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興慶府。
虎烈大軍兵出狼山,直殺賀蘭山的消息迅速傳到興慶府,西夏朝野震驚,李乾順召集文武大臣緊急商量對策。
李察哥錯誤地估計了形勢,他一直以爲李虎不敢越過狼山,自己有充足的時間穩定京都局勢,所以他以血腥手段擊敗了宰相薛元禮之後,馬上開始清除漢臣,着手修改國策。但李乾順頭腦清楚,他知道在這一輪漢蕃鬥爭中,自己處於下風,如果一味退讓,任由李察哥爲所欲爲,接下來不但皇權會受到嚴重打擊,就連國祚都岌岌可危了,因此他竭盡全力保護漢臣,維持現行政策,他做出的一個重大決策就是再次起用母族大臣,任命自己的舅舅樑乞申爲國相,以對抗李察哥。
西夏梁氏是漢人,在西北是一個顯赫世家,和西夏皇族的先祖世代交好。李繼遷在西北自立,樑家追隨左右。李元昊建國,更是得到了樑家的鼎力相助。在西夏立國的這八十多年裡,歷四世皇帝,其中第三世皇帝惠宗李秉常八歲繼位,國事由其母樑太后主掌。樑太后任命自己的弟弟樑乙埋爲國相,自此西夏外戚專政。
十七年後,惠宗皇帝死了,李乾順繼位。他的母親就是樑乙埋的女兒,而這位樑太后則任命自己的哥哥樑乞爲國相,於是西夏連續出現了梁氏外戚專政的局面。
樑乞驕橫跋扈,對孤兒寡母造成了威脅,於是樑太后聯合一幫大臣把自己的親哥哥殺了。這一殺打擊了梁氏家族的權勢,幾年後,樑太后自嘗惡果,被遼道宗皇帝暗中聯合西夏人將其鳩殺。大遼皇帝殺西夏太后,這明顯就有些牽強,所以西夏朝野一直有傳聞,說太后是被李乾順所殺,因爲那一年李乾順正好十六歲,要親政了,太后不死他能親政?
樑太后一死,樑家“一門兩後”所帶來的顯赫權勢也隨之而去,但梁氏在西夏的地位太高了,是西夏漢人大族的鼎柱,其門生故吏遍及西北,尤其它和皇族地親密關係更是無法斷絕,所以當李乾順採納了薛元禮推行漢學漢禮的建議後,梁氏馬上再度進入了朝堂,但這一次梁氏比較低調,讓薛元禮和一幫漢臣在前面衝鋒陷陣,自己在後面指揮。
李察哥的對手名義上是薛元禮,其實是梁氏,所以當李察哥擊敗薛元禮後,梁氏不得不出面力挽狂瀾了,西夏漢蕃鬥爭至此進入了。
這個鬥爭的主體不僅僅是漢蕃矛盾,還加進了宗室和外戚地權力鬥爭,而西夏宗室和外戚的權力鬥爭非常血腥,梁氏兩次專政前後長達三十年,雙方重量級人物先後死亡,由此可見這場鬥爭的激烈程度。
李乾順主政後,對宗室和外戚都予以壓制,但他推行漢學漢禮,重用漢臣,事實上傷害了宗室和外戚的利益,所以宗室想方設法攫取權柄,比如李察哥就以軍功攬權,而梁氏則放棄蕃學蕃禮,轉而力推漢學漢禮,以此贏得漢士大族的支持,繼而通過漢臣來控制權柄。
李察哥處心積慮。設下奪權大計。他成功了。推倒了薛元禮和一幫漢臣。但他同時也失敗了。因爲他激怒了皇帝。最強大地對手梁氏在沉寂二十年後再度復出。這導致興慶府地局勢越來越惡劣。
就在這個時候。虎烈軍開始了攻擊。這讓局勢愈緊張。整個京都混亂而恐懼。
李察哥對此有所準備。雖然他錯誤地估計了形勢展。但他並不懼怕。在他看來。李虎沒有實力也沒有條件攻擊西夏。此次入侵很大程度上是一種威脅。李虎可能打算以武力從西夏訛詐到更多地東西。
李察哥爲此擬定地計策是。在北方依靠有利地形和險要關隘固守禦敵。在南方則主動出擊。從而迫使大宋維持和平盟約。強行命令李虎撤軍。
這個對策明顯趨於保守。這是基於興慶府地混亂和西夏目前國力地嚴重不足而制定地。李虎實力有限。代北地財賦更有限。而且大同還受到了金軍地威脅。所以李虎堅持不了多久就會撤軍。至於陝西方向。因爲大宋當前主要精力用於平定河北山東地叛亂。所以西北軍不會動對夏戰爭。這時夏軍主動攻擊必然能贏得大宋地議和。此策既能用最小代價解除危機。又能穩住興慶府。當然無可挑剔。
但國相樑乞申則認爲李察哥錯誤地理解了當前形勢,他和部分大臣堅持認爲,這是大宋第二次大規模進攻西夏,爲此興慶府要調用整個王國的力量,全力防守。按照他的計策,夏軍一分爲三,一部分在賀蘭山北部抵禦
,一部分在靈、夏兩地阻擊宋軍,主力則集中於興慶京師。
漢蕃大臣們據理力爭,各不相讓。
如果按照李察哥的計策,那麼夏軍主力將南下攻擊,夏軍被李察哥牢牢控制。反之,如果按照樑乞申的計策,夏軍一分爲三,其主力集結於興慶府,皇帝李乾順則能趁機控制部分軍權,這對削弱和遏制李察哥非常有利。
李乾順理所當然地採納了樑乞申地計策。
宗室王李安惠出任北路統帥。宗室王李仁忠鎮戍京師。晉王李察哥則出任南路統帥,負責攻擊大宋。
大敵當前,內訌只會導致國祚敗亡,李察哥從大局考慮,不得不接受了皇帝的安排。他要求到賀蘭山阻擊虎烈軍,但皇帝和樑乞申認爲大宋的主攻方向在橫山、天都山一線,南路戰場更重要,拒絕了他的要求。
六月下,太原。
童貫、王安中和折彥直聽說虎烈軍已於本月十五動了對夏攻擊,知道勸阻無效,隨即匆匆返回太原商議對策。
虎烈軍孤軍深入,西北軍要不要予以策應?
王對李虎一意孤行的做法非常憤怒。汴京要殺李虎,打算和金人聯手攻擊,而李虎此刻把主力調去打西夏,正好給了金軍機會,也給了汴京調集西北軍北上佔據雲中路地機會。
“汴京如果知道這個消息,會不會下旨叫我們攻擊大同?”這是王最擔心的問題。
“官家當然會下旨。”童貫說道,“白時中、張邦昌、李邦彥這些人之所以極力主張消滅李虎,並不僅僅是爲了消除外患,也是爲了消除內憂啊。”
童貫這話說得很含蓄,但鄆王、折彥直等人一聽就明白了。現在汴京地皇統之爭對鄆王明顯不利,汴京的文官們爲了打擊和遏制武將,要之務就是削弱西北人地實力,而把李虎趕盡殺絕,或利用這個機會離間李虎和西北人的關係,正是打擊武將地最好辦法。
“官家曾打算調遣西北軍到河北山東平叛,但因爲虎烈府和大宋的關係越來越惡化,西北軍戍邊之責非常重,此議隨即作罷,而這直接導致河北山東的叛亂至今未能平定。”童貫繼續說道,“此刻如果汴京下旨,叫西北軍北上攻擊大同,而你們延誤不前,其後果可想而知。”童貫盯着鄆王那張因爲憤怒和恐懼而變得非常蒼白的面孔,加重了語氣,“尤其對殿下來說,更爲不利。”
王臉頰的肉輕輕抖了幾下,然後咬牙說道:“李虎是個瘋子,他到底想幹什麼?他難道不知道攻打西夏是自陷絕境?”
“李虎正是要自陷絕境。”童貫微微笑道,“置之死地而後生,李虎被團團包圍,不得不左衝右突殺出一條血路。”
“難道非要打西夏?”
“難道殿下希望他攻擊河北?”
王面色一僵,無奈搖頭,“那麼,他如何求得生路?”
“現在的問題是,金軍會不會攻打大同?何時攻打大同?”童貫的目光轉向折彥直,“金軍的動向和我們接下來要採取的對策緊密相關。”
折彥直自然知道童貫的意思,但他不相信童貫,他也不敢暴露西北人的想法,所以他保持沉默。
“李虎一動,則代北形勢大變,代北形勢一變,則天下大變。”童貫說道,“目前形勢下,金軍南下攻擊幽燕的可能最大,如果金軍攻佔了幽燕,則必下河北。現在河北的軍隊和叛軍正在交戰,一片混亂,根本無力抵禦金軍,所以我們希望李虎不要動,在代北牢牢牽制金軍,可惜汴京錯誤地估計了形勢拿出了一個錯誤的策略,逼得李虎不得不絕地反擊。”童貫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句實話,李虎沒有背叛大宋,沒有南下攻擊河北,已經是大宋的運氣了。”
“父皇信任你,你可以向父皇進言……”
“我現在一句話都不能說。”童貫苦笑道,“殿下現在主掌西北軍事,得到了西北將門和虎烈府的擁戴,如果此刻我勸諫官家不要誅殺李虎,意味着什麼?我在主掌西北軍事二十年,西北軍很多將領都是我一手提拔的,我在西北有一定的影響力,因此在這件事上我必須保持沉默。”
王和折彥直、張孝純等人互相看看,都沒有說話。這算是童貫的一個表態,一個忠誠於鄆王的表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