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你爲什麼這麼藍,藍得沒有一點瑕疵。雲,你爲什麼這麼白,白得晃人雙眼。大地,你爲什麼這麼寬厚,寬厚得讓人自卑。悟空躺在地上,抓起一把泥土,又放開手,讓它迴歸大地。如此反覆,直到土化成了沙,細得不能再細,任手握得再緊,也會一點點從指縫流逝。
這正像是自己的命運,再努力,也由不得自己,不是嗎?
悟空支起上半身,看向唐僧和沙僧。頭頂的金箍耀武揚威,他已沒有了任何感情,最留戀的花果山被自己燒成了灰燼,最疼愛的紅孩兒被自己親手殺死,最照顧自己的義兄斷臂絕義。如來,你要的就是這個結果嗎?
他一聲苦笑,起身,拍拍屁股,尾巴卻怎麼也垂不下去。
他說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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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戒再也沒有回來,他們都知道八戒不會回來了,夜晚的時候,悟空偶爾會看一眼月亮,殘的半圓的都見過,卻再也見不到完整的圓餅了。
可是,他們怎麼也沒有想到,再次見到八戒,會在那種情況下。
豬依然是豬,大耳朵上打滿了耳釘,潮得像在下水道居住了上百年。豬鼻子上拴了個米色鼻環。八戒說,嫦娥喜歡他這樣。
唐僧唸了一句“阿彌陀佛”,又睡去了。
沙僧望着八戒發呆,久了,問他是不是得了豬瘟。
“你才得了豬瘟,你全家都得了豬瘟,會不會聊天啊,滾滾滾。”沙僧只能去旁邊呆着。
對於悟空,八戒不敢放肆,一本正經地看着他,目光彷彿隔了幾個世紀那樣遙遠。“猴子,你要殺我嗎?”
悟空搖了搖頭。半晌,問道:“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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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扔下天界後,他偶然得知嫦娥落在了黑風山,便火速趕往。
黑風山有個黑熊怪,喜文善舞又貪心好色一日,與金池長老論完佛法,回洞路上見嫦娥暈在路邊,好色心起,將嫦娥帶回洞內。雖說出家人四大皆空,但黑熊精一沒出家二不是人,他只是頗有悟性且喜好佛法,所以不戒女色。
他起初還有些耐心,勸說嫦娥嫁給自己,嫦娥非但不從還胡亂折騰。時間一久,黑熊怪的耐心耗盡,不顧嫦娥掙扎將她就地正法。本以爲第一次過後嫦娥會變得順從,沒想到往後的日子裡嫦娥鬧得更兇,黑熊怪索性將她囚禁起來,以磨損她的戾氣,希望她屈服。但嫦娥又怎會輕易屈服,不斷鬧騰,惹得黑熊精沒了興致,恰好保護了自己。
八戒尋到黑風洞,儘管洞口漆黑,但想到嫦娥可能在洞內受盡折磨生不如死,他不顧一切地衝了進去,遭遇
黑熊怪,大戰四十九回合,兩敗俱傷,趁黑熊精分神間隙,掄起九齒釘耙打爛黑熊怪的腦袋救出了嫦娥。
見八戒爲救自己而傷痕累累,嫦娥心痛又愧疚,想起自己失身於二人,無臉面對八戒,欲離去。
八戒抓住她的手腕說道:“嫦娥妹妹,不要再離開我了。”他將從愛上她至被扔下天界悉數告知,嫦娥聽完感動不已,當下決定與他廝守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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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空聽完若有所思,“所以你現在?”
“黑風山老大,廣寒大聖。”
“妖?”
八戒笑了一聲,“很好笑對嗎?以前我總說,妖就是妖,該殺,而現在,我卻成了妖。”
悟空沉默,看着他,發現他的眼神從未像現在這樣清澈。悟空能夠看到自己的倒影,毛臉雷公嘴,可憎又可悲。
“你要殺我嗎?”
悟空自己也不知道。
“你爲什麼要墮落。”
“墮落?我卻覺得成爲神仙才是墮落的。”八戒猛吸了一口氣,又吐得乾乾淨淨。頭頂的豬 毛被剃得乾乾淨淨,此時終於有了和尚的腦袋,卻再也沒有了向佛的心。“當神仙有那麼多的條條框框,明令禁止,它告訴我們什麼可以做,什麼不可以做,卻沒有告訴我們爲什麼。當妖好啊,當妖自由,我可以和最心愛的人在一起,還有什麼比這個更美好的?”
八戒看了悟空一眼,悟空正盯着地上爬行的螞蟻發呆。
“猴子,你知道嗎?玉帝玷污了嫦娥妹妹,罪人卻是嫦娥妹妹,這種顛倒黑白的事,也就他們神仙做的出來。我要反抗,就將我扔下了天界。無所謂,那就不要仙籍好了,我再也不是天篷元帥,而是廣寒大聖,我叫,朱晉冉。”
“爲什麼取這麼個名。”
“因爲我覺得這個名很帥。”
悟空笑了一聲,拍了拍他的肩膀。“保重。”
“保重。”
朱晉冉找了些食物回到洞中,嫦娥迎了上來,攙住他的手臂,爲他擦去額上汗珠。“夫君,辛苦了。”
他在親吻她的臉頰,回道:“爲了你,我什麼都願意。我剛纔碰到孫悟空了。”
嫦娥着急問道:“他沒把你怎麼樣吧?我聽說他嫉惡如仇,見妖就殺。”
“你看,我這不還在你面前嗎?雖然那猴子很兇狠,但,我畢竟是他的師弟。”
“是師弟那又怎麼樣?”
聽到聲音,朱晉冉和嫦娥轉頭,赫然見到悟空就在他們身後,肩上扛着金箍棒,冷笑着,猴臉在埋在陰影中,卻能吹起陰風陣陣。
朱晉冉驚叫道:“猴子,你不是陪唐僧去取經了嗎?”
悟空垂下金箍棒,擡起頭,目光掃過兩人的臉,兩人臉上的恐懼讓他滿足。“取經?對啊,去取經了。”
“那你,怎麼還來這裡。”
“沒什麼,只是忽然想起,還有兩隻小妖沒有收拾。”
片刻後,黑風洞永遠地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悟空朝唐僧與沙僧的休息處走去,背後,黑風洞正在崩塌,巨大的岩石滾滾落下。朱晉冉和嫦娥在黑風洞永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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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兄,你剛纔去哪了?”
悟空被問得莫名其妙,“我一直都在這。”
“哦,剛纔二師兄走之後,你離開了一會,我以爲你追他去了。”
“追他?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業,既然他已經決定與嫦娥廝守終生,我們這局外人不該去幹預。一切隨緣吧。”
沙僧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唐僧還未醒來,在馬背上打着呼嚕。悟空看了他一眼,牽上馬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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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過的路,踩下的腳印,也許會留很久,風吹不散日曬不化;也許,轉身就忘。也許是本就記不深刻,也許是不願想起。
悟空仍記得八戒的話。“是妖,就該殺。”他不明白爲何八戒會這麼殘忍,一副慈善面相,卻是手下無情。忽然他冷笑了一聲,畢竟八戒曾想害死自己。那個蜘蛛精,就是他派來的吧。
唐僧雖眠未渾,似睡非睡。他心中念念不忘的追求,怎麼會允許他沉淪在苦海中。馬背上的顛簸,使他想起百姓坎坷的人生,在此時起,在彼時伏,而他要做的,就是拯救他們於苦海中。只是他忽然有些猶豫,命本就屬於他們自己,我們這些不相干的人,爲何總要想着去拯救別人於苦海。若是他們本意如此,豈不是好心幹了壞事?我們渡的究竟是誰?他不解,於是只能在虛無幻境中沉遊。
沙僧又睡着了。
悟空看着沙僧,傻真是一種讓人羨慕到妒忌的天分。
沒有生火,他用金箍棒在地上畫了個圓,將唐僧和沙僧都圈在圓內,自己跳到樹上,望着黑夜發呆。他閉上眼就能夠看到那隻猴子瞪着自己的眼珠,還有被自己的火焰燒掉的花果山。所以他很少休息,石猴,本就異於常類,所以即使不休息倒也沒什麼大礙。
黑夜讓他有安心,看不到任何東西反倒讓他心靜。三千世界,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誰能保證眼見的就是真實的,也許,比虛無更加虛無,所以反倒不見來得舒坦。黑暗中一無所有,卻又有一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