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奢坐定後，扶蘇似乎又想到了一些什麼，無奈地搖了搖頭，長吸了一口氣，這才又看向了秦奢。
半晌，扶蘇都只是看着秦奢沒有說話，而秦奢自然也不想說話，只是那麼看着扶蘇，在等待着扶蘇開口。
終於，扶蘇像是忍不住了一樣，說道：“先生，我想問您一件事情，您覺得，對於我而言，生在天家是我的幸運，還是我的不幸？”
秦奢聽到扶蘇的話，差點噗嗤一聲笑出來，因爲秦奢也沒有想到，扶蘇竟然會問出來這樣的一個問題。
在秦奢看來，扶蘇問這樣的一個問題，完全就是不合理的，可就是在這樣不合理的情況下，扶蘇就這麼問了出來。
仔細想想，其實扶蘇這麼問，倒也是對的，這肯定是跟扶蘇的感受相關的，此次從趙地回來，與自己的父親相見，扶蘇肯定又經歷了一些個自己不願意經歷的事情。
從這方面來看，扶蘇的感受倒也是對的，跟秦始皇這樣的父親相處，扶蘇又怎麼可能會沒有這樣的感受呢？
秦奢微微笑了笑，就這麼看着扶蘇，說道：“公子如果覺得自己生在天家是不幸的，那就應該往下看看。”
扶蘇楞了楞，看着秦奢說道：“往下看看？”
秦奢點了點頭，說道：“是的，往下看看，公子只要往下看看，就能夠看到，還有很多人因爲溫飽的問題而垂死掙扎，但公子從一生下來，就不愁溫飽，即便是這個世界上的大部分人都還在忍受着飢餓，可公子也一定不會感受到這份飢餓，即便是這個世界上的大部分人還在忍受着各種威脅帶來的不安全感，可公子起碼會有人護衛着，會有足夠的安全感。”
扶蘇點了點頭，他自然是明白秦奢所說的這些的，也知道，自己從這方面來看，其實也沒有那麼的不幸。
可要說到自己幸運，扶蘇卻是怎麼都說不出來。
秦奢又笑了笑，說道：“當然了，公子的憂慮也是正常的，要說公子是幸運的，這個話，怕是很多人也說不出來，所謂伴君如伴虎，可能很多人都想着要爬上來，陪伴在君王的身側，可公子是真的陪伴在君王身側的，自然是知道這一份兇險的，一個不好，可能就是萬劫不復，所以，要說公子是幸運的，也是不對的。”
扶蘇的神色有些複雜，他輕輕點了點頭，對此顯然是感觸頗深的。
秦奢繼續說道：“所以，公子其實是幸運的，又是不幸的，公子是個複雜的組合體，當然了，這世界的大部分人，都是這樣的一個組合體，幸運的，又是不幸的，即便是那些個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人，他們看上去好像是非常的不幸，但如果仔細的尋找，也還是能夠從他們的身上找到幸運，所以，可以得出一個結果，這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幸運又不幸的，包括公子你，也包括公子的父親，秦始皇。”
扶蘇點了點頭，這一刻，他彷彿真的想明白了一樣，無奈地點了點頭，說道：“公子說的是啊，我們這些個人啊，的確都是幸運又不幸的組合體，我們都是複雜的，所有人都是複雜的，這一點，真的沒得跑。”
一旁的小茹聽了許久，對於秦奢和扶蘇所說的這些個事情，她顯然是聽懂了的，只是，在這個時候，這個所謂的幸運還是不幸運的話題，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還是讓小茹覺得有些複雜，而事實上，對於小茹來說，這個話題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複雜了一些。
因爲小茹從來都沒有考慮過自己的幸運和不幸。
或許小茹以前是不幸的，可自從遇到了秦奢之後，小茹就始終都覺得自己是幸運的，而且，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小茹還覺得自己非常的幸運，幸運的程度超過了這個世界上的大部分人，甚至於，小茹一直都覺得，自己比嫁入到宮中的那些個妃子還要更加的幸運。
那些個妃子們要忍受在深宮的寂寞，但小茹不用，因爲她一直都有秦奢陪在身邊。
那些個妃子門雖說是嫁入到了宮中，可他們的衣食住行顯然也還是沒有小茹好的，誰讓小茹跟了秦奢這樣的一個男人呢？
那些個妃子們在那深宮之中還要注意着無處不在的危險，但小茹也不用，因爲小茹覺得，自己生活在秦奢的旁邊非常的安全，秦奢不是那種大男子主義的人，也沒有那種不良好的習氣，即便是秦奢生氣了，也絕對不會拿自己出氣的。
想到這些，小茹覺得自己實在是太幸運了，她甚至忍不住的想要告訴秦奢，你說的這些是錯的，我，小茹，就是個幸運的人，沒有不幸。
只是，小茹在想着這個問題的時候顯然已經忘記了，最初的自己，其實也是不幸的，而這個最初的自己，顯然要追索到小茹遇到秦奢之前。
對於這個，小茹顯然是忘記了。
當然了，秦奢和扶蘇的重點也不在小茹這裡，所以，即便此刻的小茹想了很多，扶蘇和秦奢也都沒有看向小茹。
而此刻的扶蘇，在沉思了許久之後，終於是無奈地笑了笑，說道：“其實，昨夜從宮中回來之後到現在，我的心情一直都不是很好，感覺自己真的是非常的不幸，這種感覺讓我自己整個人覺得非常的不自在，現在好了，跟先生這麼一聊，我突然覺得，自己好像也並沒有那麼的不幸，或許，這就是我們每個人都要遇到的問題吧。”
秦奢點了點頭，說道：“公子能夠這麼想，那就對了。”
兩個人都是笑了起來。
僕人端着早餐過來了，很簡單的胡餅和粟米粥。
秦奢和小茹對視了一眼，兩個人顯然對於這樣的早餐都是不滿意的，不過，二人也沒有說些什麼，畢竟是人在外面，能夠有點吃的，也就已經非常的不錯了，再在這個時候去想什麼好吃的東西，顯然就有些過分了。
吃着飯的時候，明顯能夠感覺到，此刻的扶蘇心情好了很多。
他吃了幾口，隨即饒有興致地看向了秦奢，說道：“先生，昨夜回來之後，我去見了我的老師淳于越，從老師那邊得知，公子已經跟老師見過面了？”
秦奢一愣，隨即無奈地點了點頭，說道：“的確是已經見過面了。”
扶蘇點了點頭，說道：“老師告訴我說，先生是堅決反對分封制的，而且，還給先生充分的說明了理由？”
秦奢點了點頭，說道：“分封制和郡縣制，其實在這個時候來看，都是各有好處的，可如果是站在一個很高的角度，去縱觀整個歷史長河的話，還是郡縣制更有優勢一些。”
扶蘇有些疑惑地看着秦奢，說道：“這是爲何？”
秦奢微微一笑，說道：“因爲這個國家是需要統一的，需要一個能夠長久地將這個國家整合在一起的政權的，而郡縣制，就是這樣的一個政治體制。”
扶蘇似乎是懂了一些，他仔細想了想，隨後點了點頭，說道：“公子這麼說，似乎也是有些道理的。”
小茹突然忍不住了，插話進來道：“我家公子無所不能，只要是他說出來的話，肯定都是對的！”
秦奢有些無奈，小茹這個丫頭，如今對於捧自己的臭腳是越來越積極了，好像一分鐘不捧自己，心裡就不舒服一樣。
當然了，秦奢並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好的，可能人生本來就是這個樣子的吧。
扶蘇沒有再繼續深入地跟秦奢聊分封制和郡縣制的問題。
但秦奢卻是忍不住的提醒了一句扶蘇。
他看着扶蘇，說道：“公子，之前來咸陽城的時候，在公子的車駕上，我曾提醒過公子，在跟自己的父親相處的時候，還是要平和一些的，要換位思考，去思考皇帝爲什麼這樣做，爲什麼想要這樣做，今後跟皇帝相處起來，公子還是要小心一些的，既然已經是陪伴在了君王身側，那麼，這些個問題，就都是要注意的。”
扶蘇楞了一下，隨後點了點頭，笑着說道：“先生教訓的是，扶蘇一定會謹記的。”
秦奢看着扶蘇那一副很是聽話的樣子，心下也是有些無奈。
事實上，這樣的一個扶蘇，不論是從哪個方面來看，其實都還是挺讓人心疼的，當然了，所謂的心疼，其實也是扶蘇原來的那個結局，如果扶蘇能夠在自己的影響之下改變自己的結局，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不能不說是一件好事兒。
只不過，這樣所謂的一個改變到底能不能有，會不會有，對於秦奢來說，其實也是一件說不清楚的事情，至少，在這個時候，秦奢自己的心裡對於這件事情也是不清楚的。
吃過了早飯之後，秦奢帶着小茹站了起來，看向了扶蘇，說道：“公子，一日叨擾，今日我們也該回去了。”
“這就要走了嗎？”
扶蘇有些意外。
秦奢點了點頭，他看了一眼旁邊的小茹，說道：“今日帶着這丫頭在咸陽城轉上一圈，然後就要回去了。”
這一瞬，當秦奢看向自己的時候，小茹的心裡突然之間就有那麼一絲絲的悸動，因爲她從秦奢的眼神之中看到了濃濃的愛意。
對於小茹來說，這樣的愛意，其實真的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