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水光洌灩晴方好(終)

颱風過境,大雨連着下了三四天。

那天晚上,警察到的時候,便看到簡小涵和周衍臻,雙雙倒在後巷裡,簡小涵緊緊的抱着周衍臻,醫護人員幾乎分不開他們兩個。

三四天之後,在陸靖北暗地幫助之下,鄭暢落網。陸靖北肯幫忙,只有一個原因,周衍卿出面了。以陸靖北現下的身份,不是隨隨便便什麼人,說一句什麼話,他就會幫忙。

他算不上是個好人,更不是個路見不平會拔刀相助的人,但只要周衍卿一句話,無論多難,他勢必會幫他到底。其中不單單只是因爲他們是合作伙伴。

周衍卿本說過不會插手周衍臻和鄭暢之間的恩怨,鄭暢把周衍臻折磨的越慘,他越是喜聞樂見。他之所以會改變心意出手,把鄭暢送進監獄,是因爲陳聿簡找了他。

現在該死的人都已經死了,過去的恩恩怨怨,也隨着他們的慘死,也該落幕了。周衍卿不恨陳聿簡,唯一心寒的是,曾經他們是那麼好的兄弟,到頭來原來那些流血流汗的感情,都是假的。

可是他的身世夠慘,一切會變成這樣,他怪不了他什麼,反倒是他偷走了他幾十年的安穩,而這一切都是他的親生父母一手造成的,他能說什麼?連怨都沒什麼立場去怨,更何況是恨。

與陳聿簡相比,他反倒顯得幸運,其實在前面三十年裡,他在周家過的還算可以,起碼竇蘭英是真真心心護他,他也過了一把大少爺的生活。而陳聿簡自小要揹負一些本不該是他的仇恨,在仇恨里長大的孩子,多半心理不會太健康。

在這場恩怨裡,他們都是無辜的。

再者周衍臻的下場挺慘,他覺得足矣,做人總歸不能太過,太過了到頭來報應還得落在自己身上,他現在有妻有兒,爲了旬旬,也不願再造孽,一句話而已,便也幫了。

陳聿簡是親眼看着他打了電話,才完全放心的,他說:“謝謝。”

周衍卿放下手機,說:“不用謝我,我這不算是幫你,可以說是幫我自己。我想多行善事,總是好的。而且你不是說了嗎,周衍臻都半身癱瘓了,對他來說,這報應足夠了。總歸是比死了,讓我覺得痛快。”

陳聿簡低垂了眼簾,淡淡一笑,並未多說什麼。

沉默片刻。周衍卿再度開口,“你有什麼打算?”

“還沒想過,不過我會把周衍柯接過來跟我一起住,想好好照顧他。至於周衍臻,他身邊有簡小涵,用不着我去操心。我相信簡小涵會把他照顧的很好,這一次他能夠這麼容易脫險,有一半的原因也是因爲這個女人,她算是真的全心全意在幫助他。”

“他想要什麼她幫着,連他自己沒有想過的退路,都幫他想好了。雖然我不太喜歡這個女人,但她對周衍臻那份情義,我不得不佩服。”陳聿簡低笑一聲,停了話頭,道:“謝謝你肯幫忙,那沒別的事,我就先走了。”

他默了幾秒,擡起了眼簾,對上了周衍卿的目光,淡淡的說道:“後會無期。”他說完,便轉身準備離開。

周衍卿挑了一下眉梢。站了起來,說:“在這之前,我們要不要一起吃個飯?叫上容政,還有陸靖北。”

陳聿簡聞言,微蹙了一下眉頭,回頭看了他一眼,看到他眼底的笑意,也跟着笑了笑,說:“好啊。”

晚上,四個人約在曾經他們常去的餐廳。

四個人在坐在一桌,仿若隔世,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不管是周衍卿,還是陳聿簡,亦或者陸靖北和容政。

今夜只談風月,偶爾提提過去的趣事,做人身旁總要有個信得過的兄弟好友,無論走的再遠再高,兄弟還是兄弟,勿忘初心。

就像許巍唱的那首歌,曾夢想仗劍走天涯。看一看這世間的繁華,年少輕狂的時,他們都有這樣的夢想。

酒過三巡,他們棄了車,脫掉了身上的西裝,手裡拿着酒瓶子,四人並肩走在大馬路上,半分也不畏懼來往的車輛,又站在橋上吹着風,抽着煙。

陳聿簡哭了,哭的毫無顧忌。周衍卿走到他的身側,伸手搭住了他的肩膀,笑說:“好的男人胸懷像大海,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

陳聿簡抹了一把眼淚,側頭看向了周衍卿,噗嗤笑了出來。

周衍卿擡手舉起了酒瓶,陳聿簡看了一眼,便與他碰了一下。

陸靖北抱着酒,側頭看着他們兩個微笑,站在另一側的容政,將手裡的酒瓶遞了過去。同他碰了一下,他轉頭,兩人對視一眼,便一同舉了一下酒瓶,同時仰頭喝了一大口。

鄭暢被警察抓緊去之後,陳聿簡又去了趟醫院,簡小涵身上的傷勢不輕,但她醒來之後,便執意要留在周衍臻的身邊,不管醫生護士怎麼勸她都不肯走。出事的頭一天,陳聿簡過來的時候,就看到她守在周衍臻的牀邊。

那會周衍臻還沒有醒來,陳聿簡看她臉色慘白,便也勸說了兩句。簡小涵起初是沒有反應,片刻之後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轉身跪在了他的跟前,求他去找周衍卿幫忙,只有鄭暢進去了,他們纔有可能真正的安全。

雖然她把證據都交給了警察,但難免鄭暢會脫罪,她不能冒這樣的險。她要百分之百的保證,他們安全。

那天風大雨大,周衍臻躺在牀上,了無生氣。陳聿簡雖然沒有等到他醒來就走了,但也記得他的模樣,今天再來,卻發現他身上似乎又多了一些傷口。

簡小涵正在一旁照顧着,見着他來了,立刻起身給他倒了杯水,表情帶着一絲討好,搬了椅子過來讓他做坐,然後站在一側,搓了搓手,問:“事情怎麼樣了?”

陳聿簡的目光掃過周衍臻手腕上包紮着的紗布,微微的蹙了一下眉,問:“我記得前幾天來的時候,他的手腕上好像沒有這個。”

簡小涵臉上的表情僵了一下,隨即露出了一絲笑容,說:“是嗎?那應該是你沒看清楚吧。”

“是這樣嗎?”陳聿簡側頭,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明顯並不是很相信她的話。

簡小涵並沒有就這個話題跟他說下去,只是問:“事情怎麼樣了?”

“昨天鄭暢已經被警察逮捕了,周衍卿也說了,也放你們一馬,我想你們不會有什麼事,放心吧。”

她聞言總算是鬆了一口氣,笑了一下,然後衝着陳聿簡深深鞠躬,說:“謝謝,等阿臻身上的傷勢恢復的差不多的時候,我會帶着他離開這裡,你告訴周衍卿,以後一定不會再出現在他的面前,讓他礙眼。”

陳聿簡併沒有理會她的話,目光落在周衍臻的身上,默了片刻,問:“他醒過沒?”

“醒過。”

“有什麼不正常的嗎?”

“沒有。”她搖搖頭,臉上滿是失望。

陳聿簡坐了一會之後,便離開了,離開之前,他對簡小涵說:“離開的時候記得要通知我,不管怎麼樣他還是我的四哥。”

“我知道。”

看着陳聿簡走遠了,她纔回了病房,將房門輕輕的關上,走到的牀邊,伸手輕輕的握住了他的手,手指輕輕的撫摸了一下他手腕上的繃帶,眼眶微微發紅,將他的手掌抵在自己的臉頰上,看着他,哽咽着說:“如果你能把一切都忘記多好,可偏偏成了半身癱瘓。阿臻,你不要怪我,我只是不想讓你死,我知道你已經沒有活頭了,我只是不想讓你死。”

“我會一輩子留在你身邊照顧你,你不要離開我好不好?我爲你付出了那麼多,放棄了那麼多,我要求的不多,也不要理給我什麼回報,我只想待在你身邊,過點平淡的日子。”

她知道,周衍臻是醒着的,她知道他只是不想看見她而已。

她隱忍着不想哭出聲音,可心裡實在難受。前天夜裡,他拿刀子自殺,她便一狠心傷了他雙手手筋。她只是不想看到他傷害自己,她只想讓他活着,不管以什麼樣子活着。

周衍臻終了還是睜開了眼睛,他說:“你知道我這樣活着有多痛苦嗎?”

簡小涵聞聲,一下停住了哭泣,擡眸淚眼汪汪看着他,用力的吸了吸鼻子,說:“阿臻……”

“這大概是我欠你的……”

簡小涵握着他的手緊了緊,說:“我會照顧你一輩子,不管你以後會不會好。”

周衍臻沒再說話,只輕輕點了一下頭,到了現在這個地步,他沒有選擇了。只是希望,安盺能在黃泉路上再等他一會。

他緩緩閉上眼睛,眼角緩緩滑落一滴眼淚。

這就是他的報應,老天不想讓他那麼輕易死去,死是解脫,活着的人才是最痛苦的。要忍受着過去,還有這現實殘酷的生活。

他長長的吐了口氣,呼吸聲微顫。這報應,他承受。

……

宋靜在離開之前,找了周衍卿,問了關於安盺的事兒,之前一直沉靜在宋培禮夫婦離開的悲痛裡,忽略了安盺的事兒,前幾天陳枷枷忽然說起,纔想起來還有一個安盺。

周衍卿說:“我把這件事交給羅杏了,應該已經下葬了。”

宋靜皺眉,“雖然安盺是大哥的養女,但也算是我們宋家的人,之前我是糊塗了,一時就忘記了。怎麼能交給別人呢。”

周衍卿眼帶笑意的看向了她,說:“姑姑,你覺得安盺喜歡做這個宋家人嗎?”

此話一出,宋靜便頓住了,同他對視良久,便也沒了話,只道:“那她葬在哪裡?不管怎麼樣,我還是要去看看。”

周衍卿打給了羅杏,之後宋靜就沒再過問安盺的事兒。關於安盺生前所有的財產,他都交給羅杏去處理。現下,羅杏算是全權代替了安盺的位置。

安盺下葬之後的第二天,羅杏曾來找過周衍卿,同他簡單的彙報了一下,猶豫了好一會,她還是忍不住問:“你會去看她嗎?”

周衍卿把這件事交給羅杏,是因爲他知道她們之間的交情,此後他都不用再多問。他停下了手上的筆,擡眸看了她一眼,淺淺的笑了笑,說:“我跟她已經不是朋友了,小諾和旬旬會變成現在這樣,有一部分的原因是我選擇給了安盺一個機會,這大概是我做的最錯的一步。當然這不怪安盺,是我的錯。但我想不管是她活着,還是死了,我都不會再跟她有任何交集。”

“說真的,他們之間對我和旬旬做的那些事,即便口口聲聲說是爲了我好,理由充足。但這件事,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他們的,包括我的父母。只是這父母,我沒的選。”他說完,便又低下了頭,他說的很堅定決絕。

雖然他沒有直接說出答案,但羅杏也知道,他不會去的。之後,她便沒再對他提過安盺的事兒。

羅杏對於安盺的死,並沒有太過於難過,因爲她知道,對於安盺來說,死是一種解脫,這應該是她最好的結果。

後來,簡小涵推着周衍臻去過一次,墓碑上的照片是安盺的證件照,看起來有些稚氣,扎着馬尾,明顯是學生時代的照片。羅杏找了很久,她的單照只有這種證件照,她便在各種證件照理挑了一張最好看的。

那日,簡小涵陪着他在墓地裡待了很久,這一別,也許這輩子都不會再來了。

簡小涵由着他,心裡也不難過,因爲最終她得到了他的人,這樣足夠了。她不願跟一個死人置氣,也不會再跟一個死人去爭,爭不過,永遠爭不過。

周衍臻對着墓碑上的照片,用嘴型說了一句,“我愛你。”

……

宋靜和陳枷枷離開那天,周衍卿通知了容政。

“幹嘛跟我說這個?我跟她已經分手了,我沒跟你說過嗎?她要去哪兒都跟我沒關係。”容政說。

周衍卿出了公司大門,車子已經準備好,司機也已經侯在車邊,他笑說:“這樣啊?那這意思是我做的多餘了,那真是不好意思。噢,對了,現在幾點?”

“一點十分。”容政看了一眼電腦屏幕,順嘴回答。

“噢,我還有一個半小時的時間。應該趕得及。我沒事了,那我掛了啊。”

容政挑了挑眉,這人是明顯是故意把時間告訴他的,他輕笑了兩聲,說;“嗯,我要開會了,再見。”

“好。”他笑說,隨即便掛斷了電話,隨即便上了車。

容政說的開會自然是騙人的,他看了一眼手機屏幕,自那天他去過她病房之後,他們就再沒有見過面,更沒有聯繫過。他的腦子裡迴響起了那天她最後說的話,整個人靠在了椅背上,眉心微微的蹙了蹙。

正當他想的出神的時候,內線電話便響了起來,他迅速回神,將手機放在了一側,按下了免提,“什麼事?”

“齊總快到樓下了。”

“好,我知道了。你們準備一下。”隨後,他便起身出去了。

這姓齊的生意,算是周亞男帶來的,多半是她身邊的那個齊晏來拉攏關係的。

最後,容政還是沒有去機場,只有周衍卿和宋羲和來送行,陳枷枷看着倒是沒什麼大礙,說說笑笑的,還知道開玩笑,雖然臉上留了疤痕,不過似乎並沒有影響到她。

至於她跟容政之間的事情,周衍卿沒有多問,在進安檢之間,陳枷枷像是想到了什麼,忽然跑了回來,站在周衍卿的跟前,將一個盒子遞給了他,說:“幫我還給容政,然後祝他幸福。”她歪頭笑眼盈盈的看着他。

等周衍卿接過,她便衝着他們擺擺手,說:“你們兩個有空記得要來看我哦,拜拜。”

“一路順風。”

隨後,她便跑了回去,宋靜一直站在那兒等她,兩人又衝着他們揮了揮手,便轉身過了安檢。

那是一隻鋼筆,是容政送給她的第一樣禮物,她一直像寶貝一樣收着,那次吵架摔壞了,她跑遍了所有的店,卻修不好了。她很執着,爲了這鋼筆,還跟人吵架,後來她也想通了,爲什麼修不好,也許就是再告訴她,有些感情破裂了,就再也修不好了,不管她怎麼吵怎麼鬧,都沒有辦法修好了。

很快她們母女兩的身影便消失在了眼前,陳枷枷在安檢之前,還是忍不住回頭往四周看了一圈。終究是沒有找到那個熟悉的身影,便也徹底死心了。

周衍卿收回視線,側頭看了宋羲和一眼,問:“你什麼時候走?”

“快了,等一切都安頓好就離開。”

“嗯。”他淡淡的應了一聲。

沒多久之後,宋羲和便帶着唐敘去了荷蘭。

他們都離開了,欒城彷彿由此變得平靜。

周衍卿讓陳聿簡來信和幫忙,他推脫了幾次,由着周衍卿堅持,並且理由充分,他還是回來了,幾乎同周衍卿平起平坐。

畢竟信和有一半是屬於周家的,陳聿簡坐上這個位置名正言順。

不過周衍卿現下手上什麼都沒有,他說:“偷偷告訴你,其實我真正的老闆是旬旬,我手上什麼都沒有。”

陳聿簡笑,說:“是嗎?你怎麼不早說,給旬旬打工,我心甘情願。”

周衍卿挑眉,用筆頭指他的鼻子,說:“把你腦子裡不該有的想法去了,她現在是我合法妻子,是我孩子他媽。”

陳聿簡但笑不語,只聳了聳肩。

“晚上一起吃飯嗎?”

周衍卿搖頭,說:“不了,明天我要出去一趟,晚上要早睡,還要哄孩子,沒時間。”

“噢,那我問問容政。”他說着起身,拿出手機準備打電話。

“不用問了,容政去香港出差了。陸靖北肯定沒空應酬你,一個人待着吧。”

陳聿簡挑眉,視線從手機屏幕上挪開,側目斜了他一眼,說:“你這是在提醒我孤家寡人嗎?我回家陪周衍柯去。”

“我只是提醒你,年紀不小,該成家了。”周衍卿摸了摸下巴,笑道。

他的用意,陳聿簡還是看的出來的,等他成家了,那他周衍卿就再沒有後顧之憂了。不管怎麼說。程旬旬失憶的那段日子,也算是真真切切的喜歡過陳聿簡,這一點周衍卿不說,但他心裡一直都介懷着。

陳聿簡進了公司,大概半月之後,就有些後悔,他來了之後,周衍卿三天兩頭不來公司,基本上把所有重要或者不重要的項目都交給了他。而周衍卿自己,則空出了很多時間來照顧小諾。

等小諾康復,活蹦亂跳之後,周衍卿便迫不及待帶着小諾去找程旬旬。

他在找到小諾的時候,心裡就一直有個期望,期望旬旬看到小諾,就能夠奇蹟般的恢復正常。可是奇蹟終究只是奇蹟,它不是那麼容易發生的。

由着程旬旬懷孕了,淨虛並沒有帶着她到處跑,因着白塔寺在山上,孕婦不方便這樣上上下下,所以他便在當地挑了個環境不錯的地方,暫時居住了下來。所幸程旬旬還比較聽話,淨虛照顧她便沒那麼累。

只是短時間內,她還是無法親近人,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她總是把自己當做一棵樹,或者一朵蘑菇,然後一個人待着,一待就是一整天。

這幾個月,周衍卿一直在做善後,還有照顧小諾,所以這幾個月一直都沒來看過旬旬,但跟淨虛的聯繫一直沒斷過,幾乎天天都要打個電話過去問問情況。其實每天都差不多,有時候能在電話裡聽到旬旬的聲音,每次這種時候,他的好心情最長能保持一天。

這天一大早,他就準備好了簡單的行李,帶着小諾和徐媽一塊上路,幾個小時的車程,小諾和徐媽都睡了一路,唯獨他精神特別好,一路上心情都有些激動。嘴角抑制不住的往上揚。終於,一家可以團聚了。

周衍卿提前給淨虛打過電話,他們到的時候,淨虛在門口等着,他難得沒有穿和尚的衣服,穿了個休閒的衣服,光頭在陽光下顯得特亮。

小諾一下車,就拉了拉周衍卿的手,說:“爸爸,他的頭好像燈泡,好亮啊。”

“不許沒禮貌。”周衍卿厲聲說。

小諾一下閉了嘴。

淨虛微微一笑,說:“童言無忌。”

周衍卿上前一步,抑制着心裡的激動,問:“她好嗎?”

她好不好,他比誰都清楚,卻還是要一問再問,一隻手緊緊握着小諾的手,像是帶了解藥過來。

淨虛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只淺淺的笑,側身做了個請的手勢,說:“我帶你們去見她吧,她現在應該在花園裡澆花。”

澆花其實就是玩水,摧殘花朵。

算算日子,旬旬現在應該有四個月的身孕了,在進門之前,周衍卿整了整衣服,又蹲下身子給小諾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後摸了摸他的頭,說:“要見媽媽了,開心嗎?”

他點點頭,說:“開心。”

隨後,他們進了屋子,穿過客廳時,透過落地窗便看到程旬旬站在花圃裡,一動不動,擡着雙手不知道在做什麼。

快要走近的時候,淨虛制止了他們,說:“你們先在這裡站着,我看看她的反應。”

周衍卿應聲站住,手心竟然微微冒汗,十分緊張,連心跳都不自覺的加快了。

淨虛過去。輕輕的喚了一聲,“旬旬。”

程旬旬沒有反應,畢竟保持着原來的姿勢,淨虛問:“你在做什麼?”

“我是一棵樹,我現在在做光合作用。”她並沒有注意到不遠處的周衍卿和小諾。

“嗯,那現在變成人,好不好?”

“我是一棵樹。”她強調。

淨虛想了想,便叫了一聲小諾。

然而,程旬旬依舊沒有反應,周衍卿牽着小諾走近。

小諾滿眼疑惑的看着眼前的人,周衍卿彎身對他說:“叫一聲媽媽。”

“她不是我媽媽。”他說的斬釘截鐵。

周衍卿皺眉,“她就是你媽媽。”

“可是……”小諾皺皺眉頭,轉頭看向了他,說:“可是我以爲我媽媽是高高的,也不是長她這樣子的,她好奇怪。”他的腦子裡,媽媽的影子是模糊的,總覺得記得又好像不記得。

周衍卿再次強調,“她就是你媽媽,叫!”

小諾撇撇嘴,終究是沒有叫出來。

這時,程旬旬卻被他們給吵到了,睜開了眼睛,在看到他們的瞬間,忽然躲到了淨虛的背後,似乎很害怕,小聲說:“你帶我走,帶我走。”

“怎麼了?”

“他們!他們!”

“那是你的兒子啊。”淨虛側開了身子,指了指小諾。

可程旬旬忽然很崩潰,抱着腦袋,瞪大眼睛,說:“別靠近我!別靠近我!”說着,她便跑了,淨虛立刻追了上去。

周衍卿愣在原地,有些沒反應過來,他不太明白爲什麼會這樣。也許他把精神病這種病,想的太簡單了。奇蹟終究沒有發生,他想了很久的畫面沒有出現,他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

小諾仰頭看他,輕輕的扯了扯他的手臂,問:“爸爸,我們長得很難看嗎?她怎麼那麼怕我們啊?你還說她是我媽媽。騙人。”

周衍卿有些笑不出來,一顆心頓時沉到了谷底,他沉默了好一會,輕扯了一下脣角,低頭看着他勉強的露出一絲笑,說:“不是,爸爸沒有騙你。”

他蹲下了身子,摸了摸小諾的臉頰,說:“爸爸要給你講一個很長的故事,是關於你媽媽的,要聽嗎?”

“好。”小諾點了點頭。

程旬旬還在鬧騰,時不時會傳來她的叫聲。

周衍卿便從頭開始把關於程旬旬所有的事情,編織成了一個連貫的故事,講給了小諾聽,所有的一切,一字不落,沒有絲毫隱瞞,都給他講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那是一個雨夜,她接到消息,連夜趕到醫院,送走了她的第一任丈夫周嘉樹,誰知道傷心過度暈倒,卻查出了三個月的身孕,可週嘉樹根本沒有行房事的能力,因此她成了人人唾棄的蕩婦……”

……

兩年半後。

“爸爸,周鈺拉屎了,好臭。”七歲的周諾噠噠噠從小房間裡出來,他的屁股後面還跟着一個小女孩,同他一般大,眼睛大大的,留着齊劉海,十分可愛。

周衍卿正在招呼客人,徐媽出去買菜了,家裡就他一個人,很快房間裡就傳出了周鈺的哭聲。他皺了一下眉,坐在沙發上的宋燦,不由一笑,說:“超級奶爸,快去給你兒子換尿片吧,不用招呼我們。朵朵過來,你一個當姐姐的,都沒有弟弟聽話。”

二歲的韓忱確實很聽話,十分乖巧的坐在宋燦的身邊,要不是打扮的男性化,光看一張臉簡直就是個女孩子。

韓溯夫婦是旅遊,經過這邊,就過來看看周衍卿,他的事情韓溯也都聽說了,一個人男人帶兩個孩子自然是吃力些,不過看周衍卿的樣子,是任勞任怨了。

周衍卿放下茶杯,就進了房間,韓溯坐了一會,就過去看了看,他的手法嫺熟的很,一邊換一邊對周鈺說:“下次拉噓噓或者拉臭臭要記得叫,知不知道?”他倒是很耐心。

韓溯雙手抱臂,站在門口,微笑着看着他,說:“累嗎?”

他聞聲擡眸看了他一眼,笑着搖搖頭,說:“不累,該做的,有什麼可累的。”

“她呢?”

周衍卿知道他說的是誰,他的笑容淡了一點,說:“在其他地方,這兩天正準備去看看。情況比以前好多了,起碼對我沒那麼抗拒了。”

“以前真的沒看出來,你是個那麼好的男人。”

“人不可貌相,現在讓你見識一下。”

韓溯勾了一下脣,並未多說什麼。

韓溯在欒城留了幾天,周衍卿一直精心招待他們,朵朵跟小諾一般大,兩人倒是玩的很好,朵朵特喜歡跟着他屁股後面跑,離開的時候,還依依不捨的,不停的說:“要記得給我打電話啊。”

宋燦拍了一下她的腦袋,說:“女孩子矜持點。”

朵朵吐了吐舌頭,一下就鑽進了車子裡。

坐在安全椅上的韓忱側目看了她一眼,竟然露出了一種類似鄙視的表情,朵朵努嘴,說:“你看什麼看。”

他沒說話,只是晃了晃小腿,看向了外面。

送走韓溯,第二天,周衍卿便帶着周諾和周鈺去了白塔寺。

淨虛雲遊回來了,代表着程旬旬也一塊回來了,電話裡說她的狀態越來越好了,已經不懼人羣了,只是她的狀態,似乎停留在了孩子時期,有時候很鬧騰,有時候很安靜,但發瘋的次數這一整年只發生了一次。

春暖花開的日子,周衍卿手裡抱着周鈺,手上牽着周諾,一步步拾級而上,這一條路,這兩年多裡他不知道走過多少遍,他甚至能夠數清楚從山腳到白塔寺山門,一共有多少臺階。

他每次來,內心都是虔誠的,可能是祠廟跑多了,這幾年他開始信佛,每年要做很多善事,信和的慈善事業,倒是搞的如火如荼。

現在的信和,有兩個老闆,一個是周衍卿,一個則是陳聿簡。而周衍卿已經退居幕後,很多他都不出面,坊間有傳聞,周衍卿被陳聿簡架空了,各種恩怨情仇版本居多。

但其實陳聿簡和周衍卿的關係,猶如親兄弟一般,陳聿簡做任何一個決定,必定是要打電話過來詢問過他之後,兩個觀點一致纔會放手去做。即便周衍卿說了無數次,他不用通過他,但陳聿簡依舊堅持。

清風徐來,山間的空氣清新,隱隱帶着花香。

周衍卿沒有進山門,而是往後山走去,他知道。白天多數時候,淨虛都會帶着程旬旬到這裡來,而程旬旬也很喜歡這裡。

木屋,清澈的山間湖水,鳥語花香,猶如人間仙境。

淨虛在這裡種了不少花,引了不少蝴蝶,程旬旬在這裡蹦蹦跳跳,玩水摘花,這裡的春天風光尤爲好看,美的不像是真的。這是淨虛早就的‘仙境’,可令人心靜安寧。

走到樹叢路口前,周衍卿放下了懷裡的周鈺,讓周諾拉着他,先走了進去,他則緊隨其後。

這裡由樹藤圍住,如果不是之前有人引過路,怕是找不到這個地方,幾乎與世隔絕。

草坪被修剪的很整齊,淨虛坐在木屋前,旁邊的小桌上放着一壺茶。嫋嫋冒着熱氣。

程旬旬已經在這裡玩了有一陣了,還編了兩個花環,一個放在淨虛的手邊,另一個則在她自己的頭上,她大概是玩累了,這會正靠在大樹下休息,周衍卿左手拉着周鈺,右手拉着周諾,緩步走過去。

周鈺還小,走路不是特別穩當,他上手緊緊抓着周衍卿的手,跟着他一步步走過去。

淨虛閉着眼睛假寐,他聽到動靜了,但他沒有睜開眼睛。

周衍卿徑直的走向了程旬旬,他讓兩個孩子站在跟前,讓周諾拉着周鈺的手,自己則走到了程旬旬的身側蹲下身子,他身後摸了摸她的臉頰,半年不見倒是胖了一點,他輕揚了脣角,隨即輕輕的將她拉到了懷裡。讓她靠在自己的身上,伸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然後衝着兩個孩子揮了揮手。

周諾見着,拉着周鈺慢慢走近,他看了周衍卿一眼,然後將目光落在程旬旬的臉上,叫了一聲,“媽媽。”

周鈺也跟着奶聲奶氣的叫道:“媽……媽媽……”

周衍卿揚起脣角,側頭貼着她的額頭,低聲說:“我再不是周家人,不是宋家人,我只是周衍卿,永遠只做你的身邊人。旬旬,你回來吧。”

周諾:“媽媽,你回來吧。”

周鈺:“媽媽,你回來吧。”

兩個孩子的手緊緊的握在一起,緊接着小諾往前走了一步,伸出小小的手,搭在了程旬旬的手背上,輕輕握住,又喚了一聲。

程旬旬依舊閉着眼睛,靠在周衍卿的胸膛上,脣邊含着一抹笑,眼角卻有眼淚緩緩滑落。

水光瀲灩晴方好。

程旬旬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大夢初醒,她睜開眼睛,緩緩擡頭,看向了周衍卿,同他對視片刻,漸漸露出了一絲淺笑。

……

——————————end

番外篇:你老了

周衍卿趁着周諾放暑假,帶着兩個孩子去了白塔寺避暑,小住一陣。

這兩年多裡,周衍卿已然成了這裡的常客,寺裡的小和尚大多都認識他,他給寺廟也捐了不少錢。

因此寺廟也擴大了不少,香火變得更爲鼎盛。

這地方人傑地靈,養人倒是不錯,程旬旬現在是被養的白白嫩嫩的,那臉蛋看起來是越來越年輕了,有逆生長的趨勢。

周衍卿每次來住上一段,心境都有所改變,整個人越發沉靜自持,現在的他,除了程旬旬能夠撥動他的心絃,其他不管發生什麼事兒,他都能淡然對之。比如一門生意虧了幾千萬,他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可能是經歷的多了,對錢和權看的很淡,夠用就行。

還是那一句話,錢沒了可以再賺,人沒了就真的什麼都沒了。

也許是周衍卿的虔誠,又或許淨虛真的有本事,程旬旬的情況越來越好,偶爾會有清醒的時候,認得人,對周圍的事物也有正常的認知。

周衍卿第一次聽到程旬旬主動叫他的名字,是在一月之前的一個清晨。

住在寺院裡,每天清晨六點就會自動醒來,周衍卿則醒的更早,住在這兒的時候,每天寺裡的第一炷香都是周衍卿上的。

那天他簡單洗漱,上完香回來,便站在院落裡呼吸新鮮空氣,等時間到了叫孩子起牀。

程旬旬的廂房就在他的隔壁,程旬旬睡覺沒什麼規律,有時候醒的極早,有時候睡到正午太陽升起,她還在睡。

然而,這天早上,她睜開眼睛,腦子前所未有的清晰。心境也異常平靜,她起牀簡單洗漱,廂房裡有鏡子,她端坐在鏡子前,看着鏡子裡的自己,好像很久不見,她揚脣對着鏡子微微的笑了笑,然後拿起了桌上的梳子梳頭,然後拿了頭繩自己將頭髮紮了起來。

跟淨虛待在一塊的時候,她時常都是披散着頭髮,梳整齊了就好,她自己也不會在意這些東西。她已經很久沒有在意這些了。

後來慢慢的她對周衍卿不再抗拒,他待在她身邊的時候,會幫她梳頭。還會幫她扎辮子,整整齊齊的,像照顧女兒那般照顧她。

程旬旬收拾整齊,打開門,清晨第一束陽光穿過薄霧,灑在她的身上。

第一個映入眼簾的,便是周衍卿的背影,他的衣着休閒,低着頭不知道在看什麼,認真專注到沒有聽到身後的動靜。

程旬旬跨過門檻,站在門前,輕喚了一聲,“周衍卿。”

他已經很久沒有從她嘴裡這般清晰的聽到她叫自己的名字,周衍卿聞聲微微怔住。感覺那麼不真實,像是在做夢一般。

他緩緩回頭,對上的便是她清亮的眼眸。

“你叫我什麼?”

“周衍卿。”她又叫了一遍。

他頓了數秒,隨即露出了笑容,轉過身子,同她面對而立。

兩人對視半晌,周衍卿張開手臂,兩人幾乎同時往前走。走近時,程旬旬便伸出了手,面帶着淺笑,快他一步,抱住了他的腰,將臉頰貼在了他的胸膛上。

周衍卿擡着雙手頓了一會,才輕輕一笑,抱住了她的身子,一隻手輕釦在她的後腦勺上,輕輕吻了吻她的頭髮,無聲的揚了脣。

程旬旬說:“好久不見,你還好嗎?”

“不太好。”

……

寺廟裡多兩個孩子,要比平日裡熱鬧一些。

還在一個還小,不是那麼會玩,整天不是跟在周諾的屁股後面,就是跟在程旬旬的屁股後面咿呀說話。

周諾比同齡的孩子要安穩懂事一些,來的時候他帶了不少圖書過來,周衍卿沒那麼多時間陪着他坐在屋子裡看書,他就會拿着書本去找淨虛。

淨虛閒暇的時候,就教他練練書法,兩人倒是挺投緣的。但就是太投緣了。周衍卿忍不住背地裡找了淨虛談話,淨虛誇了周諾兩句。

周衍卿心裡不喜,不過礙於這是佛門之地,不好亂說話,想了想,說;“諾諾有個小女友,他有跟你說嗎?”

淨虛聞言,側目看了他一眼,周衍卿話中有話,看他這眼神,淨虛便了然,笑說:“你放心,不是每個人都與佛有緣。我不引導,也不會強求。”

周衍卿挑挑眉,正想說點什麼的時候,外面忽然傳來一陣低呼,聽聲音幾乎不用猜也知道那是程旬旬,他立刻起身衝了出去。

只看到程旬旬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頭上還掛着樹葉,周諾站在一邊,周鈺幾乎都爬到她身上去了。看她的樣子,這人應該是從樹上摔下來的,她躺在地上嗷嗷叫,嘴裡不停喊着疼。

周諾拉着她的手拽了兩下,完全沒用。

“爸爸!”見着周衍卿,頓時眼睛一亮,快步過去,把事情的經過,簡單的說了一遍。原來是發現樹上有個鳥窩,想上去看小鳥的,結果爬樹本事不到位,在這之前已經摔了好幾次了,這一次算是特別成功,爬上了第一根樹枝,她站在上面蹦躂了一下,結果又摔了下來。

這次是摔大了。

周衍卿立刻過去,先把爬到她身上的周鈺給抱開,然後彎身將她打橫抱了起來,擰着眉頭,看了她兩眼之後,說:“疼不疼?”

明明他的臉看起來是要教訓人的,可出口卻只是帶着關切的詢問。

程旬旬看着他笑了笑,伸出了手,“給你。”

這是她爬到樹上看到的,她就是爲了摘這個,猛地蹦了一下,結果沒站穩就摔了下來,手上都蹭破了皮。

這是青色的一顆果實,結在樹上,具體不知道是個什麼,總歸不能吃也不能用,但程旬旬這模樣,卻像是獻寶一樣,遞到他的面前。

周衍卿將她送回了廂房,去淨虛那兒拿了藥箱,便蹲在她的跟前,小心翼翼的擦拭她的傷口,輕輕的吹了吹,擡眸看了她一眼,說:“哪兒疼,一定要告訴我,知道嗎?”

“屁股疼,你給我呼呼。”她側了一下身子,撅起了自己的屁股,這神情倒是跟周鈺很像,嬉皮笑臉的,倒是不怕疼。

不過不知道爲什麼,周衍卿覺得她好像是在耍他,笑容怎麼看怎麼都覺得狡猾。

周衍卿愣神之際,程旬旬便跑了出去。嘴裡還叫着小鈺鈺。

程旬旬其實挺喜歡周鈺的,想當初她懷着周鈺的時候,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她就跟淨虛說能不能把身上的皮球拿下來,她想玩。她的情況只能剖腹產,孩子生下之後,她默默自己平坦的小腹,就一直像淨虛討要她的皮球。

這一討就是大半年,她總惦記着自己的‘皮球’。

淨虛真的拿了個皮球給她,她便沉靜了,但她不玩,她只長長久久的蹲在皮球的跟前,盯着看,也不知道在看什麼。

有次淨虛去問她。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輕聲說:“這裡面有東西的,我在等他出來。”

然後轉頭看向淨虛,神神秘秘的說“我告訴你,他在我身上的時候,我能感覺到裡面的東西在動。”

後來周衍卿帶着快一歲的周鈺過來,那時候程旬旬還有點怯怯的,但周鈺趴在地上,一邊笑一邊慢慢爬到她的身前,小手高高舉起,抓了抓她的衣服。

程旬旬扯開,往邊上躲了躲,他繼續爬過去,笑的越發開心,似乎覺得她這是在跟自己玩。

反覆幾次,周鈺誤打誤撞抓住了她的手指,小小的胖乎乎的手,輕輕的捏住了她的小手指,笑起來的時候,口水都留下來了。

那一刻,程旬旬不再躲避,也跟着咯咯的笑了起來。

……

現在的程旬旬,第一個依賴的人是淨虛,第二個便是周衍卿。

起初,周衍卿不介意,可自從程旬旬清醒過一次之後,他這心裡便開始有些介意。這次來,他是準備把人帶回去。跟淨虛商量過,他沒什麼意見,畢竟周衍卿現下已經能夠照顧旬旬了,而且程旬旬的情況已經基本穩定,只要她自己願意,淨虛不會有任何異議。

所以,首先要哄的程旬旬答應跟他走才行,然而依照程旬旬對淨虛的依賴程度,想要哄騙她走,並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兒,但周衍卿有信心。

之後的日子,周衍卿便日日跟在她的跟前,她做什麼他都陪着。不過程旬旬一個人玩習慣了,身邊多個人。開始自然是不習慣的,再者周衍卿很多時候跟不上她的腦洞,她反倒更喜歡跟周鈺聊天。

兩人好像特別有共同語言,巴拉巴拉能聊很久,有時候周衍卿都聽不明白周鈺在說什麼,程旬旬卻是一副瞭然的樣子,那神情彷彿在說我懂你。

怪不得程旬旬越來越跟周鈺靠攏了。

程旬旬雖不排斥他,但多少對他愛答不理的,但對淨虛卻不同,總是很聽話的樣子。一月下來,毫無進展,別說是讓她跟着他走了,程旬旬壓根就不聽他的話,他讓她往東,她偏往西。

搞不定的時候,淨虛一出面,啥事兒沒有。周衍卿嘴上說不服,可身體很誠實的開始模仿起淨虛。

模仿的第一步,就是偷偷的拿了一件淨虛的衣服,雖然不太合身,但能塞進去就行。

這天寺廟裡便多了一個穿着和尚衣服,卻不是光頭的人。

他在寺廟裡找了一圈,才發現程旬旬帶着周諾和周鈺在上香拜佛,三個人站成一排,從高到矮。她看着挺清醒,還指揮這兩孩子跪在蒲團上,學着她的樣子,虔誠的拜了拜。

周諾做的有模有樣。周鈺則縮成一團,趴在地上,時不時側頭瞄他們一眼,稚嫩的小臉,露出嚴肅的表情,頗爲可愛。

周衍卿把周鈺養的白白胖胖的,整個人像個肉丸子似得,但也不失可愛。他在門口站了一會,走了進去,行至程旬旬的身側,跪了下來。

程旬旬察覺到動靜,眯眼看到淺灰色的粗布,不由側頭看了一眼,周衍卿的臉映入她眼簾的時候。她受到了驚嚇。

“你,這是要出家啊?”她問。

周衍卿一挑眉,側目看了她一眼,露出了一副虔誠的模樣,擡頭看着菩薩,並沒有開口說話,拜了兩拜之後,站了起來,整了整身上的袍子。他信佛,所以不好在佛祖面前撒謊。

程旬旬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說:“這衣服是淨虛的。”

周衍卿聞言,眯了眼眸,深深看了她一眼,說:“你倒是很清楚。這和尚的衣服都一樣,你也能分辨出來,好本事。”

“噢。”程旬旬若無其事的裝過頭,對着身邊的孩子說:“認真點,拜菩薩要心無旁騖的。”

周衍卿看着她的樣子,不惱也不着急,轉身出了大殿,在外面等着。

寺裡的小和尚走過見着他,頻頻側目,然後匆匆走開。

程旬旬在殿內磨蹭了很久,直到磨蹭不下去了,纔出去。然後若無其事的從周衍卿的身前走過去,蹦蹦跳跳的。

周衍卿則不遠不近的跟着他們,溜了半晌。周衍卿說:“周諾,帶着弟弟去找淨虛,要照顧好弟弟,知不知道?”

程旬旬拉着小諾的手不放,小諾掙扎了兩下,擡頭看了程旬旬一眼,又回頭看了看周衍卿,然後輕輕的拉了一下程旬旬的手,踮起腳尖湊上去,小聲的說:“媽媽你別怕,爸爸鬥不過你的。”

說着,他便掰開了程旬旬的手指,帶着周鈺走開了。

程旬旬背對着他,周遭很安靜。所以她幾乎能聽到他慢慢的靠近的腳步聲,她眼珠子一轉,忽的跳了起來,揚起了雙手,在原地轉了一圈,裝瘋賣傻。

她現在本來就時好時壞的,周衍卿摸不透這個規律,他不由皺了一下眉。

“飛呀飛呀飛。”程旬旬揮動着雙臂,看也不看他一眼,就想從他身邊‘飛’過去。

剛剛擦身的瞬間,周衍卿擡手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直接將她拽了回來,摁在了牆上,整個人湊了過去。程旬旬立刻條件反射的伸手抵住了他的胸口,眼裡閃過一絲驚慌,很快又轉換了情緒,一低頭用腦袋頂住了他的胸口,哇哇的叫。

周衍卿雙手抵在牆上,將她鎖在身前,低低的笑了笑,說:“佛門清淨之地,你這樣大呼小叫的,會吵到佛祖的。”

程旬旬自然不會聽,她現在是個瘋子,怎麼會聽人話呢!

周衍卿低頭湊到她的耳邊,笑說:“別裝了,我都看出來了。程旬旬。你到底耍了我幾次?老實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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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旬旬終於還是叫不下去了,腦袋依舊頂在他的胸膛上,並沒有擡頭的打算。到底耍了他多少次,她想了想,已經數不清了。

不過每次看着他那束手無策的樣子,她便覺得好玩。

“心虛了?”他輕聲在她耳側說話,溫熱的氣息噴在她的耳朵裡,癢癢的。

程旬旬用力推了他兩把,低聲說:“你也知道這裡是佛門清淨之地,快給我鬆開,拉拉扯扯的叫人看見了。”

她掙扎着,周衍卿笑着握住了她的雙手,將她的手背到了身後,抱住了她。說;“不會鬆開,再也不會鬆開了。”

程旬旬想要往下鑽,她那點小心思,怎麼會逃得出周衍卿的眼睛。

程旬旬仰起頭,對上了他的視線,他的眼睛裡有難以掩飾的強烈情感,他緩緩低下了頭,兩人的脣快要碰上的時候,忽然聽到刻意壓低的嘿嘿聲,程旬旬一下避開,一轉頭,便看到不遠處周諾正着急呼着一步步往他們這邊走過來的周鈺。

周諾感覺到兩道目光便停下了動作,暗暗的擡眸看了一眼,見着他們。嘿嘿的笑了兩聲,忽的嚴肅了起來,說:“哎呀,淨虛師父說要教我寫字的,都晚了。爸爸你看着弟弟啊,拜拜。”

說完,他就一溜煙跑了。

周鈺走到一半,停了下來,回頭看了一眼,露出了茫然之色,又回頭看了看周衍卿和程旬旬,似乎掙扎了一下,還是一步步走向了他們。

“媽媽爸爸抱抱。”他走到他們身側,伸手拉住了程旬旬的衣角,仰頭看着他們。

程旬旬彎身將他抱了起來,捏了捏他肥嘟嘟的臉頰,笑說:“真是可愛。”

“跟我回家,好嗎?”他擡手摸了摸她的頭,柔聲說。

程旬旬看着周鈺,沉默片刻,轉頭看向他,說:“你不嫌棄我有病丟你的臉,就帶我回去好了。”

“那好,等小諾快開學的時候,我們就回去。”

“好啊。”

周衍卿伸手,將他們兩個一塊抱在了懷裡,數秒之後,就聽到一陣噠噠聲,緊接着程旬旬便感覺到大腿被人抱住了。

不用低頭也知道來人是誰,是周諾。

……

一月之後,程旬旬跟着周衍卿回了欒城,對這個城市她的心裡還是有強烈的抗拒感,周衍卿沒有帶她去瑞景,也沒有帶她去橡樹灣,而是領着她去了一處莊園,離城市不遠,周圍的環境還算不錯。

這是周衍卿在程旬旬離開那年,就着手開始動工的項目,整個設計,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是他親自去挑選設計的。

車子駛進莊園。開了大概五分鐘,才停在屋子前,屋子大門口徐媽和米淶站在那兒。

車子停下,程旬旬下車,徐媽便上前一步,熱淚盈眶的,說:“歡迎回家。”

程旬旬微笑着上前一步,擁抱了她一下。

隨後,徐媽和米淶便陪着她走遍了整個莊園,這裡的設施很完善,連小型的影廳都有,咖啡吧,茶室,還有溫室花房等等,面積很大。

程旬旬話不多,只聽着徐媽絮絮叨叨的說着這兩年裡,關於周衍卿的一些事兒。

造就這裡大概花了一年時間,那時候周衍卿忙的像個陀螺一樣,兩個孩子都要他照顧,又當爹又當媽的,這房子他又要親力親爲,還要抽空去看程旬旬,自然是忙的停不下來。

旁人想要幫忙,卻什麼都幫不上。

徐媽說:“現在好了,你終於回來了,只要你回來了,周先生以後就能開開心心的過了。”

她淡淡一笑,說:“可惜我有病。”

程旬旬發現這屋裡,好幾處地方掛着她跟周衍卿的照片,是那年他們一塊拍的婚紗照。

還有一些小諾和小鈺成長的照片,屋裡有很大一處照片牆,要做這些需要花心思,看得出來,周衍卿在建造佈置這個家的時候,花了不少心思。

今個周衍卿親自下廚,一家子坐在一塊吃飯,程旬旬現成吃飯,什麼都不用她動手,飯碗和筷子直接遞到她手上爲止。

程旬旬一直看着他,直到他弄妥了兩個孩子,周衍卿說:“吃飯吧。”

她笑着打趣,說:“你好像媽媽。”

“你說像爸爸我會更開心。”他夾了菜。放進了她的碗裡。

“辛苦你了。”

“不辛苦,都是我應該做的。就當做我有三個孩子那麼養,一個調皮點罷了。”

程旬旬輕笑了一聲,伸手把碗筷舉到了他的跟前,說:“那你餵我吃飯,我可調皮了,一定要別人餵我,我才肯吃飯。”

周諾低着頭認真吃飯,周鈺還小,有樣學樣,看了程旬旬一眼,也拿起了自己的小飯碗,奶聲奶氣的對周衍卿說:“我也要喂。”

周諾很識趣,立刻拿過了周鈺的飯碗,說:“哥哥餵你。”

周衍卿看了她一會,放下了手裡的碗筷,換了個位置,坐在了她的身側,換了勺子給她餵了口飯,再夾菜給她。

徐媽和米淶就躲在遠處偷看,徐媽忍不住落淚,米淶說:“阿姨,你幹嘛哭啊,這不是該高興的事兒嗎?”

“我心裡高興,替他們高興呢。他們太苦了,終於等到這一天,我高興啊。”

米淶點了點頭,遞了紙巾過去。

晚上。周衍卿給周鈺洗澡,程旬旬在一旁看着,今個她像個跟屁蟲,他做什麼她都跟着站在旁邊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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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想說什麼,她忽然上前,走到他的身後,一隻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周衍卿想轉頭,她立刻說:“等一下,你先別動。”

她一說,他便不動了,程旬旬撥弄了一下他的頭髮,緊接着他便感覺到頭皮一疼。程旬旬站直了身子,指間捏着一根髮絲,她說:“一根白頭髮。周衍卿,你老了,都長白頭髮了。”

周衍卿回頭看了她一眼,說:“老不老跟白頭髮沒什麼關係,少白頭的你怎麼解釋?”

“那你的意思是說,你是少白頭?”

周衍卿但笑不語,將注意力轉回了周鈺的身上,說:“你再看看還有沒有。”

“噢。”

她低頭,用手撥弄他的頭髮,又找到了好幾根,這些白頭髮象徵的不是老,而是操勞。

片刻,她伸手環住了他的脖子,將下巴抵在了他的肩膀上,說:“太多了,好累,不想拔了。”

周衍卿用餘光掃了她一眼,只輕輕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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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旬旬回來之後,不常出門,她本就一個人習慣了的,因此即便一個人待上一整天也不會覺得無聊。

再者身邊有周鈺,她又跟米淶商量着,弄了不少盆栽來養,日子天天過的愜意舒坦。但她還是會犯病,嚴重的時候會砸東西。

旁人都怕她敏感,從來不提去看醫生,每次她發完病,一切都已經恢復原狀。她問周衍卿自己是不是又瘋了,他卻總是沒個正經,打趣說:“你越來越可愛了,我現在就想天天跟你待在一起,一刻都不願意離開。”

程旬旬偷偷的看過他一個人待着的時候,他喜歡站在照片牆前,有時間一站便是一個小時,如果沒有旁人打擾,程旬旬想他會一直站下去。

自她回來,他沒有用任何方式讓她看醫生,做什麼都爲她着想,讓她感到舒服。程旬旬表面上還是如往常一樣,白天趁着周衍卿去公司的時候,她會給淨虛打電話,聊一會天。

然後問一問關於那兩年多裡的事情,她記不太清。淨虛倒是沒瞞着,把周衍卿爲她做的每一件事都簡潔明瞭的敘說了一遍。

明明是很簡單的幾句話,程旬旬卻越聽越沉默。

後來有一次,程旬旬再次發病,傷到了周衍卿,程旬旬就開始變得沉默寡言,少了笑。日日待在房間裡,不言不語。

她知道周衍卿有多好,在這裡住的越久,便越能感覺到他的那份用心。而她越是清醒,心理就越是壓抑,彷彿心頭壓着一塊巨大的石頭,讓她喘不過氣。她心知再這樣下去,恐怕她會比之前更糟糕。

那是她自身無法調節的病態,會傷人,而每一次,她都會傷到她最不想傷的人。

她不願看他皺眉,不願看到他憂愁,她很想好好的當他的妻子,替他分擔憂愁,爲他做點什麼,而不是一味的讓他付出一切,說到底他不欠她什麼。

這樣的她,根本就配不上這樣好的他,反倒成爲了他的累贅,他可以更好的。

晚上,程旬旬坐在牀上,周衍卿洗完澡出來,見着她還精神奕奕的坐在牀頭,手裡拿着一本書,可看那模樣,注意力明顯不在書本上。

“在看什麼?”他說着,走到她的身旁坐了下來。

程旬旬聳了一下肩,合上書本就把它放在了一側,歪頭看着他,發現他頭髮還沒有幹,便爬上了牀,跪坐在牀上,伸手拿過了他手裡的毛巾,周衍卿扭頭看了她一眼,知道她的用意,也沒有拒絕,只微微一笑,伸出一根手指,挑了一下她的下巴,說:“懂事了,知道心疼人了。”

程旬旬將毛巾蓋在他頭上,輕輕的擦着,說:“人總會長大的嘛,再說我又不是小孩子,我也能感覺得到誰真的對我好,誰對我不好。”

她擦了一會,就跑進衛生間拿了吹風機,給他把頭髮吹乾,服務特別周到。

“今天你就別睡沙發了,這牀那麼大,你不會打擾到我的。”

周衍卿正在撥弄頭髮,聽到她這麼說,頓時停了頭,擡手的瞬間,她已經走進了衛生間。

周衍卿是個正常男人,雖說他現在已經四十了,可男人四十一枝花,正是最有魅力和味道的時候。他也不是不近女色的人,有時候程旬旬也能感覺到他的慾望,但他很剋制,大概是怕她心裡不能承受。

所以就算是親吻,他也是親親的一個晚安吻,不會深入,更不會進一步糾纏。她回來也有一段日子了,他們雖然同住一個房間,但不睡在同一張牀上。甚至他做任何舉動都不會太過,充分照顧到她的心理,生怕會讓她感到不適。

真是有一種捧在手心怕碎了,含在嘴裡怕化了的感覺,那般小心呵護着。

房裡的沙發並不適合他這樣的身材睡覺,偶爾晚上程旬旬會被他落地的聲音給驚醒,但她不動,假裝熟睡。她能夠感覺到周衍卿會過來看她一眼,然後又回去睡覺。

她有時候想,如果是這樣的話,還不如讓他去其他房裡睡,但如果這樣說,似乎又把兩人的距離拉的太遠,畢竟他們是夫妻,還是合法的。而且程旬旬相信,就算她讓他去別處睡,他也會找理由留在她的身邊。

夜裡,周衍卿倒是很安分,躺在左側的位置,動都不動一下,規規矩矩的。程旬旬側着身子,面對着他,黑夜裡,她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過了一會,她便暗暗的往他的身側湊了過去,伸手勾住了他的手臂,然後將腦袋抵在了他的肩膀上,問:“你睡着了嗎?”

“還沒,怎麼了?我吵到你了?”

她搖搖頭,整個人又往他身上蹭了蹭,略帶嬌嗔的說;“我對你是不是沒什麼吸引力了?”

周衍卿微微一愣,不等他說話,她又開口道:“還是說,你已經過了那個年紀,現在追究精神世界了,就算我現脫光了站在你面前,你也不會有什麼感覺了?”

他輕笑一聲,稍稍側了一下身子,面向了她,說:“你到底想說什麼?”

“帶我去看醫生吧。”她說的真誠,伸手抹黑的觸碰到了他的臉頰,慢慢摸到他的脣,輕輕摩挲了兩下,說:“如果我治不好,你就丟了我吧,讓我跟着淨虛。我不想你的老婆是個瘋子,也不想小諾和小鈺有個瘋子媽媽。男人四十一枝花,公司裡肯定有不少小姑娘對你有意思。但你不能找那種花枝招展的,要找實惠體貼能照顧人的。”

“還有還有……”

不等程旬旬幾乎說下去,周衍卿便低頭準確無誤的堵上了她的脣,程旬旬頓了一下,卻沒有掙扎,只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輕輕的迴應了一下。周衍卿迅速擡手扣住了她的後腦勺,他微微張脣,輕咬了一下她的脣。

吻逐漸深入,半晌,周衍卿已然將她壓在了身下,手肘支撐着身體,輕啄了一下她的脣,笑說:“你真的那麼想?”

“是啊。”她點了點頭,“我不想拖你們的後腿。”

“這樣啊,但我眼光不是特別好,你知道這方面,男人看女人和女人看女人是不一樣的,既然你這樣想,那你幫我選,這樣你就能安心了。”

他這話讓程旬旬愣了一下,他的語氣聽起來還挺認真的,她雖然說了那樣的話,但她心裡希望聽到的話,並不是這些。她沉默了一會,伸手輕輕推了一下他的胸口,說:“好,過幾天我就讓米淶出去辦事。”

她的語氣聽起來悶悶,周衍卿知道她是當真了,他立刻伸手摟住了她,將她抱在了懷裡,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額頭,笑說;“我跟你開玩笑的。我還沒過夠呢,我要跟你過一輩子,要看看你老了的樣子,我還等着給你拔白頭髮呢。”

程旬旬聞言,鼻子一酸,低着頭,說:“不要你說好話,我知道你心裡嫌棄我。”

他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將她的手放在了胸口,她輕輕一掙,周衍卿便加大了力氣,牢牢的將她的手壓在胸口,左邊心臟的位置,說:“這是心裡話,我從來都沒有嫌棄過你。你那麼喜歡跟着淨虛,那我該考慮是不是也要出家。這樣你就願意跟着我了。”

程旬旬低低一笑,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頭,手指穿過他的髮絲,笑說:“我還挺好奇,你剃成光頭是什麼樣子的。”

“更好看。”

程旬旬嘁了一下,周衍卿將下巴抵在了她的頭上,緊了緊手臂,將她牢牢抱在了懷裡。

她動了動,找了個舒服的位置,靠在他的胸膛上。

隔天早上,周衍卿睡了個懶覺,程旬旬本該早早起來,送小諾去學校,然後陪小鈺鈺玩,可她剛起來,就被周衍卿拽回了被窩裡。長腿橫在她的身上,沉聲在他耳側說:“還早。”

“不早了,要送小諾上學。”

“徐媽和米淶會送,你大部分時間都在陪着他們兩個,今天就陪陪我吧。”他閉着眼睛,壓在她身上的手腳,並沒有挪開的打算。

程旬旬側頭看了他一眼,轉過身,伸出手指輕輕的摸了摸他的眉毛,說:“那好吧,我陪你再睡一會。”

這天,周衍卿放下了所有的工作陪了她整整一天,那姿態悠閒的像個退休的老頭子一樣,程旬旬去花房給盆栽澆水,他只在搖椅上坐了一會,便睡着了。程旬旬叫了兩聲,發現他閉着眼睛,便沒再打擾他,只拿了把椅子,坐在他的身邊,就這麼看着他小憩。

在他睡覺的這段時間,她連眼睛都沒閉一下,就這樣目不轉睛的盯着他。其實她要的生活就是這樣簡單平靜,蹉跎太久,便會更加珍惜時光。

後來,周衍卿帶她看了最好的心理醫生和精神科權威,給她做了詳細的檢查,由着她自己十分配合,整個狀態積極向上,在藥物和心理醫生的幫助她,在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她的病情得到了很大的改善。整個人也開朗了許多。

偶爾,她也可以正常出門去逛街買東西了,她的情況越來越好,最開心的人非周衍卿莫屬了。

慢慢的,他也有些按捺不住性子,畢竟蓋着棉被純睡覺這種事兒,真不是人乾的。這天下班之前,他給程旬旬的心理醫生打了個電話,有給精神科權威打了個電話,再三確認之後,他整個人如沐春風,回家的路上還專門買了甜點。

程旬旬現在是真的擔起了女主人這個身份,家裡被她管理的有條有理的,至於對兩個孩子,她對小諾總是小心翼翼的,什麼都儘量的去滿足他。日日都想着法子要怎樣才能跟他更爲親密。

小鈺鈺嘛,由着她瘋瘋癲癲的時候就跟他玩特別好,所以小鈺鈺倒是挺粘她的。

總歸她一天到晚也沒什麼事,全部的心思不是在孩子身上就是在周衍卿的身上,不過現下多數時候她的心思都在孩子身上。當媽的,似乎總有操不完的心,明明一切安好,卻總是要擔心些有的沒的。

晚上,周衍卿早就洗白白躺在牀上,程旬旬哄完小鈺,又去看了看小諾纔回了房間,見他那麼早就躺在牀上略有些詫異,說:“今天怎麼那麼閒?”

“我先休息一會,等下要乾點體力活。”

“什麼體力活?”程旬旬走到衣櫥前,也沒深想,反問了一句。問完之後,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回頭看了他一眼,暗暗笑了笑,隨即便進了衛生間。

她花了一個多小時把自己洗的乾乾淨淨,然後一本正經的對周衍卿,說:“我今天準備去跟小諾睡。”

“什麼?”周衍卿蹭一下坐直了身子,“小諾怎麼了?”

“我總覺得自己跟他還是有點隔閡,雖然你說他當年大病一場把安盺忘了,可我老覺得跟他相處的時候,沒有那種母子親密的感覺。”

“所以你覺得跟他睡一覺就能增進感情了?”

程旬旬蹙了蹙眉,說:“你能不能好好說話。”

“不是,他一般不喜歡跟別人一起睡,你會打擾他的。再說他雖然是你的兒子,但他也是個男的,多不方便。要增進感情,有很多種方法,睡覺不是唯一一種。”他迅速坐到牀邊,伸腳勾了她一下,“他不是小孩子了。”

程旬旬笑,說:“七歲能有多大?喂,那是你兒子啊,我跟他睡一個晚上,你還吃醋,是不是被我傳染也病了。”

周衍卿察覺到她眼底閃過的調笑,不由挑眉,轉變了態度,大手一揮,說:“你去吧。”

程旬旬知道他想幹嘛,倒是沒想到他轉變的那麼快,默了片刻,點了點頭。說:“行,那我走了。”

“嗯。”

程旬旬走了兩步,稍稍側頭往後看了一眼,他躺了下來,直到她打開房門出去,他都沒再出聲阻止。

程旬旬剛一出門,還沒關上門,這人就把房裡的燈給關了,似乎真的就準備這麼睡了。

她輕輕的掩上門,在門口來回走了兩圈,她剛纔確實提議過要跟小諾一起睡,但小諾拒絕她了。他說他已經長大是個男子漢了,不用媽媽一直陪着,以後由他來保護媽媽,然後還在她的臉頰上親了一下。

小諾有些早熟,比同齡的孩子要更懂事。然而。他的早熟,讓旬旬心裡特別不是滋味,所以她老想着要補償,想把彼此的關係拉的更近一點。越是這樣,兩人的關係便總是不自然。

程旬旬在門口站了大概半個小時,她正想開門進去,房門忽然打開,周衍卿雙手抱臂,面帶微笑的看着她。

程旬旬一頓,撇了撇嘴,斜了她一眼,說:“幹嘛?我過來拿被子。”

“小諾的房間裡有被子,你不知道嗎?”

程旬旬看了他一眼,抿了一下脣,暗暗吸了口氣,點頭說:“好。我知道了。”

她說完,就轉身準備去小鈺鈺的房間,剛走了一步,周衍卿伸手一把將她拽進了房間,順手關上了門,將她抵在了門板上。

“幹什麼你。”程旬旬輕輕的推了他一下,側過頭,嬌嗔道。

“你知道我想幹什麼。”他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輕輕的擰了一下。

“我可不知道,你這心思,我哪兒摸得透。睡的好好的,你幹嘛起來,幹嘛來開門?”程旬旬仰了下巴,對上了他的目光。

周衍卿輕挑了一下脣角,他低下了頭,嘴脣快要落到她脣上的時候。程旬旬一矮身,從他的臂下竄了出去,笑說:“你要幹嘛,你現在不是昇華了嗎,精神至上不是嗎?”

他回頭,低低一笑,轉身走向了她,他前進,她後退。一直走到裡屋,她的腳抵到了牀,緊接着一屁股坐在了牀上,周衍卿腳步不停,附身下去,雙手抵在了牀上。

程旬旬順勢躺在了牀上,周衍卿說:“你太誘人,所以我只好變成俗人了。”

程旬旬咯咯的笑了起來,很快笑聲就沒了,沒入了他的口中。

……

他們的日子漸漸步上正軌,程旬旬把家裡打理的很好,周衍卿再不用擔心,孩子的事,周衍卿的事,她都親力親爲。立志要當一個好妻子,一個好母親。

周衍卿對她好,程旬旬就想着法子對他更好,兩人儼然成了模範夫妻,相親相愛,關係融洽。陳聿簡特不愛他兩一塊出現在面前,虐狗。

周衍卿總不斷的減少自己工作時間,把大部分時間都放在家庭上,每年都會帶着孩子老婆出去旅遊,他們的照片牆上。照片越來越多,照片上的人也越來越齊全,笑容越來越多。

程旬旬三十八歲那年,兩個孩子都上學了,她的時間一下就變得特別充裕,也就是閒的發慌。

然後,她就抓着身邊的人給人做介紹,特別熱情,頭一個就是陳聿簡,這麼多年他一直都單着,周衍卿又把工作的事兒交給他,程旬旬一直都掛着心。

這不逮着空,就給他介紹女朋友。

陳聿簡不拒絕,程旬旬介紹了無數個,卻沒有一個成的。

後來周衍卿說了兩句,她也就悻悻然,沒再過問。

程旬旬和周衍卿這對模範夫妻,慢慢的也會褪去激情,將濃厚的愛情變成更深的親情,即便曾經經歷了那麼多生死,他們還是會爲了小事吵架掙扎,用程旬旬的話來說就是代溝。冷戰的時候,程旬旬就跟孩子一塊睡。

慢慢的兒子們都長大了,她就只能把周衍卿趕出去,讓他去跟孩子睡。

……

周諾是個聽話孩子,從小就懂事,長大了也沒讓程旬旬太操心,反倒是周鈺,叛逆期的時候,能把程旬旬氣半死,早戀竟然一腳踏n船,還被人合夥揍了一頓。

程旬旬聽老師告完狀。氣呼呼回家,他倒是老老實實的跪在地上,認錯態度特別好,說:“媽,我知道錯了。你教我以後怎麼拒絕女孩子的表白,我真的不會。”

這會周鈺才初二,周諾已經上大學了,坐在旁邊喝茶,一副看好戲的樣子,還添油加醋了兩句,說:“媽,周鈺這脾性,幼兒園的時候就知道帶小夥伴回家了,不是漂亮的不帶,你管不住他。”

程旬旬真是氣的說不出話,上前一步揪住了周鈺的耳朵,說:“有個女孩子懷孕了,你說怎麼辦!你才幾歲!你想當爸爸,我還不想當奶奶!”

“什麼懷孕啊,媽你別冤枉我,誰懷孕啊。這鍋我不背,我還是純情小男生呢!”

“我呸!我怎麼就生了你這麼個兒子!你到底想誰!”

“像我爸!”他立刻叫道。

正好這個時候,周衍卿回來,脫了外套,一臉嚴肅的進來,問:“再說一遍,你像誰?”

周鈺聞聲一頓,立刻躲在了程旬旬的身後。

周衍卿瞥了他一眼,“周鈺跟我來書房。”

周鈺扯了扯程旬旬衣服,小聲的說:“媽,你怎麼告訴爸了!他肯定打死我!”

“你該打!別指着我幫你!”

“哥!”周鈺見着程旬旬的樣子那麼決絕,轉投周諾。

周諾放下茶杯。站了起來,說:“我約了朋友,媽不用準備我的晚餐了。”他笑着拍了拍周鈺的肩膀,不管他怎麼擠眉弄眼,毫不猶豫便走了。

最後,周鈺被打的皮開肉綻,心疼的還是程旬旬自己。

晚上睡覺,她便責怪周衍卿下手太狠。

“你說兩個兒子都是我生的。差別怎麼那麼大呢,周諾多沉穩啊,從來沒這破事!不過他都那麼大了,也該找女朋友了,我看他的朋友都是男的,不會……”

周衍卿嗤笑一聲,說:“周諾是悶騷,周鈺是明騷,兩人一個性子。”

“是,都隨你。”程旬旬斜他一眼。

周衍卿哈哈的笑了笑,翻身就壓到她身上去了,低聲說:“像誰?你也想挨罰?”

程旬旬咯咯笑,抵住了他的胸膛,說:“你個老頭子,怎麼那麼不老實。”

“心不老,而且你家老頭子能力強,人家暗地裡都羨慕你。”

程旬旬擰了他一把,說:“你個不正經的老頭子。”

……

清明節時雨紛紛。

這個清明,偏不湊巧又下了小雨,他們一家子家一個陳聿簡,走了三處地方。一路都有說有笑,過去的恩怨,在他們的心裡儼然已經徹底化解。

程旬旬的病完全治癒之後的第一年,就跟着周衍卿一塊上了宋家墳,她原本有顧慮。但周衍卿說人都成灰了,沒什麼可顧慮的。

死人不會恨,只有活人才會一直在意這些。人生短短几十年,又何苦要自己那麼不自在。

程旬旬心裡真正釋懷,是在四十歲的時候,不知怎麼,一下就釋懷了,沒有什麼原因,大概是心境有變了。

……

孩子越大越操心,程旬旬長了不少白髮,這天她坐在梳妝鏡前不停拔白頭髮,頭皮都疼了。

周衍卿坐在旁邊看,看她一臉不耐,就笑了,說:“小姑娘終於長白頭髮了。”

“那也比你年輕,你都半百了。”

話音落下。程旬旬莫名有些傷感,年紀越大,時間過的彷彿越快,轉眼兩人都已經兩鬢斑白。

程旬旬五十歲那年,宋靜去了,他們一道去了香港,送了最後一程。

周衍卿六十五歲退休,整日在家裡玩鳥種花,偶爾跟程旬旬鬥鬥嘴,生活清閒又樂呵。

他不操心孩子,程旬旬總操心,孩子以前早戀她煩,不談戀愛她也煩。周諾跟韓朵的事兒,她摻和了幾次,總不見好,她心理就着急。

不管周衍卿怎麼說都不管用,所幸便也不管她了,總會自己想明白的。他自顧自的過,有些日子,一天都看不到她的影子。

見着她的時候,他便打趣說:“我快成空巢老人了。”

後來,孩子們不怎麼愛回來了,處處都躲着她了,程旬旬也就想明白。孩子終究是留不住的,他們有自己的生活,你管不住,也管不了。到最後真正陪在她的身邊的人,只有周衍卿。

之後,她便換了方向,把注意力放在了周衍卿身上,日日同他湊合在一塊。

趁着還走的動,兩人一塊出去旅遊。拍了不少照片,他們的那堵照片牆上的照片越來越多,幾乎掛滿了整整一片牆。

終於,周衍卿走不動了,他們便留在家裡,程旬旬扶着他。

從照片牆的這頭,一直看到最後,漫漫的全部都是回憶。看着照片裡年輕的程旬旬,周衍卿轉頭,笑了笑,說:“小姑娘終於老了。”

“比你年輕就是了。”

兩人一步步的往前走,將每一張照片都看的仔細。

到最後,是兩人近幾年的合照,程旬旬忍不住紅了眼,伸手緊緊的握住了周衍卿的手,手指摩挲着他皺巴巴的皮膚。

周衍卿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嘆了口氣,說:“明明都一輩子了,怎麼還是覺得沒過夠呢。”

他轉頭,正好對上了程旬旬的目光,兩人相視一笑。

時光飛逝,偌大的房子裡,只剩下了程旬旬一個人。

她佝僂着背脊,站在照片牆的盡頭,看着牆上週衍卿的一張獨照,擡手輕輕的摸了摸,笑說:“你看,我現在終於比你老了。”

隨即,她拿了已經表裝好的自己的照片,掛在了周衍卿的旁邊,兩人的笑一模一樣。這照片,是那年跟周衍卿一塊拍的,他不知道,她自己偷偷拍的,然後偷偷的藏了很久,她想終究是該派上用處了,太久了,他該等不及了。

這便是終結。

她緩緩回頭,望向開始,這長長的照片牆,證明了他們幸福的生活,原來已經過去那麼多年了,怎麼總覺得這一輩子不過眨眼之間。

任時光匆匆,我只在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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