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千潯漠然看着那串羽鈴.他自然記得那是他爲淺雪所制湘妃笛墜的羽鈴.不過是兩支普通的羽毛和鈴鐺.她竟瞞着他藏了這樣久.
他眸子寒冷徹骨.被血染紅鞋子的腳向前邁出一步.神樂察覺出他的舉動.突然瘋狂的撐起身.想要在他落腳之前收回那串羽鈴.那是她全部的思念和愛意.要她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愛意被所愛之人踐踏.她怎麼能忍受.
空氣中響起輕微的破碎聲.手指一陣劇痛.她咬牙將呼痛聲生生吞了下去.慕千潯退後一步.冷眼看她翻過嵌着銀鈴碎片的手心.看她血肉模糊的指.看她波瀾不驚的眸.
她扮作淺雪的模樣欺騙了自己五百年.折磨了自己五百年.她偷了淺雪的意識.騙了自己的愛意.每當想起她的殷勤相伴原來都是替代淺雪做的.他就不得不恨.她太可惡.壓着淺雪的魂魄.還妄想挑撥他與淺雪的關係.說什麼淺雪不願復甦.不過都是她自己想活命的藉口.
她不過是一隻卑賤的花妖.有什麼資格評論他和淺雪的情意.又何德何能能夠揣測神的心思說與他聽.他花費千年的培育換來的竟是一隻披着虛僞面具的花妖.接受着自己本該給予淺雪的補償.比起他得知這一切時那種心痛.氣憤.虧欠的感覺.她這一點點傷痛根本算不了什麼.
“授神杖.”
慕千潯乾脆利落的轉身.像他所說的話一樣絲毫沒有牽掛.
衆仙再次請出神杖.透明如水晶的神杖在空中散發着柔和的光.緩緩落向毫無生氣的神樂.她此時瞪大了空洞的雙眼.長如蝶翼的睫毛一動不動.只靜靜的看着手心裡銀鈴的碎片.她此刻樣子有些駭人.安靜好似死了一樣.
她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也看不到任何色彩.死不過也就是這樣吧.可是他怎麼能夠這麼狠心.明明自己什麼都不知道.爲什麼要說她偷了淺雪的靈魂.她好委屈.好不甘心.
從前自己只是被丹爐燙傷.他就會緊張好半天.可現在他可以毫不猶豫的刺穿自己的心臟.可以乾脆利落的宣佈着讓她灰飛煙滅的命令.只因爲自己不是淺雪.可是.好奇怪.爲什麼她的心都死了.她卻還沒有死.
“慕千潯.她好歹也跟了你五百年.你怎麼能夠對她那麼狠心.她若接了神杖.便會灰飛煙滅.你後悔都來不及了.”
神樂聽到有人在喊.她聽出了是衡弄文.是啊.她也不明白五百年難道就換不回一點情分.可她想聽慕千潯的答案又害怕他說出絕情的話.
如果說慕千潯之前的語氣是漠然清冷.那現在便是憎恨.一句句字語好似對神樂的凌遲:“她現在還沒死.已經是我法外開恩.她佔用神之魂.覬覦神之力.危及六界安危.本就罪該如此.如果不是現在要封神.你以爲我會讓她這樣簡單的灰飛煙滅.欠了她的她總歸要還回來.而這次不過是她最後一次好運氣.”
徹骨寒意猛然鑽進她破裂的心傷中.源源不斷的將那道無法癒合的傷口灌滿.凝結成冰.身體的每個地方都好像被巨大的力量撕咬吞噬.一步步由內到外逐步侵蝕.她沒有特別的感覺.只是除了疼就是疼.她已經經歷了穿心之痛.此刻再強烈的痛意她都可以忍受.
只是太清醒了就能看到許多從前被矇蔽的東西.比如她此刻看到慕千潯漠然看她.看到夜未央興奮的雙眸和緊握的拳頭.還有……拼死衝破碧華和玄女阻攔的衡弄文向自己撲來……
呵.真可笑.她原以爲自己是特殊的.不過她也的確是特殊的.別人有的她都沒有.朋友,良人.孩子.親人.她都沒有.有的只有這一個個想要取她性命.恨不得殺之而後快的一張張面孔.
神樂蜷縮着.脣齒間是隱忍的血跡.身體漸漸被那涌動的氣流塞滿.可是它還是沒有停下的趨勢.像一隻被吹滿氣的口袋.漸漸變得鼓脹.最後承受不住壓力而爆裂.
痛苦悲鳴瞬間撕破長空.震懾人心.聞者都莫名流出淚水.一時間強大的氣場夾雜着無上神力以神樂爲圓心鋪天蓋地的散開.飛沙走石.過之亭臺石柱盡斷.山水秀木盡毀.六界衆生通通站不住腳.在氣流中橫衝直撞.功力強些的紛紛吐血倒地.弱的則直接在這場神力的硝煙下化作劫灰.就連夜未央.慕千潯這些絕頂高手也被逼退幾丈之遠.
瞬間膨脹的神力將神樂周身的血衣撕做碎片四散而開.挽起的紅色長髮在流風中化作巨大帷幕.耀眼的紅色光彩如血殘陽噴薄之餘暉.像被黑夜吞沒.血色光影一點點消失在墨色下.最終如懸浮的墨色瀑布於空氣中熠熠生輝.
紫衣華服衣帶翩飛.靈玉瓔珞叮鈴而鳴.空氣中瀰漫了濃郁牡丹香.遍地繁花盛開.殘垣斷壁.狼藉花木.重傷之人皆隨着神力的褪去而迅速恢復如初.慕千潯漠然看着這一切.眼底卻也不由的震驚.他雖見過淺雪動用過神力.卻不知道這力量具有憑空造物之能力.
世間萬物皆有自己的命數.有自己的生長髮展規律.而神力卻能將其生死成敗執於一念之間.如果不是神族的衰亡.真的無法想象這六界會變作什麼樣子.原來淺雪臨死之前完全可以有機會殺死自己.她卻選擇了化作神界終年飄散的飛雪.
自己終究欠了淺雪良多.念及至此慕千潯還是不能對神樂的欺騙釋懷.自己可以償還的機會全被她帶走了.如果不是要淺雪重生必須要她的性命.他一定會讓她將這五百年對淺雪的虧欠一點點還回來.
怪他.怪他發現的太晚.如果他早知道她不是淺雪的話那個時候就不會和天庭對抗.也許這時淺雪早已重生.活的快活自在了.
神力爆發的那一刻開始空中圍繞着新神的光芒就沒有消逝的意思.光芒太盛.沒有人敢直視.更沒有人能透過那層光暈窺視新神尊容.
衆生皆對萬物重生驚歎之時.一道淺紫光影離弦之箭一般向空中光影襲去.竟是衡弄文插了空子想救回神樂.雖然晚了.但總歸要試一試.
“不死之神.你能救萬物重生.求你也留下神樂魂魄.她雖佔了你的神魂.卻是無辜的.弄文願意一命換一命.求神尊成全.”
空氣中一陣波動.慕千潯夜未央與執霸三位六界最強者同時冒着耀眼強光向新神衝去.而慕千潯更是對先一步接近新神的衡弄文擊出一掌.他怎麼能夠允許那個贗品留下一絲魂魄.
衡弄文充其量不過一個星君.又意圖庇護危害蒼生的小妖.他就算除了他也不會有人發出一絲異議.而且他算什麼.有什麼資格和淺雪提要求.
衡弄文仙身未復.被慕千潯一掌擊中衝入了那圈光暈之中.他噴出的一口血在光影裡換做血霧.刺眼光芒在紅色掩映下不再耀眼.反而漸漸淡去.一個銀紫色身影在其中若隱若現.
衆生驚奇的仰頭.看空中光芒完全褪去.銀紫色的人已經暴露在空氣中.她墨色長髮隨風披露在肩頭.直垂到腳踝.雙手交叉疊放於胸.而神杖則散發着微光立在她面前.她低着頭.面貌被長髮遮掩看不清晰.隱約可見閉着的眼睛和濃密纖長的睫毛.
衡弄文輕輕的落在新神身側.擦着她銀紫的衣袖緩緩落下.失去仙身的他已然承受不住慕千潯的一擊.可他還是向那不知是睡是醒的新神央求到:“留她一絲魂魄吧.是人是物都可以……”
慕千潯並沒有在意衡弄文的生死.他現在只盯着還未甦醒的淺雪在看.他知道此時對她虎視眈眈的還有魔界的夜未央.夜未央經神力的還原傷勢早已好全.此時就算有執霸相助.也難保淺雪不被夜未央所爭搶.
但是現在沒有人對淺雪的恢復有把握.所以也沒有人敢輕舉妄動.但是他們都知道.只要淺雪醒來就是這場爭奪賽的開始.
雖然新神的樣貌全部隱藏在黑髮之中.慕千潯卻還是能夠認出她是淺雪的模樣.只是.她現在沉睡的太安靜.讓人捨不得驚醒她.可又不得不期盼她睜開雙眼.
慕千潯忽然一凜.他竟然發現已經昏過去的衡弄文並沒有落下去.而是懸浮在淺雪腳下並且緩緩上升至她的身側.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卻瞬間將自己的想法否定.不可能的.她不過一個卑賤花妖.怎麼可能駕馭神力.
然而只是這一疏忽的空擋.新神的手指便不易察覺的顫了顫.而後一雙眼睛也緩緩睜開.只是半垂着.長而密的睫毛卷翹又給眸子遮了一層薄幔.像是張開的蝶翼微顫.
像初醒似的迷茫.新神微微擡頭.半垂着的眸子沒有一絲生氣.新神初醒還是沒有人敢出一口大氣.圍繞她的三人也各自凝神靜待時機.一時間天界竟處於絕對的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