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喻崢出了衙門,指尖勾着那塊小木牌子,哼着小曲,步子輕快,看得出心情大好。

落過雨的天空一塵不染 ,連空氣都清新不少。

他沒坐轎子,一路晃晃悠悠地折回幽竹巷。

方入巷口,便發現自己被人跟蹤了,而且還不只一個人。

這裡人煙稀少,小巷四通八達,不熟悉地形的人,很容易繞進去。

喻崢急中生智,加快速度,想利用地理優勢甩開後頭的人。

但事與願違。

周遭無人,求救無門,唯有自救!

他身形一晃,閃進髒亂的暗巷,抓起一根木棍緊握在掌心,俯身貼牆,調整視角,雙眸緊盯那道被光投射在地上的影子。

“砰!”

重物倒地的聲響在寂靜的長巷間迴盪開來。

什麼情況,他還沒動手呢!

喻崢心緒緊繃,接着又聽到一陣愈來愈近的腳步聲,早已顧不得其他,高舉棍棒一股腦地飛身而出。

“本小爺和你拼了!”

哪料那人竟是眼疾手快,準確無誤地擋住他的當頭一棒,顯然身手不凡!

喻崢心覺完了,竟碰上高手了!

一時千頭萬緒,當他在低頭求饒和慷慨就義中反覆蹦躂時,呼喝聲撲面而來。

“臭小子,你還想謀殺老子呢,睜大眼睛看看老子是誰?”

喻崢定睛一瞧,眼前的男人生了張輪廓分明的四方臉,雖已上了年紀,鬢角染白,卻依然英氣十足。

凝眉怒視時,額上浮起的褶子,可謂是相當眼熟了。

這張老臉驀得讓喻崢眼眶發熱,周身頓時鬆懈下來,扔了棍棒,撲過去就把對方抱了個滿懷!

“沈老頭,怎會是你啊,差點被你嚇死!”

故人相見,喻崢激動不已,卻是心有餘悸,百感交集下,手中力道極大,勒的眼前人脖子根通紅。

沈謙喘不過氣來,猛地推開他,急喘兩下,罵咧起來:“我看你和那些賊人是一夥的吧!都想嫩死老子!“

喻崢彎眼笑,賠不是道:”我哪敢啊,這不是多日未見,甚爲想念嗎!“說話間,又裝模作樣地拍了對方兩下後背。

沈謙聽到自己後背傳來兩聲脆響,若不是他身子骨硬朗,怕是要被拍出內傷來。

“臭小子,少來這套啊!你先給我說清楚了那跟蹤你的賊人是怎麼回事啊?要不是你小子今日走運碰上我了,怕是要倒大黴咯!“

喻崢循着他的視線一望,不遠處一個身形健碩,臉上有疤的男人已經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深知沈謙的身手,看到這番場景,喻崢毫不意外,卻依然有些後怕,正如對方所言,也就是他今日走大運,不然如今倒在地上的便是自己了。

其實自來了這千葉縣,富貴便打聽到了風聲,往日的那些舊仇們早已開始蠢蠢欲動,找機會對喻崢伺機報復。

而喻崢卻只當耳旁風,並未當回事,但今日這一遭才真真的讓他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他壓下心頭的怯意,換了輕鬆的語氣回道:“還能是怎麼回事,知道我人不在都城,便都膽大包天地跑來尋仇了!"

早年喻崢在都城“橫行霸道”的那些破事,沈謙早有耳聞,如今到這千葉縣,沒了自家老爹這座靠山,也難怪那些小鬼都出來作祟!

沈謙瞭然於心,又瞥了眼地上的人,問道:“那人你打算什麼辦?“

“就你那身手,想他不昏睡個三天是不會醒的,不管他了,走,去我的住處,咱們好好敘敘舊!”

喻崢手臂一擡,極爲順手地搭上沈謙的肩頭,兩人並肩而行。

出了暗巷,臨院有條長廊,人也多了起來。

見一老一少,全無長幼之分,更似尋常好友那般處之,勾肩搭背,有說有笑。

到爲這尋常的午後,平添了一道異樣的風景。

夜深人靜,皎潔明月高掛。

酒過三巡,沈謙微醺,懶散地倚着榻,面色砣紅,凌厲的眉峰在燭光的映襯下顯得柔和不少。

而後又仰頭灌了一大口酒,酣暢淋漓,直呼痛快。

結果眼一擡,發現與自己相對而坐的少年,碗中的酒卻是一點未動。

手中卻緊捧着一杯茶,裡頭如紅梅般的枸杞着實刺痛他的老眼!

沈謙把酒碗往桌上一拍,不悅道:“我說小老弟你行不行啊,不喝酒算什麼男人!"

喻崢幼時體弱,從小便深諳養身之道,早前稀裡糊塗地喝過一次酒,醒後卻什麼都不記得,只聽富貴說酒醉後的他如同瘋狗亂竄,派人追了他整整一條街,才把他逮回去。

出了這種丟臉之事,喻崢從此滴酒不沾,喝茶養身。

顯然沈謙這招對他並不受用,喻崢厚着臉皮回:“無礙,不當男人,就當我是美人吧!”

“……”

好好一個小夥子,怎麼就長歪了呢!如此不要臉,哪裡得來的壞毛病。

沈謙正想着,又見喻崢癡癡望着自己,兩眼色眯眯的,看得人汗毛倒豎。

他心覺蹊蹺,默默把口中的酒水吞下去,猛地想到什麼,雙手護胸,身子一仰,警告道:“臭小子,你莫不是對我有什麼非分之想吧,老子喜歡的可是女人!”

喻崢被嚇了一跳,趕忙解釋:“沈老頭,你想什麼呢,我當然知道你喜歡的是女人,就你那些情史我都能倒背如流了!“

沈謙何許人也,那可是自詡爲情聖的男人!

百年難得一遇的多情種!年過半百,雖未成家,卻情史豐富,據他本人所說,鍾情過不少女子,但每段感情最後都無疾而終。

當年喻崢入朝當宮廷話本師,沈謙也在後宮當差,也不知什麼孽緣,兩人是一見如故,喻崢不少話本的靈感都來自於他,一來二回,兩人就成了一對忘年交,也算是亦師亦友。

後來沈謙調到密閣當差,又來了這千葉縣,彼此的聯繫才少了。

千葉縣話本業發達,又聽沈謙絮叨這裡人傑地靈,喻崢便選擇了來此處尋找創作靈感。

“那你用這種眼神看着我作什麼?”

喻崢賤兮兮的一笑,湊近了些,神情真摯的胡說八道:“不愧是情聖啊,這多日不見,又丰神俊朗了不少!”

沈謙深以爲然,暗歎這小子總算是說了句人話!

“小老弟學着點吧,喝茶養身沒用,這愛情的滋潤纔是最好的保養品!”

向眼前人傳授了自己寶貴的經驗,沈謙順手摸了把麪皮,結果被褶子硌到手,終於如夢初醒,心覺不對勁。

平日裡求那小子說句好話比登天還難,今天倒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絕對有貓膩!

“少拍馬屁,說,是不是有事求我!”沈謙支棱起來,眯眼審視眼前人。

套路被看穿,喻崢也不賣關子,直言不諱道:“你方纔也看到了,我那些仇家如今都尋上門了,我只身呆在這千葉縣性命堪虞,亟需找個保鏢護我周全,所以……”

“所以,你想讓我在密閣裡給你物色個合適的人選?”就喻崢心裡那點小九九,沈謙當即心領神會,接話道。

喻崢笑:“害,倒也不用麻煩,合適的人選我已經有了!”

沈謙正好奇那人是誰,空中霎時飛來一物,他擡手穩穩接住,看清木牌下方刻的名字,雙眸瞪大,意味深長地嘖嘖道:“小老弟,我真沒想到原來你好這口啊!”

喻崢嘴裡的茶水差點噴濺出來,正巧富貴端着吃食進來,聞言搶他一步做了解釋:“沈大人誤會我家少爺了,我家少爺的眼光怎麼可能這麼差!“

沒想到富貴今日開了竅,說話都動聽了,喻崢跟着點頭,表明立場。

結果卻是高興的太早,怎想那傢伙後頭竟又補了一刀:“那葉姑娘可是我家少爺的仇人,不久前還當衆把我家少爺的褲衩給扒了!”

這話信息量巨大,沈謙頓時興致高漲,高呼道:“不得了,竟被個姑娘家當衆扒了褲衩,如今還想讓仇人當保鏢,小老弟你居心何在啊?”他頓了半晌,又壞笑道:“莫不是要上演把對方綁在身邊報復,最後日久生情的戲碼吧!”

“我看你是話本子看多了吧!”喻崢心底沒來由的發虛,像被說中了什麼,板着臉神情嚴肅道:“別這麼多廢話,我就問你一句,這事能辦妥嗎?”

沈謙收了嬉笑之色,篤定道:”開玩笑,你當我這個密閣管事的是假的嗎,只不過咱們密閣的人接委託向來講的都是你情我願,就算你出的錢再多,人家若是不願意我也沒轍,更何況,你這次找的還是個仇人呢!“說完,他斜暱少年一眼,又小心試探道:“不過話說回來,這小丫頭騙子,我倒也算熟識,長得倒是合人眼緣,就是性子倔脾氣爆,也是個不好惹的主,前幾次攪黃了好幾筆委託,惹的僱主上門告狀,每次都要老子我給她善後,令人實在頭疼的緊,你又是怎麼惹上這位姑奶奶的?“

沈謙的顧慮是對的,讓那女人自願答應委託倒是個麻煩事!

一想到這,喻崢哪有心思把兩人的恩怨情仇娓娓道來,愁色滿臉,並未搭話。

這當口門被人叩響,須臾隱約響起交談聲,又過片刻,富貴推門而入:“沈大人,縣衙的人有要事找您!”

得了准許,一個着玄色衣衫,身別腰刀的衙差匆匆而來,在沈謙面前單膝下跪,神色焦急道:“沈大人,縣衙走水了,那老縣令的棺槨差點被燒了,聽聞是密閣的人辦事不利造成的,林縣令讓你現在就過去!“

沈謙從榻上躍起,胡亂套了靴子,邊整衣衫邊道:“小老弟,看來這酒得放到下次繼續喝了!”

“無礙,你先忙正事吧!”喻崢示意富貴送人出去。

兩人疾步出了屋子,沈謙看向那衙差,疾言厲色道:“打聽清楚了嗎,這次又是哪個兔崽子把事情搞砸了!”

“小的聽說好像是葉梓心!”

夜裡寂靜,兩人說話的聲音清晰地落在院中。

聽到這名字,屋內外的人皆是心中一怔。

沈謙回頭望了眼榻上的少年,眼神意味深長,卻沒說話,匆匆消失在夜色中。

富貴見喻崢似被人施了點穴之法,眉宇緊皺,一動未動,便輕輕喚了聲。

喻崢未應,半晌忽然起了身,將外衫套在身上,便往外頭走去。

“少爺你幹什麼去?”

少年頭也不回,只有聲音幽幽傳來:“我去看熱鬧,你不用跟來!”

看了眼外頭沉沉的夜色,富貴輕聲喟嘆。

都三更半夜了,竟還要出門。

那葉梓心到底給他家少爺種了什麼蠱,讓人一聽到她的名字,便不管不顧,亂了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