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總裁官

眼看着二月底就要忙完了,三月一到,京城裡會試的氣氛立刻出來了。

前有張廷玉一紙《不吃羊肉賦》聞名京城,賄賂之風大減,看上去也沒人來賄賂他。

作爲今年內定的會試總裁官,張廷玉一點也沒有架子,他也懶得去編什麼書,搏什麼名,撈什麼銀。

一句話,張二爺,不差錢。

會試與鄉試一樣,統共三場,不過頭場考試最要緊,因爲閱卷的時間很緊,不管是鄉試還是會試,都是偏重頭場。

頭場試題由康熙出,第二三場的考題則由幾個主考官出,今年會試的主考官還沒定下來,只有張廷玉一個。

按理說,這一位這個時候要是出本書什麼的,沒多久就能圈一筆錢上來。

可惜張廷玉不出書啊。

他寫過那一篇賦之後,也沒人敢上來送什麼賄賂了,只等着張廷玉好歹印本書出來,大家看了先生的書,心裡也有個底,好歹有個“參考書”啊。

誰想到,左盼右盼,張廷玉就是老神在在,誰問了都是一句話:忙,沒時間出。

說白了,不出,我就是不出,打死我也不出!

康熙往年都要翻翻下面的總裁官們編的書,有時候點總裁官都是大家背地裡就清楚了的,一出書大家就買。

今年衆人望眼欲穿都沒有,康熙也好奇了,便在考差結果出來之前,問了一句:“張廷玉,旁人今年都要印本書,也好當做給門生們的禮,你這老先生,怎麼沒有一點印書的意思?”

現在印書自然已經來不及了。

張廷玉知道康熙肯定不是要追究這件事,便恭謹道:“微臣手裡事情不少,沒有時間寫書,再說各人本事都裝在肚子裡,何勞微臣指點?會試閱卷之時,自然見分曉。”

這倒也是。

可是旁的人可就恨張廷玉入骨了。

就你一個高風亮節,高風亮節,一點銀子都不要,下面的翰林們怎麼過活?

你一個主考官都不出,咱們上趕着出,這不是自己打臉嗎?

要是到時候你出題,全是跟旁人出的書上沒關係的,那就更打臉了。

一時之間,京城之中很有希望當房官、主考官的人,都是躊躇猶豫。

出不好,不出也不好,左右都是爲難,心裡將張廷玉罵了個狗血淋頭,終究是膽子大的出了書撈錢,膽子小的索性等張廷玉今年會試總裁官過去再說。

這會兒還有不少人等着看張廷玉的笑話呢,閱卷時候出差錯的官員不少,張廷玉這總裁官,要一直等到會試發榜之後才能卸任。

殿試之後若是皇帝有什麼不滿,還要叫張廷玉來回話的。

張廷玉頂着一腦門子的壓力,面不改色每日穿行於南書房,不久又到吏部掛了個名,好歹等到簡放會試主考官的時候說出張廷玉的官階來不會太寒酸。

畢竟他只是一個南書房行走,官階不夠難免有人看清。

皇帝給張廷玉做面子呢,張廷玉一點也不心虛地收下了,回來就跟顧懷袖吃了一桌。

顧懷袖只道:“你這官職,拿到手也要吐出去,等會試一完就成了個擺設,這還好意思吃一桌?”

張廷玉捏着筷子:“爲什麼不吃?”

“……吃死你!”

她給他夾了一筷子沒肉的排骨,一點也沒心虛的樣子。

“說起來,我聽說今科會試……似乎多有兇險之處?”

“有什麼兇險地方?”

張廷玉啃了一口排骨,皺緊了眉頭,咬不動啊這……

“除了那個老是拿鼻孔看人的範琇,別人都挺好。四弟妹的哥哥彭維新,今年也參加今科會試,前一陣還要給我送東西,被我給擋回去了……八阿哥那邊一直在爲剩下的兩個主考官的名額活動。這會兒只有我一個主考官是定下來的,還有兩個副的,若是能被八阿哥撈到手,等閱卷的時候又能擺我一道了。”

“也是他蠢,拉攏你多好?”

顧懷袖笑着,想起當初張廷玉那一招讓翰林院倒戈的“釜底抽薪”,還是暗爽。

“他不拉攏我,八爺眼睛好着呢,看出我是皇帝的人,不敢拉攏我。”

張廷玉一路向着李光地看齊,這老狐狸乃是張英當年在朝中的好同僚,對張廷玉也是多有提攜。李光地說什麼,張廷玉就說什麼,李光地說皇帝不高興了,張廷玉絕不跑去觸皇帝的黴頭。

一旦出了什麼事,他看李光地。

朝中有個領路的人,不需要怎麼花費心思,就能學很多。

李光地懂得提攜後輩,他家的人扶不起來,扶持扶持老友的兒子也是好的。

以後好歹留個人情,官場上擡頭不見低頭見,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要張廷玉幫個忙呢?

李光地豁達,眼光也長遠。

“八爺拉攏的,都是今科的士子,只可惜那些手段都是陰的。我張廷玉,這一回,用陽謀。”

這一回,張廷玉要光明正大地,叫他們都啞口無言。

翰林院之中就少有能與他拼才學的人,放眼滿朝文武,誰敢說一定在文才上勝過他?

不說自古文無第一,張廷玉還是個狀元朝元,清書第一,明史更通。

人家寫一篇八股的時間,他能寫十篇。

換言之,人家中辛辛苦苦未必能中個一甲,張廷玉提筆寫就,分分鐘就出來十個狀元。

從來不是一個等級上的……

八爺苦心孤詣,只想將自己上次在翰林院之中損失的勢力給握回來,只可惜張廷玉的鍘刀已經懸着了,只等着胤禩把頭往鍘刀下面伸。

“你還記得我有一回說,進宮的時候半路上停下,有個酒壺砸到了轎子頂上嗎?那不小心摔了酒壺的人,我倒是挺欣賞……”

張廷玉處理會試的事情也這麼久了,對京城之中已經有點名氣的舉人都是心裡有數。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閱卷也是一樣。

顧懷袖問:“叫什麼名字?”

“林之濬,是個寒士……家中赤貧,比那個自命不凡的範琇順眼多了。”

張廷玉一點也不掩飾自己的好惡,不過這些也就是對着顧懷袖才說。

平時對着人,他從不談論哪個考生。

風頭勁的自然有別的舉人,只是張廷玉不大關注那些。

因爲一般來說,一甲頭三名風頭太勁,很多時候是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每三年這麼多人裡,真正能有大本事的,都從二甲三甲出。更何況,那些人也實在不讓張廷玉感興趣就是了。

他說着,細細給顧懷袖說會試的事情。

顧懷袖原本知道科舉場上的道道很多,可聽着張廷玉說,才知道有這麼深,這麼多。

今科會試,張廷玉認識的人就有好幾個。

一個是當年桐城的方苞,汪繹的舊友;

彭氏的哥哥彭維新也算一個;

還有一個老熟人江蘇巡撫宋犖,他家曾經延請的西席先生吳士玉今年也來京參加會試,雖沒帶着名帖來拜訪張廷玉,可張廷玉知道那是宋犖的人,宋犖算是張廷玉在江南一個要緊的眼線,張廷玉到底要怎麼處理這個吳士玉,也很難說;

自然了,死命要跟張廷玉叫板的範琇,更是因爲跟張廷玉擡槓而聲名鵲起;

今科會試,更有一個奇人名爲“戴明世”,因與四十二年的狀元錢明世同名,所以被人戲稱爲“二明世”。

錢明世就是張府隔壁那一家子,他家朗哥兒跟胖哥兒很玩得來,顧懷袖看胖哥兒對琳姐兒也算是有心思……

錢明世這人也奇怪了,今科有個戴明世與他同名,年羹堯卻與錢明世同字,都音亮工。

年羹堯是三十九年的進士,與張廷玉同年,錢明世四十二年,這個戴明世則是四十五年,至於能不能成爲進士,卻不好說。

戴明世乃是一名“狂士”,性格相當放曠不羈,倒是不自負,只是放蕩得很。

張廷玉說起這戴明世來,只道:“我看過這人的詩,堪稱一絕,若今年他八股策論都不錯,我便提拔他一把。”

笑眯眯的張廷玉,憋了一肚子的壞水。

顧懷袖只覺他表情不尋常,只戳他道:“這人怎麼?”

張廷玉道:“八爺最不喜歡這種不聽使喚,還不恭維他的,我偏要擡舉他一回……現在太子眼看着不中用了,八爺在朝中真是如日中天,你是不知道啊,我這總裁官又開始難做起來嘍……”

他難過,自然某些人不能好過了。

旁的皇子還沒跟張廷玉起什麼衝突,除了一個太子之外,別人都敷衍得過去,只有八爺在翰林院之中的勢力要跟張廷玉直接衝突,所以矛盾不小。

張廷玉不能被拿捏住了,不然他這皇帝黨就沒得做了。

三月初八,便是簡放主考官的日子,除了張廷玉之外,又點了吏部左侍郎李錄予與工部右侍郎彭會淇爲副考官,另從翰林院之中點了十八房官出來,滿漢知貢舉兩人,主考官以“天地人”三才排位,得了皇帝欽命之後連家都不回,立刻進入順天貢院之中。

此刻考生已經提前入場,時間一到,康熙親筆手書的頭場考試考題便已經送到了順天貢院。

張廷玉帶着人一路出去迎題,而後纔將試題交簾後立刻印刷出來,待子時一到再分發給諸位考生。

會試的題目,尤其是頭一場,基本上除了皇帝沒人知道,連主考官都只能先於諸位舉人大半天知道而已。

所以,會試基本上沒有作弊的可能。

監考是件苦差事,主考官們進入考場之前都喝了一杯茶。

李錄予很古板,時不時對着張廷玉冷嘲熱諷,倒是彭會淇很會說話,還恭維着張廷玉。

彭會淇乃是工部侍郎,官三品,卻虛心地來問張廷玉治河修堤的事情。

張廷玉心知彭會淇乃是這一次八爺好不容易弄上去的人,考差的時候就是翰林院掌院學士徐潮給放了水的,這副主考官的名頭自然是來得名不正言不順。

原本不怎麼想搭理這個人,可他問得煩,張廷玉索性一口說了個完。

眼看着一杯茶終於要見底,三個人這才離開了後堂,朝着前面號舍而去。

頭場考三天,老規矩罷了。

三十九年的時候,張廷玉還坐在這裡,也是無數舉人之中的一個。

六年之後,他站在考場之中,已然是整個考場裡最大的一個。

主考官。

時易世變,他也總算得意這一回。

只不過,早說了監考是件苦差事,三名主考官往堂上一坐,什麼書也不能看,坐姿端正標準,一動不動,看着最近號舍之中的動靜。

張廷玉就這樣直挺挺地在考場之中待了三日,頭場的第二日就已經有人放牌走。

衆人都想知道誰這樣早交卷,雖無法與當年的張廷玉相比,可也算是天縱奇才了。

結果一看,不是那跟張廷玉擡槓得厲害的範琇嗎?

這人生得眉星目朗,堪稱是美男子一個,臨離場的時候還對張廷玉冷笑了一聲。

最後一個離場的人,也是張廷玉注意過的。

那個將酒壺砸下來,砸中了張廷玉轎頂的,林之濬。

很明顯,走的時候,林之濬不像範琇那樣有底氣,甚至見到張廷玉之後還心虛得不得了。

十年寒窗苦讀,結果酒壺砸中了主考官的轎子,林之濬這個時候才知道自己得罪了什麼人。

剛剛走出考場,這個衣着寒酸的舉子,便當街哭了起來。

出考場哭泣的人不在少數,可哭得跟林之濬一樣厲害的,還沒見過。

衆人都道是稀奇了,這人怎麼哭得這麼傷心?

一問,林之濬卻大嘆道:“但求無愧我心,何人解吾平生意?一朝罪權貴,名落孫山矣……唉,不說也罷。”

林之濬家境貧寒,一人讀書幾乎耗盡家財,鄉試中舉之後雖然有不少人給他添了盤纏,可到了京城又哪裡夠花?

現在只要一想到考場之中所見到的那個主考官的樣貌,聽說那就是轎子裡的人,林之濬便一陣一陣地絕望。

他都不知道自己後面兩場考試是怎麼下來的,走出考場,見着人人歡笑,他卻是愁眉苦臉。

範琇走過來,只道:“林兄怎的這樣?剛剛考完這一場,怎麼也該高興啊,以林兄之才,必定高中!”

衆人也都笑了起來。

範琇生性開朗,又敢罵主考官,可謂是讓衆多對張廷玉不出書怨恨至極的舉人們喜歡,很多人都喜歡圍在他身邊。

丙戌科會試,施雲錦、呂葆中、賈國維等人乃是奪頭名的熱門,範琇自問也不差,這會兒高興得很。

林之濬又怎麼高興得起來?

他苦笑一聲:“我得罪了考官,唉,不說也罷,如今是沒心思去想別的了。諸位盡歡,林某回去大睡一場……”

彭維新,彭氏的哥哥,就站在這邊,笑看着林之濬。

他與張廷玉有姻親關係,不在五服之內,也不用避嫌,今科會試他定然榜上有名,所以胸有成竹。雖然之前彭氏叫人來傳過張二夫人的話,可一個婦道人家的話有什麼了不起?

彭維新壓根兒沒把顧懷袖放在眼底,還慫恿自己的妹妹,好歹在張府多表現表現,別讓顧懷袖壓着了。

彭氏在張府被顧懷修壓得死死的,讓彭維新很不高興。

尤其是在顧懷袖叫彭冰瑩傳了那一句話之後,彭維新便對張廷玉這一位夫人心生厭惡了。

現在旁人都說他彭維新是定然榜上有名,彭維新一面得意,表面上卻還謙虛得很。

顧懷袖這些天都在家,每天都自己一個人吃飯,反正張廷玉要一直忙到會試結束了。

一場考完,就要開始糊名易書,前面在考,後面就已經在房內閱卷,十八房官齊上陣,張廷玉只坐在房內喝茶。

這會兒幾名主考官終於可以聊會兒天了。

李錄予與彭會淇都不是皇帝黨,他們一個給八阿哥辦事,一個給大千歲辦事,還好主考官是中立的皇帝派。

張廷玉想着便道:“房官們一會兒薦捲上來,還請兩位掌掌眼……”

下面閱卷的十八房官都是翰林院裡面出來的,以前也有舉人擔任十八房官,可現在是非進士不當房官,不然被考的人就要問了:你一個舉人,憑什麼改咱們這些舉人的試卷?

爲了避免爭議,大多數的房官都從翰林院出了。

不僅是進士,還是翰林,誰敢再議論兩句?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讀書人心底都傲氣着呢。

張廷玉說着,正喝着茶,下頭房官們便已經將頭場考試之後的試卷給薦上來了。

會試閱卷,從下到上一層一層提選,房官們在簾外讀卷,如遇到漂亮的試卷,便圈點勾畫貼上一張紙條寫個上點評批語,然後着人往主考官那裡薦卷。

三位主考官要一起商量裁定,這才能選定是不是要錄此人。

張廷玉早先就看過一些人的作品,如今薦卷一上來,放在最上面一張,張廷玉細一讀用典及其文風,一下就知道了。

——範琇。

他是主考官,頭一個便該他看卷,看完了試卷,他又掃了一眼房官留下的批語。

這個薦範琇答卷上來的房官姓周,叫周涵,乃是康熙二十一年的老進士了,幾乎當了大半輩子的翰林。

張廷玉掃了這人一眼,看人走了,便將這一張硃卷給扔在了地上。

這叫做“落卷”。

意思很簡單,他張廷玉覺得這人沒有被選中的資格。

彭會淇一見,便是眼睛微微一眯。

薦卷這個周房官乃是八爺的人,好不容易打通了其中的關竅,就是要讓範琇上來,已經說好了將範琇的答卷放在頭一張,能在會試閱卷之中做手腳,八爺的手段可謂是通天。

可這是見鬼了不成?

這個張廷玉,竟然頭一個就將範琇的答卷扔掉了!

他竟然只是飛快地掃了一眼,就讓範琇“落卷”!

彭會淇不敢暴露什麼,只給旁邊的人打了個眼色。

然後,彭會淇道:“張大人,您這試卷還沒給咱們看過,怎麼就落了呢?”

“我是主考官還是你是主考官?”

會試說是三名主考官,實則是正考官最有話語權,官階最高的最有本事,張廷玉於吏部掛了個職,特被皇帝加封了二品,恰好壓這兩個一頭,李錄予與彭會淇也只有憋屈的份兒了。

只見張廷玉直接信手將薦上來的答卷迅速翻看了一回,然後扔掉了其中三分之二的試卷,就丟在地上,手法堪稱是行雲流水,看得人膽戰心驚。

只怕那些參加會試的舉子們,見到張廷玉這樣漫不經心閱卷的神情姿態,都要嘔出一口血來吧?

他只將自己看中的試卷進行了圈點勾畫,然後寫上主考官的批語。

被落了的卷,自然有人收拾起來,容後讓張廷玉等人寫上落卷的批語。

若是彭會淇與李錄予對被落了的試卷有異議,也可以跟張廷玉說。

可對於範琇的那一張答卷,張廷玉只有一個字:“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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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不給過,能耐我何?

反正誰也不知道張廷玉是不是清楚那是誰的試卷,彭會淇更不敢說,他要是一說,立刻暴露了八爺在當中做手腳的事情。

張廷玉這裡不給範琇過卷,就要讓下面的人努力一把了。

落卷寫上落卷的批語之後,下面人就講卷子捧回簾外,交給十八房官。

這還是頭一場考試的試卷,那個周涵剛剛膽戰心驚了一回,只覺得方纔張老先生的眼神格外扎人,這會兒驚魂未定地啃了個餑餑,就見到剛剛薦上去的答卷被捧回來一大堆,周涵隨手一翻,心底咯噔地一下。

範琇的這一張怎的被落了?

這可不行,回頭來八爺教訓,他可怎麼過得去?

範琇此人,乃是反對張廷玉的一枚要緊棋子,若是能提拔上來,往後朝中多的是根張廷玉對着幹的人。

周涵心一狠,只將範琇的硃卷給挑出來,針對着張廷玉給的批語,提筆就要寫反駁的話,可是他看了張廷玉給的批語半天,冷汗涔涔而下。

一個房官要薦卷,是他的職責,可如今面對才高八斗的主考官寫出來的批語,周涵心裡沒底。

他咬了咬牙,硬着頭皮,其文筆與張廷玉相比自然是相形見絀,可爲了完成差事,還是要寫。

周涵重新找了範琇此卷之中的亮點,然後交給人,重新薦給張廷玉。

張廷玉那邊剛剛批過一輪,正在喝茶,忽然又見到這一份落卷被人給薦上來,一眯眼。

他看了看周涵寫回來的薦言,頓時笑了一聲。提筆刷刷就寫了下去,手法熟練極了,照舊提着卷便朝地上一扔:“落回去。”

彭會淇眼皮子已經狂跳了起來,只覺得張廷玉肯定已經知道了,他擦了擦冷汗。

一旁的李錄予只道張廷玉落人卷落上了癮,“張大人,您落了這麼多份卷,到時候錄不夠人,可怎麼辦?”

張廷玉不緊不慢:“不急,這不是還有大半薦卷沒上來嗎?”

這一回,範琇的落卷再次回了周涵手裡。

周涵手抖得厲害,旁邊一個房官上來看,只驚得倒吸一口涼氣:“這主考批語寫得可比這文章要精彩得多了,你怎的想不開,要跟張老先生‘擡轎’呢?”

擡轎這個詞,也是閱卷場上用的。

房官們看了試卷,覺得不錯,往上舉薦,就成了“薦卷”,考官覺得這卷子不行,給你扔下來,就像張廷玉那樣,那就叫“落卷”。

若是房官覺得這試卷的確還有可圈可點之處,硬要舉薦上去,便重新寫批語上薦,再次被打落……

這樣一份試卷,起起伏伏,多次被薦被落,稱之爲“擡轎”。

周涵哪裡想跟張廷玉擡轎?

他現在提筆手都在抖。

老實說範琇這一張試卷的確不錯,可在張廷玉如刀鋒筆的撻伐之下,簡直不值一文!

考官批語寫得比文章本身精彩十萬分,還叫人怎麼把試卷往上薦?!

這個張廷玉,他是故意的!

周涵幾乎氣得吐血,含着老淚,抖着手,將本已經貼滿了紙條的試卷,再次貼了一大張紙條,原本只是薄薄的一張硃卷,這時候拿起來簡直厚得像本書。他寫了長長的薦語,再次薦卷。

張廷玉那邊只道這周涵不識好歹,多次跟他擡轎,他還要偏將這卷給他落下去!

想着,張廷玉終於改了方纔批卷時候漫不經心的表情,他喝了一大口茶,纔將茶盞遞給旁人,以防染污答卷。

彭會淇早已經不敢說什麼了,就是李錄予跟張廷玉擡槓了好幾回,也全部駁了回來。

管你是大千歲的人,還是八爺黨的人,在張廷玉這裡都不叫人,與牲口無異。

提了墨筆,這一回張廷玉也洋洋灑灑地噴了周涵一大篇,最後收筆時候幾乎是墨跡橫溢!

他只擡手將毛筆投入筆筒之中,懶得管它是不是還沾着墨,便將一篇批語貼在了硃卷上,照舊手起卷落,一個字:“落!” 最新章節

還是一個“落”!

整個簾內的考官都完全愣住了,外頭十八房官閱卷,也都聽說了這拉鋸一般“擡轎”的事情,一時之間都暗中關注着。

眼見着人將那一份貼得面目全非的硃卷給捧回來,又是齊齊倒吸一口涼氣!

這等場面,多少年沒見過了?

周涵也真是有膽氣啊!

那範琇落卷送到周涵面前,周涵看着洋洋灑灑一大篇駁斥他的話,冷汗瞬間浸透了衣衫,他一口氣沒喘上來,手拿着那批語,竟然眼皮子一翻,“咕咚”一聲栽倒在地,砸了桌椅板凳一干!

“不好了!周房官氣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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