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月初九,黃昏
新娘子在小云和奶孃的幫助下更衣打扮,大紅色穿在身上顯得她更加白嫩。
常憶璇身材修長,不是那種乾癟的類型,而是前凸後翹,腰又很細,真是該胖的地方一點也不含糊,不該胖的也一點沒亂長。
一切準備就緒,新娘子在父親和常府上下僕人的擁護下風風光光的出了門。等到了花轎前腳步一頓,轉身看向在門口矗立着的父親。
“爹,女兒不孝”
常憶璇說着跪下來叩首,眼淚控制不住滴落。
大半輩子征戰沙場的將軍此時雙眼有些泛紅,可他就如往常一樣挺直身板,就算捨不得也不會矯情半分。這應該就是天下所有父親對女兒的愛吧。
“走吧”沙啞的聲音出賣了他。
常雷揮了揮手便沒再說話,只是靜靜的看着女兒上花轎。
常雷身後圍着一羣人。
今日小姐出嫁,常府上下沒有一人缺席,各個都含着淚光目送小姐,有些心軟的也早已哭了起來。
寧王這邊纔開始更衣出門。
趙熙親自爲他穿衣打扮,他不希望自家王爺輸給那常憶璇!
自從看到嫁妝名單,趙熙整個人都不太對了。
等他們準備好了出門,進入眼簾的竟是讓三位都目瞪口呆的畫面。
他們面前排了兩排身穿紅色鎧甲手裡拿着長矛的士兵。在馬路兩邊,從寧王府門口一直排到遠方,看不到盡頭。
這些正是大名鼎鼎的常家軍。
常雷爲了護送女兒出嫁,便命城中的軍隊從常府排到了寧王府,甚是威風。
常家軍在馬路兩邊整整齊齊的站立着,順便把看熱鬧的羣衆隔離在了身後,爲小姐創造了暢通無阻的道路。
“好大的手筆”趙熙呢喃。
祁珩和慕容寒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
公主出嫁都沒有如此做派。
常雷也算是如願以償,成功的給自己寶貝女兒置辦了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婚禮。
大豊還有誰有如此能力,讓征戰沙場保衛皇城的軍隊就因常雷一句話便手拿長矛護送郡主出嫁?
“這纔是她的嫁妝”慕容寒平靜的開口。
趙熙看了一眼慕容寒,也沒有反駁之意。
他說得對,那些金銀財寶算什麼,常家軍,常雷的30萬大軍永遠是常憶璇的後盾。
而祁珩,眸中涼意森森。
這是在給他下馬威?
30萬大軍又如何?就算天下的兵都以常雷馬首是瞻,他祁珩也能不留痕跡的殺了常憶璇。
女兒的迎親隊伍已經走了好一會兒。
常雷依然站在門口一動不動。管家看到老爺的模樣心裡很不是滋味,紅着眼睛開始勸老爺回屋。
花轎裡的常憶璇回想起父親泛紅的雙眼,眼淚又一粒一粒的從眼眶掉落。
小云見狀也很是心疼,帶着哭腔“小姐別哭,哭了妝就花了”
她怎能不哭?
父親本不願讓她嫁於寧王,可又不忍自己傷心難過,只好順了她的意。
從小便是如此。
父親可謂是無條件的順着她。只要她想做的,父親都會支持,想得到的,父親都會盡數滿足。
父親說過,寧王絕非良配。
如今爲了保護她,不僅派了死侍暗中照料,還讓自己身邊的貼身護衛裴懷一同去寧王府。
那可是裴懷啊,才30出頭的他早已保護父親多年,年紀輕輕卻身手了得。
常憶璇拒絕過父親,也找過裴懷。可裴懷只聽父親命令,自己又未能勸說父親收回成命,最終只好應了他。
父親爲了她的安危真的是做了許多……
祁珩一行人站在王府門前。
他臉上的神色與穿着的火紅婚服一點都不搭,就像這場婚禮與自己毫無干系,他只是個旁觀者一樣。
“新娘子怎麼還不來”趙熙開口。
“這新郎官都不急,你一看戲的,倒是等不及了”慕容寒毫不客氣的取笑他。
“我當然着急啊,關於這常憶璇”趙熙一頓,看了看周圍的士兵便默默改了口,“不,安平郡主,關於這安平郡主的流言蜚語甚多,很多人都說她奇醜無比,可你說她美若天仙,我特想知道她到底長什麼樣”奇醜無比說的很是小聲。
“好看如何,不好看又如何?”慕容寒被他的慫樣逗笑了。
趙熙走上前拍了拍祁珩的肩笑嘻嘻的,“斯羽長得這麼俊,多少女子想嫁都未能如願,若娶了個醜八怪,豈不是委屈了咱們寧王殿下”。
祁珩則是滿臉嫌棄的瞪着趙熙。
“嗯”慕容寒點點頭,“說得有道理”也笑着看向祁珩。
祁珩冷冷的瞥了一眼慕容寒,“你也不正經”
慕容寒笑了笑,轉頭看向遠處,伸了伸頭說“來了”
新娘子來了。
趙熙快步走下臺階確認過後,“真的來了,斯羽,新娘子來了”
祁珩微微轉頭,用餘光看了一眼正在緩緩到來的迎親隊伍,又冷冷的收起目光繼續負手站立,站姿比那些士兵還板正。
慕容寒看着祁珩的反應若有所思的垂下眼眸。
祁珩心裡早已被仇恨填滿。
慕容寒希望他能放下仇恨試着接觸這世間的美好。
他孤零零的一人,着實沒必要爲了過去恩怨讓自己未來的生活變得麻木。可他又有什麼辦法?他作爲朋友,若祁珩需要,他便會在。若祁珩被仇恨吞噬迷失方向,他就會幫他重新選擇光明。若祁珩選擇這條不歸路,那他也只能陪着他一直走下去,護他周全。
等到迎親隊伍逼近,趙熙這才匆匆跑了上去,“最前面那個人是誰啊?”
“常雷副將沐瑞”慕容寒答。
“好大的排場,常雷自己沒來,可比自己來了還誇張,哎,那,那個穿黑衣服的呢?”趙熙追問。
祁珩和慕容寒往趙熙指的方向看去。
一個黑衣男子挨着花轎,身材高挑,扎着頭髮留着短鬢角,懷裡抱着一把劍,步伐穩健的向他們走來。
“裴懷……”慕容寒聲音很輕,像是在懷疑他的眼睛。
裴懷,傳說中的江湖第一高手裴懷?
聽到名字,二人驚愕的看向慕容寒,只見慕容寒也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
裴懷少年出名,在巔峰時期隱退江湖不見蹤影。沒過多久便傳出消息說自己給常雷當了暗影,貼身保護終生不變。此消息傳開後,有人惋惜,有人忌憚,又有很多人不解。不解常雷到底用了什麼手段讓俠膽義肝的第一高手竟甘願做一個影子。
“常雷明目張膽的派出裴懷,是在警告我們”慕容寒語氣沉重。
“這老傢伙真是無所不用其極。怎麼?他派個裴懷我們就得乖乖供着常憶璇麼?”趙熙生氣。
“裴懷出府,常雷便是在昭告天下,他已無人相護。冒着生命危險也要護常憶璇周全,看來不是前一種可能”慕容寒眉頭微皺。
祁珩也明白。
常憶璇被常雷利用的可能性可以排除了。相反,常雷對這個女兒甚是看重。既如此,爲何還要把她推向水深火熱之中?
花轎慢慢落下。
副將沐瑞率先下了馬,一雙眼只管看着轎子,壓根兒沒有瞥寧王一眼,更別說是行個禮打個招呼。
趙熙怒了。
他剛想衝上去理論卻被慕容寒拉住手臂暗示不要輕舉妄動。趙熙也只好暫時作罷。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花轎上,靜靜等待新娘子出轎。
小云拉開簾子扶着常憶璇慢慢走了出來。
常憶璇身上火紅的嫁衣顯得她格外耀眼奪目。她跨出轎子停下,偷偷露出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看向從高處俯視着她的祁珩。除了眼睛,臉上其餘部分還是被團扇遮住。
祁珩對上常憶璇的目光。
她的雙眼就如浸在水中的水晶搬澄澈,如秋水,如寒星,如寶珠,如白水銀裡養着兩丸黑水銀。在她濃黑的眉毛下,眼神如柔美的月光般歡樂,含情脈脈的盯着祁珩。
他從未見過如此好看的眼睛,就算他祁珩是個萬年冰塊,看見美麗的東西也會想多看幾眼吧。
祁珩直勾勾的盯着常憶璇,一時間居然看的發愣。
二人就這樣望着彼此,直到沐瑞半跪在地,這才讓祁珩猛地擡眸收回神識,目光重新被冷漠覆蓋。
常憶璇也擡了擡團扇重新擋住了雙眼。
“末將沐瑞已將郡主安全送達”沐瑞抱拳。
常憶璇轉身看向右邊跪着的沐瑞,微微彎腰“多謝沐叔叔,辛苦了”
沐瑞這才起身,“是末將職責所在”
祁珩走下臺階,在常憶璇對面停下,居高臨下地伸出了右手。
常憶璇透過縫隙看向祁珩精緻的手,開心的咧嘴一笑。
這一次,她絕不會再暈過去。
常憶璇左手溫柔地拂過祁珩手指,肌膚的觸碰讓祁珩只覺一股酥麻衝向手掌,他的手微微一顫,隨即輕輕握住常憶璇柔軟的手,帶着她走進了王府。
婚禮就這樣平靜的完成了。
新娘被送入洞房後,祁珩還得按規矩陪幾位貴客喝酒。
在婚禮的全過程中,祁珩臉上怎麼都看不出一點喜色。他語氣平淡的應付祝賀的人們,面無表情的喝下人家敬的酒。就這樣渾渾噩噩的不知過了多久,賓客越來越少,最終只剩他們三人。
清涼殿內,常憶璇拿着團扇的手有些發酸。
夫君怎麼還不來......
夫君?常憶璇害羞的低下頭,抿嘴笑,終於可以叫他夫君了。
常憶璇忍不住想象被他親口喚憶兒的情景,雙頰開始發燙,嘴角忍不住上揚。
此時祁珩開門,慢慢走向常憶璇,酒喝的不少,臉上暈染了些許紅色。
“先下去吧”祁珩吩咐周邊人。
常憶璇握着團扇的手微微發抖,安耐不住心裡的小激動。
等殿內下人離開,祁珩才緩慢走到常憶璇身旁停下。他盯着這個坐在他牀上的女人許久,眼裡是藏不住的涼。
忽而,他一擡手,修長的手指夾住團扇往上一揮,扇子就飛了出去。
常憶璇一驚,發覺扇子已被揭開,這才小心翼翼地擡眸看向祁珩。
常憶璇眸中溫暖如春,雪白的臉頰微微泛紅,嘴角帶着笑意,就這樣溫柔的盯着自己心愛之人。
祁珩的目光觸到常憶璇亮晶晶的雙眼,四目相對。
許是酒意作怪,祁珩愣了一瞬。
對視很快就沒有繼續,祁珩立刻轉走目光,眼神中掠過一絲慌亂,可又快速消失不見,與此同時也換回他那萬年不變的冰塊臉。
“今晚我睡榻,明日起,你就住長秋殿”說着往牀榻擺放的位置走去。
“等一下”常憶璇一時不知所措,“爲….爲何?”
祁珩停下腳步,並未轉身,“本王不喜與人同住”
常憶璇愣愣地盯着祁珩背影,還未等她回過神來,祁珩就已走到榻邊。
“等等,若你不想與我同住,我搬出去便是,可我們……”說着常憶璇頓了頓,“還未喝合巹酒”。
常憶璇就像一個求糖吃的小孩,眼巴巴看着祁珩背影。
喝下合巹酒,他們纔是真正的夫妻。常憶璇不管祁珩喜不喜歡他,她不着急。既已嫁進王府,她就有的是時間讓他愛上自己。
過去四年,她雖見過祁珩很多面,可他今日是第一次見自己。若祁珩不願與她同住,她也能理解。等他們兩情相悅互通情愫,再一起住也不遲。而如今,她確實不該奢求太多。
此時的祁珩正背對着常憶璇,聽到她的話,他想了想。
如今的局面早已成定局,喝不喝這酒已然沒有太大作用,他都已經娶了這個女人……
祁珩轉身默默走到桌前,轉頭看了一眼常憶璇,眼神依然沒有溫度。
常憶璇的目光隨他打轉。
當祁珩轉頭看她時,常憶璇盯着他看了會兒,還是瞅不出任何情緒。好在祁珩願意喝合巹酒,她便垂下眼眸,嘴角微揚。
常憶璇走到他身邊,有條不紊拿起酒壺倒酒。
自進門開始,祁珩的目光從不在她身上停留太久。雖然他平時也很少正眼看人,可這一次更像是在刻意躲避。
是啊,今晚的常憶璇是那麼的迷人。
白天他只見過眼睛,可如今見到了全部,鼻子,臉頰以及她那撩人心絃的嘴脣。
常憶璇高高的鼻樑下長着一隻小巧的嘴巴,雙頰暈紅,星眼如波,就那樣直勾勾的盯着祁珩,溫柔似水。
他一定是喝了太多酒,居然也有些意亂情迷。
他可是常憶璇啊,常雷的女兒!祁珩不斷地提醒自己……
爲了讓自己更清醒,他只好避免過多的眼神接觸。
常憶璇拿起酒杯遞給祁珩,“喝了合巹酒,我們便是夫妻了”
她的聲音也如涓涓泉水般美妙,沁人心扉。
祁珩又對上了一雙目若秋水的眼,他立刻垂下眼眸接過酒杯。
常憶璇始終盯着祁珩,嘴角端着笑容,眼裡依舊透着暖意。
喝完合巹酒,祁珩一刻也不耽誤,快步走到榻前拿起了一本書。就像今夜不是他的婚禮,而是與往常一樣的,普普通通的一晚。
常憶璇眼神一直跟着祁珩。發覺他在看書後,自己也走到梳妝鏡前一根根拿下頭飾。
常憶璇從鏡像裡看到祁珩,動作慢了下來,不由自主的微笑。
他還真是一點都沒變。
自從被他救下後,常憶璇前前後後偶遇過他五次,刻意邂逅過三次。每一次他都是一個模樣,冷冷的,不愛說話。
她收拾完走到牀前停了下來,看向祁珩,“那我先睡了,你也早點休息”
祁珩並沒有理她,就像是聽不到一樣,不給出任何迴應。
常憶璇只好自己先躺下,可她毫無睡意。
心愛之人就在不遠處,翻書頁的聲音每隔一會兒就會擾她思緒。
今晚註定是個不眠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