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8 相問

方氏拿着溫熱的帕子給薛靄輕輕的擦着臉,幼清在一邊擰換着毛巾。

“娘。”薛瀲垂頭喪氣的進了門,朝幼清點點頭,“方表妹。”說完過去接方氏手裡的帕子,“我來吧,您歇會兒!”

方氏搖搖頭:“自從你們長大了,娘再沒有給你們洗過臉,算一算也有十幾年了。”她說着眼淚就忍不住的往外流,“季行從小就懂事,不吵不鬧總是一個人安靜的坐在一邊玩,等大一些學認字了,就特別愛看書,但凡有字的哪怕是黃曆他也能認認真真的看一上午。”

薛瀲垂首站着,只覺得心像是被人捶了一拳,悶的他喘不過氣來。

有薛靄在,他從來都是弟弟,有好吃的他以弟弟自居佔盡便宜,有好玩的哥哥永遠不會和他搶,家族的重擔是薛靄的,讀書仕途也是薛靄的,有薛靄在他只管吃吃喝喝過想過的日子就成,甭管天塌下來都有哥哥頂着。

他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薛靄會倒下去,甚至於在他的印象中薛靄連病都沒有生過,一直健康強大的站在他前面,可是現在他看着躺在牀上的薛靄,忽然就覺得很茫然無措,像是一直有人把他賴以納涼的大樹給砍倒了,呼喇喇刺眼的日光照下來,他淬不及防更沒有地方給他躲避。

這種感覺他很不喜歡,非常的討厭。

“娘,您別哭了。”薛瀲勸着方氏,“大哥很快就會醒過來的,父親今天一早就託人四處尋名醫,夏閣老也正託人打聽呢,大周地大物博人才濟濟,肯定有杏林高手能救大哥。”

方氏放了帕子心不在焉的道:“祝郎中和太醫都說現在沒有生命危險,可是隨着時間增長毒滲的越深,醒來的可能就越小。大周那麼大要找個人太難了,即便能找到誰知道能不能來的及。”她消極的說着,滿臉灰敗。

薛瀲忍不住心頭髮寒,要是大哥醒不過來怎麼辦?

不會的,不會的,他搖着頭很堅決的否定了方氏的話:“您怎麼能這麼消極,不過才一天的時間您就沒邊沒際的想這麼多,您還是去睡會兒吧,我今兒也不去書院了,就在這裡陪着大哥。”說完抓了薛靄放在牀頭的書,“他要春闈呢,我給她讀書聽好了。”

方氏回頭望着薛瀲嘆氣:“你不去書院,回頭先生知道又該批評你,更何況你三月也要上場,決不能耽誤了功課。”

“知道了。”薛瀲放了書搓着手站了起來,又朝一邊一直沒有說話的幼清打眼色,幼清只當沒看見,等薛瀲出去在外頭等了好一會兒,幼清才從裡頭出來。

薛瀲左右看看沒有人,就走過來壓着聲音道:“你說大哥會不會中邪了?要不要請道士來做法?”

幼清驚詫的看着薛瀲:“我看是你中了邪,該請道士來給你做法。”說完轉身就走,薛瀲一把抓住她的衣袖,“喂喂,我就是着急,想着死馬當活馬醫,要不然這樣熬一兩天還行,時間長了我們一家人都受不了的。”

幼清轉身,皺眉道:“可也有個底線吧,你這樣還是讀的聖賢書嗎!”又道,“你還是安心去學院讀書吧,若是大表哥順利醒來也就罷了,若是有個什麼差池,將來姑父和姑母可就都靠你了,你現在是家裡的頂樑柱,不指望你幫忙可你也不準搗亂!”

“你怎麼又說教。”薛瀲垮了臉,雖不愛聽可也知道幼清說的是對的,“我不想做什麼頂樑柱,我一定要想辦法讓大哥醒過來!”他說完滿面的堅毅。

幼清嘆氣現在沒心思和他磨嘴皮子,就道:“隨便你,你快去書院,一會兒中午姑父回來瞧見你,會生氣的。”

“哦,那我走了。”薛瀲哦了一聲,一雙墨玉似的眼睛比星子還要明亮幾分,年前臉上的傷留下了點淡紅的疤,像是有意點上去的似的,爲他更添了幾分漂亮,薛瀲很失望,恨不得出門拿張布把臉遮住!

幼清無奈的搖搖頭回了房裡,方氏正無力的靠在牀頭闔着眼睛,像是在打盹,可等她一進去她就醒了過來,見是幼清問道:“你三表哥去書院了?”

“去了。”幼清在方氏身邊坐下來,道,“您先吃點東西吧。”又望了眼陸媽媽,“您不吃陸媽媽也沒胃口,不過一個晚上你們兩個就瘦了這麼多。”

方氏纔想起來陸媽媽陪她熬了一夜,愧疚的道:“你先回去歇着吧,玉金還在家裡,一夜見不着你,肯定要擔心的。”

“奴婢不回去,就是回去心裡也不安生,我已經讓人回去說過了,那孩子現在乖的很,不會有事的。”陸媽媽說着又道,“到是太太,無論如何都要吃點東西纔是。”說着讓人去把早飯端進來,她和幼清兩人勸了半天方氏才喝了點燕窩粥。

幼清想到路大勇昨晚和她說的話,就道:“昨天聽說是宋大人碰上了大表哥,還親自送大表哥回來的?”方氏聞言點頭道,“宋大人古道熱腸,等你大表哥醒了一定要好好謝謝纔是。”

“他不是和祝大人是同僚嘛。”幼清拐彎抹角的提醒方氏,“聽說他還懂玄黃之術,昨天還給大表哥號脈了,也是他提醒姑父大表哥可能是中毒而非是病症是吧。”

方氏心不在焉的回道:“好像是!”幼清又道,“那趙郎中在京中也頗有名氣,可他連什麼病症是不是中毒都沒有診斷出來,可宋大人卻能,可見他的醫術是在趙郎中之上,甚至比祝郎中還要高上幾分……既然如此,那他會不會有辦法給大表哥解毒呢?”

其實幼清也不知道宋弈的醫術到底如何,正如薛瀲說的,司馬當活馬醫,就是對方做不到或是不願意,也不過一句話的事兒,最重要的,宋弈和姑父說的那番話裡的意思,分明就是在提醒姑父,那毒藥的來歷乃是關鍵。

可惜,祝大夫沒有辯證出!

方氏眼睛一亮,問道:“他昨天果真是這麼和你姑父說的?”方氏說完見幼清點了點頭,就滿臉的期待和陸媽媽道,“你給周長貴傳個話,讓他去衙門找找老爺,提醒老爺一聲,說不定宋大人真有辦法,可又礙於讀書人清高不肯紆尊降貴,到時候我們不免要誠懇一些,只要他有能力並且原意出手,無論他提出什麼樣的條件,我們都答應。”

幼清沒有反駁方氏的話,但是從這兩次宋弈的表現來看,這個人要是不願意只怕你就是把腦袋摘了送他,他也不會視而不見……

就看他願不願意幫忙了。

陸媽媽高興的不得了,聽了方氏的話立刻就去外院囑咐周長貴。

周文茵和薛思琪結伴而來,幼清忙起身,三個人互相行了禮,方氏因有了希望,人也立顯的精神一些,問兩人道:“可吃過早飯了?”

“吃了。”周文茵在方氏旁邊坐下來,道:“大姐昨晚像是睡的遲,我們去她還沒起,舅母到現在也沒有休息吧,您要不先去休息一會兒,這裡有我們三個人守着呢的,有什麼事會讓人去給回話。”

“算了吧。”方氏揉着薛靄修長的手指,“祝郎中說若是他一直這麼睡着,我們要常給他揉揉胳膊和腿,免得等他醒過來身上會痠痛。”

這個事兒,似乎除了方氏別人做起來是有些不便。

周文茵面頰微紅沒有說話,餘光正望見春柳端了藥進來,她忙站起來將藥接過來:“我來喂吧。”她聲音很低,像是自言自語又透着一絲甜蜜和哀求,方氏微微一愣回目望着周文茵,很開明的笑着道,“他睡着不太好喂,要兩個人幫忙才行。”

也就是同意周文茵的請求了。

周文茵笑了起來和方氏一人抱着薛靄一人用勺子舀了藥一點一點的餵給薛靄,可儘管小心翼翼藥汁還是順着嘴角流了出來,方氏又紅了眼睛哽咽的道:“他不醒,喂不進去!”

“找根空心的細竹枝來吧。”幼清吩咐完春柳又對方氏道,“以前我病着的時候父親就是這樣做的,也不用起來放在碗裡就能喝到藥。”

方氏頷首讓春柳去找竹枝,周文茵端着碗望着薛靄發呆。

“二少爺和三小姐來了。”外頭又小丫頭回了一聲,隨即薛明和薛思畫一前一後的進了門,幼清就聞了一股濃濃的酒氣,她皺着眉頭去打量薛明,就看他平日光潔的下頜上,竟然有青青碎碎的胡茬,顯得老成又頹廢滄桑的樣子,她暗暗驚訝不已。

薛思畫到還好和衆人打着招呼,又看着薛靄哭了一通。

薛明定定的站着也不說話,目光落在薛靄面上,又從薛靄身上移到坐在牀邊端着藥碗的周文茵,周文茵和薛思畫說着話,見薛明望着她就轉頭過來很自然的打了招呼,薛明眉頭幾不可聞的皺了皺,沒有待多久就帶着薛思畫告辭了。

兩房鬧成這樣,雖然小輩們都沒有參與,可是大家見了面難免有些尷尬,薛思琴嘆了口氣望着兩人的背影,低聲和薛思琪道:“你該和三妹妹學學,就是分家了也是一筆寫不出兩個薛字來,該怎麼樣你還和原來一樣就是,什麼情緒都掛在臉上,豈不是讓人難堪。”

“我做不出來。”薛思琪嘟着嘴,“雖然心裡都知道,可是一想到二嬸做的事,我心裡就膈應,反正我是不想裝!”

薛思琴無奈的搖了搖頭。

春柳將折來的竹枝洗裡外清理乾淨,周文茵和方氏用一個極小的漏斗接着,費了半天的力氣藥餵了小半碗,方氏見薛靄的裡衣髒了就喊陸媽媽:“找件乾淨的來,他穿着會不舒服的。”

薛思琴就帶着三個妹妹避在了外間,四個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說着話,等中午薛鎮揚從朝堂回來,方氏聽到薛鎮揚的聲音就着急的從裡頭出來,期盼的問道:“老爺去問宋大人沒有?他怎麼說,有沒有辦法?!”

薛鎮揚幾不可聞的皺了皺眉頭:“他也不是郎中,我們如何能一直糾纏着別人問這些事,更何況他昨日送季行回來我們也是欠了他的人情!”又道,“你不要着急,我也讓府衙的人去查,焦安也找了他在江湖上認識的幾位朋友,看看有沒有人知道。”

方氏大失所望,反駁道:“這都什麼時候了,老爺不該顧忌這麼多,若宋大人真有辦法呢,我們不去找他豈不是要錯過了。”又道,“若是老爺落不下面子不肯去問,那妾身帶信給休德來,讓休德請宋大人到府裡來,妾身親自問他!”

薛鎮揚本來還想辯駁,可一想方氏作爲母親,她若是去找宋弈說不定比他還要方便許多,畢竟沒有牽扯到朝堂之事,更爲簡單一點,想到這裡他點頭道:“休德與我一起來的,這會兒正在外院,你去和他說好了。”

方氏見薛鎮揚沒有反對,立刻讓陸媽媽去請祝士林,又對薛思琴幾個人道:“你們都回去吧,有什麼事我讓人去告訴你們。”

幼清就跟着薛思琴去了她房裡,薛思琴道:“因爲封神醫常神龍見首不見尾,所以在京城祝郎中的名聲比封神醫都要高出幾分,連他都素手無策,那位宋大人真的有辦法?”

“不知道。”幼清嘆道,“現在似乎除了等封神醫的消息外,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就算是等姑父把下毒的人找到,也要過堂審問才能知道到底是什麼毒,有什麼解法。”又道,“宋大人是第一個診出大表哥中的毒而非病症,可見他的醫術造詣頗深,或許有辦法也未可知。”

“若他真的有辦法,那我們一定要好好謝謝人家。”薛思琪第一次接了幼清的話,道,“他還是姐夫的同僚,似乎兩人關係也頗近。”她對宋弈非常的好奇,常有讀書人懂一些玄黃之術,比如父親和大哥就略懂一些,大哥甚至能配一些粗淺的藥,可若是再深一些,不是說他們能力不及,而是根本沒有這個心思和時間,即便是有,可將來也不可能真揹着藥箱四處給人問診,這樣也辱沒了讀書人的斯文。

“若真是這樣自然是好。”周文茵也顯得很期待,“那就不用再苦等着封神醫了。”說完嘆了口氣,她也不確定周禮到底能不能找到封神醫,可現在大家的希望都寄託在她身上,她若是流露出半點不自信來,只會讓大家失望傷心。

“小姐。”春銀進來見幾位小姐都在,就問道,“時間不早了,您要不要擺午膳?”薛思琴纔想起來這會兒已經是中午了,就留幾個人一起吃飯,“都回去也是冷冷清清的,不如一起用吧。”

幼清還想去問問方氏祝士林答應沒有,便順勢應了,周文茵和薛思琪自然也不會拒絕,姐妹幾人便一起用了午膳,下午各自小憩了一會兒便又去了外院,她們到時方氏正歪在薛靄房中的軟榻上打盹,聽見腳步一驚就醒了過來,迷茫的望了幾個人一陣才揉着額頭起來:“是你們來了。”

“不知道娘在休息。”薛思琴扶着方氏起來,又拿了衣裳給她披着,“您要不回房睡會兒吧。”

方氏搖着頭:“不用了。”她說着走到薛靄的牀前習慣性的看了看,才和衆人道,“休德說散衙後一定請宋大人過來。”實際上祝士林答應的時候有些猶豫,若是別人他還有辦法,可對方是宋弈他就有些吃不準,要是他不願意他就真的綁過來也沒有用。

只是耐不住方氏滿臉期盼的望着他,彷彿薛靄能不能醒來就全靠他了一樣,想到他和薛靄平日的交情,祝士林咬牙應承下來。

幼清鬆了口氣,陪着方氏又在房裡消磨了一個下午,直等到天色暗下來,方氏讓人去外頭瞧了幾次,也不見祝士林和宋弈過來,方氏又急又躁:“要不要派人去路上迎了迎?難道是聖上留了宋大人?聽說宋大人常陪着聖上一起下棋說話。”

大家都不知道,也不知道說什麼。

等陸媽媽上了晚膳,大家胡亂的用過了一些,剛放了碗筷就聽到外頭有人說祝士林和宋弈來了,方氏有些失態的放了筷子激動的道:“快請進來。”又指着春柳,“把桌子撤了,免得讓宋大人覺得我們失禮。”又想起幾位小姐還在,正要說話,薛思琴已經截了話道,“娘,你讓我們也聽聽吧。”就指了指隔壁的碧紗櫥,“我們就在碧紗櫥裡待着。”

方氏就去看薛思琪,顯然是怕薛思琪一會兒胡鬧,薛思琪立刻保證道:“我保證不說話。”方氏無奈的搖了搖頭,幼清就並着薛思琴幾個人避在碧紗櫥裡,隨即祝士林和宋弈便進了門,方氏迎了兩人各坐下。

薛思琪就貼在門外聽牆角,又急着道:“怎麼沒有說話聲。”薛思琴推着她,“別吵!”薛思琪不再說話屏氣靜神的等着外頭的說話聲。

“實在抱歉,讓休德請你過來,沒有耽誤宋大人的時間吧。”方氏言語非常的客氣,“昨日你送季行回來我們還沒謝你,實在是因爲當時家裡亂糟糟的……失禮之處不要見怪。”

“不過舉手之勞,更何況我與季行也是朋友。”是宋弈的聲音,清風明月般的令人舒暢,“夫人言重了。”

薛思琪皺皺眉頭和周文茵咕噥道:“這人說話真是好聽,要是朋友他怎麼不主動來問問大哥的情況。”話落氣不過的撇撇嘴。

幼清卻覺得,像宋弈這樣,若是他願意和你說話,總是能有辦法讓你聽的既舒坦又貼心,要是不願意,只怕幾句就能將你堵的沒了口舌。

“是,是,倒是我見外了。”方氏說着請兩人喝茶,宋弈問道,“季行現在如何,祝郎中可開了藥?”沒有問祝郎中可有解法。

方氏嘆了口氣,愁着臉道:“祝郎中只說是中毒,卻不知道是什麼毒,更談不上解毒了。”又道,“他開了劑藥,卻只能保住季行這幾個月身體不會僵硬,他再回去仔細琢磨,但也不確定最後結果到底如何。”話落拿帕子壓了壓眼角。

“夫人不要太過傷心。”祝士林着急的想安慰幾句,可這個時候說什麼話都覺得蒼白,只得轉頭飛快的看了眼宋弈,又撇開目光不敢與對方對視,咬牙道,“九歌的醫術也非常了得,既然他來了夫人不如請他給季行看看吧。”

方氏聽着眼睛一亮,望着宋弈真切的問道:“宋大人懂醫術?”又點着頭道,“是了,昨晚我也聽老爺說了,還是宋大人提醒老爺季行中毒是事情。”

祝士林和方氏一唱一和。

宋弈端茶喝着,彷彿沒有聽到兩人說話一樣,祝士林頓時有些後悔起來,他好不容易把宋九歌說動讓他和自己來探望季行,可轉眼他就把他推了出去,要是他生氣或是不悅,往後可能連朋友都沒的做了。

在朝中彼此交好,志趣相投政見相合自然少不了,可是也要看對方是不是值得交,或者說對自己有沒有助益。

宋九歌這個人和他自翰林院就同進同出,後來又一同進了行人司,前後已有四年時間,他的一切宋九歌瞭如指掌,可是宋九歌的事情他卻只知道一些皮毛,他有時候也會忍不住好奇刻意去打探,或者酒過三巡後和他發發牢騷,宋九歌也會有問必答,可他總覺得他說的不過是一些表面東西,而內裡所藏的他卻怎麼也看不透。

這樣的人,將來不敢說封王拜相,但是定能位列九卿,和宋九歌來往不虧他祝休德!

祝士林心頭七上八下的擔心不已,又怕方氏這個未來的岳母覺得他辦事不利對他存了成見,一時間百爪撓心似的坐立難安。

“宋大人!”方氏也看出來宋弈沉默背後的含義,若是對方一口拒絕或是稱自己不行,她也就不想這個心思,可偏偏他什麼也不說,她就越發相信宋弈有辦法救季行,想到這裡她也管不了別的事,厚着臉的道,“宋大人,我知道這請求有些唐突,可如今我們確實是素手無策,若是你有辦法,還求求你一定出手相救啊。”她說着又忍不住低聲哭了起來。

“夫人!”宋弈放了茶盅,面上依舊是淡淡的露着讓人覺得親和的笑意,未露半點不悅,“不知道薛侍郎可曾查到下毒之人?!”

沒有翻臉,祝士林暗暗鬆了一口氣。

方氏聞言一愣看了眼祝士林,搖頭道:“中午聽老爺的意思應該還沒有查到,宋大人是何意?”

宋弈微微頷首,道:“此事查到毒的出處纔是關鍵。”他說着微頓,方氏已經迫不及待的道,“宋大人知道毒的出處?”

不但方氏激動,便是連幼清也豎起耳朵期待不已,宋弈說的沒有錯,查到毒物的出處才能順藤摸瓜找到下毒的人,這樣稀有的毒連祝郎中都不知道,肯定是難得一見的,同理,有能力得到這種毒的人想必也非尋常。

難道是她想錯了,薛靄的事不是劉氏做的?她又搖搖頭,薛靄一向不與人爭執,別人也沒有理由對他下次毒手……

“是啊。”祝士林也着急的問道,“九歌你要是知道就告訴我們吧,季行這一病大家都慌了手腳,薛大人也是擔心不已……當時學館那麼多學生在,人多口雜根本無從查起,你快說吧。”

宋弈淡淡的掃了祝士林一眼,卻話鋒一轉換了話道:“此毒宋某並無把握能解。”他微微蹙了眉心,彷彿在思量到底怎麼解似的,“夫人不如再等等,封神醫如今人在廣東江門,我已寫信於他,若不出所料月半後他便會到京城,屆時等他爲季行醫治,才能確保萬無一失。”

方氏沒有想到宋弈不但和封神醫認識,還已經寫信給封神醫了,她高興的望着宋弈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感謝他。

祝士林也暗暗驚奇,封神醫這十年都沒有回過京城,宋九歌是和他怎麼認識的,難道他沒有上京前就和封神醫相識了?他望着宋弈目光更爲的好奇。

“娘!”隔着門薛思琪着急的道,“宋大人說她沒有把握就是說他會嘛,那什麼封神醫再厲害可也要等一個多月,大哥可是要春闈的,這一等就是三年呢!”

方氏一愣,頓時紅了臉對門口頭叱道:“胡說什麼!”又對宋弈抱歉的道,“小女年紀小胡言亂語,還請宋大人見諒。”

宋弈眉梢微挑,視線在垂着的簾子上一劃而過,就想前一次來隔間裡也坐着一位小姐,薛家到是有趣,每每房裡都要藏着幾位小姐聽着外人說話,他無所謂的笑笑,輕描淡寫的道:“無妨。”

方氏鬆了一口氣,卻也覺得薛思琪說的在理,沒有一個月就是春闈了,要是真等封神醫回來,季行勢必要錯過今年了,這一等就是三年,人生有幾個三年能讓人蹉跎,想到這裡她試探的問道:“宋大人,你方纔說你並無把握,是何意?”

“九歌。”祝士林提着茶壺給宋弈斟茶,有點討好似的道,“你有幾成把握?!”

宋弈根本不看祝士林,望着方氏語氣真誠的道:“六成!”微微一頓又道,“此事事關重大,若在下失手季行可能會就此喪命,何不耐心等一等封神醫,雖三年磋磨可與性命相比還是不值一提!”

方氏又覺得宋弈說的有道理,春闈再重要可是和性命比起來實在是不重要,只要薛靄能醒過來,他就是真的沒有功名又如何,以季行的聰明還會有別的路可以走。

“你說的到也沒錯。”方氏若有所思,一時間舉棋不定。

ωwш▲ ттkan▲ ¢ ○ 祝士林在一邊暗暗着急,伯母太不瞭解宋九歌了,他這個人精的很也謹慎的很,就算是有十成的把握,他也會說六成,這個時候就該一鼓作氣的相信他,讓他礙於方氏的面子,看在慈母心焦他感同身受的份上點了頭。

可是方氏已經這麼說了,祝士林不好再打斷她的話,只能暗暗想着稍後和薛鎮揚再商量一下。

宋弈繼續喝茶,祝士林就指了指薛靄的房間:“既是來了,九歌不如和我一起去看看季行吧。”宋弈頷首放了茶盅,道,“也好!”

陸媽媽打了簾子,方氏就陪着宋弈和祝士林進了薛靄的房間。

祝士林和方氏將牀頭的椅子讓給宋弈,宋弈也不客氣坐了下來,熟練的拿了薛靄的手腕沉默的號了脈,方氏問道:“怎麼樣?”

“暫時並無大礙。”宋弈放了手站起來,“夫人每日最好能將他動一動,以免時間太久他即便醒來也會落下殘疾。”

方氏聽着驚駭不已,追問道:“還會留下殘疾。”她心急如焚,“要怎麼做?”

宋弈詳細的和她解釋了一遍,方氏一一記住。

薛思琪急的又蹦又跳的難受:“六成把握就六成把握,不試試怎麼知道沒有十成把握呢,要是錯過了大哥的春闈,或是在這中間又有什麼差池,可怎麼辦!”說完望着薛思琴,“姐,你去和娘說一聲。”

“性命之事總可有試試之說,我倒覺得宋大人說的沒有錯,他自己都說沒有十成的把握,就不敢輕易冒險,要是大哥真的出了意外怎麼辦。”薛思琴憂心忡忡,“等月半就等月半,謹慎一些總沒有錯。”

周文茵揪着帕子臉色極其難看,薛思琪見薛思琴反駁了她的話,就拉着周文茵道:“表姐你也和大姐想的一樣?”

“啊?”周文茵恍惚的擡起頭來,“此事重大,還是讓舅舅和舅母商議決定的好。”

薛思琪泄氣似的在椅子上坐下來。

外間聽到祝士林和宋弈告辭的聲音,方氏將兩人送出院子纔回來,陸媽媽道:“阿彌陀佛,沒想到宋大人已經寫信給封神醫了,只要封神醫一回來大少爺就有救了。”

方氏點着頭唸了幾聲阿彌陀佛:“明天你親自去一趟法華寺捐些香油錢,在菩薩跟前替我許願,若是季行能平安度過這一關,我一定親自還願爲菩薩鍍金身。”

“是。奴婢明兒一早就去上頭柱香。”陸媽媽說完,就看見碧紗櫥的門打開,方表小姐快步走了出來,她一愣問道,“方表小姐是要回去了?”

幼清點點頭,笑道:“我有些不舒服,想先回去歇着,明天一早再來看大表哥。”又和方氏道,“姑母也早點歇着,別累壞了身體。”

方氏點點頭還不等她說完幼清已經腳步匆匆的往外走,她狐疑的和陸媽媽道:“這丫頭怎麼了,急匆匆的。”

陸媽媽也覺得奇怪。

薛思琪也緊跟着從裡頭跑了出來,望着幼清匆匆而去的背影,不屑的道:“平日裝的多關心似的,這會兒就偷懶躲的遠遠的。”

“說什麼胡話,清丫頭今天在這裡待了一天,你怎麼能這麼說她。”方氏唬道,“我還沒說你,方纔你在裡頭鬧騰什麼,讓人家知道你們在裡頭偷聽難不成是光彩的事,你還好意思鬧出來。”

薛思琪垂着頭不敢再說話。

幼清快步出了院子便朝左拐去,綠珠有了經驗一見幼清這樣就急着問道:“小姐,您又要去找路大勇?”

“不是。”幼清在抄手遊廊停了下來,朝側門的方向看去,就看見宋弈和祝士林正站在撫廊下說着話,她暗暗鬆了一口氣對綠珠道,“你現在過去告訴祝大人,就說姑母有話和他說,請宋大人拖步半刻。”

綠珠嘴巴張着嘴瞠目結舌的道:“您……您讓奴婢去?”

“除了你還有誰。”幼清催着綠珠,“快去,要不然他們就要走了。”綠珠生的娃娃臉,雖有十一歲的,但看上去也不過八九歲的樣子。

年紀小別人不會多想。

採芩知道幼清不是胡鬧的性子,更何況她這會兒一臉的認真也不是和她們開玩笑的樣子,就推着綠珠:“沒聽見小姐話,讓你去就去。”

綠珠哦了一聲,提着裙子飛快的朝對面跑過去,好在宋弈和祝士林並沒有移動。

幼清拉着採芩在柱子後頭藏起來,遠遠就看見綠珠站在祝士林跟前說着什麼,祝士林滿臉驚訝的朝這邊看了看,隨即朝宋弈抱拳匆匆往回走。

綠珠則尷尬的朝宋弈笑笑,抄着另一條路就跑到幼清這邊來。

等祝士林過去,幼清則從柱子後頭出來帶着採芩三兩步往宋弈那邊去。

宋弈今天穿了一件連青色長袍,髮髻上別了一隻青木簪子,負手而立目光悠遠的望着前方,身後長長的影子落在地上,影影綽綽讓人覺得他彷彿下一刻就能飛渡而去似的……

幼清深吸了口氣走了過去,在宋弈身後站定。

宋弈彷彿早就知道有人會來一般,轉目挑眉,望着幼清露出一種原來是你的目光。

幼清有些尷尬,朝宋弈福了福:“宋大人好。”她知道祝士林一會兒就會回來,要是見到她在這裡見宋弈,難免不會覺得薛府的小姐有些輕浮,到時候說不定還會影響他對薛思琴的印象,所以幼清也不拐彎,直接問道,“宋大人方纔說你救大表哥只有六成把握,可是真的?”

原來是薛家的表小姐?據他所知薛家有兩位表小姐借住,她是廣東布政使左參政周禮的女兒,還是臨安方明暉的獨女?

看年紀,到更像是方明暉的獨女。

幼清今天穿了一件銀紅色繡海棠花廣袖小襖,下面是湖綠色挑線裙子,梳着雙平髻,兩邊連珠花都沒有戴,只讓綠珠栓了兩根天藍的緞帶垂在肩上,從宋弈的角度去看,便只看到兩束整整齊齊的髮髻和略顯孩子氣的絲帶。

他知道薛家的人一定會再來找他,但是他沒有想到來的是這位小姑娘。

他想到在馬房的情景,原想打趣幾句,可一看到對方眼中流露出的認真以及審視時,他不由自主的話鋒一轉,反問道:“小姐有何指教?”

是不是做官做久了都不會說話了,繞着彎子打官腔,幼清忍不住回頭看了看,防着祝士林會趕回來,她有些焦急的道:“我不敢有什麼指教,只是想問一問宋大人,是不是有六成把握。”

“確實如此。”宋弈微微頷首,語氣誠誠然,然後就露出一副你還有什麼要問的表情。

幼清暗窘,可顧不得去想宋弈表情裡的透露的意思,又道:“宋大人既懂醫術,是不是能預料到月半後即便我大表哥醒過來,也會落下手臂殘疾的遺症吧?”

會有後遺症確實不假,可是與活着比起來,這些在他看來不值得一提,宋弈道:“凡事有得有失,小姐也要勸一勸你姑母!”

幼清也沒有在意他說方氏是自己的姑母而非舅母,皺着眉道:“大表哥苦讀數年,不管是姑母還是姑父都對他期望頗高,若是留下遺症不但會影響他的仕途,很可能他還會因此頹廢下去。”她沒有說薛靄和周文茵的婚事也會受影響,幾乎影響了薛靄的一生。

宋弈挑眉就這麼看着她,彷彿在說這些事似乎你和我說也沒有用。

“宋大人。”幼清昂着頭望着宋弈,他們身高差距很大,她這麼望着就顯得有些吃力,就忍不住後退了兩步,“要是姑母求您來給大表哥醫治,您可願意?!”

他雖在行人司,可也不是整日無所事事,這位小姑娘是不是覺得他可以隨請隨到?更何況這麼大的事,關乎薛季行的生死,想必方氏和薛鎮揚都會選擇再等一個月,寧可廢了半隻胳膊,也不會冒險丟了性命。

更何況,那半隻胳膊也不過三五年的不便,之後好好治療亦會康健如初。

他是覺得自己年紀小所以說話沒有力度,即便是答覆自己了,也起不到什麼作用,幼清壓了壓心頭的不滿,重新組織了語言:“若是我說服姑父,讓他求您醫治大表哥,您可會屈尊爲大表哥醫治?”

“哦?”宋弈面色淡漠,語氣無波無瀾,“若稍有差池,宋某就會好心辦壞事,小姐也能說服令姑父和姑母概不追究?”

果然是覺得自己年紀小沒有把她放在眼裡,他們也不認識,幼清無法強求對方看重自己,只得退而求次之的問道:“如若是我姑父自己的決定呢,如若他們願承擔後果呢,宋大人可願意屈尊爲我大表哥醫治?”

宋弈的脣角微微一掀,聲音柔和的道:“不一定,此事不知深淺,宋某與薛府非親非故,爲何要以身試險?”

說來說去這句話是真心話吧!

有事相求幼清不敢變臉,忍了又忍道:“宋大人何意,什麼叫此事不知深淺,莫非宋大人知道此毒的由來?”

宋弈不置可否。

幼清更加確定他知道毒的來歷,不由急切的道:“勞煩宋大人告知,此番恩情薛家定會銘記在心,他日宋大人若有需要,我們定會不遺餘力的相助。”

小姑娘說的鏗鏘有力,成竹在胸,沒有半點這個年紀該有的膽怯和羞澀,宋弈收回目光也不說話,幼清猜不透他在想什麼,還是根本什麼都沒有想,就只是戲耍着她玩,她心裡着急卻又不好催着人家。

過了許久,宋弈像是想完了心事一樣低頭看着她,出聲道:“薛大人今年也近不惑之年,一旦夏閣老致仕他恐怕再難更進一步。薛家所有的希望皆在季行,可如今他生死未卜……”

幼清不等他說完就皺了眉,“你!”她就不該冒失的來求這個人,氣的不行,“姑母說宋大人古道熱腸是難得的好人,可見我姑母心太良善,總把人往好的方面去想,宋大人不但沒有古道熱腸,還目光狹隘偏執自大!”

幼清氣的面頰通紅,怒瞪了鳳眼滿目的輕蔑。

不但能俯身驗屍毫不怯怕,還有一副尖利的口牙,宋弈淡淡的望着她,道:“話沒說完。”他說着微頓,瞧着幼清臉色微變,接着又道,“宋某做事向來隨心,若求回報只怕薛府也無力償付,若薛侍郎願拿長子性命賭上一賭,宋某樂意之至。”

幼清嗔目結舌,沒想到他剛剛要說的是這個意思,她不由暗惱,覺得自己方纔有些亂了方寸,不過這個人說話確實令她生氣,好好的話非要拆開來說。

“小女在此先行謝過大人。”她語氣也轉的極快,彷彿剛纔罵人的不是她,“那我這就回去和姑父說。”又道,“宋大人果真是古道熱腸,您可否將毒藥的出處一併告知於我。”

宋弈心頭失笑,余光中看見小姑娘帶來的婢女在遠處又蹦又打着手勢,他淡淡頷首,道:“此毒乃錦衣衛新得的一劑毒藥,乃是賴恩自西域尋得之物,貴表哥大約是首位試毒之人,至於是何人下毒,只怕宋某愛莫能助了。”

幼清震驚不已,難怪宋弈說這件事不知道深淺,大周官員的事只要牽涉到錦衣衛,確實只能用不知深淺來形容。

錦衣衛是聖上的護衛,也只聽聖上一人之命,現在薛靄竟然中了只有錦衣衛纔有的毒,那麼這件事是不是就可以往深了想,是聖上要薛靄的命呢?雖說薛靄沒有功名聖上可能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這件事看着有些不靠譜,可皇城秘事誰又能空口白牙的分辨清楚呢。

宋弈的謹慎是對的。

幼清恍惚的在想着心事,忽然就聽到頭頂上傳來宋弈略帶笑意的聲音:“你不回去?”

幼清微微一愣回頭去看,就望見祝士林已經大步朝這邊走來,她暗道糟糕匆忙和宋弈行了禮提着裙子帶着採芩飛快的下了撫廊躲在桂花樹後面,好在夜色如墨祝士林看不清這邊。

“實在抱歉。”祝士林遠遠抱拳,“今晚我做東,給九歌賠禮!”

宋弈淡淡一笑目光在樹叢後一掃而過,擡步而走,祝士林緊隨其後的追上,陪着笑道:“九歌可是怒了我,這件事我確實是我的……”

兩人說着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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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今天陪家裡的老人去醫院複查,耽誤了好多時間,所以就更新晚了…。不過,不管多晚我都不會斷更的,放心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