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憶與年

英子想起了她小時候過年的那幾天,尤其守歲的那個晚上,祖父讓張伯把院裡院外、屋裡屋外的燈都點亮了,都掛了起來,崔家大院無論哪個角落都如白晝流星般通明。

堂屋裡,祖父帶着他的三個兒子和幾個長孫圍坐在一起推杯換盞,八仙桌上擺着各種各樣的食物,菜香、酒香、肉香、魚香瀰漫整個房間;另一間屋裡,祖母讓丫鬟把整個豬頭端上了供桌,這是祖父的講究,過年必須有豬頭上供,預示新的一年諸事順利。

這個醬豬頭是祖父找人去珍珠村宋舜顯家定做的,宋家的燒肉有百年曆史,從宋舜顯的父親那一輩就開始做燒肉,一直延續到了宋舜顯這一輩。宋舜顯雖然是一個小個老頭,他不僅有四個兒子,還個個英俊高大威猛,這也是祖父茶前飯後常常唸叨的話題。宋舜顯歲數比英子父親崔耀宗大兩歲,看着比崔耀宗要老好多,因爲無論春夏秋冬,無論颳風下雨他的肩膀上都挑着兩個竹筐,竹筐裡放着煮熟的豬頭與豬下水和燒雞,走街串巷或者趕集市,風吹雨曬的原因讓這個小老頭尤其顯得老成。

聽祖父說那個小老頭是一個天底下的好人,自己家人都吃不飽還時常接濟外人,有一些人還故意欺負他,說他們家裡好幾頓沒有開鍋了,那個老頭就會把他身上的錢都送給那些人,有人故意問老頭,你兜裡還有錢嗎?老頭把幾塊石頭乘人不備裝進他衣服口袋裡,他用手拍一拍,石頭在他兜裡互相撞擊,發出清脆的聲音,“有,你聽,有好多呢!”

臘月二十九那天,宋舜顯來崔家送貨時,英子也見過,是一個特別有精神頭的小老頭,說話有分寸,更喜慶,走路鏗鏗有力,祖父常常會對張伯說,“從地窖子裡拿一罈老酒,給宋老闆帶回去嚐嚐!”

老頭鞠躬感謝,但,他從不白要別人的東西,他會在賬面上除去一罈酒錢,這讓祖父常常唸叨:好人呢,好人呢!

崔家大院年夜飯桌上的燒雞和炸鬆肉都是那個老頭做的,非常美味,至今回想起來還餘味未盡,脣齒留香。

供桌子上還有一條魚,與托盤一樣大,預示年年有餘;還有一塊豆腐,預示福氣滿滿;還有一湯鍋的肉丸子,肉丸子上飄着細長的海帶,預示家裡老人長壽;還有一些炸面桃,還有一托盤的豬肉白菜餡餃子。

祖母忙活完了,她就帶着崔家大院的女眷在後院的客廳裡磕瓜子,閒聊天,她們聊的大多是孩子們的事情,聊的是明年哪個孩子該成家了,哪個孩子該上學了,該準備春天的衣服了,等等一些屋子裡的事情,屋子外面的事情有崔家的男人扛着,不用女人們操心,自然樂得清閒。

這年下最高興的還是崔家大院的孩子們,孩子們在院子裡無憂無慮地跑着、追着、跳着,祖父的那隻老黑狗也跟在孩子們屁股後面跳躍,歡叫。孩子們手裡拽着一掛掛鞭炮,張伯手裡抓着掃帚在他們屁股後面着急地追着、喊着:“小祖宗呀,可不能拖着跑,摩擦起電,轟,一聲就炸了!待會俺還要掛到大門口去的,不夠長,不夠響,老太爺會生氣的!”

張伯的話就是耳邊風,還不如大門口牆角旮旯裡的雪,一陣一陣風吹來,雪片飄飄灑灑,還能看到雪落下去的地方,有的落在高高的屋檐,有的落在高高的門檐,有的落在高高的院牆上,而張伯嘴裡的話喊破喉嚨都沒看到落在哪兒?崔家大院裡的孩子們依舊你行我素上蹦下跳。

年夜飯一過,英子父親崔耀宗就帶着兩個兄弟,兩個兄弟各帶着自己的家眷,一一給祖父祖母磕頭拜年,祖父祖母手裡或者他們椅子後面藏着一堆的紅包,無論是誰,只要是崔家人,或者丫鬟和長工都有紅包,甚至那一些只知道吃奶睡覺的嬰兒也有,紅包裡的錢都一樣多。每逢過年丫鬟和長工一般都不會回家,他們幾乎是商量好了似的留在崔家大院過年,也許爲了那一個帶着祝福與喜慶的紅包吧!

當時三叔崔耀宏沒有成家,祖母故意埋怨着,“瞅瞅,瞅瞅你大哥二哥,他們一大家子,得了那麼多的紅包,你就不眼饞嗎?”

三叔崔耀宏嘿嘿笑着,也不去辯解。

給祖父祖母拜完年,天矇矇亮了,小輩又開始跑了前院,跑後院,英子跟着她的三個哥哥和大姐去給二叔崔耀聰拜年,二叔也會給紅包,二叔給的不多,就幾個銅板,那也不嫌少。

王氏常常在祖母眼前埋怨,“生意人腦瓜子好使,越有越摳!”

祖母也不搭話,嘴裡也不偏向着誰,“過年就是圖個吉利,誰還計較那麼多?”

父親崔耀宗不同,他紅包裡的錢雖然比祖父祖母紅包裡的錢少,但,要比二叔的多幾倍,他說:“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就這一天破費的多嗎?捨得捨得,老孃們不懂,沒學識,也就沒有肚量。”

坐在一旁的王氏滿臉不高興,她聽了英子父親崔耀宗的話,她撅着嘴角一句話也沒有,她再偷偷瞟一眼周圍坐着的長輩,她丈夫崔耀宗的話讓她掛不住臉面。

父親崔耀宗急忙咧咧嘴角,向母親王氏偷偷抱抱拳,“過了年漲了工資還不都是你的,看看,過年了,要高高興興不是嗎?給個面子,不要生氣,不要耷拉着臉,讓小輩看到多不好,再說,又是長嫂,要有個長嫂的樣子不是嗎?”

聽了父親的話母親王氏笑了,她笑臉迎着所有來拜年的小輩,她不僅把厚厚的紅包分給每個孩子們,在孩子們準備離開時,她還不忘了給每人塞一褲兜的炒花生。

想起老家的年夜飯,想起老家過年“噼裡啪啦”的爆竹聲,想起張伯追着哥哥們的屁股後面焦急的呼喊聲,英子臉上露出了甜甜的微笑。

“俺給家裡的信不知收到了沒有?”英子站在樓道里,她擡起頭看着陰沉沉的天空,她嘴裡自言自語,“母親好嗎?侄子順和弟弟英春長大了吧……張伯好嗎?還有邱先生一家,他們還住在崔家嗎?不知邱先生的學堂辦起來了沒有?”

突然,頭頂上的飛機“轟轟”飛過,遠處還傳來了斷斷續續的“轟隆隆”的炮聲,英子一激靈,不知又要死多少人?爲什麼要有戰爭?爲什麼要有侵略者?爲什麼那炮聲不是鞭炮聲?

夜黑了,青島的巷子裡沒有一點過年的氣息,只有黑暗裡的膽戰心驚,偶爾有幾隻鳥兒飛過昏暗的天空,那是被炮火轟鳴嚇驚的鳥兒,這個時候它們本可以安安靜靜地躲在自己的窩裡睡覺,可是,一個炸彈炸爛了它們的家,驚飛了它們的好夢,抖落一地羽毛,四處逃命,驚擾了今兒無眠的夜。

葉祖母煮的餃子已經出鍋,芹菜餡的餃子氣味在葉家小院裡飄散,熱氣也在慢慢升騰。“啪嘰”屋裡傳來了碗摔碎的聲音,接着傳來了新菊的哭聲。英子急忙轉身跑進了廚房,只見一盤餃子扣在地上,盛餃子的盤子碎了幾片,葉祖母傻傻地盯着地上的碎盤子,也許她心裡有不祥的預感。英子急忙彎下腰,她一邊撿拾地上的碎片,她一邊故意嘻嘻笑着,“碎碎平安!碎碎平安!”

葉家祖母一臉鐵青,一臉茫然,更一臉無奈。

就在這時,院門口傳來了響聲,似乎有人要進來。院裡,黃丫頭焦慮不安地“汪汪汪汪”大叫着。

“新麗,去看看誰來了?”葉祖母弓着身子,她瞄了一眼新菊,“過年不能哭!”葉祖母聲音不大,也不嚴厲,聽口氣她的輕鬆是故意裝出來的。

“俺去看看吧,你們先吃飯,新新一定餓了!”英子發現自從她踏進廚房,新新的眼睛就一直盯着鍋臺上的餃子。

“好,今兒天冷,咱們就在廚房吃吧!”葉祖母聲音虛弱,又帶着少許沙啞,“俺累了,俺坐會,新麗呀,你把桌子拽過來,就在水缸的後面,把筷子也拿出來……不要讓新菊動手,她太冒失了。”

新麗支起了一張小桌子,大家把餃子擺在了桌子上。

“唉,新菊和新新都坐下吧!”葉祖母把英子從地上撿起來的餃子捧在手裡猶豫着,“新麗,把它放到鍋竈上,也算給竈神爺嚐嚐。”

“嗯!”新麗從葉祖母手裡接過那碗餃子轉身放到了竈臺上。

院門口外面站着一個陌生的男人。英子慢慢走近門口,她緊張地問,“您是誰?您找誰?”

這個男人非常高大,在朦朧的月色裡雖然看不清對方的臉,那一雙烏黑的大眼睛炯炯有神,似曾在哪兒見過?但,英子可以肯定沒有見過此人。

“你好,你們這兒就是葉家吧?”來人聲音洪亮,就如他的個子一樣高大敦實。

“嗯”英子愣愣地點點頭。

“俺找一個英子姑娘,還有黃丫頭!”來人低頭看看在英子腳邊搖頭晃腦的黃丫頭,“它就是黃丫頭吧?”

英子皺皺眉頭,眼前的人爲什麼點名找她?並且還知道黃丫頭,他是誰?

“可以打開院門讓俺進去嗎?”來人聲音溫和。

英子猶豫了。

“你?俺感覺到了,你就是英子,是嗎?俺四弟讓俺給你捎的東西,還有黃丫頭的,本來俺想過年之前趕到青島,不好意思,路上發生點事兒給耽誤了一天!”

“您從哪兒來?”英子聽到了她熟悉的鄉音,她心裡突突跳着,她急忙打開了院門,“您,您進來吧!”

來人踏進了葉家小院,他擡頭環視着眼前這個不大的院子,然後他的眼睛盯在樓上亮燈的廚房,那兒傳來新麗新菊新新的笑聲,還有一個老人喃喃低語,“等等,你們就不知道等等你們英子姐嗎?新菊,慢點吃,今兒餃子包的大,你一口一個小心噎着,喝點餃子湯,原湯化原食!”

“您是,您是俺娘,俺娘讓您來看俺的嗎?”英子滿眼驚喜。

來人皺皺眉頭,又搖搖頭,他覺得眼前的小姑娘是不是傻?俺明明說是俺四弟讓俺來的呀!

“是俺張伯嗎?”英子語氣裡藏不住的興奮,她似乎忘記了來人剛剛說了什麼。

“你認識家興嗎?”

來人的話讓英子愣住了。

英子搖搖頭,她突然又點點頭,難道是那個和二哥崔英昌與新修在一起的家興嗎?是他讓眼前這個人給她送東西來嗎?不可能呀。英子沉默。

“俺是他三哥!俺四弟還有一個名字叫長安,哈哈,不知你對他哪個名字熟悉?給!”來人一邊說,一邊把他懷裡的東西塞進了英子的手裡,然後他又壓低聲音問,“你們葉家還有一個老人是嗎?”

英子點點頭。

“她老人家好嗎?”

“好!”英子又點點頭。

“今兒俺還有點事,就不進去打擾她老人家了,改天俺一定再登門拜訪,就麻煩英子姑娘替俺給她老人家帶個好。”

“您是誰?如果祖母問起您,俺怎麼告訴她?”

“這?”來人遲疑了一下,“你就說,就說新修的朋友!”

“您見過俺新修哥?”

“他和俺四弟在一起,自然俺見過他,對了,他也讓俺帶好給你們的祖母,還有你們,俺差點忘了……”

英子害羞地笑了,也是,家興和新修在一起,來人又是從家興他們那兒來,今兒是怎麼了,腦子不好使?總問一些自己都覺得可笑的問題。

“俺二哥……”英子張張口,再擡起頭,來人已經大踏步邁出了院子。看着那個男人匆匆離去的背影,英子愣愣地、傻傻地站在原地。

“英子,誰呀,快進屋吃餃子啦!”葉家祖母在樓上喊。

“唉”英子一隻手抱着包裹,她用另一隻手把院門關上,然後她抱着包裹慢慢上樓,黃丫頭好像明白英子懷裡的包裹裡有它的禮物,它緊緊追着英子的腳步。

英子把包裹放在餐桌上,她慢慢打開,香氣瞬間四溢,滿屋的醬香味,讓新麗新菊新新大吃一驚,他們瞪大了眼睛,桌子上:一隻香味撲鼻的燒雞,還有一塊紅燒豬頭肉,還有一些豬頭骨……多麼熟悉的味道啊,英子吸吸鼻子,她似乎想起了老家的年夜飯……那個家興他一定也認識那個賣燒肉的小老頭。

新新新麗新菊的腦袋瞬間把桌上一堆醬肉包圍了,她們小心翼翼伸出手指,她們小心翼翼碰了碰那隻焦黃的燒雞,他們又擡起頭看看坐在一旁目瞪口呆的葉祖母,他們急忙把手指頭收回去,少頃,他們不約而同把手指放進了嘴裡,他們使勁嗦着手指頭,似乎他們的手指頭上粘了好多的雞肉。

有多長時間沒見到這麼多肉了?就是葉小姐活着時,過年也就買巴掌大那點燒肉,切切,大家每人一小塊,都不夠塞牙縫的。

“這骨頭是給黃丫頭的。”英子抓起一塊骨頭準備給黃丫頭。葉祖母急忙攔住英子,“咱們,咱們用骨頭燉菜吃,吃完了再給它!”葉祖母有點難爲情,剛剛她也隱隱約約聽到了,聽到來人說還有給黃丫頭的食物,眼前這一些骨頭不就是給黃丫頭的嗎?老人更知道,平日裡燉凍白菜葉一點油星也沒有,每次吃清水燉凍白菜葉孩子們都嘟嘟囔囔,眼前這一些骨頭雖然是豬頭上的頭骨,至少還有肉味。

英子低頭看着瞪着渴望眼神的黃丫頭,她真想流淚,她又怕葉祖母看見說不吉利,她急忙蹲下身撫摸着黃丫頭的脖子,“走,咱們到院子裡去!”

黃丫頭很乖地跟着英子的腳步往前走。剛剛邁出幾步,英子突然又折轉身躥進廚房,她抓起鍋臺上面的一盤餃子,她一邊往嘴裡塞着,一邊走下樓去。

“英子,那一些還有泥,俺還沒有噗拉乾淨呢。”葉祖母看着英子的背影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又嘆了口氣。

“沒事,吃泥沒什麼!”英子心裡說,煤渣大家都吃過了,這點泥又算什麼呢?

到了樓梯口,英子慢慢蹲下身,她自己吃一個餃子,然後她偷偷喂黃丫頭一個餃子,“黃丫頭,今兒是除夕,俺怎麼樣也要讓你嚐嚐這餃子,就是俺英子不吃也要讓你吃幾個,這兩年,不是你照看着葉家這兩片柵欄門,也許這兩扇門要被那一些撿柴火的卸走了,你沒有苦勞也有功勞呀!”

黃丫頭擡起頭,瞪着圓圓的大眼睛看着英子,似乎它聽懂了,它笑了,它也哭了,它俯下嘴巴蹭蹭英子的胳膊。

“黃丫頭,說心裡話,俺真的很感激你,你是俺英子的朋友,更是俺的救命恩人,那天不是你替俺捱了一槍子,也許俺英子也活不到現在!”英子擡起胳膊,把黃丫頭的頭摟進她的懷裡,“黃丫頭,等以後,俺英子給你買好多肉吃,咱們先不要着急,吃得苦中苦方知甜中甜呀,這是俺父親活着時常常唸叨的一句話,當時俺小不明白什麼意思,現在俺明白了,以後呀,咱們一定會過上好日子的!”

突然遠處又傳來幾聲炮聲,英子一哆嗦,她意識到,八路軍正在與日本鬼子打仗,“黃丫頭,八路軍很快就會打跑日本鬼子,只要打跑了日本鬼子,英子帶你回家,我們老家年年殺豬……哈哈哈!”

英子一邊自言自語,她一邊跳起身體昂着頭往院外眺望。本是萬家燈火的除夕夜卻黑漆漆一片。

就在這時,耳邊傳來了二胡聲,二胡聲在這個不安靜又安靜的夜晚那麼悠揚,又那麼悲涼,是那個公園的老頭?英子眼前出現了她第一次看到那個拉二胡老頭的情景,那個邋遢的老人,那個可憐的老人不僅沒有家人,更沒有遮風避雨的屋子,也許他就住在公園裡的假山後面,這個除夕夜,家家團聚,可憐的老人身邊只有一把二胡,老人只能用二胡聲訴說他心裡的孤獨與悲哀。想到這兒英子心裡升起一股酸酸的淒涼,眼淚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滾落她的臉頰。

英子竄進了一樓大廳抓起椅背上的外套,穿在身上,然後她又匆匆跑回了廚房。

廚房裡,葉祖母把豬頭肉切下一小塊分給新麗新菊新新吃。新菊看着英子跑進來,她滿臉委屈,她的嘴巴喋喋不休,“英子姐,祖母說那一些肉留着你上班時拿午飯!她不讓俺吃!”

“誰說不讓你吃啦?!”新麗氣憤地瞥了一眼新菊,“你怎麼不說實話?”

“祖母剛剛給我們每人一塊,祖母一口都沒吃!”新新搶着說。

英子看了葉祖母一眼,老人滿臉憂傷,不知道她是想起了什麼?還是她有話說,還是她想說什麼又不想說?

英子慢慢蹲下身子依偎着老人的腿,“祖母,您不要這樣,您不吃,俺不會拿着去上班的,再說,拿着也不一定吃進俺的嘴裡,還不夠那一些工友搶的。”

“不行,怎麼能給別人吃,奧,俺明白了,你經常不帶午飯,是怕他們搶你的?古語說,窮的怕橫的,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以後咱們硬氣點,不許再被別人搶,更不許你不吃飯,你不看看,你這個臉蛋,只剩下了骨頭,個也不長,這都是餓的。”葉祖母說着說着情緒激動,她不由自主狠狠地咳嗽起來,英子急忙用手輕輕拍着老人的後背,“祖母,您別生氣,別生氣!”

“日本人欺負咱們,咱們自己人也欺負自己人,這是什麼世道啊?這都是餓的,餓的人吃人!英子,你不要總謙讓別人,謙讓別人,別人以爲你好欺負,不是嗎?”

“俺個小打不過他們,所以說,您一定要吃,也讓弟弟妹妹他們吃,吃了就賺了,這是俺舅母說的話,哈哈,祖母,您高興一些,不要難過,大過年的,咱們應該高興,不是嗎?”英子心裡也想哭,她不敢哭。

“你聽聽,外面的炮聲,還有好日子過嗎?哪兒還高興的起來呀?俺就怕,怕以後你們繼續捱餓!”葉祖母嘆着長長的氣。

“不會的,俺感覺咱們會勝利的!”英子仰起臉看着愁容滿面的老人,她又看看站在老人身旁的新麗新菊和新新,她們正瞪着稀奇的眼神看着她,她還想說什麼,她又怕年幼的新新把她的話說出去。

“咱們勝利?什麼意思?日本鬼子被打跑了嗎?”新麗眨巴眨巴小眼睛,好奇地看着英子問。

葉祖母艱難地擡起手向新麗新菊擺擺手,示意她們小點聲。

”是!”英子使勁向新麗新菊點點頭,“以後咱們都可以吃飽飯,還能穿新衣,還能上學!”英子的自信來自靈子父親那天的話,靈子父親說他們日本侵略者必定失敗,連日本人都覺得他們會失敗,那麼,中國人民抗日必定勝利。

“真好!”新麗新菊拍着手笑着,“以後咱們天天吃肉,吃餃子,吃燒雞!”

英子站起身走到鍋臺前,她拿起幾片豬頭肉,然後她又拿了十個餃子放在了一個碗裡,她抱着碗慢慢走到葉祖母身邊,她突然抓起一片豬頭肉,趁老人不注意塞進了老人的嘴裡。

葉祖母一時說不上一句話。

英子看看新麗新菊,“你們每人再吃一片豬頭肉,讓新新多吃一片,明天初一,你們吃燒雞。”

“你想出去嗎?英子。”葉祖母一邊把她嘴裡的豬頭肉嚥下去,她一邊看着英子的眼睛問。

“嗯”英子點點頭,“有一個老人無家可歸,過年了,他也許還沒有吃到一個餃子,俺想給祖母商量商量,給他這十個餃子,還有幾片豬頭肉好嗎?”

“你是說那個拉二胡的老頭?”葉祖母略有所思,她向英子點點頭,“去吧,他的確可憐呀,聽朱家說他一家人就剩下了他一個了,他的家人都被日本鬼子殺害了——民國時期他也曾是一名軍人呀……”

英子沒想到葉祖母對那個拉二胡的老頭那麼熟悉,她更沒想到葉祖母這樣慷慨,她爲葉祖母的善良而感動。

“咱們家那個客廳裡還有一瓶洋酒,是這房子主人留下來的,好幾年了,不知還能不能喝,你也給他帶去吧!”葉祖母說着說着準備站起來去客廳找酒。

英子急忙攔住老人,“俺知道在哪兒放着,俺自己去,您歇着吧!”英子又把臉轉向新麗,“你們看着祖母,她很累,吃完飯讓她早早休息!”

新麗新菊點點頭。

英子走出了葉家小院,她回頭看看跟在她身後的黃丫頭,“你不要跟着俺,好好看着門。”

黃丫頭聽懂了英子的話,它乖乖地蹲在了院子門內,它的耳朵豎着,它的一雙大眼睛在黑夜裡亮閃閃的,它目送着英子走進黑夜裡的背影,一個小小的背影。

1945年的除夕,街上沒有一點聲音,更沒有鞭炮聲,只有冷風在街角欺凌着枯樹與落葉。

英子擡起頭無意、又是有意用眼角瞄着吳蓮家的那條巷子,巷子拐角處的黑暗裡似乎蹲着一個人,遠遠看着,那個人特別像吳蓮的父親,他耷拉着腦袋,似乎在哭啼,聲音很小,小的似蚊子,如果不是英子往那兒瞄了一眼,也許她都不知道有人會在那兒蹲着。

英子不知道吳蓮的父親在做什麼,是懺悔?還是訴苦?這個時辰他應該給吳蓮的祖母燒幾張紙,想起燒紙,英子又想起了葉小姐,今兒,是不是應該給葉小姐燒幾張紙錢啊?葉祖母沒有提起過,自己又不懂的,只記得每年除夕,父親都會在放鞭炮之前在院門口放一個大銅盆,然後把黃色的紙錢放進銅盆裡,然後拿起洋火點燃紙錢,父親嘴裡一邊唸叨着,一邊輕輕抽啼着,“……您在那邊接着,有困難就拖個夢……”父親還會在銅盆四周撒點酒。

英子皺皺眉頭,這麼晚了,到哪兒去買點燒紙呀?

英子的腳步往公園的方向疾走了幾步,她想先把碗裡的東西送給那個拉二胡的老頭,然後她再去考慮去哪兒買點燒紙。葉祖母也許說得對,活人都顧不上了,怎麼還能顧得上死人?公園就在前面,那二胡聲悠長又憂傷,讓人聽了心裡直想哭,這大過年的誰願意看到淚水?英子咽咽嗓子使勁把她眼裡的淚水憋回去。

擡起頭,她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團亮光。

她仔細看過去,那團亮光是一團火苗,那團顫抖的火苗照着兩個人影,一個是坐在長廊臺階上的老頭,他正閉着眼睛拉着他手裡的二胡,如癡如傻。那個蹲在那團火苗旁邊的男人很面熟,他在燒紙錢,似乎就是那個剛剛去過葉家的男人,火光照在他的臉上,這是一個俊秀的男人,方方正正的臉盤,一雙明亮的眼睛,還有一對粗黑的眉毛,眼睛下方還有一對漂亮的臥蠶,尤其那張嘴,像一條小船,微微上揚,臉色卻非常凝重,眼睛裡閃着淚光。

“葉靜,你在那邊好嗎?俺回來晚了,這一分別就是一年多……沒想到,這一別就是咱們的永別……”男人嘴裡喊的名字嚇了英子一跳,他認識葉小姐?

英子停下了腳步,她一會看看臺階上拉二胡的老頭,她一會兒看看那個地上蹲着的男人,她一時不知所措。

突然老頭擡起頭,同時他停下了他手裡的動作,他警惕地向英子站着的方向張望着。

“誰?”燒紙的男人“騰”站了起來,“誰?”他問了兩聲。

英子沒有回答,她也沒有離開原地,她就那樣傻傻地站着,她有點害怕,她知道自己絕不是害怕眼前的兩個人,她心裡害怕什麼她一時也說不清楚。

“是那個女孩,那天和俺聊天的女孩!”老頭慢慢站起身,放下他手裡的二胡,他向英子走過來,“讓俺猜猜,你就是街坊鄰居嘴裡的英子,那天俺有點累,還有點心事,語氣有點……”老頭有點不好意思,“那天俺剛剛得到一個不幸的消息,所以說話有點硬,沒嚇着你吧?孩子。”

英子搖搖頭。

“你也是老三今兒找的英子?!”老頭扭臉看着那個男人,“老三,你剛剛就是給這孩子送東西,俺說對了嗎?”

男人擡起他漂亮的眼睛瞄了一眼英子,點點頭,“你怎麼找來的,你跟蹤了我?”男人聲音很小,也很嚴厲,他的態度與他在葉家時有天壤之別。

“老三,你心情不好,不要把火氣撒在無辜的孩子身上!”老頭狠狠瞪了那個男人一眼。

“大哥,你們也認識?認識很久了嗎?”男人問二胡老頭。

老頭搖搖頭,“不好意思,俺都沒想到葉家就在登州路上住,多麼好笑,這麼短的距離,怎麼會呢?再說同名同姓的那麼多,俺大意了!再說你去河北之前也沒有讓俺認識葉靜,不是嗎?”

英子不知道兩個男人在說什麼。

“英子,你手裡拿着什麼?”老頭問。

“餃子!”英子終於吐出兩個字。

老頭突然擡起他的大手使勁拍着他的頭,他有點激動,激動得他嘴角顫抖,兩行淚水瞬間模糊了他的雙眼,“英子,過來,英子,好孩子,俺沒猜錯,這碗餃子你是送給俺的,是嗎?”

“是,不是一碗餃子,只有十個餃子!”英子把碗雙手遞給了老頭,她有點不好意,她覺得她拿來的餃子太少了。

老頭哆嗦着雙手從英子手裡接過那碗餃子。英子又從外衣口袋裡抓出一瓶酒,她哆哩哆嗦遞給老頭,“今天是除夕,俺祖母說,你沒有家人,這酒給您,喝了酒就不怕冷了!”

老頭和那個男人互相看看,他們一時無語,一時間一切都沉靜下去。

許久,老頭一邊向英子招手,他一邊轉身向長廊裡走,“來,英子,咱們坐會,俺有幾句話要跟你說。”

這時,公園的路燈的光線斜照在老頭身上,英子擡起眼睛認真注視着老人,老人一雙關公眼炯炯有神,眉毛不濃,但也不稀疏,仔細看看這個老頭臉上其實沒有幾個皺紋,只有眼角兩邊的皺紋又深又長,他下巴上有撮灰白的鬍子,鬍子亂糟糟的,顯得他不僅埋汰還年老。

“俺,俺怎麼稱呼您?”英子小心翼翼地問。

“哈哈,你就稱呼俺二胡老頭吧!”

英子搖搖頭,她想說您不老,甚至比俺父親看着還年輕,英子沒有說,她擡起頭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那個男人一眼。那個男人的大眼睛警惕地瞄着四周。

英子低聲問,“您認識葉小姐嗎?”

英子旁邊的二胡老頭哈哈一笑,“他們兩個何止認識,他們兩個還是朋友呢!”

“噓”那個男人扭臉向老頭噓了一聲,他一邊向英子笑了笑,“英子,俺四弟家興說認識你,認識你好多年了,不知你聽他說沒說起俺,俺是他的三哥……”

英子不知所措。

男人語氣溫和,“沒聽他說起俺嗎?俺就是他嘴裡的酒鬼三哥呀,哈哈哈”

英子搖搖頭,“我們只見了兩次面,第一次在平度,第二次就是……”英子不敢說那天夜裡她遇到日本鬼子的事情,她更不敢說那天是二哥崔英昌帶着家興和新修救了她,因爲二哥囑咐她和吳窮父子,誰也不能把那天晚上的事情說出去。

“他說他還幫你們把你們舅舅送到了路旺王莊!”

家興三哥的話讓英子大吃一驚,那年真的是他?是他把被鬼子殺害的舅舅送回了家?

“那天他跟着俺爹去趕集,遇到鬼子抓修炮樓的,俺爹讓他跑了,他鑽進了玉米地,玉米地裡都是乾枯的玉米秸子,那天天很冷,他又困,他竟然躺在玉米地裡睡着了,他聽到你們姐倆在哭,所以……”

聽了家興三哥的一席話英子明白了,爲什麼她看着家興那麼面熟,爲什麼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原來六年前那個勇敢的男孩就是家興。

“老三,今兒有酒,有餃子,咱們哥倆喝點?”拉二胡的老頭看着家興的三哥,“你不就喜歡喝酒嗎?”

“你們,你們都沒吃飯?”英子皺皺眉頭,她想問,給葉家的燒肉你們怎麼不留下一些自己吃?

“那一些醬肉其實是他們省下來的,那是我爹讓我帶給抗日遊擊隊的,家興和新修,還有你二哥他們把自己的那份留給了你們,葉家人多,過年嗎,爲了讓大家都沾沾肉星兒!”家興三哥嘴裡的話聽着似乎很輕鬆,英子聽了卻只想哭,可憐的二哥,可憐的新修,可憐的家興,他們那麼不容易,他們還要把過年的肉省下來留給葉家……英子越想越難受,她儘量剋制着自己的傷心,她囑咐自己今夜是除夕,千萬不能流淚,可是,淚水已經流到了她的下巴。

“英子,坐下來,俺老頭有話給你說!”拉二胡的老頭招呼英子坐到他身邊,“首先謝謝你,英子,在這個除夕夜還惦記着俺無家可歸。其實呀,俺有家,只是現在不能回去,到時候俺帶着俺家裡好多人來看你,看你的祖母,看你的弟弟妹妹,俺家裡人會給你們送好多好多的白麪和豬肉。”

“你家裡有好多人?”英子皺着眉頭,她想起了葉祖母說老頭的家人都被日本鬼子殺害了,怎麼突然又跑出這麼多人?聽口氣他家裡很富有,不僅有白麪還有豬肉。

“嗯,我們都是他的家裡人!”家興三哥向英子點點頭,“你也是我們家裡人,還有單大哥,他也是我們的家裡人!”

“單師傅你們也認識,他去了日本!”英子垂下頭,她真的很想單師傅,在菸廠裡單師傅一直很照顧她,他在,就沒有人搶她的中午飯,她就不會捱餓,監工也會對她笑眯眯的。

“他沒有去日本!”家興三哥壓低聲音說,“他從船上跳了下來,他被天津的漁民救了,然後他留在了河北……千萬不要說出去呀!”

英子使勁點點頭,她早已經知道單師傅不會去日本,那是她二哥告訴她的,她二哥囑咐她保守秘密,她誰都沒有說,今兒家興三哥再次提起單師傅,她笑了,她也明白了,拉二胡老頭爲什麼說他家裡人很多,的的確確很多,有多少抗日的戰士就有多少的家裡人。此時此刻家興三哥說她也是家裡人,她心裡美滋滋的,在掖縣沙河時,舅母也是這樣說的,大家是一家人,同樣的話三嬸楊玉和新修哥也說過。

今年的除夕英子過得非常高興,她聽到了一句最美的、最高興的一句話,她已經找到了很多的家裡人,無論是家興還是家興三哥,還有拉二胡的老頭,他們都是英子的家人。

在這個困苦時期,像被繩索困住了腿腳,像被鍋蓋蓋住了太陽,連喘氣都費勁的時候,大家手拉着手一定會打開身上的枷鎖,大家要一起衝破黑暗,要呼吸新鮮空氣。

“英子,明天你們是不是還要上班?”二胡老頭的話打斷了英子的思路。

英子擡起眼睛看着二胡老頭,她笑眯眯地使勁點點她的下巴頦,“是!”

“你能不能把這帶進廠子,可以嗎?”拉二胡的老頭從他懷裡掏出一疊彩色紙遞給英子,“把它們放到車間門口的臺階旁邊,俺相信你能做到,不要怕,只要不讓鬼子和監工發現是你放的就可以,明白嗎?這幾天俺在菸廠附近轉了幾圈,我們的人接近不了菸廠十步,日本鬼子在外面設了崗哨,只有捲菸廠工人才能走進那個大院……俺也找了好多菸廠工人,他們都拒絕了俺的請求,因爲他們害怕,英子,你怕嗎?”

“俺不怕!”英子擡起頭,昂起她細瘦的脖子,“進入廠院時不搜身,只有出來才搜身,俺想,帶進去很輕鬆,俺把它放進襖袖裡!”英子一邊說着,她一邊從二胡老頭手裡接過那一疊傳單,她用手捻了捻,大約有四五張。

“一定注意安全!”二胡老頭緊緊盯着英子的眼睛,“如果,如果,你覺得有危險,你可以不帶它……”老頭有點猶豫,更多的是不放心,還有點後悔。

空氣瞬間靜默。

一會兒,英子擡起頭看着二胡老頭,“老伯,您可以去我們葉家住,我們葉家有幾間房子,俺想俺祖母不會反對,今兒這酒就是她讓俺帶給您的。”

“英子~”二胡老頭激動地擡起他的大手撫摸着英子的頭,他的手在顫抖,眼前這個瘦弱的女孩的頭沒有他的巴掌大,尖瘦的臉蛋上只有一層皮和骨頭,高高的鼻樑佔據了她的整張臉,她的一雙清澈的眼睛裡閃着明亮的光,閃爍着真誠和善良。

“英子!”二胡老頭顫抖着嘴脣重複着喊着英子的名字,他也曾從崔耀宏和楊玉嘴裡聽過英子的名子,當時他沒有在意,爲了保守秘密崔耀宏和楊玉也沒有詳細與他說英子的事情。今兒,英子一席話讓他這個年近六十歲的人感動,更多的是慚愧,此時他又把更危險的任務交給了英子,自己這樣做對嗎?

“老伯,您不用擔心,俺祖母不會反對的。”英子看着欲言又止的老人說。

“不,英子,老伯還有事,不會每天在一個地方呆着,有時候去市南,有時候去市北,有時候去市立醫院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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