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傷 逝

這一聲“表妹”讓我柔腸百轉,情難自已,可眼前看到的一切讓我頭皮發麻,驚恐萬分:原來我孃親顧氏頭上枕的不是椅子的斷腿,而是幾根骨頭!我腳邊的地上層層疊疊地鋪滿了白森森的骨骸,七零八落,竟然沒有一副是完好的,只怕是亂葬崗也沒這樣慘烈的場面,殘骸中有暗色的軟體動物在不停蠕動,也不知是什麼東西,悄無聲息地,樣子卻十分瘮人。

我的嗓子雖然早就哭啞了,此時也魂飛魄散地從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怪叫,一頭栽到顧氏的懷裡,不停地發抖,乾嘔。

:“芳菲,我們走吧,此地不宜久留。”吳侯輕嘆了一聲,彎下腰,拍拍我的肩膀,我低低地嗯了一聲,對顧氏說;“孃親,我來扶你。”伸手托起她的後背,想扶她站起來,可努力半天,發現她已經連坐都坐不穩,更別說站立走路了,看來這一下摔得不輕。

:“孃親,我來揹你出去。”見吳侯在一旁筆挺挺地站着,袖手旁觀,視若無睹,我心裡一陣來氣,賭氣對顧氏說道。

顧氏搖了搖頭,眼皮輕擡,看着吳侯,苦笑着說:“你這孩子,就是不願低頭。”

我暗自慚愧,也是,現在不是置氣的時候,最要緊的是離開這個鬼地方,低一下頭又不會死人,而繼續呆在這裡,會死人的!

想通後,我半跪着,拉着吳侯的衣服下襬,低聲下氣:“允節,頂撞了老夫人是我不對。只是,孃親現在很危險,得馬上找大夫,所以能不能請你,幫我把孃親揹出去醫治?到時想怎麼懲罰,我都聽老夫人的。”

吳侯的臉低了下來,漆黑的眼瞳亮晶晶的,在我臉上瞄了瞄:“當真?”我忙用力點頭:“當真。”

一番艱難的攙扶騰挪後,吳侯終於將我的孃親背了起來,接着外面的光線,我看到顧氏背上的衣服,有不少暗色的痕跡,我的心不由猛然一沉,憂心忡忡。

就這樣,我一手扶着孃親的後背,一手扶着吳侯的一條胳膊,腳步虛浮地跟在後面,真是奇怪,前面的光亮明明就在眼前,可我們竟然走了很久。腳下不時踩到骨骸,發出咔嚓咔嚓的響聲,腳步所到之處,附在骸骨上軟體動物們躲開了,暗色的影子不停蠕動流動,將骨骸翻得更亂,那情形更加恐怖。我不敢再看,眼睛只盯着吳侯的後腦勺,繼續深一腳,淺一腳地朝前走着。

我們終於走出了那個可怕的地方,頭頂上是的蔚藍的天空,白雲悠悠,真是恍如隔世。回頭再看,洞門早已關閉,隱藏在無數荊棘灌木叢中,再尋不見。

吳侯將顧氏放在一處草地上,這塊枯黃的草地不是我之前走過的那一片,因爲周圍沒有紫霧山居的院牆,而且富春江近在眼前,碧綠如玉,寂靜無聲。

吳侯示意我到江邊清洗,並遞給我一方絲帕,上面是蘭花圖案,和他在沁園時送給我的一樣,這樣的帕子,他多的是,想起他說過話,我不禁苦笑,匆匆在江邊洗臉洗手,又將手帕洗淨了,打算帶回去給孃親好好搽一搽。

吳侯走了過來,低聲告訴我,他已經檢查過了,顧氏,我的孃親,身子完全散了架,多處骨頭斷裂,又流血過多,怕是命不久已。

儘管我之前就知道情況不容樂觀,可也沒想會這麼嚴重,急忙跑回去在顧氏身邊蹲下,淚水止不住地大滴大滴落下。

顧氏的衣服血跡斑斑,頭髮上滿是灰塵泥垢,原本秋水般的雙眼早已失去了神采,她見我傷心落淚,吃力地擠出一個微笑,這笑容讓她費了好大的力氣,導致臉頰潮紅,但她眼中精光泛現:“孩子,原來你跟玉郎一樣好看呢。”

我將她的半個身子靠在我的腿上,她擡眼瞥了一眼江邊,吳侯見狀,默默地往江邊走去。

顧氏凝望着頭頂上的藍天白雲,悠悠地說:“娘不怪你父親,他也是不得已。”

我的心中那個不好的預感更加強烈了,大顆大顆的淚珠繼續滴在她的身上:“孃親,都怪我,如果不是我偷了你的東西,你也不會這樣。”

顧氏想舉手幫我擦眼淚,可是手根本擡不起來,我便捏了她的手,在我臉上摩挲着:“孩子,不關你的事,這是我的命。”

顧氏的手指在我眉毛上觸摸了幾下:“孃的命不好,娘不怪任何人。”

見我要說話,顧氏柔柔地笑了起來,阻止了我:“我也不怪大哥,如果不是大哥讓我去六莖坊,我也不會認識玉郎。”

:“也就不會有你了,孩子,這一切都是命。”

:“娘早就認命了,孩子,你也要認命,你不能和節兒在一起。”她壓低了嗓子,和我說悄悄話。

我使勁點頭,嘴巴貼近她的耳朵:“孩兒知道,天神告訴我了。”

顧氏的眼中煥發出一抹動人的光彩,嘴脣動了幾下,欲言又止,我繼續貼在她耳邊:“我是玉璠之後。”

顧氏露出了欣慰的一笑:“玉郎,果然。。。。。。沒有。。。。。。騙我,這天譴,讓我來替玉郎受吧。”

聽孃親提起天譴二字,我突然產生了一個念頭:“玉郎”是不是因爲知道了“妻子”是三大家族的後人,怕遭天譴,所以這才納了沙羅做妾呢?這樣一想,我心裡總算好受一點了,畢竟誰也不希望自己的父親是個薄情寡義的男人,拋棄妻子的。

爲了讓顧氏更放心,我又悄聲說道:“況且孩兒已有郎君。”一說完後,心中大驚,我怎麼忘了,秦桓之是垂籍的後人啊,不但不能做我的郎君,還不能讓我時刻想起。我的心像被抽空了一樣,空落落的,真不知這世上還有什麼值得去追尋?值得去等待?

我茫然地舉目張望,見對岸多彩的樹林不知何故變得一片灰白,在江邊的吳侯見我環顧四周,以爲我在喚他,已經邁開大步走了過來。

見他目光殷切,我低下頭,疲倦地說道:“允節,我們還是走吧,我孃親她,需要找大夫。”再不想回去,也不能拋屍荒野啊。

顧氏出聲制止,她重重地摁了摁我的手:“孩子,不必了,還是陪娘多說說話吧。”她硬是擠出幾分笑容來,臉上的紅暈漸漸消散。

我的眼淚又要往下掉,顧氏竭力保持着微笑:“節兒,姑母一生雖然對顧氏無功,但也無過,除了芳菲的事情,姑母不曾瞞過你父親。”

吳侯看着我,低低地說:“父親不曾怪姑母。”

顧氏的氣力漸漸不足,說話斷斷續續的:“節兒,求你看在。。。。。姑母的份上,不要爲難。。。。。芳菲,她以後若有。。。。。。不對,你要怪就怪姑母好了。”

她的原意是希望吳侯不要再禁錮我的自由,即使我將來溜了,也別追究,孃親啊,你怎麼這麼天真呢?

吳侯伸出一隻玉手,纖長的手指將我臉頰邊飄蕩的幾縷碎髮往耳朵後面夾去,眼中柔情流動,一字一句地說:“姑母請放心,侄兒傾慕表妹多年,即使姑母不說,侄兒也會善待表妹的。”

:“侄兒欲娶表妹爲如夫人,還請姑母成全。”他的手移開了,站起來走開兩步,恭恭敬敬地朝顧氏行了一個大禮,滿懷期待地看着我們。

事與願違,我們母女倆人面面相覷,卻不能明說,顧氏拼命清了清嗓子:“節兒,芳菲她,只怕不能嫁你。”

吳侯一愣,看着我,我正想開口,顧氏用眼神制止了:“芳菲她。。。。。自由慣了,怕她只會讓。。。。。老夫人不高興。”

吳侯理所當然地以爲,我們在擔心婆媳關係,所以他殷殷保證起來:“姑母請放心,侄兒以後會時刻把表妹帶在身邊。”

言下之意,讓我做他的隨軍夫人。

顧氏本來就沒主見,又見吳侯說得誠懇,便沒了法子,她愧疚地看着我,我給了她一個我沒事的眼神,衝她淡淡一笑:“孃親,我們還是走吧?”

我這軟弱了一輩子的孃親竟然固執起來,她拼命搖頭:“芳菲,娘要死。。。。。在這裡,你把娘就葬在這江邊上,娘打小就喜歡這裡,能葬在這裡也是。。。。。福分了,你要常常來看我。”

她這麼堅持,無非是希望我能找機會溜走,可哪有那麼容易啊,這裡的情形我不熟悉不說,更連個合法的身份都沒有,貿然出去,哪有活路?

而且我最聽不了這個,好像馬上就要生離死別一樣,不由鼻子發酸,淚水簌簌:“求求你,孃親,別這麼說了,我們還是去找大夫吧。”

顧氏無力拍拍我的臉:“孩子,娘有點累了,想先歇一會,就在這裡。”邊說邊閉上眼睛,沉沉地癱落在我的臂彎,我試了試她的呼吸,還好,還有呼吸,可能只是太累了,吳侯的人,應該很快就來了吧?

我繼續半蹲半坐的,環抱着顧氏的肩膀,失神地看着遠處的流水,一切都那麼美好,可是我的孃親卻要永遠離開我了,母女親情得來又失去,重逢只是爲了生離,相認只是爲了死別。既然如此,又何必相逢相認呢?

都是我,害了你,如果我當初肯跟沈氏認個錯,就不會被關進暗室,不被關進暗室,你就不會來暗室裡討要那顆該死的夜明珠,我當時爲什麼不乖乖地還給你呢,我真該死啊,爲什麼要偷你的東西呢?可是如果我不來這裡,我又怎麼會去偷你的東西?

天哪,到底哪個是因,哪個是果?我都糊塗了,突然神經質地吃吃笑起來:孃親啊,遺傳的力量果然無窮大,我和你一樣,都很神經質。

有人扶住我,柔聲細語:“表妹,別難過了,姑母她,也算是解脫了。”

解脫了?說得真輕巧啊!我大聲說:“我娘她這樣的性子,根本不適合做什麼探子臥底,你們,你們爲什麼要選她去?分明是要她去送死。”

我大呼小叫,言出無狀,滿以爲他會生氣,哪知他竟然喟嘆一聲,痛惜的道:“沒有法子,因爲她姓顧。”

我胸口一滯,繼而惡狠狠地:“那玉郎呢?是什麼人?爲什麼要我娘去接近他?這個人對顧家有什麼用處?”

他的俊臉瞬間陰鬱扭曲,閉口不言,只是瞅着我,眼中分明在說,你又何必明知故問呢?

見他這副有話不說的死樣子,我的火更大了,死死盯着他,不管不顧地喊起來:“你肯娶我,是因爲我爹是玉郎吧?告訴你,我不會讓你得逞的!管你是吳(無)侯有侯。”

他的臉色變得霎白,老半天才站起來,俯視着我,高高在上,眼中濃濃寂寞失落:“芳菲,你爲什麼總不相信我。”

相信你?憑什麼?我沉着臉,氣呼呼的,繼續死緊死緊地抱着顧氏的身體,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我要離開這裡,我要和我娘一起離開這裡,管他玉郎金郎的來不來,管你們愛誰誰。

作者有話要說:  總覺得古代那些爲了家族利益不得不去和親,聯姻,做臥底的女子很可憐,她們出生入死,忙死忙活,結果呢,基本上是,勝利成果與她們無關,倒黴砍頭,沉湖什麼的,她們樣樣有份,而那些品嚐果實的人,則虛情假意地給她們編寫美麗的傳說,比如:

西施,明明是被勾踐的LP沉太湖了,卻編個故事說她和陶朱公泛舟太湖,美滿了;

孫氏:孫權之妹,名字不詳,乃武功高強又怎麼樣?還不是得和粗鄙的草鞋集團老總睏覺覺,還被人家的兄弟猜疑,鄙視,最後被退貨,鬱鬱而終,可現那些個沒良心的,硬說她深明大義,和劉大耳十分有愛,愛個毛啊!恐怕是噁心不已吧,要不怎麼會讓手下的武裝妹妹們列隊嚇唬他?

還有很多,就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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