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盜門!”
當狄進回到家中,將最新獲得的情況告知,狄湘靈的臉色也不禁鄭重起來:“盜門是歐陽春的助臂?”
原本京師有三大江湖勢力,忠義社、乞兒幫、盜門,如今長風鏢局吸納了忠義社的精銳,鋪開向天下各州縣,盜門則吸納了乞兒幫的殘留,徹底佔據無憂洞。
不過相比起乞兒幫的存在感極爲強烈,京師無數人對其恨之入骨,盜門接手後,擄掠婦孺孩童的數目大幅度減少,完全消失不可能,但確實不是有組織有預謀的擄掠了,存在感自然降低許多。
狄湘靈卻沒有放鬆警惕,恰恰相反,以她的江湖經驗判斷,一個吸納瞭如此多亡命徒的組織,居然還能控制住手下,威脅性實際上比起乞兒幫更大。
狄進則拿了一個喻平所製作的密盒,將密藏的地圖放了進去,給出了三點分析:“首先,寶神奴的話,絕對不能輕信,哪怕他說得再絲絲入扣,聽上去真實得不能再真實!”
“其次,一個當年國力已經衰敗,被契丹人輕鬆覆滅的渤海王國,真的能悄無聲息地弄出所謂密藏,又將大量不易損壞的珍稀之物,存放其中麼?”
“最後,就算確實存在這個密藏,先是遼國軍隊掘地三尺,一百年前沒挖出來,如今一百年後,歐陽春建立了馬幫,在遼東一地縱橫往來,或許也反覆搜尋過密藏的地點,依舊一無所獲!得多麼隱蔽的藏寶地,才能經得住這樣的搜尋,屢屢不被發現?”
狄湘靈明白了:“六哥兒之意,這個密藏是假的?”
“真假目前還不能確定,畢竟遠在遼東,我們對於渤海王國昔日的歷史,又瞭解得太過片面!”狄進道:“我反正對這個所謂的亡國密藏,半點興趣也無,不過寶神奴有一句話確實沒說錯,你沒興趣,但耐不住別人有興趣!”
這玩意其實有點像後世的彩票,起初多少人希望高中大獎,漸漸的發現不對勁,但依舊有許多的人相信它,並且真要一口咬定它完全是假的,也拿不出確切的證據來,只能說大家越來越理智,不再指望天上掉餡餅……
而現在這個年代,對於寶藏的抵抗力還處於初期階段,狄進必須承認一點:“寶藏代表着一步登天,最是打動人心,何況這個渤海密藏裡面,不僅有兵器甲冑,奇珍異寶,還有可供人武功大進的輔修,必然有人趨之若鶩!”
“不錯!”
狄湘靈頷首:“江湖人最是信這些,我們覺得是假的,他們可不會信,盜門更是……咦!”
她眉頭一動:“盜門是不是也指望着這份寶藏,才和歐陽春聯合?”
狄進道:“姐姐的意思是?”
狄湘靈道:“乞兒幫丐首,可以脫下昔日的污衣,光明正大地來到京師生活,作威作福,這點幫中高層隱隱都知情,這羣亡命徒盼着輪到自己,纔會聽從上命,約束下屬,形成組織!那現在盜門又是爲了什麼?一輩子縮在無憂洞裡,不見天日麼?他們總要有個盼頭吧!”
“此言有理!”
狄進目光微動:“求名求利,任何人都有動機,盜門悶聲不響的,確實不合常理!”
“所以歐陽春和盜門的勾結,很可能就落在此處,我們得先下手爲強!”狄湘靈眼神變得銳利起來:“拿下歐陽春,趁着他現在還不知,與盜門的關係被我們識破!”
狄進將密盒隨意地放在書架上,語氣平和地道:“姐,你與歐陽春初次見面,是押鏢回京的途中,他邀你出來,本有事情相談,因切磋武藝,又被盧管事阻撓,未能表明來意……”
“後來與歐陽春見面,是在淨土寺中,歐陽春向我們講述了,他南下是爲了尋寶神奴復仇,並且給出信件,側面提供了關鍵的線索……”
“而後在知道寶神奴被抓後,歐陽春又將《歸靈功》的秘籍交予大榮復,倘若這本秘籍並無問題,他對於大榮復也無虧欠,確實展現出來誠意,還破了門戶之見……”
“最後就是近來尋找溫大夫的蹤跡,如果溫大夫是練功行差踏錯的同門,行爲也很正常……”
狄湘靈聽着,眉宇間的殺機漸漸消散:“如此說來,歐陽春並未做什麼惡事?”
“是的!”
狄進頷首:“你有沒有發現,就目前而言,我們對歐陽春的惡感乃至殺機,其實都源自於寶神奴?甚至歐陽春本身都是由寶神奴從北邊引過來的?”
“還真是!”狄湘靈悚然一驚。
狄進淡淡地道:“此賊的厲害之處就在於這裡,兩段真假莫辨的話語,我們甚至明明知道他說的不見得是真的,還是免不了被其帶動了情緒,對於歐陽春的警惕感也升到了極致,如果接下來真與之火併,是不是遂了寶神奴的願?”
狄湘靈皺眉:“可秘卷是從寶神奴的皮肉下挖出的,此物是歐陽春所要的,這點應該不會錯吧?要是不給,就得時刻防備對方來奪!要是毀了秘卷,對方肯定不信!直接給他,不僅顯得懼了對方,萬一日後找不到寶藏,是不是會懷疑我們掉了包,給他一個假的?到時候還會來糾纏!”
狄進道:“這也是爲什麼寶神奴在被我尋得此物後,一改之前閉口不言的態度,十分詳細地介紹了它的來龍去脈,當他說完這一切後,這份所謂的密藏,就成了一塊燙手山芋!留着不好,送出不行,毀了都有後患~”
狄湘靈哼了哼:“這老狗,整天耍弄這些陰謀詭計,活該瘋癲!”
“他是諜細的首領,又於大局上改變不了什麼,也只剩下這些手段了!”
狄進不以爲意,敵人說的越多,錯的越多,密藏寶圖目前看似是一個麻煩,但長久來說,不見得就一定是壞事,畢竟這玩意在遼國,但一定不能被敵人影響了判斷:“寶神奴說的煽動之言,聽聽就行,他提供的線索,卻能作爲參考,歐陽春、盜門、歐陽春和盜門聯手,這三者的威脅性從大到小排列,是什麼順序?”
狄湘靈略一琢磨:“歐陽春和盜門聯手威脅最大,盜門次之,歐陽春獨自一人,威脅最小!”
“這就是了!不管歐陽春是不是敵人,吸納了乞兒幫的盜門,其實才是不能放過的目標!”
狄進道:“無憂洞是汴京的繁華催生出的毒瘤,徹底根除不現實,但一個成規模的江湖勢力盤踞在裡面,絕對是如芒在背的威脅,真要出了大禍,那纔是悔之晚矣,盜門的清理該提上日程了。”
狄湘靈點頭:“我讓鏢局好好準備!”
“長風鏢局是押鏢的,事事你們出面,要朝廷何用?”
狄進搖頭:“盜門吸納了乞兒幫,那就與遼人諜探扯上了關係,自有機宜司出面!姐姐幫我做一件事就好,鏢局是不是收了一些北方來的江湖客?除夕要到了,讓他們去拜訪一下馬幫的歐陽幫主……”
狄湘靈細細聽完,笑了起來:“還是六哥兒有辦法!”
……
除夕夜。
月窮歲盡,除舊迎新,無論外界有什麼紛擾,在絕大多數人看來,這天都是家人團聚,開心度過的好日子。
而在宮城中軸線上,內外可容納數千人的大慶殿中,正在舉行隆重的正旦大朝會。
身爲大宋的官家,趙禎先要虔誠祭天,“爲蒼生祈百穀於上穹”。
結束了繁複的祭天禮儀,再給太后劉娥拜年:“元正啓祚,萬物惟新,伏惟皇太后陛下,膺時納佑,與天同休!”
劉娥微笑着回覆:“履新之祐,與皇帝同之!”
文武百官向天子拜年,狄進儼然在其列,與其他官員一起高聲道:“元正令節,不勝大慶,謹上千萬歲壽。”
不知是不是錯覺,此次百官恭賀,顯得神清氣爽,中氣十足。
或許是因爲今年有一位功勳舊臣,不在這裡的緣故?
五日前,曹利用因縱容親族,查實曹氏親眷共一十四人獲重罪而受牽連,免樞密使,貶知隨州;
而出京剛一日,又有十二分罪證案卷整理出來,呈報大理寺,曹氏親眷獲重罪人數升爲二十六人,曹利用再被降爲左千牛衛將軍,轉知鄧州;
然後就在昨日,又有更多的罪證出列,曹利用再獲罪,貶爲崇信軍節度使,安置在房州。
說實話,如此連續貶官的待遇,改聖旨奪皇權的丁謂都沒他慘……
但這就是敬酒不吃吃罰酒的下場,讓你自請出京偏偏不出,真要徹底清算,就別怪太后和官家不寬仁了。
不可否認的是,曹利用做了許多正確的事情,比如懟遼使、懟宦官、懟濫賞,至少由他這樣的人任宰執,朝廷絕對不會冗員,但他家會冗員,再加上那驕縱自大的脾氣,無論是忠是奸,真的沒幾人受得了了。
所以此番發現這位終於不見了,兩府宰執們氣氛都輕鬆了些,有種歡天喜地過大年的感覺。
“履新之吉,與公等同之!”
且不說宮中羣臣拜年,再陪着太后和官家一起守歲,京師街頭也是一片歡騰,尤其是正店酒樓,每逢過節都是拉客源的好時機。
一座座綵樓歡門裝扮起了各色彩絹,與裡面的雕欄畫棟,重樓疊翠交相呼應,要多氣派有多氣派,再有雜技百戲藝人在外面表演,跑旱船、走繩索、吞鋼劍、摔跤撲戲、舞馬鬥雞、拔河鑽火圈,看得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歐陽春站在清風樓的窗邊,看着下方歡騰的景象,聽着人羣時不時傳來的高呼,驚歎於汴梁的繁華外,眼中也流露出幾分寂寥。
正在這時,外面卻傳來了敲門聲,酒樓夥計的聲音傳入:“客官,有人拜訪!”
歐陽春一奇:“拜訪我麼?”
夥計回答道:“是的,那幾位壯士指明要拜訪客官,說是長風鏢局的!”
“長風鏢局之人於今夜拜訪?”
歐陽春撫了撫紫髯,正色道:“請他們上來!”
待得夥計將房門打開,卻見幾個大漢提着酒罈站在外面,一時間不敢進來,操着濃郁的北方口音:“歐陽幫主,我們冒昧來訪,向伱拜年了!”
歐陽春來到門前相迎,抱了抱拳:“新年好!不知幾位此來,所爲何事?”
幾人顯得有些侷促:“我們敬仰馬幫威名已久,聽聞……聽聞歐陽幫主在汴京,請示了總鏢頭,那個冒昧……冒昧前來拜訪!”
歐陽春有些詫異,但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江湖中人最講究一個廣交朋友,他微微一笑,立刻伸手相邀:“那敢情好!我正覺得一人無趣,請!”
幾人小心翼翼地進了屋,將手中的酒罈舉到面前:“我們本想帶上京師最好的酒水,不過總鏢頭說了,汴梁的酒醇厚,歐陽幫主定是享用過了,倒不如拿來北地的苦寒酒,或許歐陽幫主更懷念這股滋味!”
歐陽春看了看酒罈,展顏一笑:“狄總鏢頭所言不錯,汴梁的酒水雖好,確實沒有北地那份勁道,我就不客氣了!”
說着接過一罈,拍開封泥,豪爽地捧起來咕嘟咕嘟一陣暢飲,末了一抹嘴巴,嘆息道:“好酒!好滋味!”
“歐陽幫主豪氣!!”
幾人大喜,趕忙高聲道:“夥計!把你們最好的菜上來!”
待得張羅了一桌好菜,大口飲酒,大塊吃肉,酒酣耳熱,衆人也不再侷促,幾個北方大漢連連敬酒,話語裡滿是敬意,皆是馬幫在遼東的赫赫威名。
歐陽春含笑聽着,既無高傲之姿,也無自謙之態,末了還悠然問道:“我與貴鏢局的總鏢頭,也是不打不相識,不知在她口中,對我又是何等印象?”
想到那位強悍之勢不遜於這位的總鏢頭,幾人同樣露出尊敬之色:“總鏢頭聽說馬幫在遼東護衛各族,從不劫掠的義舉,對歐陽幫主的所作所爲大是讚歎,稱歐陽幫主爲‘北俠’呢!”
歐陽春終於愣住:“北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