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哥還是那個猴哥。
全身金燦燦的毛髮配合着那魁梧壯碩的身軀，顯得很是壯實。
但是猴哥也已經不再是那個猴哥。
和半年前第一次見面相比，此時的猴哥沒有了那新生兒般稚嫩的眸子，看待眼前的一切都包含着好奇，配合那一身昭卓不凡的氣勢，反而憑白增添了不少霸氣。
現在的猴哥，眼中的迷茫早已經煙消霧散，在那雙眸子裡透露出來的，只有平靜和井然。
以及對眼前的一切，都有一種漠不關心——也可以理解爲成竹在胸的氣魄。
再加上那雙金色眸子中，僅有瞳孔中心才透露出的點點赤紅，洛葉心裡已經有了猜測：
看這樣子，眼前這位猴哥，說不定真的已經重新成爲了那位大聖，也說不定。
想到這，洛葉臉上笑容越加璀璨起來，彷彿老熟人一般，伸出手大搭在對方那毛茸茸的肩膀上，一副哥倆好樣子。
這樣的情形，反而讓遠遠站着的阿狸，有些驚疑不定起來。
只不過後者畢竟是一條聰明絕頂的狐狸，很快就想到了什麼，臉色微微變化，那雙皎白的面容，也是不由得透出幾分紅潤來。
這是被氣的。
阿狸，已經差不多猜到，自己被洛葉一番連蒙帶騙的話語，給騙了個團團轉了！
而被洛葉微笑以待的猴哥，那張毛茸茸的大臉，卻是露出了些許思索的神色。
倒不是不認識洛葉了，這一點洛葉很清楚，後者那一副探詢的模樣，不像是在懷疑他的身份，感覺，更像是在觀察他身上的氣息一樣。
許久，猴哥開口了，他那燦金色的目光落在洛葉身上，帶着些許光輝燦爛：“你身上的氣息很特殊，比之上一次見面的時候，奇特深沉了十倍不止。”
他若有所思的說道，最後，又加了一句：“你變強了許多。”
對於這個半是誇獎，半是意味深長的話語，洛葉只能苦笑以對：“猴哥，人總是會變的。”
這話令猴子目光微微垂下，似乎將回憶的目標放到了自己身上，許久，他深深的嘆了口氣：“你說的沒錯，人總是會變的。”
他說着，彷彿經年老友一般，在洛葉肩膀上重重拍了兩下，隨即朝着遠處的阿狸揮了揮手，示意後者過來。
見洛葉眼神有些奇怪，哪怕臉上有些毛茸茸的，猴哥還是不自然的多了一絲紅潤。
洛葉見此，不由得搖了搖頭，輕聲調侃起來：“我是應該叫大嫂呢，還是叫猴嫂？”
“叫我阿狸就行。”
沒等猴哥回答，已經走到近處的阿狸，已經輕聲說道。
她目光微微流轉，落在洛葉身上，重重的盯了一下，眸子裡有些憤慨，對此，洛葉只能會以一個抱歉的笑容。
“之前是我的過錯，不知道這位……阿狸的身份，所以僞裝了一下身份試探了一番，希望不要見怪。”
“看得出來，我也沒生氣，只是被驚了一下下而已。”阿狸很是不舒坦的回了一句，但也沒有更多的插嘴了。
她在面前的兩個男人身上左右看了兩眼，知道兩人私底下肯定有重要的事情要談。
猴哥肯定不會避着她，但是看洛葉沒有鬆口的樣子……
阿狸做出了很識趣的舉動。
她很是自然的說了一句：“你們聊，我先回去做飯去了。”
然後就朝着木屋緩緩走去。
她跟洛葉不熟，自然也談不上有多少話語。
只不過很顯然，之前的事情，多少是埋了根刺，很不舒服就是了。
畢竟，洛葉僞裝的均衡教派，顯然不是好說話的存在……
猴哥在阿狸背影上望了兩眼，平靜中帶着幾分不可侵犯的眸子，少見的多了幾分溫柔，只不過轉瞬即逝。
他回過頭，看向洛葉，目光中帶着些許探詢：“半年前在艾歐尼亞見面的時候，你便是這副表情，現在還是這副表情，除了力量越加深不可測，到了現在連我都有些看不透徹的地步以外，其他地方，你還是一點都沒有變化啊。
但我看的出來，你還保持着自己身爲人性的一面，很難，也很痛苦，力量的增強，權力的提升，勢力的擴張，所有的一切無時無刻不在誘惑你墮入慾望的深淵。
而現在的你，居然還保持着人類本性，一個，在另一個層面來說，比較‘底層’的思維方式和行爲方式，不得不說，很少見。”
猴哥聲音緩緩，看起來不怎麼急迫，卻又是一針見血的將洛葉自身所保持的現狀，給說了個完完整整。
這種話題，恐怕在尋常的神靈聽來，也不過是雲遮霧繞的根子，但是洛葉和猴哥，卻都已經是互相知道了對方的意思。
“這樣的存在，我以前見識過許多，但是他們，最終的結果是什麼？無論是主動，還是被動的，最終都變成了沒有七情六慾，遵循着天條法規而運轉的神仙。
他們是仙，但是在我眼中，更像是一個個隨時可以更換的軸承秤砣，沒有用處。
但是不得不說，他們能夠很輕易，很輕鬆的活下去，而不是像你一樣，活的這般沉重。”
猴哥一邊感慨着，一邊洛葉面前訴說出了這一切，又似乎是在向洛葉表明什麼。
洛葉微微沉默，很快擡起頭來，只是臉上那常年不變的平靜笑容，微微有些僵硬：“這是我堅持到至今的道路，以前沒有更改，以後也不會改變。猴哥，謝謝你的好意了。”
猴哥聞言，深深的看了洛葉一眼，最後只是微微點頭：“小小的提醒而已，無關大雅。你既然已經決定這樣走了，那麼就堅持走下去吧。
以人之常性，承載不可名狀之偉力……洛葉，你或許會走出一條前所未有的道路，也或許會在某一天某一刻，說不定就是下一秒，變成一個瘋子。
這都是無法知曉的未來，說實話，我挺期待你的未來的。”
猴哥的聲音帶着幾許感慨萬千，對於洛葉的所作所爲，談不上讚許，也說不上反對。
這樣只存在於洛葉和猴哥兩者之間的話題，似乎是有些太過沉重了。
洛葉對此，只能是在短暫的沉默過後，輕輕的笑了起來：“我能堅持下去，我會堅持下去，同樣，我會堅持到最後。
如果我沒有堅持的話，那麼早在一年前，我就已經不在是我了。”
洛葉說的是一年前剛剛成爲暗影島之主，勉強控制了暗影島神力，還要時刻擔心遭受反噬的事情。
這個話題一掃而過，沒有令兩人太多的糾結。
相反，洛葉在猴哥身上轉悠兩圈，倒是頗有些驚奇：“說起來，猴哥你也承認我沒有變化，但是猴哥，現在的你，和半年前的你，卻是有着天壤之別呢。”
聞言，猴哥臉上絨毛微微抖動，最後也只能化作幾許無奈：“天壤之別嗎？或許吧。對於我而言，那都是我，只不過和半年前相比，此時的我，回憶起來了一些過去的記憶而已。”
猴哥，用一種很是輕描淡寫的語氣，說出了這番話，同時也是讓洛葉一下子心癢難耐起來。
“記憶？猴哥願意分享嗎？”
“分享嗎？”猴哥重複了一遍，對此，只是輕笑着搖了搖頭：“分享就不必了，以前的那些事情都已經過去了。在這個世界我獲得了新生，就沒必要在回憶以前的那些雜七雜八的事情了。”
見洛葉目光中滿懷失望之色，他那異常引人注目的雷公嘴，輕輕一撇，開口訴說道：“不是不願說，而是說與不說，都沒有干係。
在那個世界，我是佛，被條條框框圈住的無用的佛。
而在這裡，我是猴子，一隻自由自在，在山野生活的猴子。”
猴哥願意說出來的這兩句話信息含量有些大，洛葉面容保持着平靜，但是心裡卻是已經震驚起來。
震驚的同時，還有一分喜悅。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後，不由得詢問起來：“那麼猴哥，你有沒有想過，打破你之前的那一切，你不願意度過的那一切？”
猴哥聞言，微微挑眉，在洛葉身上從頭到尾看了一圈，最後只能是無奈的笑了笑：“這件事情，就不要再提了，距離現在的你我，實在是太遠太遠了。”
洛葉反問道：“不試試，怎麼知道遠不遠。”
猴哥來了興趣，又或者一分捉弄的心思，他撓了撓手，帶着幾分調侃：“那麼，當你知道現在的我，其實只是一根寒毛分身的時候，洛葉，你覺得這個目標，還有實驗的必要嗎？”
恢復記憶的猴哥力量有多強，洛葉心裡隱約有個底線，所以之前的囂張言論也是多少有所關聯。
但是當他知道眼前這位已經算得上是“神通廣大”的猴哥，居然也只是一個分身的時候，洛葉就知道了自己之前的說法，有多麼幼稚。
見洛葉一瞬間臉色有些難以置信，猴哥輕輕笑了起來：“也不用太失落，此時的我，既然能夠被特意送到這個世界而來，自然也有我的特殊之處。
我的本體，那個被拘束的無用佛，或許也是因爲這一點，所以在我的身上，可是下了很大一筆力氣，所以，我雖然只是一個分身，但是也沒有你想像的那般弱。”
稍稍停頓，猴哥似乎是在心裡稍稍琢磨了一下，然後又開口道：“你可以理解爲，現在的我，是繼承了齊天大聖名號的我，而不是最後那個，繼承了無用的佛的我。”
這繞口的話語，洛葉聽明白了，同時心裡多了些心思：能將鬥戰勝佛的名號，稱作無用的佛……只能說猴哥不愧是猴哥。
見洛葉還想說什麼，猴哥笑着輕輕擺了擺手，讓洛葉安靜了下來，自己說道：“說了這麼多，其實也不過是空口白談，壓在心裡就好，不要說出來。”
洛葉面容有些深沉：“我曉得。”
“那麼你此行的目的呢？不會僅僅只是來找我聊聊天的吧？”猴哥又問道，帶着幾分調侃。
洛葉撓了撓頭，這次沒有絲毫波折，說出了自己的目的：“既然現在的猴哥是齊天大聖，那麼我就不用這麼客氣了。
猴哥，我想要前往一次虛空，希望猴哥你來助我一臂之力。”
猴哥聞言，顯然愣了一下，隨後開懷大笑：“沒錯，不必和我客氣，我是齊天大聖，所以洛葉，我罩你！”
猴哥這話說的很坦然很無畏。
因爲他是齊天大聖。
哪怕現在的他，只是一個分身，甚至可能只是一道投影，但是既然他承認了自己“齊天大聖”的身份，那麼他自然不會落了齊天大聖的名聲！
猴哥此時此刻，笑得很開心。
這還是他第一次，在這個世界被這樣稱呼，這樣請求。
洛葉，是他的朋友。
半年前在他尚還矇昧之時兩人就已經相識，以一名本土神靈的身份，沒有看低他，沒有貶低他。
這讓一向自尊心無比強烈的猴子，心情很是舒坦。
當然，猴哥也知道這不排除有其他的目的。
但是……面對一個沒有記憶，沒有力量的分身，如果真的有特殊目的，怎麼可能會稱兄道弟，而不是直接動手搶人？
那時的猴哥，可就像是一個懷抱着金元寶路過山賊窩的娃娃。
所以，洛葉這個朋友，猴哥是交定了的，如若不然，他之前也不會說出那樣一番話。
要知道，他之前所說的那些話，可不一般。
他的力量不在，但是他的眼界可沒有絲毫落下，“無用的佛”，豈能真的無用？
所以，此時洛葉上門來求，猴哥很開心。
然後他輕聲詢問道：“去虛空？”
洛葉重重的點了點頭，平靜的減少帶着非同一般的堅定：“是的，猴哥，去虛空，我在那裡，有一件大事要做。”
猴哥輕輕笑了：“虛空可不是一個好去處，據我所知，這個世界的虛空，更是混亂的源泉，裡面誰也不知道誕生了多少鬼東西，和我以前去過的一個叫做阿鼻的地方，倒是有點相似。
不過，既然是洛葉你，那麼無論是那裡，老孫我陪你走這一遭。”
“謝謝猴哥了，不過……”
洛葉頓了頓，指了指猴哥身後，輕聲問道：“那位，怎麼辦？”
猴子，金色絨毛包裹的面容，一下子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