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零八、大寶二寶

“有人追來了!”

那李寶還沒有迴應,便聽得王啓年道。

周銓回過頭去,自他們的來路,煙塵滾滾,人喊馬嘶,確實是有大隊人馬追了過來。

“我等願意去海州!”

那邊李寶拜在水中叫道,他此時並不覺得,自己這句話有什麼別的意義,在近乎走投無路的情形下,周銓願意接納他們,對他們來說就是一種幸運。

周銓也不知道,自己招攬來的這個李寶,卻是一位水戰的天才,原本他會投入岳飛麾下,後來歸屬韓世忠,以三千水師大破金人六萬。

得此李寶投靠,周銓心中歡喜,連走幾步,親自入水,不顧泥漿,將他從水中扶起:“我身邊原有一個李寶,就是這位兄弟,今日又添一李寶,當真是麾下雙寶,你二位要多多親近,一起爲這名字爭光!”

那邊李寶卻是個機靈會來事的:“這位李寶哥哥比我厲害,從今日起,俺就叫李二寶,免得公子喚人時不方便!”

李寶瞪了他一眼:“那俺就佔你的便宜,俺叫李大寶,你以後便是我兄弟了。”

嚴格來說,兩人年紀相當,還不知誰大誰小,不過李寶的面相,確實比對方要老成一些。

大寶、二寶,聽得這二人這樣說話,周銓忍不住樂了起來:“都叫李寶,不過爲了區別,喚你們的時候一個李大寶一個李二寶就是……”

他們說話時,後邊的煙塵滾滾已經趕到。若說李二寶剛纔還有些擔憂,如今就半點都不畏懼。鄉下的土財主尚且能包庇幾個殺人截道的大盜,周銓的身份,庇護他們放了幾把火的,算得了什麼大事?

不等那煙塵滾滾中人到,那邊王啓年打了個唿哨,跟着周銓的伴當裡,立刻有人撐出兩面旗幟。

兩旗幟上寫着大字,連在一起就是:朝散大夫徐州觀察使海州沿海制置使上騎都尉開國子賜紫金魚袋周。

此旗一出,那煙塵滾滾頓時止住。

追來的正是禁軍。

好一會兒,禁軍中一軍將硬着頭皮出來:“前方……前方是周制置麼?”

周銓理都不理他,自有王啓年應付:“好笑了,你們氣勢洶洶而來,一個個殺氣騰騰,莫非是要殺官造反麼?”

“對,你們是要殺官造反麼?”李二寶性子活潑,聽得王啓年的話,樂不可支,以前被人這樣喝斥時,對這句話是極爲痛恨的,但如今這樣喝別人,他覺得實在是太快活了。

“殺官造反,殺官造反,你們這是要殺官造反!”

他的兄弟在後嚷嚷起來,往日裡衝他們橫眉豎目的軍漢,如今一個個都低聲下氣,讓人實在解氣。

周銓微微一笑,這些傢伙,果然還需要用紀律來約束纔是。

不過不急,等到得海州,再往濟州扔個半年,他們就會好得多。

那軍將乾笑了兩聲:“不敢,不敢,我等是奉命來此,聽聞有亂民,怕驚擾了制置老爺……”

“廢話不用多說,回去告訴你家將主,杜公纔算是什麼狗東西,在我家制置面前,就是楊戩也得低頭做人!你們這些地方上的文武官吏,莫要太過份,殘民害民不要良心的事情少做,當心我家制置翻臉,那個時候,不掉幾顆腦袋,平不了我家制置心中之怒!”

“掉腦袋,掉腦袋!”李二寶一夥又嚷道。

那軍將滿臉堆着笑:“一定,一定……制置可要小人護送?”

“用不着,辦好你們的事情便行了!”

聽得王啓年這話,那軍將如釋重負,回去喝罵了兩聲,轉眼間,氣勢洶洶而來的禁軍,灰頭土臉地跑回。

路上一小軍官憤憤地道:“此事就如此了結?將主可是應下了那杜員外,若此事能成,杜員外願出五百貫錢犒賞兄弟們呢!”

“蠢物,你知道那位周制置是誰?那是活財神,便是官家天子,也要靠着他發財的,杜員外在他面前,就象一隻狗!我們這等人物,在他面前連狗都不如,若是他肯讓我給他當狗,我立刻四肢着頭汪汪亂叫……奶奶的,什麼賊廝鳥的杜員外,早知是這位,打死我也不來……不對,我早就跑去拍他老人家馬屁,誰還理會杜員外?回去之後,將主只會誇我,不會怪我!”

說到這,那軍將又幸災樂禍地笑道:“那杜員外要倒楣了,在這京東兩路地界上,還敢得罪活財神,不用周制置他老人家動手,楊戩杜公才就得將他收拾了,否則那麼多棉花賣與誰人?”

東海商會的棉布專利,使得棉花只能賣給東海商會,雖然商會內部各家也存在競爭,但是誰敢不給周銓面子?

對周銓來說,那位杜員外,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存在,他甚至不用自己開口,楊戩和杜公才就會將之處理掉。

但對岳飛來說,這一路的經歷,讓他甚爲新奇。此前他也曾來回奔波好幾次,甚至遠赴濟州給周銓報信,但都很匆忙,哪裡能象這段時日一樣,沿途看着百姓是如何被逼得離開土地,又如何被誘騙到工場之中的。

這一路上,他對這一切的原因也有所瞭解,可以說,根源就在於周銓一手推動的東海商會。

他深思周侗曾經說過,擔心周銓誤入歧途的事情,隱隱明白,爲何周侗在最後幾年,竭力將一身本領都傳授給自己。

這一路上來,他的心情都很是壓抑,直到來到利國監,這才緩了過來。

“我好象前不久纔來通知伯父,怎麼才數月之間,這裡的情形又不一樣了?”望着狄丘鎮,他吃驚地向周銓問道。

周銓笑道:“那是自然,狄丘這邊,礦山、場坊和商鋪,都得繳稅,哪怕是要繳十分之一的稅,這些礦山、場坊和商鋪,仍然大賺特賺。他們繳的稅收,一部分上繳朝廷國庫,另一部分便用在各處建設上……”

官不修衙是傳統,但是修橋鋪路卻是百姓生活所需,狄丘鎮恐怕是全大宋路面硬化最多的地方,便是京師、海州和五國城都比不得。

而且在短短的數年之間,狄丘的人口,就從最初的六千餘猛增到如今的五萬餘,哪怕當初周銓已經做出了種種規劃,卻也敵不住這人口擴張的規模。

好在此時的人並不嬌嫩,便是十二人擠一間的屋子,他們也能住得。故此那些場坊、礦山,紛紛起了自己的工舍,讓職工聚攏住在一處,既便於管理,也節約了大量的上下工時間。

原本岳飛以爲,那些走投無路來到這裡的農民,在這兒肯定過着非常緊張的生活,可來到這第一天,他就意識到,自己猜錯了。

當天夜裡,周銓就帶他去看了一場雜劇。岳飛在鄉間長期居住,並未看過這幾年盛行於京師的這種表演,純粹是跟來看新奇的。路上相詢,才得知周銓在狄丘建了六個劇場、十二座相撲臺、八座足球場,再加上各處勾欄瓦子裡的茶樓、酒肆,每日工餘,利國監的工人們,既可以來看別人說唱演戲、角抵相撲,也可以自己去球場裡踢球嬉戲。

那雜劇的名字叫“莽林安笑入利國監”,能容納千餘人的劇場裡幾乎是座無虛席。故事情節很簡單,一個叫林安的農夫,只因被豪強朱員外看中了妻子,一怒之下打了豪強,然後擺脫豪強派出的追兵,進入利國監,在此與妻團聚,此後夫妻兩個皆在工場裡辛勤勞作,賺出一份家當,然後回鄉接來老父老母,一家團聚美滿。

此時雜劇方興,其實還相當粗糙,但這故事說的卻是利國監許多工人自己的經歷,因此叫好聲不絕,便是岳飛,也看得時而擔憂裡面歡喜,待最後一家團聚之時,也忍不住巴掌拍個不停了。

“只是未曾多打那朱員外幾頓,讓人意猶不平!”出來之後,周銓問他感受,他先是誇了幾句,然後說道。

周銓一笑,拍了拍他的肩道:“鵬舉是痛快人。”

“哥哥,那些失地的農夫,到得這邊,真能如林安一般,個個美滿麼?”岳飛跟在他身邊走了好一會兒,突然駐足,回頭望着周銓,眼睛裡閃閃發亮。

“不能,若是自己好逸惡勞懶惰成性者,恐怕比另處日子更難過。我這邊只是給了他們一個努力可以獲取美滿的門路,至於能不能走通這條路,還在他們自己。鵬舉,你是明眼人,接下來時日,你不妨自己到各處去問去看,我不約束你,你好生看看利國監這邊的百姓,看看他們是如何生活的。”周銓說到這,有些感慨地道:“說到底,江山社稷的根本,還是百姓,是這些在田野之中在場礦之內辛勤勞作之人。士大夫……若能有益於他們,方可算是士人,只知居高臨下盤剝欺凌輩,不過是蛀蟲罷了!”

最後一句話深合岳飛心意,他這一路行來,看到除了宦官之外,一些頗有名聲的士大夫同樣在欺壓百姓,想方設法對百姓剝皮敲髓,其貪婪之相,不遜於趙佶身邊的倖進之輩。

與他們相比,那位砸碎了蘇軾黃樓碑的苗仲先,當真是清廉如水了。

“周制置,周制置!”岳飛纔想到苗仲先,就聽得這位徐州太守氣喘吁吁的聲音。

周銓笑道:“太守這般焦急,莫非是出什麼大事了?”

苗仲先連接頓了幾下腳,喘過氣來之後,一揖到地:“制置,你可回來了,下官盼你回來,可是如久旱盼甘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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