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邵家祖訓(上)
2邵家祖訓
燈突然亮了,一陣天旋地轉般的眩暈,令我身不由己地**着撲倒在地。青磚地依舊寒冷如冰,我並沒有衝進甬道,而是從幻覺中跌回了現實,就在邵黑的牀前。
我立刻彈了起來,脫口而出:“不,不要停——”
張百森緩緩起身,放開邵黑的手,深深地提氣吐納。
我還沒有完全從幻覺中完全清醒過來,一下撲倒牀前,去握邵黑的手,卻發現他的臉色已經由灰白轉入慘白,眼窩也深深凹陷了下去,嘴角神經質地牽動着。他的手不再冰冷,但卻明顯地出現了浮腫。
“別驚動他了,風,他現在距離油盡燈枯只有半步,這一次‘飛蛾撲火’一樣的行動徹底耗盡了他的生命力,恐怕再也無法挽回了——你看到了什麼?”張百森長吁了三口氣之後,擡手擦拭着額頭的汗珠,對我的思想經歷有濃厚的興趣。
我看到了什麼?一切幻覺都需要真實情況來印證,如果冥想堂下真的藏着一個詭秘的世界,我想自己肯定已經發現了大哥楊天的行蹤。
“盜墓之王楊天到此——”我在心裡默唸着石壁上刻着的那句話,胸膛裡的熱血重新開始沸騰了。
“還能不能採取一些別的措施,讓他慢慢好轉?我們最好能送他去札幌的高等星級醫院……”我避開張百森的問題,那些發現應該屬於我自己,臨時不便公開出去,張百森半官半民的身份,始終讓我心存忌憚。
“風……風,不……要去,不要……去……”邵黑嘴脣翕動,吃力地吐出幾個字,眼皮沉重地掀動了幾次,卻無力睜眼。
張百森長嘆:“不必囉嗦了,他既然決定全力發動身體的遙感潛能,似乎本意就是求死。這可怪了,他們兄弟在江湖上的名聲、地位正是如日中天,前途一片光明,小邵怎麼會突然萌生死意?”
他的國字臉上充滿了惋惜與困惑,像邵黑這樣國寶級的人物即使在泱泱大國也並不多見,一旦殞命於楓割寺,不能不說是華人社會的巨大損失。
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隔壁的大亨與關寶鈴仍在敘談着,偶爾聽到關寶鈴捂着嘴大笑的聲音。我從沒想到,她與大亨會相處得如此融洽,外界傳聞的“包養”一說似乎並不足於嚴謹地表達出他們之間的關係。
邵黑**了一聲,翹了翹指尖,指向門外:“請……我哥……進來……”
我迅速拉開了房門,迎接着撲面而來的新鮮寒氣。
邵白與蕭可冷並排站在廊檐下,他們惦記着邵黑的“傳心術”不肯離開,又要把隔壁讓出來給大亨與關寶鈴,唯一的辦法,就是各自抱着肩站在那裡,聽任夜風冷霜吹打。
“邵白先生,請進來。”我低聲叫着。
邵白激靈靈地打了個寒顫,放下胳膊,驀的仰天長嘆:“上天定下這一劫,躲不開、破不了,我該怎麼辦?”風捲動他的亂髮,抖抖索索地顫動着,越發顯得狼狽不堪。
“邵白先生,令弟的情況不太好,請快進來。”我重複了一遍。
四面看不到擔任警戒的僧人了,圍牆、屋頂全部空蕩蕩的,只餘下沒化淨的白色殘雪。
東方天空露出了魚肚白,我這才意識到自己進入幻覺的時間,至少超過五個小時,從半夜一直到了黎明。
“我知道,豈止是不太好?基本已經是迴光返照的彌留狀態。”邵白雙手伸進自己的亂髮裡,像是兩隻巨大的耙子,撓來撓去。他直瞪着我,眼神古怪,像是在凝視着一本難懂的古書,或是一幅線條凌亂的抽象畫,努力解讀着。
我的思想極其混亂,因爲這五小時裡看到的景象,要比瀏覽關寶鈴的畫作更感到震撼。最起碼,我已經接觸到了自己想要的結局,大哥的留言、蓮花鑰匙、佛龕裡的日本軍人、牙神流的古戰刀……身體的疲倦,更助長了思想的倦怠,但我不敢睡,必須要跟蕭可冷談一次,免得一覺醒來,丟失太多的水下細節。
“風,你到底來自何處?老二爲什麼會心甘情願殫精竭慮地幫你——我們邵家的異術,只可以一鼓作氣,而不能再而衰、三而竭。老二違背了祖訓,做爲他唯一的哥哥,我已經苦口婆心地勸過很多次了。我沒法阻止他做自己喜歡的事,即使那樣做帶來的慘痛後果無法預計。我做錯了嗎?還是老二錯了……”
他蹣跚地邁步,跨進屋裡,腳尖又在門檻上絆了一下,幾乎踉蹌着跌倒。
“他在說什麼?”蕭可冷臉上寫滿了倦意,但卻強打精神,向我露出一個微笑。
我搖搖頭,思索着該從何處開始向她講述剛纔的所見所聞。
“蘇倫姐來過一次電話,有五角大樓方面的最新情報,她一直都在等您電話,要不要現在就回電話給她?”蕭可冷手裡一直握着電話,眉尖、髮梢已經被深夜的寒露打溼了一大半。
我對神秘潛伏在五角大樓內部的燕遜頗感興趣,不知道她有什麼本領能第一時間拿到美國人的情報,並且不止一次的及時傳遞出來。這是一項極度危險的工作,五角大樓做爲美國的軍事核心,所具備的“立體三圍警衛系統”是全世界最先進的防衛措施之一,難道燕遜一直沒有引起他們的察覺?
“什麼情況,說個大概給我聽好了!”我不想自己的思路被打斷。
“好吧,情報涉及到二戰歷史上遺留的幾個懸疑事件,經過了六十年的發展演化,最近一個月突然有了巨大變化。”
我忍不住皺了皺眉,當前沒時間說歷史,還是想辦法打開通向冥想堂的路徑更重要。
蕭可冷加快了語速:“風先生,情報上說,一九四五年九月二日的美軍受降儀式舉行之前,美軍聯合艦隊還攜帶着一項名爲‘夜盲’的特殊任務,由受降團最高指揮官麥克阿瑟將軍擔任‘夜盲’任務的負責長官。當時受降艦‘密蘇里號’是停泊在東京灣的深水位置,據當時美軍打入東京的超級間諜組反饋回來的情報,日本軍隊中的激進強硬派,將會對受降儀式進行破壞,以包括‘密蘇里號’在內的十二艘美軍艦艇爲目標,制訂了名爲‘日出’的攻擊計劃。被當時的皇室委以重任負責這個計劃的,是一個日本人心目中的傳奇英雄,外號叫做‘風林火山’……”
這段敘述稍嫌冗長,我忍不住插嘴:“我知道那個人,超級多面間諜,二戰中先後轉戰東北亞、東南亞、南亞的多處戰場,獲得過十一次天皇親手頒發的‘大和英雄’戰鬥勳章,並且是中日戰爭中‘盧溝橋七七事變’的首席情報官。小蕭,我更希望聽到與楓割寺有關的消息,而不是翻這些陳年舊賬。”
討論二戰史的鉅著數不勝數,全球累積作品至少超過十萬本,因爲這場席捲全球的世界大戰,幾乎改變了當時每一個家庭的生活,並且奪走了超過五千五百萬人的性命,真正是二十世紀的曠世災難。
蕭可冷急促地掠了掠耳根後的短髮,用更爲簡潔的話做了結語:“風林火山擁有可以調動全日本忍者力量的令牌,當時不知爲什麼‘日出’計劃中途破滅,他也帶着‘天忍聯盟’的令牌突然消失,近六十年不見蹤跡。不過,美軍的情報分析專家在三年前便得到結論,令牌又出現了,就在日本盜墓界谷野神秀手裡。”
這個消息對我來說,並不新鮮,從出現在幽篁水郡的黑衣女忍者嘴裡,我已經聽到谷野與“天忍聯盟”的關係。
二戰時的故事,再怎麼驚心動魄,都已經是塵封的歷史,不值得再爲那些事耗費精力了。再說,美國與日本從二十世紀後期開始,便結成了經濟戰略同盟,把二戰時的齷齪事全部拋在腦後,大家稱兄道弟、把酒言歡,此刻再翻陳年舊賬,還有意義嗎?
蕭可冷手裡,抱着關寶鈴畫出的全部資料,放在最上面的就是那柄牙神流的古戰刀特寫。看起來,這些畫所能給予我們的信息,根本無法與我經歷的幻覺相比,特別是關於海底的奇怪佛龕,我必須弄明白他們存在的意義。
我取出電話,默唸着小燕的號碼。號碼的歸屬地是在香港,但他此刻的人卻不一定藏在天涯海角的哪一個角落裡,做爲二零零五年全球炙手可熱的人物,他天天都在躲避着黑白兩道的電子追蹤。
一個優秀的黑客,無異於一柄鋒銳異常的雙刃劍,既能給大國帶來利益,也會成爲大國核心機密的潛在威脅,所以很多互聯網清剿稽查行動中,給白道幫忙的黑客們,最容易成爲“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的戰略犧牲品。
我不明白大亨與關寶鈴到底有多少要談的,已經說了一整夜,還沒有停止的意思,如果換了是我們坐在一起,能有這麼多可說的話嗎?
“風先生,燕遜姐的觀點,五角大樓不會任由東亞黑道江湖發生動盪,兩國隔太平洋相對,沒有任何視線阻擋。如果日本成功地得到某種威力巨大的殺傷性武器,則美國十幾大城市便盡在殺機籠罩之下。所以,他們很快就會派高手過來,請您小心提防。”
我的思想有短暫的走神,被關寶鈴的笑聲弄得心思都散漫開了。
“風先生——”蕭可冷忽然長嘆,“恨鐵不成鋼”的口氣竟與蘇倫有幾分相似了。
“還有,神槍會的線人,已經注意到目前札幌以北出現了很多身份不明的高手,目標所指,都是楓割寺方向——”
我揚手打斷她的敘述,當前最重要的,是把我的幻覺經歷說出來:“小蕭,我們到院外去走走,好多事,我必須講給你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