默了一刻,道,“能不能告訴夏閣老,讓他私下去見一見聖上,只說祭臺之事他可以不反對,甚至於修建祭臺的銀子他也可以私下捐助一些,但是賑災百姓的事也絲毫不能鬆懈。”

幾乎幼清的話說完,薛靄便已經開口道:“你的意思,建議夏閣老支持聖上修建祭臺。”

“我的意思,是讓他私下覲見聖上。”幼清解釋道,“大表哥可以細想一想,自景隆年初”大議禮“之事作爲開端,聖上爲君幾十年可有過朝令夕改的事,可有過收回成命的事?”

這件事他早就意識到了,聽到並不奇怪,可幼清能看出來,他不得不驚奇,薛靄想着耳邊幼清已道:“所以我覺得聖上既然開口說要修建祭臺,就算滿朝文武反對,他也一定會堅持下去的,這個時候作爲重臣的夏閣老如果暗中支持的話,對聖上來說就算不是雪中送炭也是錦上添花,聖上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對他不滿,生出讓他致仕的心呢。”

這就像她在錦鄉侯主持中饋時,每次她但凡提出一項革新時,府中總會有一些管事和僕婦反對,有時候那些人反對不是因爲覺得她的決定不合理,而只是想在庸碌人羣讓自己的與衆不同引起她的關注,或者想博得一個不畏強權剛正不阿的美名……

她雖不屑這些行徑,也從不將反對者放在眼中,可若這個時候有人站出來支持她,即便她不需要,也會對這個人印象深刻,甚至生出好感。

朝堂之事猶如內宅,萬變不改其宗,因爲人性都是相似的,無論你是低賤的奴僕還是高貴的人臣。

“可建造祭臺所需銀兩數目不菲,夏閣老爲官清廉,莫說百萬兩,只怕十萬兩他也拿不出。”薛靄眉頭緊皺,覺得幼清的提議可以試試。

這就是她今天的來的目的,幼清目色清朗的回道:“這錢,你可以告訴姑父,我們出!”薛家祖上是商賈出身,這件事不是秘密,薛家家底富裕這件事也不是秘密,莫說十萬兩就是百萬兩隻怕薛家也能拿出來,這件事對夏閣老是好事,對薛鎮揚更是益處無窮,就像做買賣一樣,這個買賣穩賺不虧!

薛靄站了起來,負手在房裡走了幾個來回,幼清靜靜坐着沒有出聲打擾,過了許久薛靄突然停住了腳步望着幼清道:“此事事關重大,我不敢給你答覆,待我和父親商量後再與你說結果。”

幼清了解薛靄,他既然能這麼說就證明他已經有把握說服薛鎮揚,說服夏閣老,況且這個決定確實很膽大,她也不奢求薛靄能立刻承諾。幼清頓時笑着點頭道:“那我等您的好消息。”其實他能說服夏閣老和薛鎮揚也是非常不容易的事。

薛靄微微頷首高興的在她對面坐下,雙手放在桌面上態度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謙和:“你想了這麼多,說了這麼多,就是爲了讓父親從家裡拿銀子出去,讓父親發現府中賬上空虧?你打算讓二嬸低頭從而告訴你當年舞弊案的始末?”

像是齷齪的心思被人撥開一樣,幼清有些尷尬的咳嗽了一聲,點頭道:“我確實是這樣打算的,朝堂太遠我一介女子就算是死也撼動不了半分,可是家中的事我卻能憑着自己的手段改變格局,這樣做也不單只是爲了查當年的事爲父親報仇,我也是爲了姑母,我若能將姑母身邊的牛鬼蛇神蕭清,她也能高枕無憂安逸順心。”

“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薛靄道,“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宗族也是如此,二嬸心思不正總有瞞不過的一天。母親太過心軟純善,有你在她身邊我也放心。”

幼清對薛靄的印象在這兩日的相處中大爲改觀,前一世他們接觸不多,印象中只覺得他刻板守舊甚至有些死心眼,可是慢慢接觸之後,她卻覺得薛靄不但心思敏捷而且善於換位思考接受新的事物,包容大度。

兩人各自沉默的坐了一會兒,幼清看着採芩在門口轉悠了好幾遍,她站了起來和薛靄告辭:“時間不早了,那我回去了。”

“好。”薛靄起身送她到門口,叮囑道,“路上滑,我讓常安送你。”

洮河和澄泥還沒有回來嗎?幼清心思轉過也沒有推辭讓常安引着她出了院子,採芩上前扶着她低聲道:“奴婢真怕您忘了,一會兒內院的門要落鎖了。”

沒想到她在薛靄房中一坐就是一個多時辰,幼清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幾個人進了內院。

薛靄在房中坐了一刻,等常安回來他問道:“方表小姐回去了?”常安偷偷打量薛靄的臉色,回道,“送回去了,方表小姐還賞了小的一兩銀子。”

“即是賞你的,你就收着吧。”薛靄神色愉悅,“大老爺可回來了?”

常安點頭:“方纔小人回來時正好碰見大老爺。”又問道,“您要去見大老爺嗎?”

薛靄擺擺手沒有說話,常安則小心的關了門退了出去,薛靄在房裡看書直到天色漸明他才驚覺又過了一夜,他揉了眉心正要喊常安,薛鎮揚卻是心情很好的進了門。

桌子上未熄滅的油燈,自己的長子正伏案而坐手中的書未落,顯然是一夜未眠,薛鎮揚眼中皆是滿意,道:“廢寢忘食是好的,可也要勞逸結合,不能傷了身體!”

“父親。”薛靄站了起來讓了主位給薛鎮揚,又喊常安倒茶,問道,“父親難得休沐,怎麼不多歇一會兒。”

“就是想歇着也沒這個閒情逸致。”薛鎮揚端了茶啜了一口,視線就落在案面上翻開的《論語》,頁面間隙細緻的做着筆記和註釋,他面色和絢,問道,“在看論語?夏閣老給你的題卷你看完了?”

“是!”薛靄在對面坐下,回道,“幾位前輩的題卷悉數看完了,也做了時解,雖有政見不同之處,但不可否認皆是難得一見的好文。”

薛鎮揚捋着長髯,滿意的點着頭忍不住的讚揚自己的兒子:“你能在飽讀詩書後不驕不狂已經是難得,就連爲父當年都沒有你這般沉着。”

薛靄抱拳感謝薛鎮揚的誇讚。

薛鎮揚卻是問起前些日子宋弈和祝士林來的事情:“聽說兩人避開了蔡彰和徐鄂連午膳都沒有用便走了?”

“是!”薛靄在對面坐下,簡單的把那天的事說了一遍,“……出去後在宋九歌尋的一家菜館中吃了餃子,隨後宋九歌依舊出城往北而去,而祝休德則是回了家。”

薛鎮揚聞言眉梢微挑,薛靄見父親露出沉思的樣子,就話鋒一轉說到朝政:“……夏首輔致仕的傳言漸甚,莫非嚴懷中已是按耐不住?”

“冰天雪地每日府衙都會報上凍死人數,少則十幾個,多則幾十人……朝廷庫銀本不寬裕,若再抽調銀響設祭壇只怕是雪上加霜,夏首輔又怎麼會同意。”薛鎮揚離了坐椅,負手在房裡跺了幾步,又在窗前停了下來,灰褐色的長衫襯的他清瘦精幹,過了片刻他出聲道:“嚴懷中向來以聖上的決定馬首是瞻,他什麼也不用做,只等夏閣老和禮部幾位大人在開朝後上勸解疏後,他再順勢挑事引起聖上不滿即可。”

可是,就算知道嚴懷中的打算,夏閣老也不得不這麼做,他一生清廉又以犯顏直諫而聞名朝堂,這個名聲是美譽卻也是負累。

路有千百條,可是他們沒有別的選擇。

薛靄皺眉沉思了片刻,忽然說起宋弈:“當日聖上尋宋九歌去西苑詢問他關於祭臺一時,宋九歌顧左而言他,看似表態實則說的都是無關痛癢的話,不但如此第二日他就以生病爲由去懷柔家僕府上養病,一走數十日未歸,以兒子看來宋九歌此人不但聰明且心思深不可測。”

“那又如何。”薛鎮揚聽懂了薛靄的話,重新坐下望着薛靄,“他是初生牛犢,近年在行人司走動得了一些聖上的看重,除此之外他一無所有……”薛鎮揚所指的是名聲和百姓的仰望以及期待,宋弈年紀輕又剛入朝堂,當然是沒有的。

“夏閣老如今年事漸高,把聲名看的比性命還要重要,你讓他閉口不言裝聾作啞,只怕他做不到!”薛鎮揚搖搖頭也露出無奈的樣子,薛靄卻是道,“兒子不贊同父親此言,宋九歌雖是初入朝堂,可不過短短一年的功夫便已得聖上器重,聖上許多事都會問過他的意思,可見他在聖上心中的地位……他請休回家說明他已經瞭解聖上的性子,這件事沒有迴轉的餘地,所以他既不反對惹得聖上不快,也不支持引起朝中諸臣不滿,實爲明智之舉。”

薛鎮揚打量着自己的兒子,他今天的話似乎比平時要多很多,奇怪的道:“宋九歌此人前途不可限量我與夏閣老也曾議論過一二,只是你今日特意點出他解析一番,是爲何意。”意思說,你說的我都知道,我就是想知道你爲什麼要這麼說。

薛靄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就將幼清說的話複述了一遍:“……大周若能留住夏閣老,乃是大周之福百姓之福,斷不能如此輕易退讓呈了小人的勢,如今朝堂想要再出一個宋臨安,再出一個夏閣老還有多少可能,所以兒子的意思,夏閣老絕不能致仕。”

薛鎮揚騰的一下站起來,望着薛靄眯着眼睛道:“你的意思是,讓夏閣老不顧名聲向聖上服軟投靠?此事絕對不可行,這往後朝中同僚要怎麼看他,還有何威信可言。”

“父親誤會了。”薛靄解釋道,“兒子的意思是以退爲進。”

薛鎮揚微微一愣,心裡飛快的轉了幾遍,頓時就明白了薛靄的意思,他是說讓夏閣老表面以全力以赴賑災爲名對祭臺之事退讓一步,祭臺之事稍緩先以賑災爲重……私下再態度謙卑的告訴聖上,只要聖上願意稍緩修建祭臺,讓戶部喘息一時,他願意募集十萬文銀幫助聖上修建祭臺。

這是一個雙贏的局面,聖上只要能修,對於他來說是二月動工還是四月動工並無大礙,最多到時候多調遣些工匠加進速度即可,與之相比反而是一向舉着聖人先祖牌子不將他放在眼中的夏閣老服軟讓他更有成就感。

“此計善。”薛鎮揚情緒外露的撫掌而笑,對薛靄道,“我兒青出於藍,將來成就定能超於爲父。”

薛靄慚愧,卻又不能解釋這個方法不是他想到的,如果說了父親就會問出自何人,他就不得不說出方表妹……父親會怎麼看方表妹他大概能猜到,所以斷不能讓父親知道。

“只是。”薛靄說着微頓猶豫的看着薛鎮揚,“只是這十萬兩銀子夏閣老大約是沒有的,這件事兒子沒有想好!”

薛鎮揚哈哈一笑心情很好的拍了拍薛靄的肩膀:“只要夏閣老同意,這件事爲父信手便能辦妥。”還是和薛靄解釋了一遍,“大傢俬下湊一湊不成負累,即便無人肯出我們自己掏這荷包也是值得的。”鳳陽巡撫年事已高,頂多再熬個一年半載就要致使。他在京中十幾年實在是厭倦了,一旦夏閣老離開他也無望再挪動,莫說一品大員就是再挪一級也沒有可能,所以如果能在夏閣老致仕前拿到鳳陽巡撫的位置,他也能去做個幾年的封疆大吏,實實在在的爲百姓做些事風光幾年,他此生也別無遺憾了。

薛靄目露崇拜,點頭道:“還是父親想的周到!”

薛鎮揚很高興長子能信服崇拜他,負手道:“還有三日時間便要開朝,此事耽誤不得,我即可便去夏府與閣老商議一番,若此事能成你功不可沒。”說完便打算走了,“和你母親說一聲。”便開門而去。

薛靄送至門口待薛鎮揚帶着焦安和焦平離開他才微笑着進了書房,坐在書案前他眼前就浮現出昨晚幼清坐在他面前,帶着小心和謹慎的言談,這樣的方表妹真讓他意外,也讓他欣賞。

幼清並不知道薛靄已經說服了薛鎮揚,坐在智袖院裡聽陸媽媽和方氏說薛思文的事情:“二老爺就帶着三小姐去了武威侯府,不知道怎麼說的,總之今兒一早劉大夫人貼身媽媽就來了,奴婢猜測八九不離十是來勸說二太太的。”

“二叔這個法子好,釜底抽薪。”薛思琴滿聲的讚揚,“咱們態度鮮明,二嬸又沒了孃家的支持,她再不讓文姐兒進門可就顯得她小家子氣了,更何況只是多了一個女兒,二叔可從來沒有說將文姐兒的母親一起接進府裡來。”

“接進來纔好呢,那女子如今年歲不小了,可還能綁住二老爺的心,可見也不是個蠢笨的,如果能進來咱們可就真的省心了。”陸媽媽笑眯眯的說着,只覺得大快人心似。

方氏搖搖頭無奈嘆了口氣:“你們啊……”卻也沒有再說出反對和心軟的話來。

“太太。”春柳提着一個食盒進來,滿臉笑盈盈的,她一進門衆人都聞了一股濃濃的香味,不同於府裡尋常食物的香,這個香濃烈又陌生,大家不由都看着她,春柳就道,“大少爺身邊的常安送來的,他說大少爺特意去望月樓買來的,說給太太還有幾位小姐嚐嚐鮮。”

大家一愣,方氏喊春柳過來:“是什麼東西讓我們嚐嚐鮮,你打開看看。”

“是!”春柳將食盒放在桌上開了蓋子,方氏和陸媽媽就探頭去看,兩個人臉上都露出好奇的樣子,陸媽媽更是指着盒子裡的東西道,“這黑乎乎的一整塊肉,香到是香的很,可就是瞧不出是什麼肉!”

薛思琴和幼清不用看光聽陸媽媽說就明白了裡面是什麼,兩人對視一眼,薛思琴忍不住笑了起來,和陸媽媽解釋道:“是牛肉,西域那邊的吃法,將一整塊新鮮的牛肉用醬料醃好架在爐子上烤,邊烤邊塗牛油和醬料,就成這個樣子了,雖看上去粗糙的很,可據說吃起來別有一番味道。”

陸媽媽恍然大悟般的笑道:“是不是崇文門外新開的那個什麼望月樓?”薛思琴點頭,陸媽媽就笑看着方氏,道,“大少爺可真是孝順,還知道買回來讓您嚐鮮。”

陸媽媽這麼一說,薛思琴就不敢再往下說了,趕忙朝幼清做出個噤聲的手勢。

幼清失笑幾不可聞的點點頭。

“把文茵和三丫頭都喊來,中午都在我這裡用膳,也嚐嚐這西域手法的烤牛肉。”方氏也顯得很高興吩咐春柳,“讓廚房撿着幾位小姐才吃的菜做。”春柳應是,方氏又想起薛瀲,“他昨晚鬧到宵禁才歇,這會兒也不知道起了沒有,你去看看,若是起了就讓他一起過來吃飯。”

等中午的飯菜擺上桌,周文茵和薛思琪以及薛瀲都來了,大家在次間裡落座,方氏望着身後佈菜的陸媽媽:“都是一家人你別忙活了,和我們一起吃。”幾個小輩都點着頭,薛思琴更是把椅子挪了挪讓春杏重新加個椅子進來,陸媽媽笑着在方氏身邊坐了下來。

“這是望月樓的牛肉?”薛瀲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好東西,“誰買回來的?還真有點本事,這大上午的就能買到。”

薛瀲話落衆人一愣,方氏好奇道:“買個牛肉還能費什麼力氣不成,你說的就跟去懸崖上取下來似的。”薛瀲露出一副你不知道的表情來,道,“這望月樓古怪的很,一天像這樣的牛肉只有六十八份,還要提前幾天預訂,否則你就推一車銀子去人家也不賣給你,我們昨天還在說望月樓的牛肉,可惜沒有想好提前預訂,否則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一定很別有情趣。”

“整日想着胡鬧。”方氏笑着斥責薛瀲,卻也被他的言論驚着,“你這麼說這牛肉還難得的很。”又笑道,“可你大哥早上去輕易就買回來了,他可不會爲了吃個東西提前幾天去預訂。”

“大哥買的?”薛瀲頓時訕然,大哥到真的不是爲了吃個新鮮就費心思的人,他忍不住露出讚歎的樣子,“大概是大哥認識那裡的掌櫃走了後門,下次我們想吃就拿大哥的名帖去。”話落喊春柳拿刀來,“你們吃,今兒我伺候你們!”

待春柳拿了刀叉來,薛瀲挽着袖子大動干戈似的切着肉塊,又一一分在各人盤子裡。

周文茵望着盤子裡的牛肉,眉頭幾不可聞的皺了起來,卻是半句話都沒有說。

等用完了飯衆人又說了一會兒話這才散了各自回去,周文茵託頰坐在炕上手指無意識的撥弄着桌上的翻開的書頁,半安給她添茶小聲道:“小姐,您說大少爺真的認識那個望月樓的掌櫃嗎?”又道,“二少爺當時買來時可是足足提前了五天才訂到的,大少爺一早去就買到了,可真是厲害。”

薛靄不善交際,望月樓的掌櫃聽說是個西域人,說話都聽不懂,薛靄和他能有什麼交情,周文茵秀美深鎖的回道:“興許那掌櫃也是讀書人和表哥投緣也未可知。”

半安聞言又悄悄打量了一遍自家小姐的面色,眼睛一轉笑着點頭道:“奴婢也覺得是。”

周文茵抿脣笑了笑,可笑容不過一刻就收了回去,她意興闌珊的道:“半安,你說廣東現在是穿着夏衣還是冬襖呢?!”

原來小姐是想家了啊,半安鬆了一口氣,道:“大概是穿着夏衣的吧,夫人來信不是說那邊熱的很嘛!”又道,“不過奴婢還是覺得冬天應該有個冬天的樣子,要不然四季混亂分不清冬夏多沒有意思。”

周文茵把書拿了起來,好像又沒有興致看,半安就沒話找話說:“早上劉大夫人的貼身媽媽來了,中午還在這邊用的午膳,您說是不是來勸二太太的?”周文茵神情終於正了一些,道,“這件事是大舅母布的局,即便二嬸今天不同意,明兒也會同意,不過早晚的事罷了。”

半安聽着一愣,道:“大太太布的局?!”她滿臉驚訝,“那咱們……”

“這件事不要再說,你吩咐房裡的人,往後府裡的事不准她們議論,若是讓我知道了定不會輕饒。”周文茵聲音嚴厲,“我們不過是暫住,府裡的事不要摻和,免得到時候陷進去,兩面都會得罪人。”

半安俯首應是,周文茵卻是百無聊賴的起身站在牀前望着高高圍牆外露出的青嵐苑的屋頂,過了許久她像是自言自語的道:“……是非之地,若非因你,我又怎會繼續留在這裡……”她說完長長嘆了口氣。

半安心疼自家小姐,就想着法子:“聽說大少爺昨晚看了一夜的書,要不然您燉盅安神的湯送過去,這家裡又精力想着他的人,也只有您了,若是您也避而遠之,大少爺可就真的沒有人照顧了。”薛靄身邊有小廝,府裡有婆子,方氏每日都會讓陸媽媽去問一問,母子也每日見面,不但如此,就連薛鎮揚也會每日問他功課,怎麼可能沒有人照顧,半安這麼說不過是想讓周文茵心情好些罷了。

果然,周文茵笑了起來,望着半安道:“你要得空便就燉了送過去,何必問我的意思,還捧的沒邊沒眼的。”

半安嘻嘻笑了起來,丟了手裡的活去吩咐廚房。

周文茵又重新在炕上坐下來撿了書認真的讀起來,過了一會兒半安進來回道:“侯府來的那位媽媽去給大太太請安了。”周文茵放了書問道,“二舅母陪着一起,還是一個人?”

“一個人。”半安說話,周文茵沒興趣再多問,頷首道,“你去忙吧。”又接着看書。

智袖院中方氏正和侯府來的媽媽說話:“他二叔的性子有時候是有些不着邊際,不過人卻是很好的,又很顧家,這麼多年在外頭辛苦做生意也很不容易,再說,當年他年紀輕,這男人年紀輕的時候總有些這事兒那事兒的你說對吧,所以侯爺和夫人能包容原諒他我真是高興的很,我這個做嫂子的替他替大老爺謝謝了。”

方氏的話說的非常中肯,司媽媽聽的也很妥帖,對方氏的態度暗暗點頭。

這件事要說薛鎮世做的不對,也確實不對,可要是放開了說也不過是個外室,薛鎮世又沒有出仕,不過是個商賈行走在外面,逢場作戲難免有這些事那些事,要真上綱上線就有點小題大做,再說,他都腆着臉求到侯爺面前去了,若是這個面子也不給,也未免太過分了。

侯爺和夫人的意思,鬧一鬧給他個教訓就算了,是把人接回來還是養在外面隨薛鎮世的意思,只要他不提出來養在姑奶奶名下就成,所以她走一趟就是來勸姑奶奶的,這做人做事不能目光短淺,爭一時意氣吃虧的只是自己。

好在姑太太也是個明白人,她沒有費多少口舌就說動了,等回去回了侯爺和夫人的話,這差事她也算辦妥了。

“太太客氣了,姑老爺是您的弟兄也是我們侯爺的弟兄,這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越是困難的時候越是要齊心協力,勁往一塊使,哪有一家人關起來門鬧的,豈不是讓人看笑話。”司媽媽說的很客氣。

“前段時間聽孩子的二嬸說侯爺有意和鄭家做親家,此事可有眉目了?我也好準備添箱的東西纔是。”方氏笑着說着望着司媽媽,司媽媽回道,“這事兒還在議,我這做奴婢的也不敢多問,還真是不好說。”

也就是說還沒有定了,方氏暗暗腹誹笑着點頭。

司媽媽就站了起來:“既然太太也覺得這事兒就這麼成的話,那奴婢就不叨擾您休息了,這就回去給我們夫人回話。”

司媽媽一語雙關,方氏心裡很明白,卻無意和她爭這個東西,就笑着讓春杏送司媽媽出去,司媽媽一愣往了眼笑坐在旁邊的陸媽媽,行了禮退了出去。

春杏這些日子過的心驚膽戰,每每想起她聽到的看到的晚上睡覺都覺得不安穩,她強顏着笑送司媽媽上車,想了想就拐去了廚房,正巧碰見在半安正蹲在爐子前頭看火,半安笑着道:“春杏姐姐怎麼有空來廚房,可是有什麼事,要不你交給我,你去忙着。”

“我沒什麼,太太歇着了,我出來走動走動。”春杏說着四處看了看,問道,“可見了蘇媽媽?”

半安也四處看了看,奇怪的道:“剛剛還看到的。”又指了指後面,“是不是在水井邊上說話呢。”春杏笑着道謝拐去了後面,果然看見蘇媽媽正蹲在水井邊上洗頭,春杏過去拿了水瓢舀了熱水,蘇媽媽也不擡頭就笑着道,“你今兒可是難得清閒,太太歇了?”

“是啊。”春杏回道,“有陸媽媽在不用我們操心。”

蘇媽媽笑笑,任由春杏給她淋着水,又拿了毛巾給她擦着溼漉漉的頭髮,問道:“我看這些日子心不在焉的,是怎麼了。”

“也沒什麼事。”春杏專心致志的擦着,不經意似的問道,“怎麼這兩天沒有見到高管事?”

蘇媽媽認了二太太房裡以前的一個大丫頭做乾兒女,後來這丫頭就由二太太做主嫁給了高銀,所以算起來,高銀算是蘇媽媽的半個女婿,春杏和蘇媽媽問高銀倒是問對了人。

“沒了王代柄他正得力呢,這些日子忙的腳不沾地,又是替二老爺跑鋪子裡的事,又給二太太忙宅子裡的事,我也好些日子沒見着他了。”蘇媽媽是府裡的老人了,一直管着廚房,“說起來我有件事要和你說,你聽着就好,可千萬別說出去。”

春杏神色一正,道:“您是知道我的,素來不是口舌碎的,您要是不放心就別告訴我了。”蘇媽媽笑了起來包着頭髮貼着春杏耳邊道,“高銀前幾天幫着二太太送了信回泰和了,只怕老太太過些日子就要來了。”

春杏聽着臉色微微一變,問道:“此事當真?!”

“我還能匡你不成,千真萬確。”蘇媽媽說完嘶的了一聲,“咱們去廚房說話,我這頭髮都快凍住了。”說着忙起身跑會了廚房。

春杏擦着手中的水漬,站在原地暗暗鬆了一口氣,過了一刻丟了毛巾也沒有再去廚房,而是直接回了房裡,從牀底拿了筆墨出來伏在案上寫了封簡短的信,又封好塞在懷裡急匆匆的和春柳打了個招呼出了門。

又過了兩日,幼清就聽到二太太讓薛鎮世進門的事,隔天早上府裡就傳開了,二太太不但同意薛思文出門,還和二老爺捧着萬年曆選了明年二月二的好日子,進門的時候就一起把族譜上了,往後薛思文就真正成了薛家的三小姐了。

“二太太這一次真好說話啊。”綠珠驚歎不已,“我還以爲還要鬧上一氣呢。”熱鬧也沒的看了。

幼清分着手裡的線,頭也不擡的道:“要真好說話又何必等到明年,今年難道就沒有好日子?”她說完輕輕一笑,綠珠問道,“難不成還有變故?”

“讓他們夫妻鬥好了。”幼清一副不關心的樣子,“就看是二叔的態度堅決,還是二嬸的動作快了。”幼清話落就聽見小瑜兒在簾子外面探了個頭,綠珠出去問了回來時手裡拿了封信遞給幼清,道,“小瑜兒說是洮河送來的,也不知道什麼事,大少爺讓他交給您的。”

洮河回來了啊,幼清笑着接過信拆開,就看見裡面端端正正的寫着幾個字:“事已成,靜待佳音。”

薛靄的意思是說夏閣老同了?幼清頓時高興起來捧着信笑了起來,薛靄辦事真是非常靠譜。

到是夏閣老不愧是老臣,那麼看重名聲的人,卻也能放下架子委屈自己,她不由暗暗讚歎,以前有個宋墉支撐朝堂雖沒有開疆闢土可革新政令處處以百姓當前是百年難遇的清官好官,如今夏閣老雖稍遜一籌,可爲人端正爲官清廉,也是不易,就是不知道夏閣老後朝中還有無能人接替……

算了,這事兒不是她考慮的,只要姑父跟二房伸手要錢就成。

隔日開朝,一直擔心的粥棚被有心人知曉從而彈劾的事沒有發生,一家人暗暗鬆了一口氣,但朝堂沒有爲這件事起波瀾,卻因爲祭臺和雪災的事爭執的不可開交,薛鎮揚一連幾日都是宵禁後纔回來,不但幼清沒有見到人,便是方氏也沒有看到他。

轉眼入了十二月,幼清陪着薛思琴在房裡做繡活,薛思琴的嫁衣在外面針線班子訂做,但枕頭被褥這些卻不好借他人之手,幼清的繡活只能算過的去,比不上薛思琴但比起薛思琪來卻不知好了多少。

“這枕套我繡起來也不會累,大姐只管挑個樣子,保管您出閣的那天能讓它壓在箱子裡。”幼清將花樣子遞給薛思琴,薛思琴紅着臉道,“隨你繡什麼,總歸都是你的心意。”

幼清就替她挑了個並蒂蓮的樣子:“那就繡這個,我見你有了鴛鴦戲水和戲嬰圖了,這套就用這個好了。”薛思琴不好意思一直說這個事兒,就笑着打岔,“你還記得上次三弟受傷來咱們府裡賠罪的徐三爺吧?”

“記得。”幼清配着線,頭也不擡的應了一聲,薛思琴飛針走線手中不停,道,“昨兒晚上他的夫人去了,真是可憐,聽說今年才十八歲,一個子嗣都沒有留下,還是徐二爺做主在宗族裡收了義子摔喪扶靈。”又嘆了口氣,“所以啊,人的命太難捉摸了,徐三奶奶聽說是徐夫人孃家的侄女,在侯府也頗受照顧,若是能好好的在富貴鄉里也是多少女人做夢求不到的,可惜命太苦了。”

幼清腦子裡轟隆一聲,不斷重複着薛思琴方纔說過的話:“徐三奶奶沒了……”她清楚的記得,徐三奶奶是在正月裡沒有的,像是過年的時候和徐鄂爭了幾句嘴,等進了正月沒過幾天就去了……

這一世卻足足提前了一個月。

怎麼會這樣。

“你怎麼了?”薛思琴摸了摸幼清的額頭,“怎麼臉色這麼難看,是不是不舒服,要不然你躺一會兒吧。”說完吩咐綠珠,“快扶着你們小姐躺一會兒,再回去把她的藥丸拿過來。”

綠珠也嚇的不輕忙扶着幼清在炕上躺下來。

幼清閉着眼睛依舊難以平靜,她心裡一直在重複勸解自己,這一世她不會聽劉氏的話,肯定不會和徐鄂再有交集,就算是徐家花重金,姑母也不會同意把她嫁去徐家做填房……

可是她又忍不住的去想,錦鄉侯府雖然齷齪,可是所有人的習性她已經摸的很透,如果她再嫁過去肯定比前一世還要順利,還有徐鄂,不管他多渾可是憑心而論他對自己還說的過去,若是換做別的男人大概也就是如此,又何必再花力氣去重新瞭解一個陌生人呢,最重要的,她的身體不能生育,這世上的男子有幾人能包容?!

她不想看到自己的枕邊人用厭棄的目光看着她,把她不願示人的痛血淋淋的剝出來,踐踏在塵泥中。

“清妹妹,清妹妹。”薛思琴輕輕推着她,“你快把藥吃了。”

幼清望着薛思琴端莊精緻的面容心裡忽然清明起來,其實以前她求的是個安生之所,現在她想的是有能力救父親出來,從來沒有想過男女之間的情愛,更不曾幻想詩文中所謂的一生一世一雙人,所以命運怎麼安排,是重新讓他嫁給徐鄂,還是給她一個陌生人,對於她來說都沒有區別。

她根本不必聽到徐三奶奶去世的消息就如驚弓之鳥一般,路怎麼走,她想自己掌控。

“我沒事。”幼清搖搖頭回道,“就是忽然心口有點悶,現在已經好多了。”她坐起來不好意思的望着薛思琴,“讓您受驚了吧。”

薛思琴見她真的沒事,長長的鬆了一口氣拍着胸口道:“確實是驚了一下,你方纔的樣子太嚇人了。”又摸了摸幼清的臉,“這針線活你別做了,我不差你這點東西,你若真想送就在外頭買些給我好了。”

“沒事的。”幼清下了炕喝了半盅的水,“我若不舒服就不做便是,您別擔心。”又道,“別告訴姑母,免得她擔心。”

可是方氏還是知道了,押着幼清在房裡休息哪裡也不準去,幼清無奈,只能每天躺在牀上望着帳子發呆,算着時間過日子,只有臘八那天她起了半天在智袖院吃了半碗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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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靜了兩天,明天繼續嗨起來……

字還了哈,沒賬一身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