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口諭

“娘娘!”煙年不由失聲。

對上她驚惶微露的眼神, 武后笑道:“不必在意, 我不過是玩笑話罷了,可夫人以後務必也要留意謹慎, 免得授人以柄,對天官聲名有損。”

煙年徐徐屈膝:“是。”

武后將她扶起:“你是個蕙質蘭心聰敏之人, 又是名頭在外極出色的才女,只怕平日傷春悲秋多了些, 故而身體才這般虛弱,以後不如且少些愁悶,放開心懷,好生將養身子纔是正理。”

煙年低頭答道:“娘娘教誨,謹記在心。”

武后笑看她:“你從來通情達理、善解人意,我早知道, 有你開解陪伴太平,我也甚是放心, 天官又是賢兒的師傅, 你們夫妻二人,對我的兒女們皆是不可或缺的,只是有句俗話‘醫人者不能自醫’,你可不要醫好了別人, 自己卻心疾難醫纔是。”

這看似關懷深情的幾句話,卻說的煙年陡然驚心,竟似置身寒風之中,颯颯寒徹。

煙年出宮之時, 未免有些心神恍惚。

她總覺着武后像是知道了什麼,故而話語中處處機鋒。

對於這位皇后的城府,煙年從來未乾輕估半分,甚至上次太平劫後餘生召她進宮,那時候煙年所見屏風後的絳紅衣帶,便是武后。

武后爲何要於屏風後偷聽,是不放心她跟太平的相處,還是另有顧慮?

煙年並未將此事對任何人提起過,但她暗自揣摩……隱約從太平的口吻裡猜得幾分端倪。

——必然是太平那幾日舉止反常,且劫走她的又非尋常之人,武后有所“擔心”,在情理之中。

御醫果非同一般,再服了藥後,腹中的疼痛已盡數消散。

但送煙年出宮的宦官仍特意叮囑崔府車駕,叫車慢慢而行,免得顛簸了她,又再不適,可見是武后關懷垂憫之意。

煙年靠在車壁上,右手握在左臂的傷處。

先前被太平無意中碰到,疼得她渾身顫抖,但是回想起來,在她手握利器慢慢在臂上劃出傷口的那瞬間,她卻明明不覺着疼,看着傷口滲出鮮血,心裡反而有一種奇異的痛快之感。

馬車沿街而行,鬧市的喧囂聲不時傳了進來。

煙年身不由己聽着那些塵世中再尋常不過的熱鬧鼓譟,雖然只是一層車簾之隔,卻彷彿身處兩個世界。

忽然有個聲音躍入她的耳中:“陳大哥莫不是哄我們?你當真認得那個‘十八子’?”

又有道:“那天我是親眼見過的,是陳哥帶了那孩子去的醫館。怎說哄你?他們都是豳州來的,認識又有什麼稀奇。”

後一人帶笑道:“都不要閒話了,別讓人看見,以爲咱們故意躲懶。”

煙年微微撩起簾子,往外看了一眼,卻見路邊是幾個身着官服的禁軍,頭前說話那人相貌方正,生得頗爲雄壯,看服色是個武官模樣。

盧煙年所見這人,自然正是陳基。

這會兒陳基約束了衆人,仍舊正容沿街巡邏,正行走間,前方傳來一陣驚呼吵嚷之聲。

陳基忙帶人趕去,將到酒樓門口,卻有個人被從裡頭扔了出來,從空中重重跌在地上,滿地掙扎,哀叫不已。正是店家小二。

兩名禁軍見狀便衝了進去,齊齊喝道:“什麼人在此鬧事!”

同時陳基帶其他數人疾步而入,卻見酒館內一片狼藉,桌椅板凳歪歪斜斜,杯盤有不少落在地上,酒菜湯水四處潑灑。

正中的一張桌上卻坐着兩人,一個人正盤膝吃酒,另一個卻是動手打人鬧事的,膀大腰圓,肥胖的臉上生着一把絡腮鬍子,一手還揪着酒館的掌櫃,拼命搖晃對方:“還敢不敢狗眼看人低了?”

那掌櫃的昏頭昏腦,拱手求饒。

禁軍聽此人說話聲音不似長安人士,身上衣服且都有些落於世俗,又見如此蠻橫,便喝道:“哪裡來的蠻子敢動手打人?金吾衛在此,還敢放肆!”

那肥胖漢子聞言擡頭,笑道:“什麼金吾衛,一幫酒囊飯袋,老子纔不放在眼裡。”

才張口,一股濃重酒氣撲面而來。

先前被打的那小二一瘸一拐進來,見狀訴苦道:“他們想吃霸王餐,還打人……”

陳基皺眉:“將這兩人拿下!”

一揮手,禁軍們一擁而上!

金吾衛畢竟非同等閒,且又仗着人數衆多,這兩人卻是酒醉的人,還待反抗,早被人踢翻在地,麻繩捆綁了從酒館內押解出來。

又因爲他兩人胡叫亂罵,便用麻布塞了嘴,一路踢打拖拽而回。

陳基本以爲這是一件極尋常的醉酒鬧事,只要將這兩人打上幾板子,再賠償店家的酒錢、以及被打碎的傢什等物就可。

誰知,纔將這兩個醉漢關了半天,金吾衛中郎將丘神勣便親自前來,滿面陪笑地將兩人請了出來。

丘神勣順便將陳基叫到跟前兒,痛罵了一場,又道:“混賬不開眼的東西,可是不要命了?你難道不知這兩位是誰?”

陳基果然“孤陋寡聞”。

原來這兩個被捉拿之人,一個叫做武惟良,一個叫做武懷運,乃是天后的族兄,之前兩人都在外地擔任刺史,近日才被召回京都,故而一般無人認識。

陳基被罵的狗血淋頭,復向兩位皇親陪了不是。

武惟良兀自向着他啐了口:“狗東西。”

武懷運則道:“小心些,下次別撞在老子手裡。”不懷好意地看了陳基一眼,便在丘神勣的陪同下揚長而去。

陳基目送三人離開,無可奈何,空攥緊雙拳而已。

且說三人離開禁軍衙門,武惟良已經迫不及待地問道:“可是天后派邱郎官來救我們的?”

丘神勣笑道:“並不是,兩位再猜。”

武惟良跟武懷運對視一眼,想來想去道:“總不會是樑侯罷?”

丘神勣搖頭:“罷了,我不賣關子,幾日讓我來救兩位的,是魏國夫人。”

兩人大爲意外:“是賀蘭?”

丘神勣笑道:“正是。魏國夫人說了,兩位畢竟是她的長輩,她本該親自爲兩位接風洗塵,只不過如今陛下身邊兒一日也缺不了魏國夫人,是以派我來照看,還請兩位不要怪我失職之罪。”

二武久在僻遠爲官,雖對長安這些事略有耳聞,卻未敢輕信,如今聽丘神勣親口說了,才道:“原來阿月真的很受陛下寵愛?”

武懷運遲疑道:“那麼……皇后是怎麼說?”

丘神勣笑道:“皇后又能怎麼說,自然由得陛下高興了。”

請了兩人上馬,丘神勣又道:“你們纔回來,大概還不知道,陛下對魏國夫人可是……恩寵無雙,比如前些日子樑侯被大理寺咬住,還多虧了魏國夫人在旁說情,這才讓樑侯有驚無險地度過難關。連樑侯自己也說,關鍵時候還是得看魏國夫人。”

武惟良道:“這件事我們有所耳聞,本以爲皇后會插手,難道她竟沒管?”

丘神勣小聲道:“皇后當然有她自己的考量,朝中羣臣都虎視眈眈地盯着呢,皇后若是在這時候偏袒樑侯,情勢必然會對皇后不妙,所以……”

武懷運哼了聲:“所以她寧肯眼睜睜看着姓武的人掉腦袋?”

武惟良咳嗽了聲,丘神勣笑道:“好了,不說這些沒趣的。不過……我倒是有句話想提醒兩位,如今魏國夫人是陛下身邊第一寵信之人,且夫人又極重視家族親情,曾說過身邊兒沒有親人甚覺悽惶,兩位此刻回京正是時候,若爲夫人的左膀右臂,豈不是大有可爲?”

二武對視一眼:“其實我們從外回來,也帶了些本地特產,正好兒獻給魏國夫人。”

丘神勣大喜:“夫人見了,必當歡喜,若兩位趁着夫人高興的時候再提留京之時,就如同親自求了陛下一樣,一定大事可成。”

原來武惟良跟武懷運,當初就如同武元慶武元爽般,在武媚未曾成爲皇后前,對武后跟楊氏多有欺凌,所以之前被一塊兒發配似的送到邊遠地方爲官。

總算熬到回京,可一想到跟武后情分單薄,前途渺茫,兩人才在酒館內借酒澆愁,又借酒發瘋惹出事來。

如今得了丘神勣的指點,兩人的眼前才似又見光明。

送了丘神勣去後,武家兄弟商議,武惟良道:“這麼說來,如今是阿月得勢,倒也甚好,阿月不像是皇后……她年紀又小,我們多哄幾句,不愁她不會乖乖聽話。”

武懷運道:“說的是,阿月如果做了皇后,我們纔算真的得勢呢!比那個狠手毒心六親不認的賤人強上百倍。”

武惟良爲人謹慎,同武懷運商議一場,當夜便親去樑侯府走了一遭兒,向樑侯武三思打聽如今朝中宮內的情形如何。

果然武三思所說也跟丘神勣的話大同小異,都是說如今魏國夫人幾乎隻手遮天,而高宗也每每有廢后另立之意。

武惟良又問樑侯先前跟大理寺撕咬之事,武三思嘆道:“我本去求皇后救命,誰知她並不理睬,還罵我愚不可及,我實在是走投無路,無意中跟魏國夫人說起來,誰知她竟是個極好的,在陛下面前爲我辯解,也多虧了是她,我才保安然無事。”

兩人信以爲真,心思活絡。

次日立刻換了鮮亮衣裳,帶了禮物,進宮拜見魏國夫人賀蘭氏。

且說這日一大早敏之起身,便有下人來報,說那隻綠孔雀不肯進食,懨懨地似是病了。

敏之踱到後院看了半晌,叫去請大夫,然而孔雀畢竟是稀罕之物,大夫又對此毫無研究,因此也說不出究竟如何。

還是楊尚出來看過,道:“許是因爲天熱,這孔雀又滿身羽毛,自是沒什麼食慾。不如拿些冰來給它降一降溫試試看。”

敏之便叫人拿冰來,圍堆在孔雀周圍,果然過了片刻,孔雀逐漸恢復精神,也終於肯啄食走動了。

敏之看着那隻探頭縮頸的孔雀,笑道:“這畜生,一塊兒冰價值千金,如今都堆在你身上,你比人還受用呢。”

楊尚見他簇新衣着:“殿下是要出門?不知去往哪裡?”

敏之其實是想進宮去看望賀蘭氏的,畢竟上次爭吵打了她一巴掌後,兩人彼此隔閡,再未碰面。

骨血相關,敏之到底放心不下,便想出了一個主意,想借口去見太平的機會探一探賀蘭氏如何。

可楊尚聰明,敏之便滴水不漏,只道:“我去看看我的跟班兒在戶部混的如何。”

不等楊尚反應,敏之已轉身往外。

出了國公府,敏之策馬往大明宮方向而去,走到半路,忽然想起的確太久沒見阿弦——這數日他沉溺在新婚燕爾胡天胡地之中,加上是許圉師要人,是以敏之也懶得去探,如今心血來潮,便中途拐彎。

誰知到戶部門上一問,才知道阿弦今日隨着主事出外辦差,不在部裡。

敏之無法,便仍翻身上馬,得得又行,很快丹鳳門在望,卻見門內有幾道身影,如熱火上的螞蟻般竄來跑去。

敏之不知究竟,侍從會意,上前問道:“公公,莫不是宮裡有事?”

被喚住的那宦官一擡頭看見敏之,面無人色:“周、周國公……”

敏之道:“你慌張什麼?”

宦官倒退一步,不敢做聲,敏之的心絃也漸漸繃緊:“還不回話!”

宦官才道:“聽、聽人說……內殿出事了,像是、像是魏國夫人……”

敏之臉色立變,眼睛直直地看着丹鳳門裡,他似憋着口氣,揮鞭用力一抽馬背,白馬如離弦之箭長嘶一聲躍入宮門!

在宮人們的驚呼聲中,敏之打馬奔雷般往大明宮衝去!

就在騷亂初生之時,含元殿內,武后正在召見一人。

她坐在案後,望着丹墀前的那人,雍容而笑:“之前本來想,你從羈縻州回來後,便請示陛下,升你的官職,誰知事情有變,幸而你全身而退,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崔曄垂手而立:“臣有負二聖信任,心中有愧。”

武后道:“這個並不怪你,你我皆心知肚明,若背後無人調撥弄鬼,欽差一行何至於全軍覆滅,我必會剿除不繫舟全員,報此血仇。”

崔曄拱手做了個揖:“多謝二聖開恩。”

武后又帶笑道:“先前你記憶有損,身體虧耗,不宜過於勞累。如今一切安然,昨日我已經請示陛下,已經擬好旨意。”

崔曄擡頭,正覺意外,武后忽然正色道:“傳陛下口諭,崔曄接旨。”

忙拱手垂頭靜候:“臣在。”

武后肅然沉聲道:“傳朕口諭,遷崔天官爲鳳閣舍人,升吏部侍郎,欽此。”

崔曄怔然,繼而跪地道:“臣接旨,吾皇萬歲。”

武后微微一笑,凝視他跪地之態,手指在桌上輕輕撫過,半晌才道:“崔卿平身。”

崔曄這才重又站起身來。

武后道:“好了,正事已了。崔卿可願同我說說私事?”

崔曄雙眼透出疑惑之色:“皇后指的是?”

武后輕描淡寫道:“前日夫人進宮陪伴太平,我心甚慰,夫人蘭心蕙質,溫柔賢淑,實在是太平的良師益友。只不過……畢竟人無完人,尤其是聰明人,一旦鑽了牛角,常常有九死不悔的氣質。”

崔曄見她忽然提到煙年,略覺意外:“拙荊可有冒犯之處?”

“不不,我只是忽然心生感慨而已,”武后笑讚道,“夫人的容貌才情,都是天下無雙,真當得起那一句‘我見尤憐,何況老奴’……哈。”

崔曄卻毫無鬆懈之意,他深知武后絕不是無緣無故跟他閒談家常,既然提到煙年,必有緣故。

武后見他思忖不語,手指在桌上一敲,忽又道:“我忽然想起當初在太宗面前馴馬的那一節舊事,這件事崔卿只怕也爛熟於胸?”

當初武后還是太宗才人的時候,馴烈馬的三步論,天下皆知。

崔曄只仍舊不懂她爲何在此時提起這件事。

武后瞥着他,淡淡道:“皮鞭,鐵錘,匕首。鐵鞭擊之不服,則以鐵錘錘其首;又不服,則以匕首斷其喉。”

她的口吻雖似平靜無波,卻彷彿一股肅殺血腥氣撲面而來,令人窒息。

崔曄蹙眉而聽,忽然想通什麼似的,猛擡頭看向武后。

目光相對,武后道:“不知崔卿覺着,我這法子如何?”

崔曄竟無法回答!

忽然這一刻,牛公公從殿外慌里慌張地奔了進來,跪地道:“娘娘,了不得!快去蓬萊宮看看吧,魏國夫人出事了!”

第285章 遵旨第123章 失控第147章 囚於掌中第39章 救命恩人第362章 將完結第345章 報仇第26章 撿回第59章 大招第175章 等你開竅第244章 同甘而共苦第135章 口諭第367章 完結篇第238章 阿叔別走第48章 鬼蜮之地第235章 冬日牡丹第250章 抱的這麼緊第52章 刑場之上第270章 書房裡第309章 不可貌相第352章 造化第234章 遣唐之使第271章 見父皇第321章 女裝第70章 馬車上第197章 知心第74章 幻亦真第95章 百獸王第106章 從天而降第139章 八卦鬼第172章 相親隊伍第53章 臨別贈言第194章 眷戀第301章 吉星高照第355章 爲你第101章 心之所向第314章 只屬於殿下第290章 給我第220章 登堂入室第40章 絕非天生第190章 金貴第202章 司其職第251章 上司跟兄長第289章 懲罰第198章 處刑第154章 真感情戲第308章 一個傳奇第259章 坦白與白第113章第36章 長長久久第135章 口諭第324章 陰陽第102章 你的眼睛第283章 扼花第111章 夫妻相處第77章 撿骨令第276章 賜婚旨意第218章 如此渴望第277章 帝后之爭第97章 了不起第233章 西施之舌第218章 如此渴望第327章 阿弟第121章 自信第120章 狠第351章 安心第332章 有情人第46章 大殺四方第177章 愛與不愛第138章 白啦第49章 百味之冠第299章 無法抗拒第89章 綠孔雀第132章 滴血第315章 王府局中局第157章 三車法師第284章 子綺第229章 你我之間第279章 一聲母親第75章 老糊塗第132章 滴血第141章 最可愛第89章 綠孔雀第250章 抱的這麼緊第325章 記住第155章 做的很好第54章 大逆不道第273章 如父如兄第210章 紅撲撲第223章 我的阿弦第33章 以誠相待第207章 有情人第36章 長長久久第351章 安心第370章 完結篇第300章 良辰吉日第321章 女裝第224章 切膚之痛第352章 造化第313章 狹路偏相逢第271章 見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