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歡喜冤家 28 春宵春雨漲春池
碧痕小心地問:“小姐,老爺爲何責罰三少爺呀?三少爺是老爺的兒子,怎麼打成那般田地?”
碧痕嘟噥着辯解:“姑爺眼裡哪曾有碧痕呀?姑爺眼裡只有小姐,除去記掛小姐,白天想晚間嘆的都是那賬簿,心裡哪還容得入碧痕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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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痕嬌羞着用手捂住臉,珞琪戳了她的額頭笑罵:“小蹄子,若是你姑爺對你不動心,反是我這些年白調教了你。”
碧痕嘟噥着辯解:“姑爺眼裡哪曾有碧痕呀?姑爺眼裡只有小姐,除去記掛小姐,白天想晚間嘆的都是那賬簿,心裡哪還容得入碧痕半分?”
珞琪見碧痕那模樣嬌憨得可愛,欲同她逗笑,轉念一想問她:“渾說!什麼賬簿能比新婚嬌娃要緊?”
“衙門裡的賬簿呀。聽說是衙門裡急了用錢,卻發現銀庫裡錢賬對不上,一時間挪不出大宗的款子,老爺就責成咱們姑爺去辦這差事。”
珞琪心裡揣摸,丈夫在衙門裡的公事絕少回家提及,更是反感女人干預男人的公務。這點上丈夫和去世的爹爹簡直是天壤之別,珞琪記得小時候,爹爹曾抱了她坐在腿上,讓她代筆批覆公文,不管是洋文還是國文,爹爹念她寫,反是一種父女間難得的樂趣。
如今連碧痕都知曉的公事,怕還真是大事了。
“碧痕在書房外聽幫姑爺理賬的老夫子說,都是三少爺病了,才苦了咱們姑爺。錢賬上的事,三少爺最明白不過的。如今姑爺急得滿嘴起火炮,幾天都沒理出個頭緒來。”
碧痕小心地問:“小姐,老爺爲何責罰三少爺呀?三少爺是老爺的兒子,怎麼打成那般田地?”
珞琪看着一臉認真的碧痕,心知三弟和表姨孃的事也只是公公和幾位身邊親近的姨娘知曉,家醜竟是不宜外揚。
轉念想想,三弟雖然可憐,但確有可恨之處,若不是他**敗德於先,緣何公公如此動怒大加笞楚。而比起那命喪黃泉的表姨娘,三弟可也算是幸運呢。
珞琪本是一心同丈夫慪氣,想到丈夫幾日來對她的冷落,夜間對待三弟的冷酷無情,心裡隱隱揪痛。
靜心坐了片刻,心裡反添了些不安,怕真是她這些日冤枉了丈夫。莫不是丈夫忙於公務才冷落了她,是她多心誤會了丈夫。新婚的碧痕都無暇去陪,只能借用餐時聊以慰籍,珞琪想想不由生了些內疚。
披衣下牀,珞琪讓雨嬈取來一件披風去書房看望丈夫,去到廊下,雨夜中寂寂夜色顯得壓抑。
書房泛黃的燈光在窗影下投上丈夫的身影,珞琪走近時,卻發現窗上多了另兩個身影,看那身形和鬍鬚的影子,定然是外人。
珞琪心中暗想,看來丈夫遇到了什麼棘手之事,不然如何帶了外人來家中?
獨立廊下,雨打檐鈴發出清脆的聲響,就聽書房內一個蒼老的聲音道:“大爺,這賬查了數日也沒個頭緒,如今三爺病得失了神智,怕無人再能弄清這帳目。”
聽聲音,像是公公楊焯廷的幕僚項夫子。
又一人的聲音道:“此事怪異,這賬面上明明有着五十萬兩庫銀,如何銀庫造冊中只有兩萬兩,四十八萬兩庫銀不翼而飛,奇事!”
這個人珞琪聽不出是何人,聲音陌生。
“急不得一時,大爺還是先去安歇,明日一道稟明大人,從長計議吧。”項夫子的聲音。
珞琪心裡暗驚,四十八萬兩庫銀是筆天大的數目,如何會有如此奇事?
“不知三爺這痰迷心竅之症何時能痊癒,賬務上的事,多是三爺在管。”
老夫子言外之意,有些責備。
雖然未進屋,珞琪已經感覺到丈夫的焦慮煩躁。
就聽丈夫煥豪的聲音冷靜地說:“等?怕是你我能等,黃龍河的大堤不能等,暴雨傾盆,莊稼地開渠,黃河下游逃難來等了衙門賒粥的災民不能等!”
頓了頓又說:“此時關鍵要追回款子,至於追究誰的責任,還是後話。”
珞琪此時才明白了,這麼大筆款子,怕是要用來修堤壩救災民的。不想出了事。
擡眼望着夜空中漫天霪雨如麻,滿心也爲丈夫憂慮起來。
“煩兩位夫子再來幫煥豪查一遍帳目。煥豪雖非身經百戰,可也在一些戰陣中歷練過來,知道一些放之四海皆準的道理。但凡這勝利,只在最後一時的堅忍,或許勝數只在最後一刻,迎刃而上就破敵,若是退卻,怕就失去戰機。這排難也是如此,但有一線機會,煥豪絕不放棄,再查!”
珞琪揉揉手,摸摸冰涼的臉頰,心想丈夫過去對錢財從不上心,理帳都是這些年學的,不如三弟精通。
但丈夫的性子珞琪最是知道,不破解難題,丈夫絕不會罷手。
礙於書房內有外人,珞琪不好進去,卻見忠兒揉着睏倦的眼睛從書房出來解手,珞琪將披風遞給了忠兒,囑咐他送進去。
悻悻地回到碧痕的房裡,碧痕問:“小姐,你那個治口瘡的西洋藥可還有?”
“嘴破了?”珞琪問。
“是姑爺,他的嘴裡起了很多火泡,吃飯都疼。”
“他自己不來討藥,反勞你惦記!”
珞琪嘴裡如此說,心裡卻是明白,丈夫平日最牴觸她鼓弄西洋藥,定然是顧臉面不好意思來求她。
“雨嬈,去請你少爺過來。”珞琪吩咐。
雨嬈笑望了她反問:“少奶奶,看您給雨嬈派的這活兒。少爺在忙公務,哪裡肯輕易過來?”
珞琪想想,雨嬈說得也是。眸光一轉,計上心來,燦然一笑,對雨嬈耳邊低語幾句,雨嬈掩住嘴竊笑,拔腿跑了出去。
珞琪整理一身緞襖,潮溼的頭髮挽在腦後,斜插一支墨綠色古寒玉釵,素面朝天,鉛華不染,反是幾分天然秀色掛於眉梢。
不多時,丈夫楊煥豪風風火火地進房,喊了聲:“快與我更衣!”
珞琪悠然起身迎上前,輕咬了下脣,雙靨如花,那雙含嗔帶怨的一汪春波直望着丈夫。
煥豪就知道妻子這個下意識難以掩飾的小舉動後,定然是含了促狹在耍花花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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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知中計,楊煥豪懊惱地轉身欲走,珞琪一把攔下他嗔怪道:“不誑你說爹爹傳喚你去回話,怎的就請得你大少爺移步回房?”
楊煥豪四周看看,惱道:“亂鬧,誰個有心思同你們耳鬢廝磨,多少正經事做不過來。”
轉身要走,被珞琪一把抓住,捏了他的下頜,秀目含俏望着他要挾道:“火泡生在你嘴裡,橫豎是你自己難受。若是再扭捏不聽話,人家可喊了~”
碧痕託着一小碟子藥膏過來,珞琪在盆中淨手,要楊煥豪張開嘴看看。
楊煥豪被鬧得無可奈何,只得張大嘴任她擺弄。
珞琪拉了丈夫來到案前一蠟燭臺前,讓碧痕舉了兩面鏡子,折射的光投入丈夫張大的口中,邊嘖嘖嘆息,邊用手指沾了藥膏,爲丈夫塗抹口中那一處處潰爛的泡。
楊煥豪張着嘴,俯視着妻子那嬌美細潤的面頰,妻子聚精會神地爲他上藥,尤其是那洗妝不退脣紅的小嘴,上脣微翹,含着風情萬種又不失俏麗,頭不能動,目光掃視四周只碧痕在一旁舉了鏡子,頭不由向前湊去。
“乖!不要亂動,就好了。”珞琪讓碧痕挪動鏡子的位置,照着口腔內的潰傷。
待珞琪的手抽出去沾藥膏,煥豪迅然抱起她對着那誘人的紅脣親了一口,羞得珞琪驚愕片刻驚羞地要捶打他時,楊煥豪已呵呵笑着大步流星出了門。
珞琪羞惱地跺腳,碧痕羞得扭過頭。
珞琪擦過手再追出去,屋外春雨連綿不斷,順檐滴落,匯聚成溪的雨水從溝渠流走,嘩啦啦水聲和雨打樹葉的聲音不絕於耳。
書房昏黃的燈光下仍晃動着丈夫的身影,偶爾在風雨聲中傳來幾聲慨嘆。
“大爺,這查賬是門學問,需要花得功夫,不能一蹴而就。三爺當年也是十三歲上下就隨了老爺身邊走動,十五歲就開始學了盤賬造冊,所以才盤賬十分快,大爺不用急。”
“人可以不急,但是天不等人。”
“大爺,再不然讓督撫大人下令關城,拒流民於城外吧。前人多是此法,如今自保尚難,哪裡管得住如此多的外省春荒逃來的災民?去年黃河下游赤地千里,就有大批災民涌來,龍城入秋的蝗災,莊稼盡毀,如今潮訊洶涌而至,錢款尚未籌齊,如何再管旁的?”
“可惜了三爺這一病神智不清,也不知道這賬簿裡的名堂,那缺了的四十八萬兩週轉的銀兩去了哪裡?”
雨嬈按了珞琪的吩咐讓廚子做了幾碗燕窩銀耳羹,隨了珞琪送去書房。
此時已經是晨曦微露,雄雞報曉。
兩位老先生同珞琪見禮,坐在案頭的丈夫煥豪滿眼血絲,一案鋪陳的皆是賬簿。
雨嬈將燕窩遞給煥豪時,煥豪忙制止說:“小心,莫污了賬簿,放去一旁,我吃不下。”
雨嬈巧笑嫣然道:“大少爺,你若是不吃,先生們自然也不好意思吃,操勞了一夜,大少爺也別薄了少奶奶一份心意。”
就聽老夫子嘆息一句:“說是共同理賬,但多少三爺在一手操縱,不讓人插手。如今出了事,不知道老爺那裡能否相信,更怕老爺責備是大少爺的責任。”
珞琪吃驚不小,四十八萬兩銀子的差錯,誰能擔待?
雨嬈湊在桌案前看了看賬簿道:“這賬薄不是這個查法,少爺手中的賬,是母賬,是拿給上面看的賬簿;右手那本,是小賬;這之間還應該有套賬簿,纔是實賬。”
說罷放下托盤,指點了兩本賬簿上幾處明顯的條目一一解釋,聽得衆人大驚失色。
不多久,楊煥豪就起身請雨嬈坐在案前,一一爲他們講述這幾本賬簿的奧秘。
雨嬈自鳴得意道:“俗話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兒子會打洞。家父曾在提督衙門供職,就是掌管帳目,後來去一家銀號做帳房先生,雨嬈不會說話就會玩算盤。”
說罷將桌上的算盤一抖,信手翻開一頁帳目,左手不看算盤,盲打一氣,果然出來的總數絲毫不差。
驚得衆人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