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在前方五里之所,近衛軍,衝鋒!”
“衝鋒!”
三百騎自平崗上席捲而下,雖然人數並不算多,但掀起的氣勢與千軍萬馬也沒有什麼兩樣。這些都是扛着火槍的龍騎兵,爲了減輕馬匹的負重,儘可能提高衝鋒速度,他們穿的是棉甲。在衝鋒時,他們使用的不是火槍,而是彎如新月的馬刀----雖然大宋朝野都意識到,火槍纔是未來戰場上最重要的武器,但這支部隊並未因此而放棄冷兵器的訓練。在追擊殘敵的時候,在彈藥耗盡的時候,馬刀仍將是這支部隊最重要的武器之一。
滾滾的黃塵很快就接天蔽日,王啓年滿意地看着這聲勢,回頭對首一個攤着硬皮冊子坐在馬上的下屬點點頭:“不錯,記下來。”
那下屬立刻喜笑顏開,他們在這片山區已經訓練了整整一個月,王啓年這關過了,也就意味着他們能從這個閉塞的山區裡走出去,調往大同,直接面對蒙胡。
“咱們先走,看這些小子沒咱們命令是否知道變通。”王啓年撥轉馬頭:“龍騎兵,龍騎兵,知道龍騎兵意味何事麼?”
他身後幾個將領同時吼道:“深入絕境,爲虜所圍,以少戰多,死而後生!”
“正是,天子賜我們十六字,便是要我們即使是深陷敵後之時也能有戰力,這草原上諸族,原先都是靠遊擊擄掠消耗我中原實力,如今我們要比他們更能遊擊,更堅忍,更果決。”
在建立龍騎兵部隊的時候,趙與莒便爲他們確定了這十六字的精髓,在他看來,龍騎兵便是華夏這條巨龍的爪牙,是攻擊型的部隊。而不是用於防守的。當大宋要進行攻擊時,雖然決戰依靠的肯定是步兵,可在這之前逼使敵人不得不接受決戰的,則是依靠龍騎兵。當初定下“近衛軍龍騎兵”這個名頭的時候,羣臣還覺得這有些僭越,不過在趙與莒堅持之下。他們也默認了。
一行人沒有循原路返回,而是走了條小道,從小道上走了不遠,便看見道路來邊斷斷續續的煤粉。在蒸汽機日益普及地今日,煤便是工業的糧食,沒有煤,大宋的工業產能少說也要減掉八成。一個軍官見着這些煤,搖了搖頭:“這些傢伙也太浪費,河東雖是煤多。卻也禁不住這般折騰。”
“此乃民政,非軍人所宜關注。”王啓年喝了一聲,那軍官閉嘴苦笑。
王啓年在軍中有“飛將”之稱。兩次與蒙胡地大戰。他都是自海東耽羅島乘船登陸。在最短地時間內趕到戰場。並且進行了關鍵性戰役。當真算得上是戰功赫赫。他又是一個純粹地軍人。即使是在耽羅島地時候。他也從不介入耽羅島地民政管理。李鄴曾以此責之。他卻奮然說道:“武人乃兇器。只宜對外不宜對內。豈可干涉政務。使君憂民擾?”
一行十餘人信馬由繮。順着那有煤粉地小道前行。不一會兒便看到一處混凝土硬化路。看着這道路。王啓年面色微微一動。他雖然不插手民政。卻也不禁暗暗感嘆。這些河東地煤東家富庶。這般地混凝土路。在富饒地兩浙不稀奇。在得到大量銀行貸款地汴梁也不稀奇。但在這才光復兩年多地河東。則實在是讓人感慨。
一行人默默前行。突然間走在最前地警衛猛然舉起手中地騎槍。大聲喝道:“誰!”
王啓年又一皺眉。他們特意挑了這個山區操演。便是因爲這裡幾無人煙。不至於過分騷擾百姓。不過想到這裡連混凝土路都修了起來。他又搖了搖頭。遇到百姓難以避免。
只見草叢中傳來瑟瑟地聲音。但好半晌就是不見草叢中地人出來。警哨又喝了一聲。拉動槍栓。準備射擊。
“等一等。抓活地。”王啓年止住他。向前呶了呶嘴。
兩個警衛笑嘻嘻地將騎槍掛在馬上,下了馬,緩緩向那個方向移過去,他們都受過擒俘訓練,將王啓年的命令視作對自己的考覈。當他們接近到那草叢中時,突然間一條漢子從草叢中撲了出來,嗷叫着“俺與你們拼了”,一把便抱住一個警衛。那警衛有一身好拳腳,原本是不怕的,但那漢子力氣極大,這一抱之下那警衛竟然掙扎不脫,被那漢子一個抱摔,摔得在地上滾了幾滾,幾乎是七犖八素。
這只是瞬息間的事情,另一個警衛衝上來與那漢子扭打做一團,初時還佔着上風,但數息之後,那漢子力大,又將那警衛壓倒在地上,騎着便捶。王啓年見了冷哼了聲,又兩個警衛撲過去,合力將那漢子推倒,因爲恨他掃了衆人面子的緣故,這兩個警衛一個踏着他的脖子,一個踏着他的腰,用力相當狠,那漢子只能勉強昂起頭來,纔不至於吃一口土。
“賊廝鳥,若不是老子餓得沒了力氣,如何會被爾等抓着!”
那漢子一臉憨像,雖是被按在地上,卻仍然不敢服輸。王啓年哈哈笑了道,覺得這漢子倒是有趣,伸手從部將手中拿過一支轉輪槍,歪着頭看了那小子一回,然後對着旁邊猛然開槍,一隻烏鴉應聲落下。
“你有力氣的時候,能躲得過這個麼?”王啓年笑道。
“啊?”
被槍聲嚇慌了地漢子好半晌才吐了一聲:“你是宋軍?”
這話立刻讓王啓年警覺起來,他皺着眉:“你不是宋人?”
“俺是金人……現在好象也是宋人,你們是官兵,救人,快救人!”那漢子嚎叫道。
“什麼?”王啓年又問道:“你是何人,又是要我們救何人?”
“俺叫唐十力!”那漢子大聲說道。
唐十力等人被帶到那莊子之後,便開始暗無天日的生活,每日吃確實是管飽,但一大早便要起來進入那黑不見底的礦坑之中,將一簍簍的煤挖出來,累得衆人連相互說話的氣力都沒有。唐十力眼睜睜看着一個個同伴在幾乎隔幾日便有一次的礦難中死去。而當他們提出辭工不幹時,便是一頓毒打,他們要求結算工錢,仍然是一頓毒打。
這個時候,他們才明白,爲何那羣騙他們來的人稱他們爲“豬仔”。
他雖然口笨舌拙。但花了近兩個鐘點的時間,總算將事情講清楚,王啓年聽得勃然大怒:“竟然有這種事情!喬致東!”
“到!”
被點名的龍騎兵將領應聲立起。
“你去收攏部隊,等人齊後跟着這小子一起去那個黑心煤廠,莫要放跑一個!”王啓年話語間殺氣騰騰:“我允許你們在必要時開槍!”
“是!”那喬致東聞言之後也是殺意盎然,他們都是跟着王啓年東征西討地沙場老手,殺人對他們來說根本不是什麼難題。
“等一等!”
在王啓年身邊地一個年輕軍官終於忍不住了,他漲紅了臉:“參領,不是說……不是說武人不幹政務麼?”
“這不是政務。這是救人。”王啓年喝了一聲,緊接着,他又道:“陛下設近衛軍。不是爲了保護那些貪婪無度的黑心煤老闆的,我們近衛軍的兄弟們流血送命光復中原,爲的是中原百姓過上好日子,而不是被這幫子敗類敲膏飲髓的!”
他這番話說得乾脆,顯然也是深思熟慮,衆龍騎兵常聽得他說武人不得干政,卻沒有想到這後面還藏着這般地想法。
喬致東應聲撥馬向後,王啓年示意警衛拿出乾糧給唐十力吃,唐十力連接着吃掉了三大包乾糧和四個野戰罐頭。看得衆警衛目瞪口呆。罐頭且不說,那乾糧是壓縮之後的野戰乾糧,味道當然不怎麼樣,平常人吃上一小包便飽了,而這個唐十力看上去還是意猶未盡!
“飽了麼?”王啓年也覺得有趣,無怪乎這廝一身力氣堪比野牛了。
“只是七分飽……”唐十力很誠實地說道。
“那爲何不吃了?”王啓年又問。
“怕吃多了將爺不管俺們……”
“啊?”沒料想這憨人也有憨人地心思,王啓年與龍騎兵民們先是一愣,然後都大笑起來。王啓年覺得這憨人挺逗地,心眼實在。想了想便問道:“你如今有何打算,願不願在軍中效力?”
“俺老孃活着的時候說了,好漢不當兵,好鐵不打釘,俺不幹!”
“跟我當兵,不僅今天地這些吃食管飽,還有油汪汪的紅燒肉,幹不幹?”想起這憨貨說的上當受騙的經過,王啓年又問道。
唐十力聞言眼睛立刻發直。他對飽食實在是沒有什麼抵抗力。雖然前些時日剛上了一次當,可聽得王啓年又談起。不禁心思動搖起來:“你不是誑俺?”
“老子怎麼會誑你,莫非老子也要你去挖煤?”王啓年哈哈大笑起來。
他雖然派兵去將那個黑心煤廠掃蕩了一遍,但卻只是將這那煤廠東家和打手抓住送給地方上地提點刑獄,而並未自己來審,沒有邁處武人干政的那關鍵一步。除此之外,他還將此事源源本本寫成奏摺,緊急奏與趙與莒。
炎黃七年四月初六,臨安城。
丞相崔與之不緊不慢地邁着步子,初暑的高溫並沒有讓他感到不適,相反,當氣溫一升高之後,他便象是從冬眠裡舒醒過來地熊,飢餓地看着四周,尋找着合適的食物----對他來說,最合適的食物莫過於幫助趙與莒處置那些繁瑣的涉及諸多利益關係的政務了。到目前爲止,他自己還有天子,都對他處置這些事情的能力甚爲滿意。
在宮門前候見原本是需要站着的,後來趙與莒體諒衆臣,特意令人設座,崔與之坐下不久,便見着吏部尚書鄒應龍、刑部尚書趙葵和大理寺正卿袁韶。崔與之心中有些奇怪:“諸位都是來求陛見的?”
“是陛下遣人傳喚而來的。”這三人中資歷最老地應該算是鄒應龍,但年紀最長的是大理寺正卿袁韶,出面答話的也是鄒應龍,而袁韶則在行完禮後便不動聲色地安座,一副閉目養神的模樣。
聽得鄒應龍的回答,崔與之點點頭,心中對這次天子召見可能涉及的事情有了數。
刑部與大理寺一個執法一個審判,趙葵與袁韶來,當然是因爲出了什麼大案子,而吏部尚書鄒應龍也在,證明這個案子涉及到了官員。崔與之努力回憶這幾天自己看到的奏摺,絕大多數奏摺都與已經開始的北伐戰爭有關,少數幾份牽涉到刑律的,也都是一些例行公事,似乎並沒有什麼值得天子大動干戈地。
那麼只可能是通過軍情繫統傳來的奏摺了,天子自軍情繫統的奏摺是不經過丞相手的,這也是天子獨攬兵權應有之事。可軍情繫統的奏摺最多隻應與刑部有關係,爲何吏部和大理寺都扯了進來?
崔與之心中立刻生出了警惕,就象有宋以來的所有士大夫一樣,他想到的是那極其危險的四個字:武人干政。
儘管無法接觸到軍情繫統的情報,但這並非意味着崔與之對大宋地軍隊一無所知。無論是正在精簡地禁軍,還是不斷擴充的近衛軍,甚至連那些轉歸刑部統轄地護軍,因爲這些年連番的勝利,正陷入一種空前的樂觀或者說躁動之中。
“大宋天兵戰無不勝,如何能讓周圍蕞爾小國有辱我天朝尊嚴,凡有我大宋子民利益受損之地,必得有我大宋天兵逞威之機!”
軍隊之中的少壯軍官裡,特別是那些進入過陸軍學堂受訓的原先禁軍少壯軍官之中,瀰漫着這樣的一種氣氛。他們非常樂衷於使用武力,而且對於當今大宋擁有如此強大的武力卻還在邊疆問題之上採取比較剋制的做法甚爲不滿,他們當然不會把這種做法的原因歸罪於皇帝----相反,他們對於皇帝有着徹底的敬畏與愛戴,他們認爲造成這一切的是圍繞在皇帝身邊的文官系統,正是這些一直以來歧視武人的文官,束縛了天子的手腳,使得天子無法施展抱負。
被武人們最爲憤恨的,便是原先的戶部尚書現在的參知政事魏了翁,其次則是被武人們視爲背叛了武人階層和皇族的兵部尚書趙善湘,至於崔與之,卻在這個名單裡排不上號。
雖然自己不是武人憤恨的對象,可是崔與之卻明白,若是武人的這種憤恨得不到約束,那麼大宋來之不易的局面,便要在文臣武將們的內鬥中化爲烏有。若是今日天子所說之事,真是武將干政的開始,那麼,他必須出手將之擊退。
哪怕因此讓自己也上了武人憤恨的名單也在所不惜,他心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