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遠娘本是讀過一些書的人,一聽此言,如何不懂。[ ~]眼裡立時便涌起淚花。怔怔地立在當地,不知所措。
“娘,快着給人家拿饅頭去呀?”樑曉樂在一旁催促道。她怕宏遠爹和小宏遠在這個時候回來了,那樣功勞就不可能全算在宏遠娘頭上了。
“哎,這就去。”宏遠娘忙擦了一把眼睛,向北屋走去。
和尚(小玉麒麟)衝樑曉樂擠擠眼睛,笑了笑,摘下肩上的挎包放在當地,小聲說了句“我回麒麟山了”,便消失的無蹤無影了。
樑曉樂衝着北屋大聲喊:“娘,快點兒拿來。快着來呀!”小身一直面向北房門。
宏遠娘兩隻手裡各拿着兩個大白饅頭,急急忙忙走了來。一看,哪裡還有化緣的和尚?!
“那個師傅呢?”宏遠娘驚奇地問樑曉樂。
“剛纔還在這裡呢?”樑曉樂一臉懵懂,“我光着急看你去了,沒回頭。怎麼不見了?”
“他說什麼了嗎?”
“什麼也沒給我說。”樑曉樂說着,眼睛掃了一下地上,“娘,他把挎包撂下了。”說着上前提了起來。
“走,上屋裡看看去。”宏遠娘似有所悟,催促樑曉樂。
樑曉樂提着挎包,顛顛地跑起來。
有了上次布的經歷,宏遠娘並沒表現出驚慌。她把手裡的饅頭放回原來的乾糧箅上,對樑曉樂說:“樂樂,你倒倒看。”
上次布是女兒首先拽出來的。她認爲小孩單純、靈驗,所以還是讓她先動。這也是宏遠孃的聰明之處。
樑曉樂捏起挎包底部的兩個角,口朝下一倒——
“譁……”
挎包裡源源不斷地流出一股小麥。粒粒飽滿,圓鼓鼓的好像吃飽了的小狗蟞。
小麥不停地流出。不一會兒就埋住了樑曉樂的兩條小腿兒。宏遠娘把她抱起來,放到木板架上,讓她坐着繼續倒挎包。
小麥很快堆成一個大堆。眼看就要與木板架平了。宏遠娘趕緊用鐵杴往四周推,不讓麥堆沒過木板架,影響樑曉樂的行動。
樑曉樂不停地倒着……
宏遠娘不住氣兒地往四下裡推……
堂屋的地上很快堆滿半人深的小麥。宏遠娘又打開西里間的屋門,撩起東里間的門簾,讓小麥往東、西里間裡流……
正在這時候,宏遠爹領着小蘿蔔頭宏遠從外面回來了。後面還跟着翠翠、囡囡和曼曼。
宏遠爹驚得目瞪口呆。
翠翠、囡囡和曼曼也都睜大了眼睛,站在屋門口呆呆地望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宏遠一見這情景,人來瘋勁兒上來了,在麥堆上打了兩個滾兒,然後爬到樑曉樂身邊,雙手接過曉樂手裡的挎包,也倒提着讓小麥流起來。
流了一會兒,宏遠覺得奇怪:這麼一個小小的挎包,怎麼就流不敗了呢?不由脫口說道:“嘿!還流不完了呢?!”
一個“完”字剛出口。挎包裡的麥一下斷溜了。再抖,連一個麥粒兒也抖不出來了。
“都怪你!好好的說‘完’幹什麼?”樑曉樂撅起小嘴兒埋怨道。還面衝着門口的三個小朋友白瞪宏遠,那意思是:都是他鬧的,要不還會流好多。
“我知道呀?你怎麼不早告訴我呢?”宏遠又驚奇又懊悔。
“行了,總有斷溜的時候。[ ~]已經不少了。”宏遠娘臉上現出笑意,勸慰着一雙兒女。
只要宏遠娘笑了。就是最大的勝利。樑曉樂心裡高興。也學着宏遠的樣,在小麥堆上打着滾兒來到門口,對三個小朋友說:“你們也進來吧,這上面(麥堆)可好玩兒哩。”說完。一個一個地拉到麥堆上。
這樣的情景樑曉樂雖然不願被人們當面看到,但人家無意間闖進來。看到了,也只好面對。參與進來一起玩兒。既顯得隨和,又給人一種“這家的事不揹人”的印象。喧嚷就喧嚷吧,反正早晚大家都知道了。權當爲以後的崛起打預防針。
四個小姑娘在麥堆上滾過來爬過去(只能滾和爬,站起來麥能沒過膝蓋,走不動),玩兒的不亦樂乎。
“這麼多麥,往哪裡裝呀?”小蘿蔔頭宏遠有史以來第一次發起愁來。
“縫口袋。”樑曉樂一邊和三個小朋友玩兒着麥,一邊脆生生地說。
“行。”宏遠爹高興地答道:“還是我女兒聰明。咱把西里間屋裡的兩個空囤裝滿了,剩下的讓你娘縫口袋裝起來。”
一家四口加上三個“串門的”,在麥堆上爬進西里間屋,打開空着的糧囤,用簸箕的用簸箕,用瓢的用瓢,一會兒就裝滿了兩個囤。而地上的麥,連一少半兒都沒下去。
“這樣吧,咱先把麥堆到東、西里間屋裡去,免得來個人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宏遠娘建議道。其實她是怕讓更多的人看到。這樣的事情,人們說是一回事,親眼看到又是一回事。再說,縫裝這麼多麥的口袋也不是一會兒半會兒的功夫。
七個人又推得推,端得端,往兩個屋裡倒。
誰知,倒麥也是個力氣活。樑曉樂用瓢倒了一會兒,就累得手疼胳膊疼,不幹了。三個串門的也累得氣喘吁吁,坐到一邊去休息。樑曉樂趕緊拿出一兜蘋果和梨,每個人一樣給一個,對她們說:“要不,你們先回家去吧,我弄完了麥就找你們去。”
樑曉樂已經看出宏遠孃的心意,擔心時間長了,三個小串門的大人找了來。
三個小串門的拿着蘋果和梨,高高興興地回家去了。
正像樑曉樂預想的那樣,只因這一參與,加深了三個孩的印象,回家後如實對家人一說,麥的事很快在村裡傳的沸沸揚揚。再加上宏遠娘喊街應驗的事,樑德福家裡的“神氣兒”被宣揚得無以復加。此是後話。
宏遠娘美滋滋地縫了一下午口袋。宏遠爹和小宏遠樂呵呵地裝了一下午麥,才把三間屋收拾乾淨。一家全累得筋疲力盡。而麥口袋排滿了東、西里間的所有地方,只留出一條過人的小窄道。
夜深人靜的時候,宏遠娘和宏遠爹,拖着疲憊的身,又虔誠地在竈王爺神像前燒了三炷香,磕了三個響頭。又在庭院裡磕頭禱告了一番。
……
麥的事讓一家人都很高興,而最高興的還是宏遠娘。累得焦頭爛額的她,聞着滿屋的麥香,一點兒睡意也沒有。
“德福,你說,老天爺爺對我怎麼就這麼好呢?”宏遠娘躺在溫暖的被窩裡,面朝外對着宏遠爹,聲音裡浸滿了自信:“我們過去受了大委屈,老天爺爺就使着法兒地讓我們的糧食吃不敗,水用不完,還讓我們變賣錢財;我在街上受了委屈,就派神仙化成要飯兒的老太太給我們送不來;我因爲喊街心裡彆扭,着受不住,就派神仙化成和尚前來開導於我,還給咱送來這麼多麥。就憑這些,我不好好活着報答老天爺爺行嗎?”
“我琢磨了一晚上了,那和尚對你說的那兩句話很不簡單。我沒文化,講不出大道理。只是覺得那和尚說的很對。我把我的理解說說,你看對不對?”宏遠爹面朝裡對着宏遠娘,認真地說:“‘我爲人人,人人爲我’;‘人人爲我,我爲人人’,是不是說人家別人給了咱東西咱得回報人家;咱先給了別人東西,別人也要回報咱們的意思?”
“有這意思。你可以理解爲人與人之間要互相幫助,自己付出越多,得到的回報也越多。我則悟出了另外一種意思。”
“噢,什麼意思?”
“‘我爲人人,人人爲我’,就是說只有我幫助別人越多,纔會得到的回報越多,意思是說‘好人有好報’;反過來,‘人人爲我,我爲人人’,則是說只有別人更多地幫助我,我纔會更好地幫助別人,意思是‘人不爲己,天誅地滅’!”
“哎呀,你越說我越糊塗了。一會兒說‘好人有好報’,一會兒說‘人不爲己,天誅地滅’,到底是爲個人啊還是爲別人?怎麼這麼矛盾呀?”
“一點兒也不矛盾。這是老天爺爺在開導我,在做好人的同時,也不要一味地委屈自己。當自己的名譽、金錢受到侵害的時候,一定要站出來爲自己辯護。如果自己不爲自己辯護,不維護自己的正義的話,老天爺爺也不答應。”
“原來是這麼個意思啊,慧敏,你想通了?”
“想通了。往後哇,誰再欺負我,欺負咱家裡的人,我就和他們據理力爭。他們要是不改,還欺負,我就回擊,也變着法兒的欺負他們。”
“那,喊街的事,你想開了?”
“想開了!我覺得我做得對。他們都偷到咱庭院裡來了,我喊幾句街還不行嗎?!老天爺爺都看不過去,暗中幫助咱應驗了咒念。我心裡彆扭,又派人來開導送麥,我應該感到慶幸纔對。往後遇見這種事,我還喊街。”
“慧敏,有你這句話,比老天爺爺給我個聚寶盆我還高興。歸根到底,還是有文化好。你說的這些我雖然不全懂,我認爲你說的是對的。哎,慧敏,你有文化,咱樂樂又這樣聰明,你怎麼不教她識字呀?”(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