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哥給你買了一個鑰匙鏈兒,你看看,喜歡不?”
馮良存每次跑業務回來,總要到神堂院裡看看樑曉樂,送給她一、兩件小禮物:一方手帕、一個扇墜兒,一把梳子,一個頭花……雖然都不值錢,實所爲瓜子不飽是人心!
樑曉樂又如何品不出這其中的含義?!
馮良存一米七、八的個頭,白白淨淨,風姿特秀。實可謂天生一副富貴相,人面前一站,很難讓人把他與孤兒聯繫在一起。
他平時學習成績一向不錯。臨場發揮不好,纔沒考上秀才。宏遠孃的意思讓他再繼續學習,等下一個鄉試。馮良存卻堅決不肯,執意要用雙手養活自己,報答乾爹乾孃對自己的養育之恩。
宏遠爹、娘沒辦法,只好先讓他在路新銘的店鋪裡站了一年多的櫃檯。之後又讓他跟着樑德勝練習跑業務。如今已能單槍匹馬走南闖北了。
“良存哥哥,以後不要爲我花錢了,你得攢錢給我娶嫂子呀?”樑曉樂裝作看不出,嬉笑着逗他。
“樂樂……”
馮良存一張白淨臉憋得通紅,想說,又不敢說的樣子
。
“良存哥哥,這次又有什麼新奇見聞?”樑曉樂見狀,趕緊說別的。
說故事又是馮良存的一個強項。每次回來,都要把在外面的所見所聞,加上自己幽默的語言,講給樑曉樂聽。每次都逗得樑曉樂“哈哈”大笑。這個時候,也是馮良存感覺與樑曉樂距離最近的時候,同時也是他最幸福的時候。
“這次在任山縣聽說了一個新奇事:一個瞎眼老太婆,插着草標賣自己。”馮良存說。
樑曉樂:“瞎眼老太婆插着草標賣自己?多少錢,賣身去做什麼?”
馮良存:“我沒見。聽說面前的紙上寫着:‘銅錢五貫,賣身做娘!’”
樑曉樂:“一個老太婆插着草標賣自己,實屬罕見。還要給人去做娘。這老太太是不是在暗示什麼?”
馮良存:“不知道。人們都說這個老太婆想錢想瘋了,誰拿五貫錢去買一個瞎眼老太婆養着?我聽了,也是這麼想的,所以就沒過去看。”
樑曉樂沉思了一會兒,說:“良存哥哥,我覺得這裡面一定有文章。你不如把她買了來,養在咱養老院裡,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就是沒什麼,一個瞎老太太,也實在挺難的。”
“樂樂。咱養老院入住是要交費用的。這個還得用錢買,你瘋了?!”馮良存不解地說。
“她既然插草標賣自己,就一定有用錢的地方。我們買了她來。也是幫了她的忙。在難處里拉她一把,興許能救她一家人。我們的養老院其實也是半福利狀態,良存哥哥,你把她買回來。錢我出。”
“樂樂,人家是賣身做娘。不是來住養老院。我要是買了來,就得給她當兒子。”馮良存有些爲難地說。
“不是正好嘛。你有一個乾孃(宏遠娘),又有了一個買來的娘,兩個娘加在一起,你不就有了一個親孃了嘛?!”
樑曉樂本想逗馮良存,誰知話一出口。卻見馮良存面色一沉,眼裡便霧濛濛的了。知道自己無意間戳到了他的疼出——他想起了自己的童年。
樑曉樂吐了一下小舌頭,趕緊扭轉話題
。
“樂樂。你甭往回拾了,這個老太婆,我明天就趕過去買了來。她要不願住養老院,我就給嬸子(宏遠娘。馮良存被收養後便管宏遠娘叫嬸子,認乾親後沒有改口)說一聲。先借我一處宅院,我自己單過養着她。”馮良存終於下了決心。
“嗯。”樑曉樂點點頭。一本正經地說:“良存哥哥,於人謀福,自己獲利。我們什麼時候都要以慈悲爲懷。在我們這裡,越是新奇的事,意義越大,價值越高。希望你也不虛此行。”
樑曉樂說着,從抽屜裡取出五貫錢,連同一個繡花荷包,放到馮良存面前。又道:“良存哥哥,這荷包裡有一條錦囊妙計,一定要在你最彷徨,最迷惘的時候打開。記住:不到萬不得已,一定不要打開。”
馮良存點點頭。走時,卻只拿了那隻荷包:“錦囊妙計我收下。我買娘,我拿錢。”
望着馮良存離去的身影,樑曉樂笑了。
……………
任山縣“人市”裡,人來人往。
原來,任山一帶鬧饑荒,老百姓爲了活命,賣兒賣女賣老婆的很多。街道兩旁,有許多蓬頭垢面的婦女、衣衫襤褸的孩子,插草標賤價叫賣。
馮良存懷揣五貫錢,在人羣中東瞧瞧,西看看,尋找那個聽說過的插草標賣自己的瞎眼老太婆。
“大兄弟,你看我行嗎?洗衣做飯,地裡場裡,我都能做。你就買個好指使婆子吧。”
一個三十來歲的婦女攔住馮良存,哀求道。
馮良存搖搖頭。
見那婦女一臉失望之色,馮良存又有些不忍,忙又說:“大姨,我給你一百文錢,你能不能告訴我,一個插着草標賣自己的瞎眼老太太在哪裡?”
“你打聽她幹什麼?”婦女臉上覆又爬上一抹笑容:“都來了多半個月天了,連個問的人都沒有。誰買個瞎眼老孃回去養着去?!”
“那,她在哪裡呢?”馮良存見她的目光直瞅自己的手,忙拿出一百文錢遞到她手裡
。
那婦女接過錢,臉上一喜,對馮良存招招手:“你跟我來。”
那婦女領着馮良存在“人市”中走了一段路,來到一個拐角處,往前一指,說:“那不,就在那裡呢。”
馮良存順着她的手指望去,一個面帶菜色的白髮蒼蒼的瞎眼老太婆映入眼簾。老太太身插草標雙膝跪地,面前放着一張紙,上面寫着:“銅錢五貫,賣身做娘!”
“人市”買主雖衆,唯獨她這兒無人問津。
馮良存趕緊過去問話。
那老太太告訴他:
“我年近六十,和乾兒子相依爲命。如今乾兒子已長大,卻得了一種怪病,急需一筆錢醫治。我沒有一點兒積蓄,如果母子倆乾耗下去,只有死路一條。纔想起賣身給他看病。
“但買我的人也必須是孤兒,單身。這樣纔好處不是?!如果有妻室兒女,我是斷不肯相賣的。你要符合條件,也誠心買我,需當面把錢交給我乾兒子,老身才跟你去。”
馮良存身負使命,又同情老太婆遭遇,再說自己也確實是孤兒,老太婆說什麼,他都點頭。
兩人談妥,老太婆喊來個破衣爛裳、身材修長的小夥兒,說這是她乾兒子。
三個人寫下契約,馮良存將錢交給小夥兒,要領老太婆回去。小夥兒淚流滿面,說捨不得乾孃,想跟乾孃再住三天。
馮良存見小夥兒真摯,帶他跟老太婆回了自己租住的小客棧。小夥兒伶俐勤快,一來就幫馮良存做這做那,伺候瞎老太婆。
馮良存又租了一間客房,準備讓老太太住一間,自己和小夥子住一間。小夥子卻堅持說想挨乾孃睡,馮良存想想人家母子情深,三天後就永遠分離,也就應允了。
三天後,小夥子告別乾孃而去。
馮良存也收拾行裝準備啓程
。不承想瞎老太婆卻病倒了。哼哼唧唧地爬不起牀來。
馮良存少不得請郎中,親自抓藥煎藥喂藥,變換着飯食調理老太婆胃口。還買來衣料請了裁縫,給瞎娘做了兩身替換衣裳。把老太婆照顧的無微不至。
老太婆這一病就是二十多天。
馮良存帶出來的錢也花光了。便暗暗向相熟的人借高利貸,爲瞎娘看病。
一日,老太婆對馮良存說:“孩子,你是不是有難處?”
“沒有啊,娘,您老安心養病,等您病好了,咱就回家。”馮良存安慰道。
“孩子,你人好,心眼兒也好。娘沒賣錯人。”老太婆感動地說:“孩子,娘跟你說句實話,我是府城首富夫人,丈夫頤仕奇曾在朝爲官,看不慣奸臣當道、奸賊橫行,辭官回來隱居鬧市。我們年近六旬,只有一個閨女,因丈夫常年患病我又眼瞎,急欲招婿繼承家產……”
原來,頤仕奇夫婦歷經仕宦飽經世事滄桑,在女兒的婚事上,一不願招做官的,嫌官員貪酷殘暴,兇惡勝過豺狼;二不招商人,嫌商人見利忘義、人面獸心;三不招富家公子,這些人仗父輩之福廕燈紅酒綠,大多是酒囊飯袋。他們想找個仁慈善良、忠厚老實的人爲婿,一好照顧女兒,二好繼承家財。
頤小姐通情達理,怕找個薄情負義、吃喝玩樂的紈絝子弟誤終身,支持父母的意見。
頤家夫婦商量說,如今人心不古,人言不可信,讓下人僕役尋找打聽容易受騙上當,不如自己吃一番苦親自尋找。
因頤仕奇患病,頤夫人只好親自出馬,帶幾個心腹僕從,自己裝扮成窮瞎婆,插草標賣身給人做娘。
可誰會傻到花錢買個瞎子做娘啊!
頤夫人十分平靜,想哪怕等三年五載,總會等到個有同情心的人!終於等到馮良存,把頤夫人買去,僕從們裝成小販、閒漢,暗中保護。
頤夫人說完,掏出塊刻有字跡的純金魚頭牌給馮良存做信物,讓他在半月之內,拿這塊魚頭金牌到頤府認親,她要星夜回去,告訴丈夫、女兒喜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