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2-EP4:旭日東昇(16)

OR2-EP4:旭日東昇(16)

受到無數醫生和警衛嚴加看管的重症病房中,躺在牀上的古賀元太郎虛弱地睜開了眼睛。這個上了年紀的老人嘗試着活動了一下手腳,在他確認自己沒有癱瘓後,便順勢伸手按下了牀頭的按鈕。幾分鐘後,不修邊幅的後藤弘毅在醫生的陪同下走進病房,向撿回了一條命的古賀首相鞠躬行禮。

“您先出去吧。”古賀元太郎對着後藤議員身後的醫生說道,“辛苦了。”

醫生賠着笑臉離開了病房,房間中只剩下了古賀首相和他最忠實的助手之一。當古賀元太郎因腦溢血而在家中暈倒時,所有人都認爲他死定了。完全是憑藉着上屆內閣的總辭職才能成爲各省大臣的內閣成員開始互相廝殺,誰也不想第一個站到鏡頭前承擔責任或是外界的謾罵。只要能夠成爲首相,即便只是充當傀儡,所能夠獲得的權力和資源也非常人所能想象。

然而,古賀元太郎還活着,而且身體狀況良好,甚至沒有癱瘓。

後藤弘毅將一束花放在牀頭,而後退回了原位,等待着內閣總理大臣的問話。

“聽說,在我入院接受治療期間,內閣和衆議院都很不安分啊。”

“日本需要您。”後藤弘毅半真半假地說道,“雖然外界總認爲您配不上這個職位,事實已經證明,沒有您的領導,現在的內閣是無法正常工作的。”

古賀元太郎望着窗外藏在雲層後的太陽,閉上一隻眼睛,以半睡半醒的模樣應付着後藤弘毅的奉承話。命運殘忍地向他開了個玩笑,在他最需要權力和地位時,古賀元太郎一次次地被拒之門外,失去了所有的信心和熱情。等到他已經心灰意冷的時候,卻悲劇性地在一個關鍵的轉折點被迫承擔起這份責任,而這時他無論在能力還是心志上都已經不能履行職責。哪怕他早十年……一兩年也好,古賀元太郎都自認爲能夠找出解決問題的辦法。導致問題逐漸積累的,正是歷代首相的鴕鳥心態。

“後藤啊,他們這麼喜歡爭權奪利,那就讓他們繼續鬧。”古賀元太郎嘆了口氣,“我呢,也該休息了,至少要在醫院裡多躺上幾天才行。你也不要多管閒事,國會議員沒有義務解決本應由各省負責的問題。”

“但是,局面正在逐漸走向失控,如今在街道上舉行抗議活動的市民,一旦碰上合適的煽動者,就會立即將矛頭對準我們。”後藤弘毅有些擔憂,他懼怕的是更加激烈的抗議會動搖他自己的地位,“這也許正是那些美國人想要看到的,我們越是虛弱,就越要依賴他們。”

“這些美國人比他們的先人聰明許多,不會爲了打倒一個敵人而迅速地扶植一個不可控的新敵人。”古賀首相指出了後藤弘毅的失誤,“他們的目的……是的,他們希望我們變得更加虛弱,這樣我們就永遠需要依賴同盟關係才能生存。然而,如果我們手中的權力被立即剝奪,那麼那些魔法師家族就會成爲實際的掌權者,而他們和我們相比,更不適合作爲談判對手。你就放心好了,美國人只想收取一點利息。”

想起那些美國人最近的一系列行動之後,後藤弘毅暗自揣測着NFFA的真正目的。對於如今的合衆國而言,保持和盟友的同盟關係纔是首選,倘若爲了蠅頭小利而激怒盟友,實在是得不償失。儘管如此,盟約並非僅僅依靠雙方的意願就能達成,至少日本的魔法師家族不認爲這份盟約是必要的。在他們的眼中,合衆國和日本的同盟在過去能夠保護日本,而現在則成爲了枷鎖,是合衆國維持霸權的工具而已。只要日本擁有了能夠自保的能力,同盟關係也就沒有必要繼續維持了。

因此,後藤弘毅一直認爲NFFA的目的是削弱那些會影響合衆國在東亞利益的魔法師家族。然而,最近和人體實驗有關的醜聞雖然確實讓大部分公民要求取消魔法師家族的特權,卻同樣導致他們對內閣的信任大幅度下降。魔法師家族終究是藏在陰影中的傀儡師,沒有人能夠直接地抨擊他們而繞過擋在二者之間的內閣。

那麼,讓魔法師家族徹底消失,讓合衆國同日本之間的利益關係變得更簡單,會對日本有利嗎?內閣可以擺脫所有牽制,只需要考慮自身當前的立場,判斷何種決策更適合讓日本得到長遠的發展。

“喂,後藤啊,你想一想,我們日本當初究竟爲什麼要創造這麼多的魔法師家族呢?”

“爲了保衛這片土地。”

“是啊。”古賀首相劇烈地咳嗽着,“……是啊,你還記得,我們的初衷是用他們來保護日本。軍隊也是爲了這一目的而存在的,一般市民尚且還能容忍額外的撥款和軍費支出。就連核武器也是一樣,雖然沒必要真的打出去,如果只要把核導彈放在發射架上就能防止敵國產生野心,那麼再多的花費也是值得的。”

魔法師家族卻完全不同,後藤清醒地認識到了這一點。對於未來的長遠規劃,他心中也沒有一個較爲完善的草案,這一部分是因爲他那位岳父的影響依舊揮之不去,另一部分則是由於他從未有機會獨立地在某個重大事件上作出決策。因此,後藤弘毅更加地佩服年輕時便聲名鵲起的古賀首相,起碼古賀元太郎在遠比後藤本人年輕的時候就已經成爲受到公民愛戴的官員。

後藤弘毅謙虛地向古賀元太郎表示,自己還需要多從前輩身上學習。

“想學習經驗,那就早說嘛。”古賀首相終於露出了笑容。

“您當縣知事的時候,那種掃清腐敗的氣魄和膽量,即便是在當今的官員中也是罕見的。”

“嗯,那是我最得意的成就之一,因爲我不僅讓那些罪犯得到了應有的懲處,更是讓以後的官員也不敢效仿他們那些早已鋃鐺入獄的先輩。但是,以你的觀點來看,我在那場風波中最大的收穫是什麼?”

“如何防止腐敗?”後藤弘毅有些摸不準古賀首相的意圖。

“腐敗的誕生,不在權力的大小,而在權力是否受到了限制。我曾經見過僅僅身爲村長卻非法攫取幾十億日元的傢伙……歸根結底,是沒有人去限制他手中的權力,而他能夠運用自己掌握的資源去隨心所欲地擾亂秩序。”說到這裡,古賀首相加重了語氣,“我們總在乎權力的大小,忽視了更多的問題。後藤弘毅,魔法師家族的權力受到了限制嗎?沒有,根本沒有。”

後藤弘毅表示贊同,他已經構思出了一種用於應付外界質疑聲的答覆。不過,想要解決魔法師家族的問題,僅靠這些理論還是不夠用的。他搬來一把椅子,坐在身體虛弱的首相面前,和首相談起了自己的體會。

“雖然一般市民因爲暫時的憤怒而主張取消特權,一旦國會當真提出類似的議案,那些人一定會想方設法地阻止。”

“是的,不明真相的人會認爲,魔法師家族不被允許參政,已經是受到了不公正的對待。但是,假如把他們的特權算在內,參政還是不參政,對他們來說沒有任何影響。織田信長不做幕府將軍也不影響他成爲當時最有權勢的人。後藤,我還有一條經驗,得告訴你。”古賀元太郎的臉上浮現出了平靜而淡漠的微笑,他又開始回憶人生中那些值得稱讚的往事,“如果權力因爲不受限而引發腐敗,事情還不算落到最糟糕的地步。只要大家都認爲腐敗是不正常的,趨勢總歸會被扭轉。最差的結果,是腐敗時時刻刻都在產生而沒有受到應有的打擊。在我們日本,唯一能管理魔法師家族的,是他們自己,因爲魔法師家族已經不受任何來自司法方面的約束了。換句話說,如果他們開始逐漸腐敗,我們以後就沒有任何辦法擺脫他們對日本的威脅。”

後藤弘毅點了點頭,和以往那些用來應付古賀首相的答案不同,他沒有必要再虛與委蛇了。且不說古賀元太郎的首相任期維持不了多久,按古賀元太郎現在的身體狀況,內閣總理大臣已經無力處理政務。舊時代終將過去,新時代不可阻擋地展現在世人眼前。後藤弘毅想起了自己的岳父,他忽然產生了一絲不能對外人言明的邪念。要是這些只會指使晚輩的老頭子都入土了,那纔是最好的時代,那樣他才能得到自由,才能真正施展自己的才華,而不是隻能解決一個個由上一代人留下來的差事。

至於美國人的目的,那對後藤弘毅而言並不重要。美國人只想讓他們在和魔法師家族的鬥爭中兩敗俱傷,因而才選擇了兩面下注。利用好美國人的心態,也許就能在平衡中找到解決問題的途徑。

“那就再賣他們一個人情吧。”

雖然日本的公民們已經認定可憐的森田勇一定是被魔法師家族害死的,和他死於同一天的懷特少校已經被人們遺忘了。麥克尼爾之前按照亞當·希爾特的要求去進行調查,但他爲了瞭解更多消息而決定應東山元英的邀請,去橫濱和對方會面。這場旅行被證明毫無意義,麥克尼爾不僅沒有找出和懷特少校的死因有關的證據,還捲入了實驗品逃脫引發的混亂之中。從結果而言,這完全是意外之喜,實驗品在橫濱造成了大量人員傷亡,間接導致市民紛紛抗議正在各研究所進行的人體實驗。

不過,麥克尼爾依舊沒能完成亞當·希爾特最初交給他的工作。

現在,他和自己的戰友們站在一棟建築物8層樓位置凸出的護欄上,心緒中的躁動已經逐漸消散了。這是又一個可能在進行人體實驗的研究所,麥克尼爾選定它的理由在於自衛隊似乎是研究所的實際控制者。懷特少校生前曾經負責和自衛隊方面的聯絡工作,按照這條線索調查,說不定還能有其他發現。

“我們能不能換一條路?”湯姆不敢看腳下的景象,如果不是有麥克尼爾在前方領路,他是絕對不敢自己單獨來到這裡的。繞過自衛隊的封鎖並進入研究所所在的區域,已經讓他們疲憊不堪。這還得多虧那些負責保衛工作的自衛隊士兵並不盡職盡責,否則他們也許早就被發現了。

“建築內部的環境太複雜,我們容易迷路。”麥克尼爾簡單地給出了自己的想法,“再說,我們必須找出懷特少校的死因。”

“我猜他的死因和森田勇一樣。”希爾茲上尉緊跟在麥克尼爾身後,兩人並排站在護欄上朝着窗口前進,“你的完美傾向要改一改了……顧問交給你那個任務,並不一定真的要讓你查出一個準確的結果。只要能夠牽制敵人的注意力,且行動能夠帶來對敵人不利的影響,你的工作就算是順利結束了。”

“長官,我有我的想法。”

這座研究所和他們之前見到的那些地下實驗設施都不同,主要建築明晃晃地佇立在基地中,彷彿是嫌自己不夠顯眼一樣。藉助希爾茲上尉的魔法和亞當·希爾特提供的其他輔助裝備,他們在多次遭遇幾乎被自衛隊巡邏士兵發現的險境後,終於成功地混進了基地內部。駐日美軍方面的情報中提到懷特少校曾經多次來到該研究所進行實地考察,可惜他們拒絕說出懷特少校生前從事的具體工作內容。

麥克尼爾來到了窗口附近,他在思考着該如何打碎窗戶而不引起任何人的警惕。經歷了幾次失敗的嘗試後,他決定讓希爾茲上尉來解決這個棘手的難題。半分鐘之後,希爾茲上尉向他擺出了V字手勢,而後從缺口跳進了房間中。

“他是怎麼做到的?”

“好像是讓玻璃全都熔化了,殘渣在下面。”薩拉斯中士指着下方,兩棟建築物之間的狹窄小路中散佈着一些依稀透着紅光的碎渣。

“這個魔法是伊莎貝爾·布蘭科用來進行暗殺時的拿手好戲,我認爲它很有用處,於是就自己按照原理仿製了一個。想要讓玻璃倒向外側而不是內側,還要在玻璃熔化的瞬間從內側增壓。”希爾茲上尉將麥克尼爾拉到房間內,而後和自己的戰友們一起謹慎地觀察着房間內的佈置。這個休息室和存放檔案的資料庫很接近,從這裡入侵也許能夠爲他們節省寶貴的時間,以及降低被走廊中可能出現的研究人員和自衛隊士兵發現的概率。

麥克尼爾拿出放在揹包中的平板電腦,指着方纔拍攝到的結構圖,爲自己的戰友們安排工作。

“一組去檔案室,另一組想辦法把實驗品放出來。”

“這辦法不錯。”蘭德爾下士連連贊同,“不過……即便實驗品被釋放後引起了極大的混亂,那時候我們該怎麼逃出這鬼地方?”

“怎麼逃?”麥克尼爾古怪地看着正試圖開門離開房間的希爾茲上尉,“當然是光明正大地走出去。你就放心好了,有長官在這裡,忙着處理實驗品的自衛隊和魔法師不會注意到我們來過。”

自衛隊使用的保密措施對常人來說也許足夠高明,可惜這些手段在希爾茲上尉面前脆弱得和薄紙一樣。就算上尉無法用常規手段進行破解,他還剩下最終解決方案——直接用魔法破壞系統。在上尉成功地解決了檔案室的防禦系統後,他留在休息室中繼續對研究所內的網絡進行試探性進攻,麥克尼爾則和薩拉斯中士來到檔案室中檢索資料。

首先需要查明的是實驗品的來源。想要維持研究所的正常運轉,和實驗品有關的報告必不可少。每天有多少實驗品被送進研究所、有多少實驗品被消耗掉,研究所的管理人員必須給出足夠準確的數字。市民的聲討大多源自猜測,在橫濱大開殺戒的實驗品也極有可能是來自羅森公司,這些都不能成爲將魔法師家族和研究所定罪的決定性證據。只有真正讓研究所中的實驗品逃脫、真正找出研究所抓捕普通市民的罪證,NFFA才能藉此向魔法師家族或古賀元太郎提出更多的要求。

薩拉斯中士尋找着那些儲存在檔案庫中的秘密,藉助湯姆的協助,他們破解了又一道封鎖線。

“糟糕,實際情況和我們預想中的好像有所不同。”湯姆自言自語道。

不是研究所出於魔法師家族的脅迫而繼續運行,而是對魔法師家族掌握的權力和軍事力量產生不滿的自衛隊強硬派決定爭取到能夠取代魔法師家族的新武裝力量。製造出完全受到自衛隊控制的魔法師,就能解決一切問題——他們是這樣想的。僅從現狀來看,他們的計劃可謂是完全失敗了。只要內幕公開,自衛隊和防衛省將成爲衆矢之的。自衛隊不得不讓魔法師家族負責處理逃脫的實驗品,代價則是更多的讓步。這樣下去,總有一天連這些原本受控於自衛隊的研究所也會成爲魔法師家族的地盤。

“那就修改內容。”麥克尼爾毫不猶豫地下了命令。

湯姆疑惑地看着麥克尼爾,不明白對方的意圖。當黑客的本領,是他從希爾茲上尉那裡學來的,而湯姆也僅僅打算用手中掌握的技術爲戰友們解決可能橫亙在前方的障礙。僞造證據這種業務,已經超出了他的理解能力範疇。

“……怎麼做?”

“抗議活動中雖然有人要求廢除魔法師家族的特權,但市民還是認爲這都是內閣和首相的責任,受到直接削弱的依舊是內閣的威信。”麥克尼爾在備選方案中挑出了他認爲最適合的假情報,“你們看,日本現行的法律中,有關魔法師家族的管理條例裡明確地規定了相關的權利和責任。魔法師家族既然會在軍隊、警察等部門中擁有幾乎不受限的權力,我們不妨再推一把,讓外人認爲他們就是要取代軍隊。”

“原來如此。”薩拉斯中士恍然大悟,“那麼,我們就說,魔法師家族爲了徹底控制武裝力量進而密謀掌控全日本,從而打算製造更多的魔法師以取代普通人佔主導的自衛隊……”

“可以,但是要注意措辭。”麥克尼爾拍着戰友的右肩,“……至於我們的【泰坦】,你要把文件僞造得儘可能真實一些。哪怕我們泄露的內容中完全是胡說八道,這個研究所的主管也不敢公佈真實文件以自證清白,那樣就等於承認了他們確實在抓捕市民充當實驗品。”

湯姆忙着按原本的文件僞造一份新文件,薩拉斯中士則和麥克尼爾一起尋找可能和卡特·懷特少校有關的情報。他們很快從和實驗品數量有關的記錄中發現了這個名字,兩人的心頭升起了一種怪異的畏懼。

如果所謂的真相是卡特·懷特少校代表駐日美軍而捲入了抓捕市民的交易中,麥克尼爾寧願不要這種真相。森田勇一度負責追擊從橫濱港口逃離的實驗品,在數次行動失敗後,魔法師家族的代表接手了他的工作。

“森田中校已經察覺到所謂的怪物原本就是人類,而且還極有可能是普通市民……”麥克尼爾沉思着,“他不會僅僅憑藉自己和那些神出鬼沒的實驗品之間的少數幾次短暫接觸就發現這一事實,或許這本來就是懷特少校告訴他的。”

但是,麥克尼爾很快發現自己陷入了另一個誤區。假如按照這一思路進行推斷,懷特少校選擇泄密的原因就無從考證。即便駐日美軍的資料顯示懷特少校因最近離婚等一系列瑣事而變得十分消沉,再怎麼悲觀厭世的傢伙也不會選擇自曝機密這種方式來更快地斷送自己的前途甚至性命。森田勇和懷特少校死在同一天,兇手會來自同一個組織嗎?

他缺少最重要的一環,那就是埃貢·舒勒的經歷。只有在埃貢·舒勒描述和羅森公司的實驗品有關的一切後,麥克尼爾才能更加準確地分析出表象背後的陰謀。也許埃貢·舒勒會將相關情報提供給NFFA,那麼作爲NFFA二號人物的本傑明·佩裡應該知情。

“大天使,來休息室這邊,我有新的發現。”希爾茲上尉適時地讓麥克尼爾得以從死循環中脫身。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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