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遠交近攻_二 咸陽冬雷起宮廷

二 咸陽冬雷起宮廷

入冬第一場大雪紛紛揚揚落下時,東討大軍班師了。

與以往班師一樣,主力大軍一入關便迴歸了藍田大營,等待王命特使專行犒賞。統軍主帥則率領全部將領與六千鐵騎直入咸陽,代全軍將士行班師大典。按照法度,秦王將率都城羣臣郊迎於十里長亭,民衆也會自發地攜帶各種食物擁出城來歡慶勞軍。這是歷久相傳的“簞食壺漿,以迎王師”,也是任何出征將士都一心向往的班師盛況。然則,所有這一切這一次都沒有發生。當旌旗招展的將士車騎披着紛紛揚揚的雪花隆隆行進到十里郊亭時,只有秦王特使一車當道,當場宣讀秦王下書:大軍東討,勞師無功,各領軍大將立即迴歸藍田大營,待上將軍白起號令,其餘將士官佐一律迴歸本署。

“豈有此理!”統率大軍的穰侯魏冄頓時勃然大怒,“王稽矯書,給老夫拿下!”

“穰侯明察,”王稽不卑不亢,“都城咫尺,王印鑿鑿,一個謁者何能矯書?”

魏冄略一思忖,斷然下令:“拿下王稽!華陽君率諸位將軍先歸藍田大營,老夫擇日便來行賞!”華陽君羋戎與領軍大將們一陣愣怔顧盼,終於回身策馬去了。魏冄的臉色陰沉得可怕:“高陵君涇陽君各率三千鐵騎,隨老夫入咸陽。但有攔阻,聽老夫號令行事!”原本駕着戰車準備堂皇接受盛大儀典的高陵君與涇陽君,此時遊移不定,吭哧着不敢奉命。魏冄頓時暴怒大喝:“如此懦弱成何體統!老夫唯清君側,爾等不從便去!”高陵君涇陽君相互看得一眼,答應一聲“遵命!”各自一揮令旗駕着戰車隆隆分開。魏冄腳下狠狠一跺:“號角齊鳴!飛車入城!”中軍司馬令旗一劈,牛角號驟然大起,魏冄的六馬大型戰車隆隆驚雷般當先衝出,左右各三千鐵騎展開,巨大的煙塵激盪着飛揚的雪花,風馳電掣般卷向咸陽。

巍峨的咸陽,在初冬的風雪中一片朦朧。

當煙塵風暴捲過寬闊的渭水白石橋撲到咸陽南門時,魏冄不禁驚愕了——咸陽城頭旌旗密佈,各式弩弓在女牆垛口連綿閃爍,中央箭樓赫然排列着二十多架大型連發機弩;城下一字排開二百多輛戰車,洞開的三座城門中赫然閃現着猙獰的塞門刀車;戰車之後是兩個列於城門兩側的步戰方陣,一看氣勢便是最精銳的秦軍主力;戰車之後的兩個方陣之間,兩個鐵騎百人隊簇擁着一員大將與一位生疏文臣。

魏冄久做丞相,深知咸陽城防天下第一。但有準備,休說自己這六千鐵騎,便是十萬大軍也奈何不得這座金城湯池。驟然之間魏冄大急,不及細想從兵車上站起來一聲大喝:“蒙驁!你要反叛麼?”蒙驁未及說話,一陣大笑,那位生疏文臣揚鞭直指:“穰侯何其滑稽也!此話本當我等問你,你倒反客爲主也!”

“你是何人?敢對老夫無禮!”頃刻之間,魏冄冷靜了下來。

“稟報穰侯,”大將蒙驁馬上一拱手,“此乃新任國正監、勞軍特使張祿大人。”

魏冄心頭驀然一閃,國正監乃重臣要職,沒有他的“舉薦”秦王竟能突然任命,分明是朝局有了意想不到的變化,當此之際,進入咸陽纔是第一要務。心念及此,魏冄一聲冷笑:“好個國正監,如此勞軍麼?”

“敢問穰侯,私捕特使、鐵騎壓城、視君命如同兒戲,天下可有如此班師?”對面張祿也是一聲冷笑。

“太后有法:國政但奉本相之令!”魏冄聲色俱厲,“王稽王書未辨真假,分明有人要挾秦王亂國,老夫自要緊急還都。”

“穰侯大謬也!”張祿揚鞭又一指,“秦法刻於太廟,懸於國門,幾曾有太后私法?穰侯若不立即開釋秦王特使,謀逆大罪。”

魏冄面色鐵青,向後一揮手:“放了王稽。”轉身厲聲一喝,“張祿!老夫要還都面君,你敢阻攔,亂國大罪。”

“穰侯差矣!”張祿高聲道,“未奉君命,豈能私帶鐵騎入都?六千鐵騎渭橋南紮營,穰侯自可還都面君!”

魏冄氣得嘴脣瑟瑟發抖,一時無可奈何,片刻思忖間冷笑道:“好!老夫回頭再與你理論。”轉身高聲下令,“高陵君率鐵騎橋南紮營,涇陽君並幕府人馬隨老夫入城。”高陵君愣怔片刻,終於劈下令旗,率領六千鐵騎向身後渭橋退去。魏冄身邊只留下了中軍幕府護衛並一班司馬,加涇陽君護衛隨從等,總共大約千餘人。

及至高陵君鐵騎退過渭水大橋,蒙驁一劈令旗高聲一喝:“南門通道開啓!”頃刻間車聲隆隆馬蹄沓沓,兵車刀車騎士俱各兩列,一條直通城門的大道豁然眼前。魏冄二話不說,腳下一跺,六馬兵車轟隆隆飛馳進城了。

丞相府在王宮正南最寬闊的長陽街東側,距王宮南門不過兩箭之地,原是少有的顯赫地段。兵車一路駛來,魏冄卻覺今日長陽街大是異常。這長陽街雖無國人商市,高車駿馬卻是最多,尋常時日無論嚴冬酷暑夜半更深,都有朝臣車馬與諸般吏員從這裡穿梭般進出王宮,一日十二個時辰,絕無車馬銷聲匿跡之時。然則今日,除了漫天飛揚的雪花冰涼撲面,長陽街空曠得深山幽谷一般。透過朦朧雪霧,依稀可見王城南大門也關閉了,灰色的宮城箭樓下兩片黑濛濛長矛叢林觸目驚心。顯然,丞相府通向王城的寬闊大道已經被封閉了。剛回到府中,家老便來稟報,說護衛軍兵已經換了另外一個千人隊,府中幾位主要屬官也好幾日不來理事了,府中楚人子弟也逃亡了一百多人。魏冄聽得怒火中燒,已經明白了事態的峻迫,急切間一時無對,只在廳中焦躁轉悠。

“穰侯當立即面君,扭轉危局!”涇陽君終於第一次開口了。

“不行。”魏冄已經冷靜了下來,揮手教一班吏員僕役退下,“嬴稷已經與老夫擺開了架勢,勝負不見分曉,他不會出面。這小子有耐性,老夫太曉得了。”

涇陽君低聲道:“我一路想來,那個張祿機斷利口,定然是突變主謀。”

“有何手段,說。”魏冄知道涇陽君曾執掌黑冰臺,心下頓時一亮。

“除卻張祿,釜底抽薪。”

“若行暗殺,須一擊成功。否則,連回旋餘地也沒有。”

“除非張祿當真有上天庇護,否則斷無不成。”

“有此手段,老夫奇正相輔。你出奇,老夫出正。”

“穰侯是說,聯手武安君?”

“然也。”魏冄步履從容地轉悠着,“數十年來,老夫鼎力扶持白起,與之情誼篤厚。白起出面,秦國大軍堅如磐石。只要嬴稷不能動用大軍壓我,老夫縱讓出些許權力,我等也還是大局底定。你以爲如何?”

“大是!”涇陽君欣然拍掌,“武安君素有擔待,舉國大軍奉若戰神。他要面君論理,秦王不見也得見。只是,武安君此次不隨穰侯東討,有些蹊蹺。”

“你不知白起也。”魏冄篤定地笑了,“白起不徵綱壽,原是政見不同也。當年胡傷攻趙,白起與老夫亦有歧見,然則並未損及老夫與白起之情誼,至今一樣。從秦國大局說,白起歷來明白說話,認爲老夫與其聯手征戰最爲得力!可是了?”

“有理。”涇陽君急迫道,“事不宜遲,今夜立即兩面動手,我這便回府。”

“好!你先走,片刻後老夫出車。”

涇陽君匆匆去了。等得大半個時辰,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庭院中已經是白茫茫一片,魏冄才吩咐備車出門。駛過空曠的車馬場進入長陽街南拐,再過得兩條小巷,便是武安君府邸了。石板路面已經有了兩三寸厚的積雪,轔轔軺車變得悄無聲息,片刻駛到了長陽街南口,卻有一隊長矛甲士赫然橫在當街,喝令軺車退回。魏冄頓時大怒,老夫穰侯開府丞相也,何等鼠輩敢攔截老夫!對面一員帶劍將軍高聲回道,奉命定街,王城外長陽街非國君王書夜不放行。魏冄大急,霍然從軺車站起鏘鏘抽出腰間古劍:“這是宣太后親賜王劍,有生殺予奪之權!誰敢攔阻?衝將過去。”

話音未落,對面將軍一聲大喝,結陣抗車!一排粗大的鹿砦在飛雪中轟隆隆拉開,一片黑色盾牌矗在鹿砦之後,長矛森森然伸出堪堪封住了街口。魏冄不乏戰陣閱歷,一看速度陣勢,心知這是秦軍步戰主力銳士,而不是咸陽城防軍,此等結陣休說一輛軺車,一輛兵車也是徒然碰壁。魏冄頓時心下冰涼,秦軍主力入都,非上將軍持秦王兵符不能調遣,莫非白起已經被嬴稷拉了過去?抑或連白起兵權也被剝奪了?當此非常之期,只有忍耐一時了。心念及此,魏冄一跺腳:“回車!”軺車原地一個轉彎折回了丞相府。

此時的武安君府邸一片靜謐,唯獨書房窗櫺的燈光映出白起與范雎的身影。

離宮三日,范雎爲秦昭王推出的第一謀是“固幹削枝,鞏固王權”。范雎詳盡剖析了秦國變法歷史,陳述了“法度以王權最高,王權不行,法度必亂。法度亂,則新法必亡”的法家學說,一針見血地下了斷語:以目下四貴分權、政出多門、多頭治國的亂象,秦國非但根本無法凝聚國力與趙國抗衡,且有迫在眉睫的內亂危機。秦昭王固憂國事,但要說內亂危機迫在眉睫,也覺得范雎未免危言聳聽,雖則沒有明說,但嘴角的那一絲笑容範雎卻看得清楚。范雎見事明快透徹,語氣頓時激烈:“綱壽之戰若大勝而歸,穰侯威勢更增,加之其封地由虛變實,頓成尾大不掉,秦王親政便遙遙無期。綱

壽之戰若一無所獲,穰侯四貴則必然聯結武安君固勢,而致秦王不能依法追究其戰敗罪責。戰敗不能處罪,實封不能逆轉,秦法必然打滑,秦政必然迅速向舊制復辟。如此蛻變,不過十餘年,秦國新法則蕩然無存。其時,失地民衆追念新法,新軍將士多爲平民子弟,焉能不對貴胄擴地視若仇讎?但有一軍不平,上下必然分崩離析。若山東六國趁勢而來,秦國豈能不一朝覆亡。如此危局,秦王若以爲尚不迫在眉睫,無可救藥也,范雎自當告辭。”

這番話透徹犀利,秦昭王頓時悚然一身冷汗,一拱手道:“先生之意嬴稷盡知,只是在等待一個良才輔弼,等待一個妥當時機。如今有先生,只是選擇時機了。”

“目下正是最好時機。范雎唯恐錯過,方敢冒昧上書。”

“先生是說,四貴班師之時?”

“正是。”范雎一點頭,“綱壽之戰,穰侯已敗於齊國田單,喪師三萬,未得寸土。當此之際,正是罷黜權臣之良機。一旦錯過,悔之晚矣!”

“只是,”秦昭王猶豫沉吟着,“武安君與穰侯篤厚,穰侯尚有常執兵符,咸陽內史又是高陵君部屬,王城只有三千禁軍,急切間從何着手?”

“秦王見事差矣!”范雎痛下鍼砭,“在下閒居咸陽年餘,對秦國朝局處處留心,可明白斷定:武安君朋而不黨,絕以大局爲重。穰侯雖握重權,然見事遲滯。其餘三君雖各有實職,然則才具平庸。只要秦王痛下決斷,一切有范雎謀劃。冬雷之後,秦王但行朝會親政。”接着,范雎將自己的謀劃和盤托出,一口氣說了半個時辰。

“好!”秦昭王慨然拍案,“先生放手去做,縱然功敗垂成,嬴稷無怨無悔。”

范雎肅然一個長躬:“秦王明斷如斯,大事若敗,天道安在哉!”

依照范雎謀劃,秦昭王立即頒佈了一道王書:拜張祿爲客卿,受中大夫爵祿,暫署國正監,查究權臣不法情事。這一番安排大有講究:秦法要害之一,是無功不得受爵任官。客卿爲外來名士虛職,能否留秦任官,全在領事之後的功過而論,所以客卿之職不會引起任何波瀾。中大夫爵祿,只是一個臨時待遇,更不會引人注目。暫署國正監,卻是給了范雎一個大大的實權。國正監在秦國乃是職掌監察的大臣,幾可無事不涉。恰恰在宣太后死後,國正監一直空缺,對大臣的查究彈劾,由該署屬官稟報丞相府直接指派屬員處置,實際便是穰侯魏冄兼領監察大權。范雎領國正監,可以查究不法之名進出各方官署。而追加一句“查究權臣不法情事”,則是向朝野宣示一種態勢:秦王要依法整肅國政了,重在整治權臣不法,而不是舉朝動盪。

如此一個絕非顯赫的職位,范雎立即開始了環環緊扣的鋪排。

第一步,范雎徑直拜會武安君白起。

武安君府邸坐落在王城東南一條最是尋常不過的街巷。不算寬闊也不算窄小,不當通衢也不算僻背,恰在國人坊區與王宮官署街區之間,門前長街常有市人車馬絡繹不絕,誰也不因爲這裡有赫赫武安君府邸而不敢涉足。府邸門前的車馬場很小,車馬也很少,六開間門廳雖然寬闊雄峻,卻只站了四名甲士,顯得空曠冷清。依白起之官爵威名,尋常人等很難相信這是威震天下的武安君府。當單馬軺車孤零零停在小小車馬場時,范雎不禁笑了,眼前的一切都確鑿無誤地證實了,他對白起的揣摩沒有錯。

走進這座外表極其尋常的府邸,范雎又被一種奇特的風貌深深震撼了。

跨過門廳,迎面一座高大的藍田白玉影壁,中間交叉鑲進了一張秦軍鐵盾與一口重型長劍,白石黑鐵,簡潔威猛得令人心頭一震。繞過影壁是寬敞簡樸的庭院,一色青石條鋪地,無石無水無竹無草,只有北面六級臺階上的八開間正廳威嚴如同廟宇般矗立着,門額正中鑲嵌着四個斗大的銅字——秦軍幕府,門廊下兩排長矛甲士挺身肅立如同石俑,比府邸大門的衛士多了幾倍。繞過幕府正廳是第二進,空蕩蕩一片沙土庭院,也是石水竹草樹全無,儼然一個小小校軍場。庭院東側是六排兵器架,分別掛着趙、齊、魏、楚、燕、韓六方大字木牌,各色兵器插得滿當當一無空隙。兵器架後是兩排長長的石條凳。西側是一長排無字兵器架。這座兵器架旁立了一根粗大的木樁,樁上掛着一副黑色精鐵甲冑。

“足下何人?”一個渾厚低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范雎驀然回身,見一人從“校軍場”北面石牆中間的一道石門中走出,一身本色苧麻布衣,腰勒大鞶牛皮帶,無發光頭銳利得像一支長矛。此人只往庭院一站,一片肅殺便在冰冷生硬的庭院中瀰漫開來。

“客卿國正監張祿,參見武安君。”范雎立即深深一躬。

“國正監何事?”白起沒有還禮,只冷冰冰一句問話。

“奉秦王之命,受彈劾之書,查閼與戰敗之情。”

“既是國事,請入正廳說話。”白起一擺手,徑自穿過“校軍場”向幕府大廳去了。范雎也不說話,跟着進了廳堂。

這幕府正廳卻也奇特,一色的青石板地面青石長案,彷彿進了一個冰冷的石窟。青石長案後的大牆上,一面可牆大的“秦”字中軍大旗,碩大的青銅旗槍熠熠生光。對面大牆上則是一幅極大的羊皮大圖——天下軍爭圖。旗下一座劍架,橫置着一口秦王金鞘鎮秦劍。右側牆下一方石案,檯面銅架上插着一面黑色金絲邊令旗,旁置大銅匣上有兩個紅色大字——兵符。左側牆下是一排書架,擺滿了各式成卷的黃舊竹簡。

“武安君大有武道氣象,在下欽佩之至也!”范雎不禁一聲由衷讚歎。

“請入座。”白起一指帥案西側的石案,自己也席地坐在了對面偏案,一臉冷漠地看着范雎,靜候他發問。

范雎微笑中突兀一問:“武安君可是墨家院外弟子?”

“入得廳堂,但言國事,餘事恕白起無可奉告。”

雖依舊冷漠,范雎卻分明看見了白起目光中火焰閃爍,從容笑道:“有朝臣上書彈劾:武安君輕發閼與之戰,而致秦軍大敗,武安君作何說?”

白起驟然一陣愣怔,冷冰冰道:“如此責難,夫復何言?”

范雎正色凜然:“同有朝臣上書:穰侯兩次輕啓戰端,閼與之戰喪師八萬,綱壽之戰喪師三萬而寸土未得,實爲大秦百年未見之國恥,當依法治罪。武安君職掌兵權武事,縱未統兵出戰,亦當有所與聞,卻作何等解說?”

白起默然良久,一聲嘆息:“天意也!白起何說?若秦王認同此說,白起領罪。”

“武安君差矣!”范雎肅然道,“秦爲法治之邦。法不阿貴,乃商君新法之精要。武安君雖與穰侯篤厚,然豈能以私情亂法,致使新法毀於一旦乎?君乃大秦柱石,稟性剛正而潔身自好,此朝野皆知也。然則,君私情太重,私義過甚,明知兩戰不可而不據理力爭,只保得一己‘不爲錯戰’之名也!事後依法查究,君又寧替他人揹負罪責,不思律法公正,藏匿罪臣而徒亂法度。大臣若皆武安君者,秦國豈有護法之忠烈?秦法豈能綿延相續?在下雖職微言輕,然職責所在,爲武安君汗顏也!”

這番話正氣凜然一擊而中要害,白起頓時面色漲紅。自入軍旅直到一路做到上將軍武安君高位,白起從來沒有被任何人如此正面指斥過。白起坦蕩剛直,雖在戰場機謀百出無可匹敵,然在朝局官場卻拙於應對。兵家之事,白起歷來傲視當世,不屑與任何人比肩,也從來以爲,兵家恥辱永遠都不會落到自己頭上。然則,目下這位張祿說的恰恰卻是兵家之事上自己的錯失,且牽涉出如此深刻的一番道理,實在無法辯駁。細細想來,這個國正監說得確實在理。護法護國,便得如商君一般“極心無二慮,盡公不顧私”。若自己一般,對穰侯輕啓戰端有異議,只是稱病不帥,對穰侯更改封地之法有異議,只是婉言辭謝實封,僅此而已,委實令人汗顏。

心念及此,白起肅然拱手道:“先生之意,該當如何?”

“力挽狂瀾,鐵心護法!”

“護法護國,白起義不容辭。”白起目光一閃,大手輕叩着青石大案,“然則整肅朝局迴歸法治,須得秦王定奪,而後統爲謀劃方可爲之。”

“秦王書命在此。武安君奉書。”范雎利落脫去外面黑色棉袍,再剝下苧麻夾袍,顯出貼身本色短布衣,一把擄下短布衣翻過,便見赫然三排暗紅色大字——國正監奉本王書令行事,武安君中流砥柱,一力助之!衣襟處一方鮮紅的朱文秦篆大印。

白起久爲大將,日每處置機密,又曾親歷秦武王猝死之動盪危局,對非常之期的非常做法與王室種種密書方式自是瞭如指掌,一見密書便知是秦昭王手書,立即明白了面前這個破相客卿必是一個神奇人物,事先與秦王必定已經謀劃妥當了。驟然之間,白起幾個月以來的鬱悶一掃而去,肅然一拜道:“白起謹受命!”雙手接過血書霍然起身,“先生但謀,白起但做。”

就這樣,范雎與白起派出的中軍司馬一道,當天夜裡對咸陽城防做了一番大調換:原駐咸陽城內的兩萬步軍連夜開出,移駐章臺外圍營地;天亮之前,蒙驁率領的藍田大營三萬主力步騎已經開到,南門渭橋外駐紮一萬鐵騎,兩萬精銳步軍入城;城內要津、權臣府邸以及官署護衛,全數由蒙驁統轄。與此同時,白起

密令大將王陵統率藍田大營駐軍,非國君王書兵符俱來,任何人不得調動一兵一卒;班師大軍但入大營,立即迴歸原定部屬,不得擅出。范雎則進出各元老府邸,一一宣示穰侯兵敗與秦王重整法治的書令,穩定了一班被“四貴”長期冷落的元老大臣。與此同時,范雎又以咸陽內史名義在城中張掛告示,曉諭國人並山東商旅毋以咸陽換防而生恐慌,秦國大勢穩定法制巋然,國人各安生計。如此這般,及至魏冄班師之日,咸陽城已經是今非昔比了。

范雎見事極快,一俟魏冄進入咸陽府邸,立即再度拜會武安君白起,請白起閉門稱病謝絕一切拜訪。白起原本已經做好了挺身而出支撐秦王整肅朝局法治的準備,范雎一說,大覺突兀,不禁臉色一沉:“國正監此話何意?信不得白起?”

“武安君言重了。”范雎笑道,“此事乃秦王之意,在下亦表贊同。然卻並非奉命強求,提醒耳耳,武安君自己掂量。”

“先生言猶未盡,明說。”

“其一,秦王知武安君與太后、穰侯情非尋常。”范雎真誠坦然,“太后呵護武安君如血肉同胞,穰侯支撐武安君堪稱不遺餘力。唯其如此,武安君對穰侯退讓,秦王不以爲非,反贊武安君有名士之風。今武安君以大義爲重,底定秦國大局,秦王已是深爲欣然也。以武安君之篤厚重交,若穰侯親來或密使前來,非但左右爲難,且徒引日後事端。與其如此,何如繼續稱病?此秦王苦心也,武安君或可體諒。”

白起默然,良久一聲喟嘆:“知我者,秦王也。”

“再則,在下以爲:武安君不善人際縱橫捭闔,但有一舉錯失,穰侯四貴可能死拖武安君下水;屆時非但武安君大節有損,更有甚者,大秦失卻戰神長城,豈不令老秦人痛哉!”

“好!”白起拍案,“但依先生。”

“謝過武安君。”范雎一個長躬,“但有上將軍坐鎮,破面之事,我這客卿來做。”

范雎軺車尚未駛出車馬場,便聽隆隆聲響,身後武安君府邸的大門已經關閉了。范雎心下一陣輕鬆,對馭手一聲吩咐:“去蒙驁幕府。”馭手馬繮一抖,軺車在積雪中無聲地駛上了長街。

軺車堪堪拐過一個街角時,一團白影在漫天飛舞的大雪中驟然凌空飛來。一聲短促的悶號,武士馭手已經橫身倒臥在了車轅上。范雎尚正沉浸在緊張思緒之中,聞聲一個激靈,不及思索縮身一滾,尚未滾出車廂,肩上已被快如閃電的長劍刺中。重重跌落雪地,那口長劍已帶着勁急的風聲凌空壓來。間不容髮之際,卻聞一聲大吼,一個黑影驟然從街角滾了過來,抱住了白影在雪地上翻滾起來。范雎掙扎站起,扶着軺車嘶聲大喊:“有刺客!有刺客——”兩聲方落,定街甲士的沉重腳步如隆隆沉雷般碾來。此時,又聞一聲悶號,那道白影鬼魅般倏忽消失了。

“壯士!”范雎撲上去抱住了倒在雪地上的黑影。

“嘿嘿,大哥……”黑影笑着哭了。

“鄭安平?”范雎不及細想一聲大叫,“快!擡進幕府療傷。”

蒙驁已經聞警而來,立即吩咐軍士將范雎二人擡進幕府救治。軍中醫官一番忙碌,兩人的傷口終是包紮停當了。范雎的肩頭劍傷距離脖頸要害僅僅三四寸,蒙驁看得驚悚不已,立即飛書急報秦昭王。未及半個時辰,秦昭王頒下緊急書令:着蒙驁立即調撥兩個百人鐵騎隊護衛國正監府邸,並遴選四名鐵鷹劍士做國正監隨身護衛。此等書令在秦國當真是史無前例,蒙驁驟然明白了這個國正監目下之重要及在秦王心中的分量,立即遴選軍士組成衛隊,親自護送范雎回到了府邸。

雖則帶傷,范雎毫無疲惰之相,先將突兀到來的鄭安平安置到一間隱秘居室療傷,而後立即進了書房,燈光一直亮到次日拂曉。午後大雪稍停,范雎軺車在兩百鐵騎簇擁下隆隆開到了穰侯府邸。

夜來被甲士逼回,魏冄立即派出一名心腹幹員喬裝成山東士子密訪白起。誰知武安君府邸所有門戶緊閉,護衛千長只說武安君患有惡疾,太醫奉秦王書令刻刻侍奉,謝絕見客。幹員回報,魏冄頓時頹然軟在了座榻上。目下之勢,唯白起有實力扭轉危局,以白起之絕世威望,縱是不出來爲他強硬說話,只要不偏不倚,魏冄也不會有滅頂之災。然則看咸陽主力大軍密佈要津的陣勢,若無白起號令,數十年不握兵符的秦王,焉能如此雷厲風行地成功換防?驟然之間,魏冄感到了深深的懊悔。他對白起顯然看走眼了。閼與之戰分明是自己主謀施行,八萬秦軍主力無一生還,愛兵如子的白起一腔憤懣,宣太后爲此羞愧自裁,自己卻連自請貶黜的姿態也沒有,更沒對白起與將士們坦誠請罪;偶然說起,反是哈哈大笑,戰陣搏殺,何無生死也!霸道若此,白起豈不寒心?封地制欲由虛改實,原本是國之大計,他卻只與“三君”商議而置白起於不顧;白起不領實封,他也沒有在意,只將這番舉動看做白起無功不受賞的一貫秉性。綱壽之戰白起拒絕統兵出征,他非但沒有力邀,反倒竊喜自己有了親自統兵大戰的機會。不想卻恰恰遇到六年抗燕的田單,又是三萬主力戰死。當此之時,以白起之厚重剛烈,何能對自己還存着往昔那份敬重?說到底,自己是將白起看做了一個只知道打仗的“兵癡”,以爲官場朝局之事,白起想當然以自己馬首是瞻了。畢竟白起是老秦人,自己內心深處也還與白起有着隱隱一絲隔膜,而將出自楚國的“三君”自然視爲血肉鐵心。魏冄啊魏冄,你這老楚子何其蠢也!

正在唏噓感喟之時,涇陽君差人急報:刺殺張祿未遂,請穰侯急謀新策。

“天意也!”魏冄長嘆一聲,再也不說話了。

范雎馬隊隆隆抵達府前車馬場時,宏闊雄峻如城堡的穰侯府邸,在漫天皆白的天地間分外的蕭瑟落寞。廣場沒有車馬如流,門廳沒有甲士斧鉞,只兩側偏門站着兩個霜打了一般的老僕,當真是門可羅雀。當先吏員一聲高喝:“秦王書到——”足足過了半頓飯辰光,兩丈餘高的銅釘大門才轟隆隆打開。

與所有權臣府邸不同的是,穰侯魏冄是開府丞相,府邸是丞相總理國政的官署,氣勢大是不同。在兩個鐵甲百人隊左右護持下,范雎帶着一隊吏員昂昂開進了府邸。按照法度,臣子接國君王書應力所能及地出迎,縱是權臣,也至少當在第二進庭院接書。但范雎一行走過了頭前兩進屬官官署,還是未見魏冄露面。右側書吏低聲道:“若是自裁,如何是好?”范雎悠然一笑:“莫慌,秦國沒那般鴻運。”說話間堪堪進入第三進國政堂,也就是丞相處置國務的正式官署,九級高階之上堂前門廳之下,孤零零佇立着一個白髮蒼蒼的黑衣老人,正是穰侯魏冄。書吏一揮手,兩隊甲士鏗鏘分做兩列,四名鐵鷹劍士黑鐵柱般釘在了范雎身後。

“你是張祿?”居高臨下地看着肩頭臃腫得穿戴甲冑一般的特使,魏冄一聲冷笑。

“客卿國正監、王命特使張祿。”范雎嘴角溢出一絲揶揄的笑意,“你是魏冄?”

“老夫敢問,客卿可是魏國士子?”

“然也。隨謁者入秦,從穰侯眼皮下脫身。”

“當日若是落入老夫之手,今日卻是如何?”

“法網恢恢,天道蕩蕩。縱是張祿落難,亦當有王祿李祿入秦。穰侯縱無今日,必有明日。”

“天意也!”魏冄愣怔片刻,一聲粗重的嘆息,“秦王如何處置三君?”

“關外虛封,餘罪另查。”

“好,嬴稷尚念手足之情。宣書。”

兩名書吏打開竹簡王書展到范雎面前,范雎高聲念道:“秦王特書:查穰侯魏冄當國專權,不依法度,多以好惡理政;閼與敗於趙,綱壽敗於齊,使國恥辱;擅改法度,復辟封地;結黨三君,四貴專國;擅自征伐,擴己封地。凡此種種,動搖國本,禍及新法,雖有功於國而不能免其罪責。今罷黜魏冄開府丞相之職,奪穰侯封爵,保留原封地陶邑。王書頒發之日,着即遷出咸陽,回封地以爲頤養。大秦王嬴稷四十一年冬月。”

“哼哼,總算還沒殺了老夫!”魏冄狠聲道,“好!老夫來春便走。”

“不行。”范雎冷冰冰道,“從明日起計,三日後必得離開咸陽。”

魏冄驟然暴怒:“豈有此理!老夫高年,雪擁關隘,如何走得?教嬴稷說話!”

“人言穰侯橫霸,果如是也。”范雎笑了,“負罪之身尚且如此,可見尋常氣焰了。在下奉勸一句,前輩卻自掂量:大罪在身去職去位,若滯留咸陽,引得國人朝臣物議洶洶,秦王其時難保不順乎民意了。”

一言落點,魏冄頓時默然,良久,一甩大袖徑自匆匆去了。

三日之後,一隊長長的車馬在大風雪中出了咸陽東門。旬日之後從函谷關傳來急報:穰侯財貨輜重牛車千餘輛,多載珠寶黃金絲綢並諸般珍奇,雖王室府庫不能敵,請令定奪。這次,范雎沒有說話。秦昭王思忖良久,一聲嘆息道:“穰侯喜好財貨,又曾有鎮國大功,教他去。”

曾是一代雄傑的魏冄便這樣去了。數年之後,魏冄死於封地陶邑。秦昭王收回陶邑,立爲一縣。華陽君、高陵君遷出函谷關做了無職世族,涇陽君因擅動黑冰臺刺殺范雎,被處以“遣散部族,關外監守孤居”之刑罰。至此,自宣太后開始的外戚當政在秦國永遠地銷聲匿跡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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