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點鐘。
秤鉤集治保主任侯強家的客廳裡,滏渠村的馮魁生,坐在沙發上陰沉着臉一邊抽菸一邊說道:“陳金,我知道你當年在燕南市混得不錯,名聲也大,我比不過你。可你也應該聽說過,在咱滏渠鄉,我馮魁生也不是吃鼻涕喝膿的慫包。”
“是是是,你的大名我早有所聞,如雷貫耳啊。”陳金笑呵呵地端起茶杯抿了口茶,道:“咱倆雖然不熟,不過以前也見過幾次,算是老相識了,有什麼話你就直說吧。”
“那,我就不客氣了。”馮魁生撇撇嘴,忿忿地說道:“說起來還真他媽丟人,我家那兔崽子是個慫包,被你兒子給打得徹底怕了……是,我知道,小孩子之間打個架這沒啥的,誰他媽慫了那活該,咱們做大人的如果還去幫着打,那叫不上道,我馮魁生也做不出那種事兒來。倆孩子打架,我兒子被你兒子拿刀劃破了耳垂,後腦勺上更是花了一道大口子,縫了十幾針,還在全班師生的面前,被逼着下跪磕頭認錯道歉,面子都他媽丟盡了。那也就算了,誰讓我兒子慫包沒能耐呢。可是,可是你兒子不能沾了光,打了人,打得我那兒子都嚇得不敢去學校了,這還不夠,又託人給我兒子帶話,要讓我兒子把你們家賠償的那五千塊錢醫藥費,退回去!這,這不是騎在人脖子上拉屎嘛!”
聽完這番話,侯強都有些吃驚了——如果馮魁生所說屬實,那,自默做得就太過分了。
陳金也有些愕然,他看得出來馮魁生不是在說假話,所以擺了擺手,神色鄭重地說道:“魁生,你別生氣。這事兒我現在就可以給你個準話,那五千塊錢,是給孩子看傷養傷的,別說是要了,你就算是給我,我陳金也幹不出這種不上道的事兒。”
“可你兒子……”馮魁生搖頭嘆氣道:“我家那小兔崽子,真他媽慫包透頂了!這些天就在家哭哭啼啼沒完沒了地求我和他媽,趕緊把錢退給你們,不然就不出門,因爲你兒子說過,見我兒子一次,就打一次。我也來氣啊,這小子太孬種了,爲此我在家還打了他好幾次,鼓勵他去跟你兒子打,可沒用!小兔崽子膽子都他媽被嚇破了!”
“這……”
陳金和侯強對視一眼,皆神情錯愕。
怎麼可能?
稍稍猶豫後,陳金苦笑道:“魁生,既然今天你來了,那你說個法子,讓我怎麼辦?”
馮魁生怔住,撇着嘴搖晃着腦袋,一時無語。
今天讓侯強做中間人,約了陳金談話,馮魁生看似登場就是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還兇相畢露話語中透着霸道蠻橫,但實則內心虛得很,因爲他這個滏渠鄉有名的老混混,雖然絕對稱得上是有種有膽量的主兒,可讓他去和陳金硬碰硬,他沒那個膽識,也很有自知之明,不夠格。馮魁生想說,這錢我肯定不能退,你陳金也說不要,那就回去把你家那兒子好好管教一通,讓他再託人帶話給我家兒子,別繼續逼我兒子了——馮魁生確實因爲兒子太慫包,在家裡把兒子狠狠的揍了好幾次,但沒用,兒子就是怕,他總不能把兒子打死吧?
自己這個當爹的,替兒子出面去教訓陳自默的話,讓人笑話,而且他也忌憚陳瘸子的威名。
見馮魁生吱吱唔唔地不說話,陳金理解對方的難處,稍作思忖後,面帶歉意地笑着說道:“魁生,我出個主意,你看行不行啊,咱們商量着辦。是這樣,咱們都是爲孩子着想,你也知道,現在的小孩子不好管,在家裡當着你的面一套,出門兒到外面揹着你,又是一套,咱也做不到一直盯着啊!所以,你回去後,就告訴你家兒子,說錢退給我了,當然,我不是真的要你退錢,哄孩子玩兒嘛。我呢,回到家也對我兒子說,你這邊把錢退了,我再把他狠狠教訓一頓,讓他不許再去找你兒子的麻煩。其實男孩子嘛,平時在學校三句話不對路,打一架很正常,都是小事兒,這次就算不打不相識,沒準兒過幾天,倆人就成好哥們兒了呢。”
“對對,這主意不錯。”侯強當即附和道:“我看行,以後這雙方家長也算熟悉了,孩子們打個架,多大點兒事情?魁生,金子今天都把話說到這兒了,你看……”
馮魁生礙於面子,故意又猶豫了十幾秒鐘,這才點頭強笑道:“金子哥是個痛快人,我佩服!就依你說的。”
“成,那咱就說好了。”
“哎,那啥,金子哥,今晚咱們去國道邊下館子,我請客……”馮魁生豪爽地說道。
“改天吧,今天我還有事,改天我專門請你。”
“那,那就先這樣?我回去再把那小兔崽子再教訓一頓。”
“我也是!”
三人說說笑笑地起身,往外走去。
……
從侯強家出來,和馮魁生道別往回走的路上,陳金這些天壓在心頭的那一點點愁緒消散一空,而且,和絕大多數家長的通病一樣,自家孩子被人欺負了,心裡難受,如果是自家孩子把別人欺負了,就會覺得自家孩子,還是挺有能耐的。
俗話說“莊稼是別人家的好,孩子是自己家的好。”
回到家,陳金髮現院子裡停了幾輛自行車,西廂兒子那間臥室的外廳裡,時而會有說話聲傳出來。
陳金走到窗口往裡面看了看,卻見兒子和幾個同學,或圍在茶几旁,或坐在書桌旁學習。他們都很認真的樣子,即便是偶爾說話,也是在輕聲討論問題。
和一般情況下半大小夥子聚到一塊兒,就是扯淡閒聊瘋玩不同。
陳金感到很欣慰,走到門口掀開簾子走了進去。
屋內,王輝、楊強斌等幾個男孩子,看到陳金走了進來,就都急忙起身禮貌地打招呼:
“叔,你回來啦?”
“大伯,我們正在寫作業……”
“自默學習成績好,所以我們來找他一起學習,有什麼不會的,也好問他。”
……
“成,成,你們學習,挺好,挺好的,哈哈!”陳金笑着擡手示意孩子們坐下繼續學習,目光看向陳自默,卻見兒子避開他的目光,扭頭繼續伏案學習,他稍作猶豫,決定等兒子自行來找他談時,再告訴他那五千塊錢的來源。
眼角餘光瞥見父親出去了,陳自默放下筆,起身對同學們說道:“我先出去一會兒啊,你們繼續。”
“哎。”
大家答應着,也沒去想太多。
陳自默走出屋門,看到父親已經走到了東屋門口,掀開簾子進去了,陳自默快步跟過去進屋。
“你今天怎麼回來這麼早?”陳自默問道。
“哦。”陳金扭頭有些詫異地看着兒子,旋即笑道:“明天休息,所以今天下班早了些……哎,你怎麼不在那屋繼續學習,匆匆忙忙跑過來,有事兒?”
陳自默猶豫了一下,皺眉道:“我問你,哪兒來的五千塊錢還我強叔的?”
陳金怔了怔,笑着坐到了沙發上,示意陳自默也坐下,然後不慌不忙地點了顆煙,看兒子拖了把椅子坐下,卻不肯坐到他身旁,便搖搖頭也不去記怪,道:“你掙來的。”
“我掙來的?我上哪兒掙五千塊錢去?”陳自默有些生氣地瞪着眼說道。
“你多大能耐啊,從同學手裡都能訛到五千塊!”陳金板起臉語氣不善地說道。
“嗯?”陳自默皺眉道:“你別藏着掖着的,有話直說。”
陳金冷笑道:“首先,我是你爹,以後再和我說話的時候,帶稱呼。其次,和長輩說話,不能用這樣的語氣,要尊敬,要懂得什麼叫禮貌!我可是聽說,你以前在學校裡是三好學生,從來不惹是生非,現在怎麼着?三好學生做夠了,各方面都打算不好了是吧?”
原本,陳自默最不願意聽父親教訓他的話,但剛纔這般說辭,恰好和蘇瑩瑩所擔心的一樣,所以,陳自默撇撇嘴,岔開話題說道:“那五千塊錢到底怎麼回事?”
“馮江的父親,馮魁生退給我的。”陳金哼了一聲,用夾着香菸的手指着兒子的鼻子叱道:“你多大的能耐啊,把人打傷了,逼着人家當衆下跪磕頭,認錯道歉,這還不算完,明明是該賠給人家的醫藥費,回頭你還逼着人家還回來!”
“馮江他爹真退錢了?”陳自默有些難以置信。
“那是,我兒子多厲害,把那個叫馮江的同學,嚇得天天在家裡尋死覓活,要麼求要麼以死相逼他的父母,把這五千塊錢給退回來,否則,他連家門都不敢出,生怕被你打……”陳金臉上掛着冷笑,語氣中,更是透着諷刺和憤怒的訓斥之意。
陳自默尷尬了,雖然難免在內心裡有些小得意,可這種事情擺在檯面上說的話,終究是過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