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涼風動秋草

對現實失望的時候,人們總會回憶往事。

我擁有兩世爲人的記憶,舊事是何其沉重!我前世的父母,從年輕時的共苦到中年時的不能同甘受而勞燕分飛,我工作三年後母親溘然病逝。而父親,離婚以前就終日穿梭於百花叢中企圖重拾逝去的青春,在物質上他對我出手闊綽,我恨他對母親負心,所以從不回饋他絲毫的父女之情,母親去世後,我與他斷絕來往,再不見面。

後來我喜歡上一個同事,他機敏風趣,輕重得宜,無奈神女有意,襄王無夢,他離開公司後再無音訊,我在痛苦失落之餘,迷上了旅遊探險,但凡有空,就離開喧囂的大城市,投身於青山綠水之間,妄圖求得心靈上的解脫。

所以不慎落水的一剎那,我不但不害怕,反倒覺得是種解脫:終於可以重新開始了!

可萬萬沒想到,今生與前世的經歷竟然如此相似!這一世的親生父親拋棄了母親,和別的女人生了孩子,至今下落不明,而我,莫名其妙地被命運選中,去完成一項更莫名其妙的任務。

我要的不多,只想憑努力得到自由選擇的權利,可一路走來,命運沒有給我這個機會。

前途渺茫,有苦無處訴,無論我身在何方,總是孤獨一人,辛苦得來的安寧總在頃刻間土崩瓦解,絕望中我大放悲聲,因爲哭泣,左側的臉頰和牙齒火辣辣的痛,眼淚不斷地流進耳朵裡,我索性坐起來,蜷縮成一團,雙手抱腿,將臉埋在膝蓋上,繼續哭得昏天黑地,無視周圍的一切。

哭着哭着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夢中幻覺中都是揮之不去的無力感。

也不知過了多久,有明亮的陽光投射進來,我紅腫乾澀的雙眼無法消受如此強光,自覺地眯了眼,木木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牀邊有個月白色的背影,不用細看我也知道是秦桓之,他看起來很精神啊!姿勢端得那麼正,怎麼還沒出門,想再打我一巴掌嗎?

他覺察到我的細微動靜,轉過身來,雙目灼灼生輝,驚喜地說:“卿卿,你醒了。”

卿卿?叫得多親熱啊,跟沒事人似的,好像昨天打我罵我的不是他一樣。我的心一點一點地冷下去,漠然地瞥了他一眼,默不作聲地掀開被子,準備起牀。

他伸手扶到我背上,我黑着臉往旁邊一躲,挪到另一頭,麻利地下了牀,走到鏡子前穿衣梳頭,當他是空氣。鏡子裡,映出他的一舉一動。

他站在牀前,默默地看着我,我梳好頭髮放下梳子,他慢慢走到我身後,望着鏡子中的我,吁了一口氣,幽幽地說:“對不起。”

一臉的歉疚,口氣也軟軟的。

我的眼淚不爭氣地流下來,委屈的,想說幾句狠話,可一時間找不到恰當的詞句。

他摟住我的肩膀,將我的頭緊緊貼在他的胸口上,他的呼吸有點急促,聲音在我頭頂上響起:“我不該動手的,昨天是我不好,如果你想消氣,我準你打我。”他停了一下,想等我做出迴應,見我遲遲不吭聲,他又開玩笑般說道:“卿卿,千萬別打臉啊,爲夫還要出門的。”

他不說還好,一說反倒勾起我的新仇舊恨,自認識以來,他打過我幾次了?都是打臉的吧?憑什麼?我有什麼過錯?幹嘛要受他的鳥氣!我又不求着他吃飯!

我舉手抹去眼淚,狠狠地推開他,嘶啞着嗓子,喚人端洗臉水進來,小丫鬟早在門外等候,聽了使喚,忙推門進來,細心服侍不在話下。秦桓之在一旁等了半晌,見我沒打算和他說話,瞥了我一眼,怏怏地走出去了。

說來也奇怪,他用過早膳後沒有出門,而是走進書房,也不知道他在做什麼,一直都悄無聲息的,也沒有使喚任何人。

到了中午,我從鏡子裡看見眼睛已經沒那麼腫了,見窗外碧空湛藍如洗,又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辰,於是決定犒勞自己一回,請那些講故事的老阿奶們陪我到酒樓裡大吃大喝。

臨走我沒有跟秦桓之打招呼,我正在氣頭上呢,再說他會派人盯着的,我又何必多此一舉?

老阿奶們聽說是我的生日,一個個都巍顫顫地起身,給我敬甜膩膩的糯米酒,淨挑好聽的話說,什麼比仙女還好看啦,比仙姑還善良啦,比那誰誰誰還聰明百倍啊,獨獨沒有誇我有福氣,將來定會大富大貴多子多福什麼的,聽得我心花怒放,自信爆棚,覺得自己不貼秦家的標籤,更能混出個人模狗樣。

於是來者不拒,喝了一杯又一杯,糯米酒的度數雖然不高,可也架不住喝那麼多啊!幾杯甜酒下肚,我四肢發軟,腦子短路,還格格笑着,很八卦地問:“阿麻,既然你們把我說得那麼好,怎麼不給我說婆家呢?”

老阿奶們面面相覷,又齊刷刷地望着我身後,突然一個個臉色大變,撲通通都跪在地上,口中連連呼喊:“夫人,夫人,救命啊。”

她們年邁體弱,說話又漏風,跪在地上苦苦求饒,真是很造孽。我也不回頭,只是伏在桌子上,不高興地說:“不過是開個玩笑,你們抖什麼威風,至於嗎。。。。。。”

:“如果夫人執意一意孤行,難保她們不會人頭落地。”身後有人打斷了我,聲音比冰還寒冷。

是秦桓之!他還親自跟蹤盯梢?我的身子抖了抖,頓時酒醒了幾分,麻醉的神經也恢復了清醒。

他在我身上披了件斗篷,將我打橫抱起,我伸手摟住他的脖子,將臉埋在他胸口前,聞着他身上熟悉的氣息,一腔怒火漸漸減弱。在馬車上,他依然抱着我不放,我靜靜地依偎在他懷裡,兩人一路上,始終沒說一個字。

回到房中,小丫鬟給我擦臉淨手,奉茶漱口,然後無聲退避。他輕輕嘆了一聲;“婦道人家,外出醉酒,還瘋言瘋語,成何體統?”

我忍了一天,總算找到惡語相向的時機,當下冷臉嗤笑:“既然不成體統,那就休了我啊!”

他慢悠悠地說:“休了你,好讓你去找吳公子嗎?”他在說“吳公子”三個字的時候,加重了語氣。

我盯着他的臉,嘻嘻笑:“既然休了我,我再去找誰,你管得着嗎?”

他啪地放下書卷:“看來是我給你的寵愛太過,寵得你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了。”

我哼了一聲:“我不知道是誰要什麼緊,你知道不就行了嗎?”

他怔了怔,眼中厲芒漸起,提高了嗓門:“你到底想說什麼?不妨把話說明白。”

我也提高了嗓門,正色道;“你們秦家的規矩,正室無出之前,妾室不能生孕,爲何我可以例外?”

我的話讓他感到意外,他眼中的厲芒褪去,漆黑如墨的雙眸蒙上一層朦朧的霧氣,然後他看着我,一字一句:“我娶皇甫氏,是奉皇上的旨意,可是她體弱多病,無法生育,而你,是我唯一的妾,理當爲我衍綿子嗣。”

對於皇甫氏,我曾有過無數種猜想,可她不能生育這件事,是我萬萬想不到的,我望着眼前一臉坦然自若的人,不知是該替自己高興,還是替自己感到不值。

他見我默然,繼續往下說:“皇甫氏是開國元勳,皇上不忍滅其宗族,降旨賜婚秦氏,大哥早已婚配,三弟未成年,家中又無姐妹,所以父親,便命我迎娶皇甫氏的幼女爲妻。”

秦氏娶皇甫氏明明是爲了得到某件東西,卻偏偏說成是迫不得已,奉皇命而爲之,見他措辭謹慎,對我隱瞞事實的真相,我心裡很不是滋味。雖然明明知道他去瀛洲也是爲了尋寶,可我還是不死心地問:“你爲什麼要冒險到瀛洲島呢?”

他回答得很乾脆:“因爲你要去。”

因爲我要去!他還真是坦誠,我笑了:“我去瀛洲是爲了開闢貿易航線,你去做什麼?”

他也衝我笑笑,眼裡滿是戲謔:“我去保護你啊,夫人,哈森是你的長隨啊。”

我心情不好,沒興趣和他玩文字遊戲,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桓之,我們不要繞圈子了。你告訴我,你到島上想做什麼?我出事以後,你去了哪裡?什麼時候離開瀛洲島的?爲什麼會在吳郡等着我?”

我一口氣問了他那麼多問題,還真擔心他一下子記不住,或者乾脆不回答。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像寒夜裡的星星一樣,清冷耀眼:“卿卿,你終於開始關心你的夫君了!不枉我對你一片真心!我告訴你吧,我跟隨你到瀛洲,只是爲了證實一件事請,那就是:你到底有沒有跟吳公子真正好過。”

他一臉曖昧和輕佻。

我又氣又羞,知道他在轉移話題,可鼻子還是被他牽着走,聽着他激動地說:“你竟然還是完璧之身!卿卿,你不知道當時我多高興!在海上吃那麼多苦都是值得的!”

瞧他那副得意洋洋的樣子,想起當時他念的歪詩,我內心世界的某根精神支柱倒塌了,哪裡是兩情相悅,分明是我被人家吃得連渣都不剩!被人家當猴耍了,還傻乎乎地跟着他的鑼鼓聲賣力地搔首弄姿!

屈辱和羞恥感壓得我久久說不出話來,如果我手中有把利劍,我一定捅他個透明窟窿,還要在窟窿裡來回攪動幾下。

他盯着我,見我沒說話,興致闌珊:“你被那些個仙人帶走後,我就躲回到商船,直到吳侯的船隊靠岸,我才換了地方,混進你義兄的船上。你義兄雖然作戰英勇,卻心無城府,極好矇騙,我在他的船上呆了數月,竟然沒有人發現。”

他一臉的不屑。

我感到悲涼:“你明明知道我還在島上,毛人上島的時候,怎麼不來救我?”

他忽然變了副嘴臉,酸溜溜地說道:“我倒想啊,可惜人家搶了先,把你抱回來了。”他恨恨地瞪了我一眼,忿忿不平:“他還真是疼你得緊,竟然撇下一攤子的事,跋涉重洋跑去救你。如果那些江東父老們知道,他們的吳侯如此兒女情長,不顧全大局,他們會怎麼做呢?”

他一臉期待地看着我,我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吃吃地說:“你,你沒有做什麼吧?”如果他那時放出吳允節到海上的消息,那,吳侯的性命恐怕不保。

他見我關心吳侯的安危,氣得哼了一聲,悻悻地說:“我什麼也沒做!淨找機會看你過得如何了。”他忽然伸手捏了一把我的右臉頰,氣呼呼地說:“你們好親密啊!那吳侯對你寸步不離,滿口酸腐的甜言蜜語,還吹玉簫給你解悶。”

他說這些我都不知道,那時候我是昏迷不醒的。

他見我一臉茫然,心情似乎好了許多,開始抨擊別人的智商:“他還真是好騙,見了你臂上的守宮,真以爲你是純潔無暇的聖女,竟然碰都不敢碰你一下。哈哈哈,芳菲。。。。。。”

:“夠了,別說了。”我生怕他說出令人難堪的的話來,果敢地打斷了他。

他深深地凝視着我的眼睛,嘴角扯出一絲淺笑:“心疼他了?後悔跟了我?”

我緘默。

他忽然笑了起來,笑得很悽愴:“芳菲,按照你反覆無常的性子,現在,是不是又想去找他了?”

我靜靜地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瞼,自言自語的說道:“吳公子是我的表兄,按照我家鄉的風俗,我們是不能在一起的。”

他居然很詫異,說:“我營裡也有來自落英城的將士,他們並沒有說過,落英城的風俗與別處有什麼不同,芳菲,你從哪裡聽來的古怪,屢屢哄騙於我?”

我怎麼哄騙於他了?我說的是吳允節,給他有一毛錢的關係?不得已,我解釋道:“是我們林家的祖訓,五代之內的表親,不能聯姻,否則遭天譴,後代,呃,不受神靈保佑。”

古代人喜歡親上加親,表兄妹結親是很平常的事,我懶得打破別人的常規,做哥白尼第二,所以搬出神靈一套來說話。

:“你們林家都找不着別人了,你還死守着古怪的規矩不放。”他不喜歡我標新立異,估計是氣昏頭了,竟然替“表兄”打抱不平,忘了自己和人家是冤家對頭。

我對他的未老先衰感到啼笑皆非。

他數落完畢,忽然將手扶到我肚子上,眼裡煥發出奇異的神采,半是喜悅半是警告地說道:“卿卿,不管你還有什麼古怪的說法,我都不許你再提起,因爲,你有喜了!”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百一十六章 賀新郎第一百二十一章 天堂鳥第二十章 樹欲靜而風不止第一百六十五章 皚 兒第七十九章 桃花三兩枝第十四章 月波齋巧鬥百草第一百二十五章 孽輪轉第八十六章 呦呦鹿鳴谷第一百九十三章 喬 氏第二十二章 書舍明志喻今生番外第七十七章 簾外五更風(中)第九十二章 莊周迷蝴蝶(下)第一百三十四章 楚王宮(四)第一百九十二章 陸 家第一百八十四章 小 叔第六十五章 離 別第五十二章 情 系第四十四章 鄭 氏第三十八章 允 節第七十七章 簾外五更風(中)第一百四十八章 燕 陵(一)第一百六十五章 皚 兒第一百一十一章 敘天倫第七十章 絮絮助婦語第一百六十六章 噩 耗第八十三章 鳴弦發清商第七十九章 桃花三兩枝第八十章 水暖鴨先知第二十二章 書舍明志喻今生第一百七十八章 賭 徒第七十章 絮絮助婦語第九十一章 莊周迷蝴蝶(中)第一百零五章 烏托邦(二)第一百五十七章 重 託第一百七十一章 召 喚第九十六章 平明尋白羽第九十九章 花開花落時(一)第四十八章 佛 像第六十一章 鹹 池第五十七章 幻 境(下)第一百六十五章 皚 兒第九十章 莊周迷蝴蝶(上)第一百四十八章 燕 陵(一)第一百六十四章 姐 妹第四十三章 收 徒第三十二章 遇 險第一百三十七章 蟠蛇島第十四章 月波齋巧鬥百草第八十八章 徘徊兩相看番外第一百六十六章 噩 耗第一百八十九章 逼 宮第九章 柳絮輕飛渾不知第一百三十一章 楚王宮(一)第一百五十章 燕 陵(三)第一百零九章 愛嗔癡第一百九十六章 超 度(中)第一百三十六章 楚王宮(六)第一百九十四章 執 念第二十一章 秋月如霜冷夜空第五十四章 曼 卡(中)第一百八十四章 小 叔第五十三章 曼 卡(上)第一百一十五章 君子諾第五十章 許 諾第三章 幾處早鶯爭暖樹第九十二章 莊周迷蝴蝶(下)第二十章 樹欲靜而風不止第一百四十七章 巍 王第九十七章 落花人獨立第十七章 草木搖落露爲霜第四十章 同 遊第四十五章 沈 氏第一百二十九章 霞光島(三)第一百二十九章 霞光島(三)第一百八十六章 悵 然第一百七十八章 賭 徒第四十五章 沈 氏第六章 橫看成嶺側成峰第二十章 樹欲靜而風不止第二十七章 山林驚飛晨風鳥第一百一十四章 見義兄第一百七十一章 召 喚第九十五章 好否要他憐第十四章 月波齋巧鬥百草第八十章 水暖鴨先知第六十七章 清泉濯我纓第一百三十六章 楚王宮(六)第十九章 山川悠遠路漫漫第四十一章 郡 守第一百零六章 烏托邦(三)第三十章 有雁展翅欲南飛第一百三十四章 楚王宮(四)第一百一十七章 華容道第九十七章 落花人獨立第一百七十二章 恩 斷第一章 春歌渺渺遇故人第五十一章 海 上第二十四章 綠蟻新醅小紅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