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6 出嫁

076 出嫁

薛梅身量不算高,模樣和薛思琴有五六分的像,穿着一件紫藤色撒花褙子,交領處垂着一顆兩個拇指那麼大的藍寶石,下巴圓潤眉目慈善笑容恰到好處,蓮步走着不論是氣質還是容貌,皆是一等一的。

她此刻由婆子丫頭簇擁着,穿過垂花門,正朝這邊漸行漸近。

幼清見過一次薛梅,記憶中薛梅話不多,但只要開口便就能讓人無法反駁,在薛老太太面前她乖巧柔順,在兒女面前卻又威嚴慈愛,和平輩相處又得體謙和……總之幼清對她的印象在以前都還是不錯的,至少薛梅沒有給她留下惡劣的印象。

“大嫂!”薛梅看清了方氏,提着裙子快走了幾步,眼角含淚的握住了方氏的手,“您可還好?!”

方氏也紅了眼睛,望着薛梅道:“我很好,大妹可好?”

薛梅點頭打量着方氏,破涕而笑道:“我一直算着琴姐兒出嫁的日子,就盼着能早點來纔好。”又道,“路上就聽陸媽媽說了,今兒是大定?”

“是,五月初八的日子,今兒再不籌辦往後拖就顯得倉促了。”方氏牽着薛梅,“娘在房裡,你是先去我房裡梳洗然後去給娘請安,還是直接去。”

薛梅擦着眼淚:“自己家我也不在乎這滿身的狼狽了,先去娘那邊吧。”薛梅說完視線在方氏後面一轉,就看到了並着周文茵在內的四個姑娘,薛梅視線在幾個人身上一轉繞着幼清打了個轉,笑道,“這是幼清吧?”她朝幼清招招手,“快來我瞧瞧,一晃眼都成大姑娘了。”

方氏見薛梅先問的幼清,心裡自是非常高興,忙喊幼清過來:“翻年都十三了。”又和幼清道,“姑奶奶和我情分不同,和親姐妹沒什麼兩樣,你也跟着你表姐喊姑母好了。”

幼清點頭,輕聲細語的喊了聲姑母。

薛梅欣慰的點點頭,道:“好,好孩子!”說着就從身邊的媽媽手裡接了個荷包遞給幼清,“姑母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麼,這東西先拿着,一會兒帶來的土產再分門別類的讓人給你送房裡去。”

真的很貼心的溫暖的樣子,幼清笑着道謝:“謝謝姑母!”

薛梅點着頭,這才擡頭去看薛思琴,薛思琪以及薛思畫,她笑着一一打量說了話,最後視線才落到自己女兒面上,周文茵瘦了不少,套着件鵝黃的素面褙子外頭罩了綃紗,原本應該亭亭玉立的姑娘家,卻透着一股垂暮的頹廢之氣。

紅着眼睛,周文茵哽咽的喊了聲:“娘……”

“嗯。”薛梅拍了拍周文茵的手,笑着和方氏道,“這孩子在這裡給您添麻煩了。”

若是薛梅吵一架,方氏心裡還會舒服一些,可薛梅這個樣子,她反而難過,慚愧的無地自容。

陸媽媽看出來方氏的心思,笑道:“我們太太這是高興壞了,都忘了老太太那邊還在等着呢。”

方氏點着頭,薛梅就笑着道:“都怪我。”話落鬆了周文茵的手挽着方氏朝前頭走,道,“說起來,還真是年紀大了,我記得以前跟着娘來京城,又是船又是車的折騰兩個月我還生龍活虎的,這一回來在路上就病了兩回,可見年紀不饒人啊。”又和幾位小輩道,“你們原在做什麼現在也去做什麼去,稍後等大家都閒下來再好好說話。”

幾位小姐紛紛應是。

方氏笑着道:“你這可真是,在我面前還說自己老。”兩人說着往前走,幼清和薛思琴並肩走着,薛思琪等方氏和薛梅一轉身就帶着丫頭走了,而周文茵挽着薛思畫乖巧的跟在後面。

方氏回過來看着幼清,叮囑道,“我先陪着你姑母去煙雲閣,花廳那邊你和陸媽媽照應一下。”

“是!”幼清笑着點頭,和薛思琴低聲道,“大姐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花廳看看,那位祝家嫂子爲人爽利,擅於與人來往,難怪祝家會讓她一個堂嫂來京城打理呢。”

幼清誇祝家來人薛思琴心裡高興,也暗暗鬆了口氣,道:“我不去了,先陪着娘去煙雲閣好了,免得我們幾個都不在家。”

薛思琪一直到現在都不理周文茵,甚至連她們都不怎麼答話,她不高興若想讓她守禮守規矩,那簡直比登天還難。

索性大家都不管她,等她自己想通了再說。

“好。”幼清說着就跟着陸媽媽一起拐去了花廳,陸媽媽見那邊的一行人走遠了,拉着幼清低聲道,“姑奶奶可是個極聰明的,若是她有話問您,能打腔的就打腔,廣東那邊事情不會少,想必她也留不了幾天!”

“我知道。”幼清點着頭,雖喊姑母,她也不會真把對方當姑母,更何況這裡頭還有周文茵的事情呢,薛梅能喜歡她,那真是見了鬼了。

陸媽媽放了心,和幼清去花廳招待。

方氏和薛思琴以及周文茵,薛思畫陪着薛梅進了煙雲閣,薛老太太坐在炕頭上,薛梅眼睛一紅跪在了薛老太太的腳邊:“娘!”薛老太太也紅了眼睛,愛憐的摸了摸女兒的頭髮,“總算是來了,路上可還順利。”

陶媽媽扶着薛梅起來。

“路上挺好的,雖病了兩回可到底是小病,沒有大礙的。”她在薛老太太身邊落座,心疼的看着她滿頭的華髮,“您這頭髮……”

薛老太太無所謂的笑笑:“人老了就該有個老了的樣子,哪能跟你們似的。”說完就看見方氏笑眯眯的站在這邊,她道,“人也到了,你就先忙你的去,我知道花廳那邊人客還沒有散,也不是小事,你也別不放在心上怠慢了人家。”

“是!”方氏還想和薛梅說幾句,可一想到花廳裡的客她也坐不住,就起身和薛梅還有薛老太太打了招呼,“那我就先過去,等晚些我再來陪你說話。”

薛梅笑着起身:“嫂嫂我送您。”說完執意送方氏出了門。

方氏一走薛思琴便知道薛老太太這是有話要和薛梅單獨說了,就笑着找了藉口帶着薛思畫走了。

房裡只剩薛老太太並着女兒和外孫女。

“不是說前幾日就該到的嗎,怎麼今兒纔到,說是生病,現在好了沒有,可要請了大夫瞧瞧?”薛老太太等人一走,便拉着薛梅的手仔細打量,薛梅笑着道,“娘,我也不是紙糊的,一生病我們就將船靠岸了,找了大夫開了藥,幾日就好了,您就放心吧。”話落,餘光看了眼垂着頭的周文茵。

薛老太太點點頭,道:“那就好,我真擔心你因爲着急在路上再出什麼事。”又問道,“我的糖哥兒好吧?”糖哥兒是周文茵弟弟周文原的乳名。

“好,如今個子都快有我高了,聲音也開始變了,說起話來不認真聽都聽不清。”薛梅笑着,聲音不高不低,“他喜歡陶藝,跟着師傅燒那茶壺,一把把的親自打磨雕刻畫紋特別的精美,這次上京我還特意帶了幾幅來,一會兒拿出來給您瞧瞧。”

“好,好。不過不能荒廢了學業。”薛老太太很高興,薛梅微微一笑,點頭道,“您就放心吧,這孩子雖算不得聰明的,可倒還聽話乖巧。”

薛老太太欣慰的很:“你養的孩子都是乖巧的。”說完望着周文茵,“我們茵姐兒也是那頂頂懂事乖巧的。”

周文茵沒有說話,薛梅則是淡淡一笑。

“原想等過兩日再和你說的,不過趁着現在沒有旁人在,我把他們的婚事和你說一說。”又道,“我想着兩個人年紀也不小了,文茵又比泰哥兒年長一些,此事宜早不宜遲,我看就今年內辦了吧。”

薛梅端了茶盅喝了口,才問道:“這事兒……大哥和二哥怎麼說?”

“還能怎麼說。”薛老太太想起那些糟心事就不高興,“小孩子不懂事胡鬧,就要我們長輩跟着收拾妥當了,要不然這一輩子可就毀了。”

薛梅放了茶盅,握着薛老太太的手,感激的道:“也得虧您在京城,要不然這事兒還不定鬧成什麼樣兒。”又道,“至於婚事的事,我纔來,泰哥兒我都好些年沒見着,也要讓我看看人才好,您說是不是。”

母女兩個說話當然是有什麼說什麼,薛老太太根本沒有多想,只道:“也不急着這幾天,等琴丫頭出嫁了我們再坐下來議論也不遲。”

“是。這事兒由您做主我都不用動腦子了。”薛梅輕輕笑着偎着薛老太太,“能見着您可真好,在外面千好萬好的都不如跟娘離的近!”

薛老太太像是吃了蜜糖一樣,都說女兒貼心果真是不假的,她的兩個兒子,一個太涼薄一個太渾了,沒一個靠得住,如今薛梅來了才讓她一掃胸口的窒悶之氣!

“多住些日子,我看不如過了年再走,到時候天氣也不熱,在路上也好走些。”

薛梅笑着,回道:“我也想陪娘多住些日子。”

母女兩人說着話,周文茵坐在一邊喝着茶,也不吱聲,過了一個多時辰方氏送走了客人來了,薛梅又陪着方氏說了許久的話,直等到薛鎮揚到家一直到亥時,才和方氏一起告辭回了智袖院。

薛老太太讓薛梅就住在煙雲閣,薛梅笑着道:“我也想和娘睡一起呢。”說着微頓,又道,“我先送文茵回去,娘先歇着,我就回來。”

“嗯,你們母女也說說話。”薛老太太看了眼周文茵,囑咐道,“別讓你娘太累了。”

周文茵站了起來垂頭應是,薛梅就由身邊的婆子扶着跟着周文茵一起出了煙雲閣。

路上母女兩人都沒有開口,半安提着燈籠在前頭引路,院子裡丫頭見着薛梅紛紛行禮問安,薛梅笑着讓人打賞,才和周文茵一起進了臥室,半安上了茶把門帶上。

薛梅一進房裡臉色就沉了下來,望着周文茵不說話。

“娘。”周文茵慢慢跪了下來,紅着眼睛,薛梅眯了眯眼睛,沉聲道,“你和我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周文茵跪在地上就將事情的起因一件一件的告訴薛梅。

薛梅靜靜的聽着,中間沒有出一點聲音打斷周文茵,直到周文茵說完她起身走到周文茵面前,擡手就給了她一巴掌:“你的禮義廉恥都學到哪裡去了,我讓你留在京城,你就是這樣給我丟人的。”

周文茵捂着臉擡頭看着薛梅,滿目的委屈難以訴說:“娘……”

薛梅閉上眼睛深吸了口氣,重新在椅子上坐下來,問道:“你來京城的時候我是怎麼交代你的,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不用搶着出頭,季行從小懂事有擔當,這樣的男人你就是殘了瘸了他只要應承過就一定不會輕易反悔,你倒好,見着他和別人親近點就急了,這麼迫不及待的耍手段用心思……若是你有本事有能耐也就罷了,可偏偏還是個蠢的,最後反而把自己栽進去了,你說說,你的聰明機靈都丟到哪裡去了。”

“我也想不到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周文茵垂頭哭着,“而且,表哥和方幼清眉來眼去的,我想着將來我若真的和他成親了,他心裡要是還裝着方幼清怎麼辦,我心裡就膈應。”

“膈應?”薛梅冷笑一聲,“季行是和方幼清不明不白了,還是他親口告訴你他不喜歡你了?你想着,你想着的事情多着呢,若是這世上每個人都和你這樣想當然的做事情,那豈不是天下大亂了。”

周文茵不說話。

薛梅嘆了口氣:“即便季行真的對方幼清有什麼,那又怎麼樣。這是薛家的老祖宗定了規矩,房裡不準放人,你去看看別的府裡,哪個公子哥兒成親前身邊不放幾個如花似玉的丫頭,這點事你都受不了了,往後他要是納妾擡通房,你不是要死要活臉都不要了?”

可是表哥不會這麼做的,周文茵心裡想着,可面上半句不敢說。

“那薛明又是怎麼回事。”薛梅喝了口茶,厲聲問周文茵,周文茵道,“事情都已經這樣了,我……沒有別的選擇。”

薛梅恨不得拿茶盅砸在周文茵臉上。

“我怎麼生了你這麼蠢貨。”她氣的不得了,“所以呢,你就答應了你祖母,說要嫁給薛明?!”

周文茵點頭:“他對我言聽計從,我若嫁了他雖然……可總比去廟裡做姑子強吧。”

薛梅覺得這樣和周文茵說不通,便沉默了片刻上前將周文茵扶起來,母女兩人在牀邊對膝坐了下來,她語重心長的道:“那你告訴娘,你是真的願意,還是勉強爲之?”

“我沒有選擇。”周文茵小心拉着薛梅的手,“娘,您說我能怎麼辦,事情成了這樣我心裡好害怕,祖母也生了我的氣,我沒有人商量,只能……”又道,“娘,您幫我報仇,我不能看着方幼清過的好,她把我害成這樣,我便是死也不能瞑目。”

“這件事晚點再說。”薛梅打斷周文茵的話,“我只問你,你願意嫁給薛明?他被除了功名,將來也沒有機會再考,你真的願意跟着他東奔西走做個商賈?”

周文茵猶豫:“我不知道。薛明對我,真的很好!”

“算了。”薛梅打斷她,迅速做了決斷,“你過些日子和娘一起回去。”

周文茵一愣,望着薛梅不敢置信的道:“我……我和您一起回去,這行嗎?”

“有什麼不行。”薛梅沉聲道,“廣東那麼遠誰能知道你在京城的事情,更何況,你父親是一方父母官,給你找個合適的婚事還是易如反掌。”又道,“京城你不能留下來,就算拋開和泰哥兒成親所有的不便,將來別人見到你想到你早先的事情,一樣會指指點點,你這輩子在這裡都別想擡起頭來做人。”

周文茵咬着脣,有些下不了決心似的:“……可是祖母那裡怎麼辦,她做了主,若是我隨您走了,她肯定會生氣的。”

雖說一個是外孫女,一個是孫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可若真論起來,薛老太太當然還是會心疼薛明多一些,要不然她當初怎麼打了薛明幾下後就再沒有提過這事兒了,還有薛靄,周文茵出事後她是再不提婚約。

薛梅對自己的娘當然是瞭解的,她道:“祖母那邊你先不要說,等琴丫頭的婚事成了之後我再和她說,她總歸是希望你過的好的。”

“娘!”周文茵找到了主心骨撲在薛梅懷裡,“娘,我好害怕!”

薛梅抱着周文茵氣的在她後背拍了幾下,自己忍不住紅了眼睛,自己精心養着的嬌嬌女,到京城來不過半年就被人糟踐成這副樣子,她剛纔一看見周文茵就氣的腳後跟都打顫,若非強忍着她真不知道自己會說出什麼難聽的話來。

“好了,你別哭了。”薛梅鬆開周文茵,拿帕子給她擦了擦眼淚,道,“你這個樣子也不好出去多走動,這段時間就給我待在房裡,把想帶走的東西都收拾出來。”周文茵點着頭,“我讓半安收拾就好了,我們兩個東西都不多。”

“那丫頭不用帶了。”薛梅不容商議,“你這會兒身邊所有服侍的人一個都不要帶走,等出了通州我就找人牙子領走,這事兒你別說漏了嘴,免得她們心裡沒底鬧起來。”

“我聽孃的。”周文茵應是,薛梅見她答應的爽快面色微霽,周文茵又想起薛明來,“泰哥兒那邊怎麼辦,要怎麼和他說。”

薛梅眉頭一皺:“和他說什麼,難不成要和他道別不成,那孩子就是被他娘給寵壞了,你招呼都不用和他打,他該怎麼樣就怎麼樣,難不成沒有你他還活不成!”

周文茵哦了一聲沒有再敢提薛明。

母女兩人沉默了一刻,薛梅這才問道:“這方幼清小小年紀心眼不小,手段也狠辣的很,你當初寫信給我,說你二嬸的事我就覺得不簡單,如今你也在她手上吃了幾次大虧!”

“是,她心機深不可測,女兒……不是她的對手。”周文茵羞愧似的垂了頭,又期待的看着薛梅,“娘,您有沒有辦法,一定不能讓她好過。”

薛梅就白了周文茵一眼:“怎麼着,難不成你要我和你一樣用那些手段和她鬥個你死我活的?到時候就算我贏了,面子就找回來了?”周文茵語噎,薛梅就道,“她不過一個小丫頭,上沒父母,下沒定親的,讓她無聲無息的死容易的很,可人死了多幹淨了無牽掛的!”

周文茵一瞬間明白她孃的意思:“您是說,在她婚事上做文章?”

“還算不太笨。”薛梅道,“這事兒你別管了,這兩日我會讓人去各處打聽打聽。女人這輩子,嫁人是最爲重要的一件大事,是她的命脈,嫁的好一生無憂,嫁的不好且比那死了還要不如。”

這個道理周文茵明白,立刻破涕而笑起來,拉着薛梅的手:“還是娘想的周到!”

薛梅嘆了口氣:“你看你,人不人鬼不鬼,這些日子給我仔細養着,別等回了廣東還是這副樣子!”

“知道了。”周文茵心裡沒了壓力,又有人替她出頭,她頓時輕鬆了起來,“我一定聽孃的話好好養着身體。”

薛梅摸了摸周文茵的臉:“那你好好歇着,我們今晚說的話不要讓半安知道。”她見周文茵點頭,便站了起來,“你祖母還在等着我,你早些歇着。”

周文茵送薛梅回煙雲閣。

幼清穿着月白的中衣,盤腿坐在牀上手裡端了碗熱騰騰的銀耳蓮子羹,採芩收拾着換下來的衣服:“小姐,您說薛家姑奶奶會不會對咱們……”

“隨她好了。”幼清放了碗下地喝了口水漱口,“沒什麼可怕的,我們也不是死的,她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採芩笑了起來,道:“不過看着薛姑奶奶的樣子,到不像那蠻不講理的。”

幼清挑眉,不置可否。

“先睡覺吧。”幼清躺了下來,“是不是那種人還真是不好說。”話落合上眼睛,採芩搖搖頭將帳子放下來熄了燈出去。

一夜無話,第二日一早幼清跟着薛思琴以及薛思琪去煙雲閣問安,薛老太太正並着薛梅以及薛思畫坐着用早膳,見三個人過來薛梅便放了碗笑着道:“怎麼來的這麼早,可用過飯了,我們也剛吃,不如坐下來一起吃些吧。”說完就喊端秋,“再添三副碗筷。”

“姑母,我們吃過了。”薛思琴笑着道,“您真的不用客氣。”

薛梅點點頭也不強求,笑道:“那去暖閣坐會兒,我們吃好了就過去說話。”又見薛思畫吃完了,“畫姐兒吃完了,讓她陪着你們說說話。”

“是!”薛思畫應是陪着薛思琴和幼清幾個人出門進了暖閣。

薛老太太指了指椅子:“你昨晚睡的遲,早上又起的早,一會兒再去補個覺去。”她說着給薛梅添了菜,薛梅笑道,“娘,我又不是孩子,再忍忍到中午的時候不就能歇着了,我沒事的,您就放心吧。”

薛老太太無奈的搖搖頭,薛梅就低聲道:“幼清這孩子生的可真的漂亮,這清湯掛麪似的打扮也能蓋不住的驚豔,真是沒想到,方家舅爺怎麼生了個這麼標緻的孩子。”

“漂亮有什麼用。”薛老太太不屑,“女人靠的是手段,還能靠着皮相過一輩子的好日子?按我說,那副長相就是個禍水,將來還指不定惹出什麼事情來呢。”

薛梅朝門口看了一眼:“娘,孩子們都在隔壁呢。”又道,“她比文茵小三歲是吧,也到了說親事的年紀了。”

“她的親事自有你大嫂操心,我便是閒着也不會去管她死活的。”薛老太太放了碗,“文茵那邊你好好勸勸,你看她這段時間瘦的,我瞧一次心裡就難受一次。”

薛梅見薛老太太不喜歡方幼清,頓了頓,就勸着道:“總歸是大嫂的侄女,更何況大哥早年還得過方子修的幫助,我們能幫就幫一把纔是。”

“你啊,就是操心的命!”薛老太太無奈的看着自己的女兒,“什麼事情都要管一管。我知道了,往後多留意留那丫頭便是。”心裡卻想着這事兒確實是個大事,要不把方幼清的婚事定了,將來指不定方氏就真的把方幼清嫁給季行了。

方幼清的出身怎麼也配不上季行。

薛梅見薛老太太若有所思心裡就有了底,點到爲止便不再說,等吃好飯她扶着薛老太太去暖閣裡,幾個丫頭正在裡頭說話,薛老太太就和薛思琴道:“請過安就早些回去,別在我這裡浪費時間,你嫁過去雖不用和別人那樣光是給人回禮的鞋襪就要做幾箱籠,可事事親力親爲也不會多閒着,早點把嫁前的事情處理妥當,到時候也能輕鬆點。”

薛思琴紅了臉垂頭應是,薛老太太又望着薛思琪:“你也幫着你大姐,別整天閒着沒事到處閒逛!”

“知道了。”薛思琪站起來福了福,“那我回去了。”話落轉身就走了。

薛老太太指着薛思琪的背影和薛梅道:“你看看她,就跟別人欠她銀子似的,一點規矩都沒有。”

“她還小呢。”薛梅笑着,望着幼清,“聽說你這些日子都幫着你姑母處理家事呢,小小年紀,可真是能幹。”

薛梅滿臉的關懷,真誠的讚揚,幼清適時的紅了臉垂着頭道:“不敢當您的誇獎,我沒給老太太和姑母惹麻煩就謝天謝地了,哪裡真能幫的上忙。”

果然不是省油的燈,薛梅心裡想着面上笑道:“這孩子,和我們還謙虛上了。”又道,“聽說你給你父親做了許多衣衫,可真是個孝順孩子。”

幼清笑着,不說話了。

薛梅眉梢微挑,薛老太太不耐煩聽這些話,就截了話道:“都回去吧,該忙什麼忙什麼去。”

幼清站起來和薛思琴一起告辭,薛思畫也跟着起身:“我回樓上去了。”

陶媽媽送她們出去。

薛思琴和幼清邊走邊道:“姑母那邊,你還是小心些爲妙……我瞧着她這般和風細雨的,反而心裡不踏實。”周文茵發生了這麼多事,落的這樣的境地,薛梅卻一副無事人似的有說有笑,論誰看在眼裡都覺得不正常。

幼清低聲嗯了一聲,薛思琴嘆了口氣又擔心又不安的握着幼清的手:“這會兒又走不開,要不然你出去住些日子也是好的。”

“我能去哪裡。”幼清笑道,“你放心吧,我心裡有數!”

薛思琴還是忍不住叮囑了幾句:“……等我走了你索性就搬到我房裡來住好了,離正院近一點,和二妹也能說說話。”

幼清覺得青嵐苑挺好的:“你的房間自是要給你留着,等你以後和姐夫回來還是要歇一歇的。”說完笑了起來,薛思琴不依擰了她的胳膊,“我和你說正事,你卻打趣我。”

薛梅來之後,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和氣,就連薛鎮世帶着薛明過來,她都笑盈盈的坐在一起吃了飯,還叮囑薛明好好跟着薛鎮世做生意,將來雖不能入閣拜相可做個富貴閒人也是旁人幾世修不來的福氣。

不單薛鎮世高興,就是薛老太太也高興,那件事就這麼輕巧的揭過去,還圓了薛明的心願,真是在好不過的事了。

轉眼到了端午節,因着親事就在眼前,家裡的人隨便吃了個飯,薛瀲連賽龍舟都沒有參加,一門心思的在家裡協助方氏準備成親的事。

五月初六方家敲鑼打鼓的把聘禮送來,幼清不好出面,但過後卻陪着薛思琴偷偷去看過,前後堆了半個房間,箱籠裡頭的布料緊的連手指都插不進去,薛思琴笑着拉着幼清跑了出去,求着她後天丑時就要過來陪着她。

幼清答應方氏那天幫忙招待客人,所以初七晚上早早歇了,等過了子時她便起身,換了件湖綠的素面杭綢褙子,梳了雙平髻和平時一樣兩邊各栓了根紅色的緞帶,清清爽爽的透着孩子,既不會喧賓奪主又不會顯得太過沉悶。

“小姐,咱們這麼早過去,大小姐會不會還沒有起身啊?”綠珠提着燈籠,主僕三人高一腳低一腳的走着,幼清就很肯定的答道,“不會,這會兒全福人應該已經來了,她不是在泡澡便是在梳頭!”

“您怎麼知道的。”綠珠笑着打趣幼清,幼清則擰了擰她的臉,“我不會打聽,還用你來質疑。”

綠珠嘻嘻笑着,幾個人到了薛思琴的院子裡,果然裡頭燈火通明,陳老太太正坐在梳妝檯前拿線給薛思琴絞面,細細的線發出咚咚的聲音,薛思琴疼的直皺眉,但眼中卻止不住的溢出喜色來。

“幼清。”薛思琴一見到幼清就忙握住了她的手,“你總算來了,我還以爲你要再等會兒呢。”

薛思琴手心溼漉漉的,但指尖卻是冰涼,幼清知道她緊張,就笑着安慰道:“我可算着時間呢,免得來的早了丫頭們又不在您該使喚我做事了。”

薛思琴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心裡的緊張消了不少:“我什麼時候把你當丫鬟了。”幼清笑着,回頭看了眼正進門的薛思琪,“二表姐。”

“哦。”薛思琪彆扭的應了一聲,走過去站在薛思琴面前,摸了摸她的臉,“這樣絞了臉之後就光滑了許多了呢。”又望着薛思琴,“疼不疼?!”

不等薛思琴說話,陳老太太就道:“這個中滋味感覺,只有等二小姐到成親的那天才能體會了。”

薛思琪臉紅了起來,拽了拽薛思琴的衣袖,嘟噥道:“姐姐以後要常常回來……”

她這麼一說,薛思琴也紅了眼睛,點頭道:“你在家裡要乖點,聽孃的話,不準胡鬧。”又拉着幼清的和薛思琪道,“和妹妹好好相處,往後等你們出嫁了,就是再想吵架都沒有機會了。”

薛思琪哭了起來,撇過頭去不說話。

陳老太太收了線,接着就拿了雪花膏均勻的抹在薛思琴,撲粉描眉,盤頭……方氏和薛梅結伴而來,薛梅握着薛思琴的手讚道:“我們琴姐兒就是漂亮,這樣一裝扮便是那天仙也要差個幾分。”

方氏紅了眼笑着哭着。

陸媽媽端了碗飯來,薛思琴舀了吃了一口又吐在帕子上,陸媽媽一分爲二,一半稍後交給祝家來的媒人,一半擱在自家的米倉上,又拿了巴掌大小的銅鏡出來,揭開布不敢照人貼着薛思琴的胸口掛着脖子上……

早上忙忙亂亂的過去,幼清跟着大家胡亂吃了點東西,方氏就拉着幼清道:“客人都到了,來了好幾位小姐,你去照應照應。”

“好。”幼清聽着應是,轉頭去找薛思琪,可看了半天也不見她的人,幼清只好一個人去方氏的宴席室,裡頭或坐或站已經有四位小姐,年紀約莫都是十二三歲的樣子,她笑着進去,她一進門裡頭正說着話的幾位小姐紛紛擡起頭來,皆是目露驚豔的望着她。

春柳與有榮焉的和大家介紹幼清:“這是我們府裡的方表小姐,太太那邊忙着,便讓方表小姐來陪幾位小姐說說話,有什麼事幾位小姐找我們方表小姐說也是可以的。”

幼清笑盈盈的走上去朝幾個人各自行了禮。

“方小姐今年幾歲了?”春柳的話一落,就有一位穿着豆綠色比甲,梳着雙螺髻的小姑娘上前來,好奇的打量着幼清,幼清笑道,“開年十三了。”春柳就在她身邊介紹道,“這位是陳大人家的二小姐,比您小一歲。”又望着陳二小姐身後的另外一位穿着桃紅比甲,身量稍高些長的清麗嬌美的小姑娘道,“這是陳家大小姐,比您長兩歲。”

“陳大小姐。”幼清和陳大小姐行了禮,又望着陳二小姐笑了笑,陳二小姐悄悄退了回去拉着自己姐姐的衣袖,低聲道,“大姐,這位方小姐長的好漂亮啊,像是畫裡走出來的。”

陳大小姐做出噓的樣子,低聲道:“不要隨意評論別人的長相。”卻也忍不住打量了一眼幼清。

春柳又扶着幼清介紹另外一位穿着鵝黃褙子梳着牡丹髻,打扮的很富貴的女子道:“這位是夏府的十一小姐,和您同歲!”

夏府的十一小姐,那不就是夏閣老的孫女?幼清笑着和夏小姐行禮,夏小姐很熱情的握了幼清的手,“你喊我芷晴就好了。”,又和就和她介紹自己身邊的姑娘:“這是吏部嶽侍郎的嫡女,嶽小姐,她家只有她一個女兒,沒有長幼,所以你喊她嶽小姐就行了。”

夏芷晴眼睛不大,笑起來上下眯在一起彎彎的非常可愛。

幼清笑着點頭,和嶽小姐互相打了招呼。

“以前沒有見過你。”夏芷晴拉着幼清坐下來,“怎麼不見琪姐兒和畫姐兒呢。”

幼清笑着道:“二姐姐在大姐跟前幫忙實在走不開,三妹身體不大好實在不敢出來擾了幾位姐姐妹妹的興,便索性在房裡沒有出來。”笑着把桌子上的茶果推了推,“你們早上出來的早,要不要用些點心,我們府裡做的豌豆黃還不錯,不甜不膩的墊墊肚子非常不錯。”

陳二小姐點着頭:“我早上出來就吃了幾塊點心,現在還真的有些餓了。”她撒嬌道,“不過我想吃麪條,你能不能讓廚房給我做碗雞湯麪?”陳大小姐聽着臉一紅推了推自己的妹妹。

平時雞湯麪可能要花點功夫,今天廚房別的沒有這些葷菜大菜必然少不了的,幼清笑着道:“可以。”又問陳大小姐,“姐姐要吃什麼。”

“我不餓,就不用麻煩了。”陳大小姐狼狽的瞪了眼自己的妹妹,有些尷尬的低頭喝茶,幼清笑笑又去問夏芷晴和嶽小姐,夏芷晴道,“就吃你剛纔說的豌豆黃好了。”又指着話不多的嶽小姐,“她喜歡吃帶點辣的東西。”

“小魚乾吃不吃?”幼清和嶽小姐說着話,“前些日子剛曬出來的,沒有用油泡只用花椒和辣椒沫淹了幾天,不算辣卻很爽口。”

沒有用油,吃起來不會髒,嶽小姐笑着點頭:“謝謝!”

幼清一一問好了就吩咐採芩去廚房備好端來。

“你見過祝大人嗎?我在家裡的時候有次祝大人來給祖母請安,我正好出去遠遠看了一眼,長的到是很不錯。”夏芷晴笑着道,“和琴姐姐郎才女貌呢。”

夏芷晴說的老氣橫秋的,可她偏又一副很正常的樣子,幼清也不好說什麼,笑道:“我沒有見過,不過姑父和姑母能滿意,想必肯定是好的。”

“什麼肯定是好的?”忽然,有人自外頭插話進來,屋裡的人幾個人皆是一怔紛紛轉目去看,就望見門簾子自外頭挑開,一位身量很高的女子大步跨了進來,她穿着件銀紅色撒花褙子,腰間繫着大紅的絲絛,垂着塊牡丹花開的玉牌和一隻柳綠的香囊,腳上穿着大紅的繡牡丹花的繡花鞋,腳很大步子也非常的大,幾步就跨了進來,站在幾個人面前。

幼清忍不住去打量她的臉,長眉入鬢,杏眼如墨,不像普通的女子梳着花式的髮髻,她頭髮像男子一樣高高綁着只插了一支翠綠的簪子,面容算不上極爲的精緻,但整個人卻像是會發光似的,往這裡一站就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和目光,而她也彷彿早就習慣了這樣的場景,很坦然的受着!

“趙芫!”夏芷晴笑了起來,“你怎麼現在纔來,我們可等了你好久了。”

趙芫?幼清歪頭想了想,和薛家走的近的,姓趙的大概就是以前的長興伯府趙家了吧?她還記得趙子舟似乎和薛明還有薛瀲關係不錯,經常一起玩鬧!

長興伯是太祖皇帝封的爵位,歷經六位繼承人後在文德十年被聖上削了爵位貶爲庶民,趙家一夜之間從雲端跌入泥沼,趙侯爺也在一個月後過世,就在大家都以爲趙家要搬離京城時,趙家的新的當家人卻突然在昌文巷置辦了宅子,自此後趙家嫡枝就搬了過去安定下來。

經過幾十年後趙家已經徹底從削爵的陰影中走了出來,趙子舟的父親還考中了進士,前兩年還升任了國子監祭酒,趙家成功的改了頭換了面。

原來這位就是趙家大小姐,幼清沒有見過,但前世似乎聽薛瀲說起過,是因爲什麼事她不記得,但是聽到這個名字她還是有印象的。

心思轉過她站起來和趙芫打招呼,趙芫也轉頭過來看她,隨即眼睛一亮指着幼清和夏芷晴道:“呀,這個小姑娘是誰,怎麼長的這麼好看。”話落很自來熟的拉着的手的仔仔細細的打量起來。

夏芷晴笑了起來和幼清道:“你別和她計較,她一向都是這個樣子,大大咧咧的像個男人婆!”

“我怎麼像男人了。”趙芫坐了下來依舊望着幼清,“我是實話實說,難不成非要捏着嗓子才行嘛。”說完纔像是纔看到其他幾位小姐似的擺擺手,算作打了招呼。

幼清輕輕笑了起來,覺得趙芫性格直率,非常的有趣。

“新郎官來了。”趙芫和衆人道,“我來的時候在路上看到了,我們出去看看吧,一直待在這裡多無趣!”

她的話一落,就聽到一陣噼裡啪啦的鞭炮聲,有小丫頭興高采烈的嚷着:“接親的來了,新郎官來了。”

“走!”趙芫騰的站起來望着幼清,“你陪我一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