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髒臉”慢慢向着朝外的方向移動。
“您是——班多拉。。。。。。兄長嗎?”她問,語調平靜,透着修飾僞裝過的平靜。
“。。。。。。”
“您,聽見我說。。。。。。什麼了嗎?”
“。。。。。。。”“髒臉”沉默。
鐵鏈子的環扣輕輕響一下。凱拉覺得響聲滲進了自己的心口。
“我是凱拉。——班多拉的妹妹。多蘭多家族唯一的女孩子。您是我的兄長班多拉。”她說。這一次她沒有用詢問的語調,而用的是平緩的或者說不帶任何情感因素的平鋪直敘的語氣。到底是在陳述,還是在下判斷完全可以做出迥然不同的解讀。準確說這是一種試探。她的這種試探,出於臨時發揮,試探性的臨時發揮。
她不得不這樣做。
“我。。。。。不認識你。。。。。。你。。。。。。走開。”他說,聲音很陰沉聽起來像灌了鉛。
她沒有說話。
他重複了剛纔的話。
她還是沒出聲。
他再一次重複。
她仍舊保持沉默。某些時候沉默也是試探。
髒臉說同一句話,並重復了數遍,恰恰給予她作出判斷之後緊接着下結論提供了機會。兄妹之間時隔多年,居然可以聽得出來,並作出準確判斷,這在她來說,是一種前所未有的神奇的體驗。血濃於水,這一點不容置疑。
也算是心有靈犀?
“沒錯,沒錯,沒錯!您就是我的哥哥。我這下聽出來了!我故意讓你多說幾遍的。您可以不承認,但是你的嗓音不會欺騙我。您也不要自己欺騙自己。我聽得出來,只有我聽得出來!千真萬確,準確無誤!”她語調和緩,聲音不高,卻很堅定,不容置喙。語調裡夾雜着激動和淡淡的憂傷。
“我不是你的什麼兄長。。。。。。你走吧!”他淡淡地說。音調裡有遲疑,也有傷感,有抑鬱,也有無奈。很複雜。
“爲什麼?您爲什麼要這樣?——哥哥!您知道我苦苦尋找了你多少日子了麼?我不在乎你的經歷,也不在乎你現在的身份。我,我只在乎我們兄妹之間曾經共同擁有的童年。。。。。。我忘不了那些給予我深刻記憶的小時候無憂無慮的日子。。。。。。。我告訴您,我的大娘——也就是您的親生母親,想念你想念得幾乎發狂。她身體不好,病情加重。她老人家實在孤獨無奈,才把自己埋進了大部頭的文學經典裡,以此消除心底的一腔思念。她老人家對我說,‘孩子,生活中有多少關愛,就有多少思念,有多少熱切,就有多少冷淡,有多少浪漫,就有多少庸俗,有多少善良,就有多少惡毒。只有把自己深深地、久久地浸泡在悲情小說和悲情話劇裡,纔會不斷喚醒自己,保持清醒,不再沉淪。即便被悲苦悽清的人物情節感動得淚如雨下涕泗滂沱,也會是痛快淋漓的感覺。。。。。。’,哥哥呀,您聽聽,這就是您的母親的切身感受!她老人家哮喘病不發作的時候,喜歡泡在歌劇院裡。她尤其喜歡看悲情歌劇,每次去都要帶着好幾塊手帕,從頭哭到尾。這是她老人家的頗爲無奈的生存狀態!也許她老人家體會不了經典話劇的底蘊和真髓,淺嘗輒止不是她的初衷。我知道,只有我才知道,她在尋找活下去的理由啊!。。。。。。”凱拉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從一開始的傷感,到痛苦的敘說,直到最後情感爆發,終於痛哭失聲。。。。。。
“你,你,你!不要再說了!你走,你快走!誰讓你到這裡來的?我不想見你!”班多拉發出了狂怒的聲音!他的雙手使勁抓緊了自己的紅頭髮,撕扯着,抓亂了,亂成了草雞窩。口中發出的聲音很奇特,很古怪,像是從另外一個世界剛剛被摔落後發出來的聲音。
這會兒,就連他的親妹妹凱拉也判斷不出這還是不是他的哥哥的聲音了。
他的頭髮染過了,不再是漂亮的金黃色,而是充滿野性的棕紅色了。
“哥哥,我來這裡,沒有多少時間。我必須揀要緊的說。您聽着,我問你答。這很重要。一分鐘也不要浪費。明白嗎?”
鐵鏈子在木頭樁子上碰觸了一下,只一下。聲音不算響。也就這就算是默許吧?
“你手裡怎麼會有碧血龍珠?”她問,再補充一句,“請必須回答!”
“東沙島得到的。”他答道。
“你們爲了這顆珠子殺了人?”
“。。。。。。是的。”
“是你殺的嗎?”
“凱拉,你不要問這麼多。。。。。。這不關你什麼事。。。。。。我。。。。。。”
“請你直接回答!”
“。。。。。。”
“你知道那顆珠子會給你帶來什麼麼?”
“麻煩,無窮無盡的。。。。。麻煩,但是,像我這種人,離不開麻煩的。”
“不僅僅是一句‘麻煩’那麼簡單!告訴你,你已經答應了父親拿出碧血龍珠。而接下來,父親是不會輕易放過你的。他不知道你是他的親生兒子。你只有對他老人家說實話,才能保住性命。者也許是您唯一的出路。你知道麼?”
“凱拉,我不會求他的。”班多拉說道,口齒非常清楚,“他從來也沒有把我當成自己的兒子!從來沒有。他侮辱我的人格,干擾甚至破壞我的婚姻,阻止我在仕途上大展宏圖。他逼得我走投無路的時候,我就在想:他究竟是不是我的父親!在他面前,我班多拉只是一條狗!也許連狗都不如!我沒有這樣的父親!他走他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老死不相往來,就這樣!凱拉,你放心,你的哥哥絕不是一個廢物,更不會是一塊別人砧板上的肉,我班多拉不會任人宰割的!多蘭多想發財,這沒問題。但他一定要付出代價!這個世界上小便宜或許有,但不會太多;大便宜誰也別想白白拿走!。。。。。好啦!不要說那麼多了,你快離開此地。。。。。這不是你應該來的地方。我特別警告你:這裡有暗道機關。你千萬小心!我,我不要看到。。。。。。你遭遇不測。”
凱拉說道;“您照顧好自己吧!哥哥,您最好把你的全部計劃告訴我,我來幫你!我有一幫子豪傑朋友,大俠客。我們的團結的力量不可低估。請相信我。”
班多拉道:“我是什麼也不會告訴你的。。。。。。總有一天我會。。。。。。。”班多拉說到這裡,突然警覺起來,閉住嘴巴,扭頭向黑暗的通道看去。
黑乎乎的通道里,凱拉什麼也沒發現。她想,班多拉可能是神經過敏了。
“凱拉,我想跟你打聽一件事。”班多拉說道,“這件事一直放在我心裡,折磨我心神不安。”
凱拉問道:“哥哥,你要問你的初戀情人麗莎是不是?”
班多拉道:“一點沒錯,就是她。”班多拉顯出激動的神情。
凱拉當然猜得到哥哥的埋藏於心底的這個秘密。
那時候,班多拉很年輕。他跟麗莎都是情竇初開的少男少女。麗莎是昆塔的獨生女兒。昆塔與老族長昆曼是親兄弟。昆塔那時候在軍中服役,職務的文書官。而凱拉的父親多蘭多那時候已經是將軍了。多蘭多看不起昆塔,認爲自己的兒子班多拉簡直是昏了頭,非要與一個門不當戶不對的女子相好。於是,多蘭多極力阻撓這件事。班多拉不肯屈從於父親的壓力,據理力爭,最後,多蘭多親自登門羞辱了昆塔全家。班多拉得知父親如此絕情,一氣之下離家出走。並從此杳無音信。
現在,哥哥班多拉問起了麗莎正是情理之中的事。
凱拉不得不實話實說。
原來,麗莎的父親昆塔被多蘭多羞辱之後,就搬走了,舉家遷徙。後來凱拉聽說他們到了另一個城市。不久麗莎出嫁了。具體嫁給了什麼人凱拉不知道。
凱拉道:“哥哥你放心,我會替你打聽麗莎的下落的。”在簡單說明情況之後,凱拉安慰班多拉說。
班多拉低下了頭,然後,擡起頭來眼淚汪汪道:“算啦!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謝謝你凱拉,你說哥哥的好妹妹。哥哥不會忘記你的!”。。。。。。就在這時,班多拉突然再一次警覺起來,側耳細聽,眼睛盯着黑暗之處。
就在凱拉要說話還沒出口的當兒。班多拉低聲說道:“低下頭,快,低下頭!凱拉!”
班多拉嗓音甫畢,就聽得“嗖嗖”兩聲鈍響,黑暗中飛來的兩支暗箭斜插在了凱拉麪前的木樁上。凱拉打一個激靈,心道:“好險!”遂側身一凜,身子貼緊了通道石壁。她感到了一股鑽心的陰冷。渾身痙攣地打了幾個冷戰。
恰在此時,通道里傳來雜沓繚亂的腳步聲。。。。。。。
當然還有暗箭飛射的呼嘯聲。。。。。。
須臾,這些聲音戛然而止。
黑暗中的腳步聲仍在繼續,且越來越近。
短短的通道爲什麼會走這麼久?——凱拉用她少女的縝密思維思考着:難道他們在原地踏步?六個看守傢伙被唐唐、雲妮兒她們欺騙、騷擾,當然不會持續很長時間。八字鬍他們忘不了自己的職責所在。知道自己身負重任並擔着事關魔怪谷秘密的重大幹系。那麼,他們在魔窟的外面把守大門,怎麼會發覺凱拉進入了洞窟,接近了囚犯班多拉呢?也許是自己不小心觸動了秘密通道里的暗設機關而這個機關與外面緊密相連?事實會是這樣麼?
凱拉百思不得其解。
她在苦思苦索。
忽然,她的面前出現了六點熒光,光色似乎在不斷變化,最終變成了銀藍色或者叫藍灰色。藍灰色的熒光正在一步步靠近!凱拉打一個機靈,猛然醒悟,一定是自己跟哥哥班多拉秘密談話時不小心碰觸了囚籠而被發現的。後悔是於事無補的。只能勇敢面對,捨命面對。她的本意並非如此。事到頭不自由了。
她跟唐唐、格爾瓦他們的初衷是悄然潛入,秘密探監。搞清楚了班多拉的真實身份之後,立馬收手。他們不想打草驚蛇惹出事端。特別是凱拉,她知道父親多蘭多的脾氣。多蘭多從來就不允許有人向他的至高無上的權威挑戰!誰膽敢進入他的精神雷區,他一定會採取斷然措施予以回擊!這樣,班多拉這個人從今往後就別想再見到了!而接下來會發生些什麼樣的事,就只有天神烏卡拉爾知道了!
凱拉身體緊貼石壁,手裡攥着短劍,做好了發起突然襲擊的準備。從精神到物質。
然而,襲擊計劃沒有付諸實施。
什麼事情也沒有。可是,那幾支暗箭怎麼回事?這是一個謎。一直縈繞於凱拉心頭。
六個灰藍色的精靈或者說幽靈改變了方向,折回頭去!因爲他們的身後,出現了幾個矮個子人影兒。不用說,正是唐唐他們!局勢很快發生了戲劇性變化。兩軍對壘,劍拔弩張?
來得太及時了!
真帶勁!
凱拉黑暗中淚花閃爍。
接下來,就是一番生死較量,不,似乎不能叫做生死較量。因爲豪傑幫的初衷並非要殺死任何人。六個幽靈雖然討厭,但罪不至死。這樣的小規模的作戰,地點特殊,時間寶貴,打鬥自然用不上什麼魔法。幽靈們經不得這個!而他們豪傑幫——刀龍俠豪傑幫,個個身手了得。在刀龍俠皮皮的統一培訓、**下,刀龍俠豪傑幫的所有成員對於螳螂拳的掌握,爐火純青!螳螂拳四大類別(形意螳螂拳、梅花螳螂拳、七星螳螂拳和太極螳螂拳)三十六門派七十二招式一百單八套路靈活掌控合理使用不在話下。很快,六個幽靈便被逼進了通道的一條岔路。(凱拉進入這麼久居然沒有發現)這一條岔道相對較窄,打鬥起來有些施展不開。六個幽靈也不過是些千篇一律的軍中功夫,一切招式老生常談沒有任何新意。他們倒還是捨命搏擊的。他們明白:魔窟完蛋,玩忽職守。多蘭多怪罪,死罪難逃。站着也是死,跪着也是死,伸脖子是死,縮脖子也是死。橫豎都是死,爲什麼不拼死一試?死得更有尊嚴一些?
魔窟內的通道里,冷刃戰鐵拳,乒乒乓乓叮叮噹噹噗噗楞楞稀里嘩啦打成了一團。小規模的打鬥值不得大談特談。黑暗中也看不出刀龍俠豪傑幫的各個成員們非同尋常的表現。一切優美漂亮的動作都湮滅在黑暗中。無法詳細描述他們的各自的表現。反正最後他們用了不長的時間,就把六個幽靈收拾進了一個囚室。給他們提供了與囚犯們同等待遇。作繭自縛不是瞎話。自掘墳墓也不是笑談。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這樣的滑稽事情也不是沒發生過。幽靈般的看守們不要想不開。
刀龍俠豪傑幫不得已而爲之。
實在對不起了!
唐唐“嘩啦”一聲在囚室門上上了鎖,冷言冷語衝着裡面說道:“在裡面老老實實待着吧,丘八們!這就是跟刀龍俠豪傑幫作對的下場!你們的狂妄和目中無人,會使你們受到詛咒。無窮無盡的懲罰在等候着你們!願烏卡拉爾天神保佑你們!”
格爾瓦惡狠狠:“哼!踹我屁股老賬還沒算呢,舊賬未了,今兒又添了新賬!狗改不了吃屎的傢伙!小心着!等你爺爺我有了時間,一準狠狠搞你們一下子!哼,哼哼!”說完,狠狠朝地上啐一口唾沫。
雲妮兒大吃一驚,對唐唐打耳語道:“你怎麼回事?怎麼把實話說出來了?你忘了,我們的行動是秘密的,我們的身份當然也不能隨便暴露!”
“廢話!”唐唐道,“你以爲就你聰明?”說着從鎖眼裡拔出鑰匙,轉身就走。
“你這是什麼話?”雲妮兒緊跟着追問。
“你真的不明白?雲妮兒。我們幾個小矮人深夜造訪魔窟囚室,把人家六個看守囚禁了,用的都是螳螂拳功夫,這還用猜測麼?不是我們又會是誰?多蘭多伯爵身經百戰聲名顯赫。他的最大的本事不僅限於領兵打仗,而是陰謀詭計算計人。特別是窩裡鬥瞎折騰,堪稱行家裡手。你沒看到他在魔怪谷寶藏處置上用心良苦?——這事有空再說!哎,怎麼沒見到凱拉姐?有人看到她了麼?”
沒有人答應。
恰在這時,格爾瓦提出了一個問題:爲什麼不乘此機會放掉其它犯人?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哇!關押在此地的人,每天都在受着非人的折磨。他們隨時都可能被虐待致死啊!
菲菲第一個贊成。瞻仰英雄一般看了格爾瓦一眼。菲菲是個英雄情結很嚴重的人。
雲妮兒也在點頭。目光閃亮。
格爾瓦:“唐唐大王,你看,要不,我們就搞它一下子?反正閒着也是閒着!”
“好吧!就這麼辦。”唐唐道:“大家不要擅自行動,聚在一起統一行動。拉網式排查每一個囚室牢房,放走所有的被關押的人。壞人的敵人就是好人,不會錯的。大家一定要注意尋找凱拉姐。這點很重要。”
“我想,凱拉姐不會有事的。”雲妮兒道。
“有沒有事看了再說!”唐唐道。
雲妮兒垂頭喪氣情緒不高漲了。
菲菲一旁小聲勸道:“雲妮兒姐姐,不要傷心,別聽大王的!”菲菲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
格爾瓦聽到了,說道;“菲菲啊,看着你平時怪老實的,鬧了半天還會這一手?”
雲妮兒生氣道:“什麼這一手那一手的?有些事,你最好少管。”
“你們倆,嗬!這叫背後議論人,壞了我們刀龍俠豪傑幫的規矩了!本大俠爲什麼不能管?”
走在前面的唐唐掉轉身問道:“你們在嘀咕什麼?保持肅靜。大家注意自己腳下。”他手裡拿着一個不知從什麼地方尋覓來的小火把,不知什麼時候點燃了,在前面照亮。小火把微弱的光很是可憐。
這裡面的牢房不多,並且不像一般牢房那樣鱗次櫛比一間連着一間。這裡的囚室間隔距離很長,也沒有任何規律可言,間距三五丈、七八丈不等。最大間隔足有十幾丈遠。大家很失望。每一間牢房都是鎖着的,空無一人。
“我們還要繼續嗎?”雲妮兒問唐唐。她很擔心時間長了,行動被發現。
“繼續。”唐唐口氣堅定。
“多蘭多的輕騎巡邏隊會不會到這來?”
“不能排除這個可能。”
“被騎兵巡邏隊發現了,就會很被動很麻煩。”
“所以我們一定要快速行動。”
“爲了不耽誤時間,我們還是儘早撤吧!”
“凱拉姐怎麼辦?”
“放心吧,她不會有事。她的身份不同。”
“你是說她是多蘭多伯爵的愛女的原因?”
“當然。”
“看來你真的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了。正因爲她是多蘭多的女兒,所以就必須第一個撤離。”
“爲什麼?”
“以後跟你解釋。”
“這還用說麼?凱拉被發現必然露餡!”
。。。。。。
說話間,聽到後面有響動,回頭看,是格爾瓦。格爾瓦臉上黑黢黢的。卻笑得很得意。原來他找到了凱拉。
大家很振奮。
雲妮兒、菲菲緊緊擁抱了凱拉。
大家想去看望海盜班多拉。因爲大家知道了班多拉的真實身份。大家爲凱拉找到了自己的兄長感到高興。
凱拉不同意大家驚動班多拉。大家很疑惑。凱拉卻不肯說出理由。
唐唐好像很理解凱拉的想法。因爲他們兄妹間 的相認禍福難料。班多拉交出碧血龍珠之後,接下來究竟會發生什麼,還是個未知數。當一對父子齟齬程度達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很難想象他們一起合作。即便是一方被迫合作,意義也不大。虛情假意的合作往往存在潛在的危機。對於多蘭多伯爵來說,很可能他認爲魔怪谷的秘密比自己的親生兒子更重要。再說他並沒有想到自己的兒子離家出走後居然做了海盜。作爲旁觀者,刀龍俠豪傑幫過早介入其中極有可能有害無益。凱拉畢竟年長几歲,想事情周全一些。
“我們儘快離開吧!”凱拉在得知看守兵已經被制服之後,這樣說道。
“再等等。”唐唐道,“我認爲暫時不宜撤離。”
“爲什麼?”凱拉問。
“我們還要找一個人。”
“找誰?找什麼人?”
“一個很重要的關鍵人物。”唐唐語氣肯定。
“快說吧,你要找什麼人?”雲妮兒迫不及待問唐唐。
“你的父親庫比。”
“他怎麼會在這裡?”
“你的繼父應該被關押在此。”唐唐爲自己的這個判斷感到興奮。在火把光影的映照之下,他的臉膛油光泛亮,神采奕奕。完全出乎大家的意料。
唐唐說道:“班多拉爲了順利交出碧血龍珠,找人給自己作信使。他找的不是別人,正是雲妮兒的繼父庫比。很顯然,只有瞭解海盜幫藏身之地的人,纔可以擔當此任。否則,當信使就是一句空談。也就是說,庫比很可能是班多拉的人!而接下來呢,要想解開魔怪谷的秘密,最好有班多拉和庫比的加盟。多蘭多伯爵何等睿智的一個人,豈能看不出其中奧秘。所以,雲妮兒的繼父庫比,此時此刻絕不會待在家中睡大覺。他一定會被多蘭多‘盛情款待’在這裡的。這一點,毫無疑問。”
唐唐說出這一番話之後,觀察着大家的反應。那神色好像在說:看到了吧?大王就是大王,推斷推理能力真的很牛!牛極了!
大家很驚訝。異口同聲說唐唐了不起。
於是查找繼續。
通道越來越窄,囚室牢房的間隔卻越來越大。到後來,幾乎看不到牢房的影子了。而腳下的路,不再平坦,坑坑窪窪凹凸不平。顯然沒有經過匠心的開鑿。洞窟的穹頂也不再光滑,大家覺得奇怪:既然不打算派上用場,那還費事八卦開鑿通道做什麼?答案也許只有一個,無用功誰也不會做的。
大家鍥而不捨。繼續尋找。
格爾瓦有一事不明,問唐唐大王:庫比的身份倘若真的像大王判斷的那樣,跟海盜幫有密切聯繫,那他爲什麼不跟着他的同夥們一起撤走?爲什麼要留在此地裝瘋賣傻不招人待見?難道他犯了什麼大錯,得罪了人,被海盜幫遺棄了?庫比留在此地做了雲妮兒的繼父,是做海盜之前還是以後?
格爾瓦這個疑惑頗具代表性,大家差不多都在懷疑。只不過一時半會沒有反應過來。
唐唐並不急於回答。
唐唐問格爾瓦:“格爾瓦,你們家逢年過節在門上貼門神麼?”
格爾瓦搖搖頭,瞪着眼珠子瞅着光影裡的唐唐,猜不出唐唐冷不丁問出這樣一個問題究竟是何用意。
唐唐說道:“門神這玩意兒,很簡單。有些地區的庶民百姓看得很重,某些地方看得很輕,沒有官方的強制命令,完全看大家的風俗習慣興趣愛好,可以隨意爲之。門神的作用也是這樣。說法不一,莫衷一是。有人說貼門神可以消災避禍遇難呈祥,有的人說門神可以驅鬼辟邪確保全家平安。。。。。你們大家不要用這樣的眼光看我,重點在下邊。下邊纔是我要說的重點。你們聽好。我們可以假設一下。打個比方。比如我們把班多拉的海盜幫權且看作一個大家庭。這個家庭的所有成員都特別相信門神的作用。那麼,他們就需要有一張門神貼在大門上。這樣,他們心裡纔會踏實。大家知道,海盜幫並沒有尋常意義上的‘家’,所以也就沒有尋常意義上的家門。他們來去無蹤卻也並非沒有一個落腳點。通常他們會把落腳點選擇在哪裡呢?你們大家誰先說說看?”
雲妮兒說道:“海盜幫最看重財富,他們一定會把巢穴安在財富聚集的地方。”
“聰明!”唐唐說道,“雲妮兒說的沒錯。那麼,財富聚集在哪兒呢?大家說,在哪兒?”
格爾瓦、菲菲、凱拉幾乎異口同聲:“魔怪谷!”
雲妮兒問道:“我們大家硬闖過魔怪谷,沒有見到過什麼大門,更不要說什麼門神了。這又該怎麼解釋?”
唐唐道:“魔怪谷是一個山谷,當然不會安上一道門了。民間有句俗話:真理的敲門聲有時候會很輕;財富的大門是看不見摸不着的。不是尋常意義上的大門。海盜幫深諳此道。——於是他們就在魔怪谷無形的大門前面頗具新意地安插了一個活門神!這個活的門神就是雲妮兒的繼父:庫比先生!。。。。。你們說,會不會是這樣?”
唐唐大王用徵詢的目光掃視大家每一張臉。此時此刻,他的目光流露出的全是智慧與洞察力的光芒!了得麼?了不得!
刀龍俠豪傑幫所有的成員服了。這回,這回真的服了!
他們終於在迷宮一般的地道里找到了庫比。
功夫不負有心人。
令他們沒想到的是:庫比被關押在一間很特別的小型囚室。囚室沒有門窗,只有粗大的木頭樁子柵欄。可以想象,關在這樣的黑暗的陰冷的潮溼的地獄裡的人,會是怎樣一番糟糕的心情。然而,庫比表現出來的不是這些。他已經不再瘋傻。看上去很平靜。平靜之中甚至於有一點兒隱隱約約的安妥與得意。完全沒有囚徒那種倒黴的衰相。失意、失落、無助、彷徨、糾結、煩躁、頹廢。。。。。。這些情緒一概不見,在庫比身上,除了平靜還是平靜。把最糟糕的日子過成了歡樂的日子,需要什麼樣的心態?
庫比看到了女兒雲妮兒的第一反應與一般的父女久別重逢沒有什麼不同。
“啊,我親愛的女兒雲妮兒!”庫比叫喊着,“你怎麼會來到這兒?老實說,我沒想到。我沒想到你會來。可是你終究還是來了,我很高興啊我的孩子。”
庫比站了起來,靠近了木頭樁子柵欄。兩手緊緊抓住木樁,眼珠子瞪得溜圓。一個人說話的時候,開口閉口總是“我”字不離嘴,只能說明兩點:一是狂傲。二是自卑。刀龍俠豪傑幫每一個人區分不清庫比屬於哪一種。除此以外,他們爲庫比的反常情緒感到困惑。深深地困惑。一個精神不正常的人,進了監獄之後,不但沒有加重病情,反而大見好轉,真是一件咄咄怪事!
“我可愛的孩子們,你們好啊?我謝謝你們,我謝謝你們心裡有我。你們的膽量夠大。你們的膽量增長速度遠遠超出了你們年歲增長的速度。這一點我肯定。你們不要爲我——你們的庫比叔叔擔心,任何的擔心都是自尋煩惱。我在這裡很好,我出奇的好!一個人自我發現自身價值非常困難。被人發現則是一種可遇不可求的天賜良機。我很幸運,我被可尊敬的多蘭多伯爵天才地發現了,發現我是一塊難得的璞玉,並且稍加雕琢很快閃閃發光光芒四射啦!一封信,就那麼簡簡單單的一封信,成就了我,塑造了我,完善了我。從此以後,一個全新的庫比脫胎換骨般出現了。接下來會更好!。。。。。。哈哈哈哈,你們這些小東西啊,可愛的小東西們,有什麼話要對叔叔說的嗎?。。。。。。哈哈哈,如果有話說,那就不要磨蹭;如果沒話說,那就請。。。。。。哈哈,真不好意思,總之,我想跟我的可愛的雲妮兒說幾句悄悄話。請你們迴避一下,你們不會介意吧!”
大家沒說什麼,唐唐很不自然地笑笑,帶着大家離開了。但沒有離開太遠。
看到大家離開了,再也沒有人礙眼了。庫比顯示出情真意切的表情。他就像一個父親那樣盯着女兒看。良久,他說:“雲妮兒,你不要悲傷。千萬千萬不要爲我的事悲傷,更不要絕望。我剛剛說過的話不是應景兒的客套,而是千真萬確的事實。事實上,我們爺倆已經脫離了苦海,步入了幸福生活的邊緣地帶。只要我們輕輕邁出一小步,幸福就會從天而降了。我要悄悄告訴你一件事:你的爹地我在等待,在等待一個堪稱偉大的時刻。我把班多拉寫的那封信,已經按時送達了應該送達的地點,交到了收信人的手裡。只要他們(那些傢伙們)兌現了他們的承諾,你看吧!多蘭多伯爵就會發一筆橫財。他老人家一高興,就會給你的繼父一些賞賜。憑藉着多蘭多伯爵的財大氣粗,他老人家手指頭縫兒稍稍漏出一點兒錢財,我們立馬就發了!我們爺倆會告別貧窮、告別卑微,告別低三下四,告別一切不應該屬於我們的輕賤和鄙視。然後過上體面的日子。你的爹地很遺憾,遺憾你的母親沒有等到這一天。我要加倍替她(願她安息!)償還你!我要買來最好看的衣裙打扮你,讓所有的女孩子羨慕你,嫉妒你,讓她們因爲眼紅而惡狠狠詛咒你!我要把你打扮成一隻花蝴蝶,在我的眼前飛來飛去。然後,飛着飛着你就長大了。我要把你嫁給門當戶對的富貴之家,讓你,我的雲妮兒過上天堂般的好日子,成爲一個貴婦人。。。。。。想想這些,爹地就要醉了啊!我的孩子。。。。。。”
盲目的憧憬可以讓人墮落成低能兒?居然忘記了自己的尷尬處境!儘管只是一個繼父,雲妮兒還是有一些不好受。她的那些小夥伴們已經在偷偷議論她的繼父了。他們說庫比很有可能跟海盜幫頭領班多拉是一夥的。雲妮兒因此也就無可選擇地成了強盜的女兒。一個強盜的女兒到底會承受多大的精神壓力她簡直不敢想象。在雲妮兒的潛意識裡,自從她的親愛的媽媽死去之後,她心中慈愛的精神支柱就已經倒塌。今後的路肯定要靠自己走。好在她還有一夥好朋友。朋友的價值究竟幾何她說不清楚,但一定很重。這一點她完全可以肯定。母親說過,人,是羣居動物。不可沒有朋友圈。多個朋友多條路,多個仇人多座山。她牢牢地記住了母親的話。尋找朋友要遵循一個原則:那就是先獻上自己一片誠心,然後看看對方是不是也是這樣。在志趣相同或者說特別近似的情況下,多多接觸,相互理解。應該搶先拿出一些俠義精神來。雲妮兒從刀龍俠豪傑幫同伴們身上看到了這些東西,同時看到了友情的偉大力量。人生的第一個老師是父母。父母雙親缺一不可。像雲妮兒這樣單親家庭也不應該就此放棄自己的理想和追求,人生的路畢竟是自己走。當然她也像所有的單親家庭里長大的孩子一樣希望得到別人的肯定與理解。如果有個親人在旁邊耳提面命,那就再好不過了。可惜,庫比不是理想人選。
庫比身上有一股子說不上來的腥臊氣味。精神上的腥臊氣味。
很可惜,庫比自己渾然不覺。
他還沉溺於某種可悲的自我麻痹中。。。。。。
。。。。。。
“雲妮兒,你繼父他。。。。。。”格爾瓦有些不解,欲言又止。
“不要東問西問了。”唐唐說道,“我們馬上撤,大家想想看,還有什麼疏忽遺漏沒有。”
菲菲道:“沒有了。”
凱拉道:“那六個傢伙怎麼辦?放他們出來還是不放?”
格爾瓦道:“放什麼放?關押他們一會兒。讓他們好好嚐嚐囚犯的滋味。”
唐唐道:“走,我們去處理一下。”
於是回到了關押六個看守的牢房前。
六個傢伙東倒西歪半夢半醒。
聽到了響動,有人睜開了眼睛,但沒有一個站起來。
唐唐命令道:“喂,你們,都給老子站起來!別裝死狗啦!”
六個傢伙先後站起來。懶洋洋的衰相。
“狗東西,精神些!”格爾瓦罵道,“剛纔那股不要命的勁兒跑哪去啦?這會兒成狗熊啦?放明白些。這還只是第一次,從今往後你們再敢乍翅,小心刀龍俠豪傑幫的拳腳!喂,那個胖子,你聽好,給老子過來!”
胖子看守聳着肩膀軟綿綿走過來。
格爾瓦命令道:“把你的醜臉轉過去!面朝裡,撅起屁股!。。。。。。對,再朝外一點!對,好,就這樣!”然後,格爾瓦對着那麪肥肥的屁股,惡狠狠踹出一腳!這一腳力大如牛,胖子看守一個狗吃屎摔倒在地。。。。。。
凱拉。菲菲掩面偷笑。
格爾瓦一臉的嚴肅,喝道:“八字鬍你也過來。”口氣緩和一些了。
八字鬍側楞着臉,有些不在乎的大義凜然氣象。
格爾瓦冷冷一笑,說道:“老傢伙,初次交手,承讓了!我們本來也不想怎麼樣,只是體會一下不打不相識。趕明兒見到你們的長官,把今夜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稟報上去,好不好?”
八字鬍敬一個軍禮,說道:“在下不敢!”
唐唐喊一聲:“就這麼說!撒一句謊,要你好看!”
“在下遵命!”八字鬍腳跟一碰,做一個立正姿勢。然後,壓低聲音問道:“報告大俠,要不要撅起屁股?”
格爾瓦:“幹什麼?你什麼意思?”
八字鬍囁嚅;“。。。。。。其實也沒什麼。”
格爾瓦道;“八字鬍你是一頭豬!”
八字鬍一個立正趕緊敬禮,答道;“您說得對,我就是一頭豬!”
“哈哈,還有點兒樣子。”唐唐冷笑道,“這裡就是人間地獄。你們就是看門小鬼。不要以爲了不起似的!小鬼,明白麼?”
“在下明白!在下是豬也是小鬼!”八字鬍說。
。。。。。。。
刀龍俠豪傑幫全部人馬離開魔窟的時候,雲妮兒突然腦海裡閃過一個念頭:究竟自己的繼父庫比,是不是也可以算是一個替人家看家守門的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