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籠罩下的聯軍大營內所有塞外名將雲集帥帳,靜靜等待錦繡公主的調遣。通夜研究恆州地形圖的錦繡公主此時此刻已經雙目通紅。
她鎮定自若地將第一枚令箭遞給了羅樸罕:“羅樸罕將軍,你可領五成渤海攻城器具及五萬精兵,用蛤蟆車裝土填滿護城河,用拋石車攻擊城牆,待到城牆損破後,才架雲梯車攻城,順序萬萬不可弄錯。”
“得令!”羅樸罕洪聲道。
錦繡公主又拿起兩枚令箭:“戰雄、戰洪,你二人率領一萬金羽銀羽隊和兩萬步兵環城守護拋石器和雲梯車,嚴防恆州騎兵突擊。”
“得令!”戰雄、戰洪齊聲道。
錦繡公主又道:“今日主攻北城,西南東三城亦需施加壓力。鐵弗由酋長,菩薩王子,你二人率領黑水靺鞨精兵和回鶻精銳攻打南城。”
鐵弗由眉頭一皺,頓了一下,道:“得令。”
菩薩王子猛的一點頭,也道:“得令。”
錦繡公主將一枚令箭取出又道:“博古臺和扎爾傑何在?”
室韋猛士博古臺和扎爾傑一起走出班列:“末將在。”
“你二人率領兩萬室韋精銳攻打西門,維持攻勢,不可間斷。”
錦繡公主道。
“得令!”額爾古納河勇士互望了一眼,同聲道。
錦繡公主又將一枚令箭舉了起來,看了一眼契丹首領阿保甲,道:“東門便交給阿保甲酋長了,請你率領五萬契丹戰士攻打東城。”
“得令!”阿保甲滿意地接過令箭,他很高興可以獨自攻打一門,這樣就可以隨心所欲地觀望戰情,讓其他族的士兵去送死了。
錦繡公主舉起最後一枚令箭,道:“普阿蠻何在?”
賽上奇人雙燕普阿蠻走出班列,沉聲道:“公主有何差遣?”
“你率領火焰精銳和屠南隊跟隨阿保甲酋長攻打東門。恆州高手當會集中在北門應戰,你們可以藉此突上城頭,爲阿保甲酋長打開東門大門。”錦繡公主沉聲道。
普阿蠻洪聲道:“得令。”
錦繡公主看了一眼阿保甲驟變的臉色,青巾下的秀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淺笑:“先破城者,可盡屠恆州城。因爲此戰至關重要,將來攻破長安,今日先入恆州者,他日可先入長安城。”
此話一出,所有人的臉上都露出了興奮的神色。阿保甲雙眼中的理智更被貪婪和兇殘的神色淹沒。
當議事的衆將領魚貫走出帳門的時候,錦繡公主朝着普阿蠻暗暗使了個眼色。普阿蠻心領神會,守在帳門外,當最後一個將領走出之後,再悄無聲息地步入主帳,走到帥案之前。
“公主殿下,如今四下無人,若是有事差遣,請講當面。”普阿蠻沉聲道。
錦繡公主微微點點頭,輕聲道:“我已經問過曾經潛入恆州的暗探,這些守城的官兵大多是未經陣仗的新兵,沒有打大仗的經驗。今日我們以二十餘萬大軍全力攻城,乃是雷霆萬鈞之勢,本該輕取此城。
但是這些新兵經過曼陀狼軍攻城血戰的洗禮,又有河北驃騎立威於前,更加上曾經殺死曼陀王子的彭無望死守城上振奮士氣,即使可以猝取此城,我方付出的代價也將極爲慘重。”
普阿蠻心有所悟地點點頭:“大唐守軍歷經血戰,河北驃騎立威恆州,這些既成事實已經無法改變,公主是要我衝上城頭,立殺彭無望,摧毀守軍士氣,讓聯軍將士可以一舉拿下此城。”
錦繡公主沉默了良久,終於艱難地點了點頭,道:“你也看到了,各族首領因爲曼陀被殺,已經開始懷疑我突厥族的實力,如果此次攻城陷入苦戰,這些本來就搖擺不定的諸族將士將會開始向大唐靠攏。
到時候,別說攻陷長安城,就是突厥族的存亡都將是未知之數。所以,這一仗,乃是生死之戰,不容一絲馬虎。”她說到這裡,忽然略微擡高嗓音,道:“你們出來吧!”
一陣腳步聲從主帳的帷幕後傳來,箭神兄弟鐵鐮、鐵嵐和另外三個身穿皮甲,斜戴氈帽,氣勢非凡的人物緩緩走到帥案之側。
“箭神兄弟,阿蠻早已熟悉。”錦繡公主一指另外三個高手,沉聲道:“這三位是我的師兄,二師兄修羅巴亭、三師兄七竅心魔古籐格、四師兄風中獸赤察勳。”
“原來是天魔的弟子。”普阿蠻心中昇起一絲興奮,朝他們微微點頭,轉頭問道:“公主殿下,這是何意?”
錦繡公主的眼中浮起一絲薄霧般的悲色:“他們五人將會聽候你的號令,伺機擊殺彭無望。我要他在開戰後一個時辰內血濺城頭。”
看到大草原上五位地位最尊崇的高手竟然成爲了自己的手下,只爲了擊殺彭無望,普阿蠻深深感到了錦繡公主對自己寄予的厚望,心中一陣感動,轟然下跪,沉聲道:“公主請放心,阿蠻以性命保證彭無望將會是守軍中第一批戰死的人。”
“好!”錦繡公主的聲音莫名地一陣咿啞,輕咳一聲,又道:“你們下去吧!”
普阿蠻拱了拱手,帶領着鐵鐮、鐵嵐等五人,旋風般走出了帳門。
塞外號角幽咽的哀鳴在恆州城四面此起彼落的響起,數十萬大軍猶如波濤起伏,洶涌澎湃的錢塘潮水從營寨中衝殺出來,在護城河對岸擺開了旌旗招展,氣勢磅礴的大陣。
恆州城牆被一片木輪滾動時發出的尖銳轟鳴聲所淹沒,數十臺體形巨大,樣式奇異的改裝霹靂大石車被近千名突厥壯漢推至北牆之下,碩大的鐵盤中,裝滿面目猙獰,稜角分明的巨石。數萬鐵騎飛羽隊的精英戰士排成整齊的環形陣勢,嚴密地守護這數十架拋石車。在拋石車之後,是裝有木輪,可以快速推進的攻城車,數丈高的木製斜楔宛若犀角一般高高翹起,幾排竹梯彷彿巨獅腦後乍起的鬃毛,斜斜地掛在攻城車之後。盔明甲亮的東突厥白穗狼軍戰士聚集在數百面白穗黑鳳旗下,朝着恆州城頭髮出山崩地裂般的怒吼喝罵之聲。整齊的軍容、鼎盛的氣勢,令人感到恆州城彷彿滔天洪水下一個不起眼的村莊,只需要一個浪頭,就可以把它完全淹沒。
城西的室韋族兩萬雄兵排成漫山遍野的散兵陣,上百架雲梯被排在了中陣。陣前是兩千五百人的騎兵陣看住左右兩翼,兩千五百名壯漢手舉羊氈大盾,護住頭頂,一千五百名戰士推動蝦蟆車隨時準備填堵護城河。在雲梯陣之後,是一萬名半披皮甲,半裸上身的彪悍勇士,戰斧長刀,光芒耀眼。這些勇士揮舞着手中的兵刃發出震天動地的整齊呼喝,一排一排的音浪沖擊着城牆,彷彿可以就這樣將那不高的城頭搖碎。
城南的黑水靺鞨精兵一式的大盾彎刀,披掛着明亮耀眼的盔甲,在城南的護城河畔排成了整齊的方陣。陣中錯落有致地排布了二十餘輛大石車,每輛車都有百餘人擔石上彈,操縱發射。回鶻戰士則青衣無甲,高舉彎刀,守在百餘架蝦蟆車、木驢車和攻城車之下,隨時準備運土填河,直衝入城。回鶻王子菩薩縱馬在軍中縱橫奔跑,不斷地高聲發話,鼓舞士氣,所到之處,麾下士兵紛紛熱情澎湃地高聲喝彩,氣勢極高。
城東的契丹戰士排成數十列長龍,軍容嚴整地默默守候在城東牆之下,數百名頂盔貫甲的契丹首領排在陣勢的最前列。兩百架雲梯在五千名高舉盾牌的雄壯戰士護衛下,密密麻麻地擺在護城河前。這些契丹戰士一色的黃裘灰襖,除了將領之外,俱不披甲,人人圓瞪雙眼,怒視着恆州城頭,彷彿想要用火熱的目光將這座血城燒熔。
恆州城頭靜寂無聲,彭無望提着朴刀,穩穩地站在北城之上,默然看着城下扯地連天的大軍。在他身邊,是和他一起組成高手隊的鄭絕塵、連鋒、蕭烈痕和雷野長。其他幾個人也不出一言,城下幾十萬雄兵組成的陣勢,即使是身歷萬險,早就視生死如等閒的他們也感到說不出的震撼和壓抑。曼陀的狼軍攻勢已經兇悍難當,這一次的攻城又加上了無數攻城利器和幾十萬援軍,這個城池陷落的命運已經註定,只是時間問題。
彭無望看了看身旁的幾名大唐守軍,他們握着弓箭的雙手有着肉眼難查的顫抖。他的心中一陣惻然:面對塞外聯軍,連自己都感到難以排解的沉重壓力,這些初臨戰陣的士兵所受到的壓力又是何等巨大。
以我的本領,又能爲他們分擔多少。
他不由自主地緊握了一下手中的朴刀,沉沉地吐了一口氣。
就在這時,一身白衣秀士服的方夢菁忽然出現在城頭。
看到她的到來,連鋒劍眉微挑,道:“方姑娘,這裡實在太過危險,你還是到刺史府中等待消息比較安全。”
方夢菁秀眉一揚,搖了搖頭道:“夢菁微末本領自然不敢在城牆上獻醜,只是我忽然想到一個守城的關鍵,才忍不住走上城來。”
這句話立刻令周圍的衆人精神一振,彭無望連忙問道:“什麼關鍵?”
方夢菁清笑一聲,道:“因爲塞外聯軍乃是塞上諸族的聯合,共同遵循東突厥的號令。諸族首腦不過是認爲東突厥軍隊乃是真正塞上霸主,才甘心服從其指揮。之前,彭大哥力殺東突厥三王子曼陀,令東突厥驟失主將陷入混亂,我猜想這已經讓塞外諸族對東突厥漸失信心。如果我的猜測沒錯,靺鞨、回鶻、室韋和契丹族的首領在這一次攻城戰中會選擇遲疑觀望的態度。如果我們能夠進一步令他們對東突厥離心,說不定在城破之前,塞外大軍已經分崩離析。”
這一番話語不但令高手隊中的衆人信心大增,連帶着讓一旁的大唐官兵也振奮了不少。
連鋒微笑着一捋鬢角長髮,道:“這一次我們如果能夠狙殺各族大軍的將領,特別是東突厥的大將,將會使他們威信盡失,加重他們之間的矛盾。”
方夢菁笑着說:“連公子所言不錯。不過我有另一個想法,就是我們先加意狙殺其他族的將領,他們本來如果持觀望態度,這將使他們被迫後撤兵馬,保存實力。如果東突厥對此不滿,那麼聯軍內部矛盾將會激化。如果東突厥置之不理,全軍攻城,我們則開始狙殺突厥將領,令他們威信盡失。雖然不一定能夠在城破之前令聯軍分崩離析,但是至少有了一絲希望。”
彭無望興奮地一揮手,道:“方姑娘智計百出,彭某佩服。好,從現在起,見到頂盔貫甲的,就格殺勿論。蛇無頭不行,看他們塞外聯軍有百萬人馬又有何用。”
方夢菁秀眉微蹙,道:“首腦將領本來就在各方精銳嚴密防護之下,狙殺他們,危險至極,這本來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如果不是幾位的武功已經到達驚世駭俗之境,夢菁絕不敢說出此法。希望大家多多保重。”
“方姑娘放心。”彭無望、連鋒和鄭絕塵等幾人不約而同地齊聲說。
方夢菁擔心地看了滿不在乎的彭無望一眼,嘆口氣,微微一個萬福,走下城去。
“全軍聽令,離城牆一丈戒備。”
守城將領長孫越高聲發出號令,北城將士手持弓箭整齊劃一地向後退出五步。彭無望等人不明就裡,也跟着往後便退。
就在這時,數十響炸裂天地的崩絃聲四面響起,數十枚巨大的飛石,遠遠地衝過護城河砸在了城牆之上。堅固的城牆在這羣飛石的攢射之下,宛如風中的秋樹開始劇烈地顫抖,大塊大塊的青色磚片四外飛揚,幾名士兵被亂射的石塊打中面門,慘號着撲倒在地。
“他奶奶的,好大的動靜!”即使是膽氣粗豪的雷野長,面對着百餘斤巨石的攻勢也感到膽戰心驚。
就在衆人心搖神馳的片刻,劉雄義副將高聲示警的聲音傳入耳際:“大家小心,又來了。”
彭無望和雷野長對望一眼,同時哼了一聲,一起走近城牆,朝下觀看。只見數十枚稜角分明的百斤大石騰雲駕霧般地穿越過護城河,翻轉滾動着朝城牆飛去,示威般將自己身上所有尖銳的稜角不厭其煩地向着城上守軍展示。飛石滾動帶起的風聲忽悠悠作響,彷彿來自地獄之底的幽冥之音。
恆州的守軍被剛纔的一輪飛石的狂轟濫炸震懾了心神,人人眼中都露出了驚懼憂慮之色,士氣大銼,城上黯然無聲。躲在角落的李讀和魏師傅對望一眼,同時嘆了一口氣,片刻之前製造出機關連弩器的得意之情已經煙消雲散。
“沒想到突厥人從渤海國帶來了如此犀利的拋石器。”李讀沒精打采地說。
魏師傅緊閉雙脣,連話也懶得說,只是膽戰心驚地等待着另一輪飛石的攻勢。
就在這時,彭無望突然一聲炸雷般的清嘯,縱身從城頭飛躍而出。
“他瘋了!”五步之外的鄭絕塵、連鋒和蕭烈痕一起驚叫一聲衝到城牆垛前,朝外觀看。
只見彭無望一個空心跟頭,竟然準確地跳到了一枚碩大無朋的飛石之上,雙腳一挺,使出少林千斤墜的功夫,重重一點飛石頂端,那枚本來成拋物線形狀要飛上城牆的巨石突然改變方向,直挺挺地朝下砸去,將城牆前的地面砸出一個深深的坑槽。彭無望瀟灑自如地在空中一個轉折,往後飛回。雷野長心有靈犀地猛的一伸齊眉棍,彭無望左手一展,彷彿迎風展翅的大雁,剛好抓住了棍頭。因爲關心他而衝上城牆的官兵們有幸看到了這驚人的一幕,立刻發出滾地霹靂般震耳欲聾的叫好聲,本來頹喪不堪的士氣重新大振。
一棍將彭無望撈回城的雷野長與有榮焉,心中也大是得意,興奮的一聲長嘯,抖手一振齊眉棍,將彭無望的身子彷彿拋繡球一般遠遠拋出城外,迎面朝着另一枚橫飛而來的巨石撞去。
彭無望心中苦笑:雷大哥真是太看得起我了,將我拋出如此之遠,讓我如何跳回去。
然而,事到如今,他也來不及細想,收斂心神,在空中一串漂亮之極的連環跟頭,頭後腳前地衝到飛石面前。橫空而至的飛石衝力何等巨大,彭無望的腳尖剛剛點到石面,就被這股衝力遠遠地撞回城頭,四腳朝天地躺倒在地。而這枚巨石因爲他的這一擋,去勢漸盡,直直地墜落城下。
雖然彭無望回城的形象頗爲狼狽,但是他的壯舉仍然引來了城頭官兵毫無保留的歡呼和喝彩。那些年輕的小夥子爲他忽哨叫好到喉嚨嘶啞,在他們的心中不由自主地認爲只要有彭無望的存在,恆州城就永遠不會陷落。
鄭絕塵看到彭無望的舉動,心中不由得又有了競勝之心,他回頭一看蕭烈痕和連鋒,卻發現這兩個人已經躍躍欲試地來到城牆垛前。
他失笑一聲,一個箭步衝上城牆,朝着一枚迎面飛來的巨石縱身躍去。
在他的身邊,蕭烈痕和連鋒的白袍隨着迎面飛石颳起的旋風,翻飛飄舞。在他身後,激動人心的吶喊聲響徹雲霄。
滿頭大汗的羅樸罕縱馬從陣前返回,來到中軍的帥旗下,翻身下馬,朝着高坐馬上的錦繡公主深深一禮,急切地道:“公主殿下,末將請求立刻攻城。”
“羅樸罕將軍,我想我已經講得很清楚了,待到飛石將城牆攻破之時,再引大軍攻城,可收事半功倍之效。”錦繡公主高踞馬上,肅然道。
“末將請求公主到近前觀看一番,再做定奪。”羅樸罕的臉上一片迷茫混亂之色,一點也沒有領兵多年訓練出來的堅毅果敢。
錦繡公主所在的中軍離城約三裡之遙,城前狀況不甚清楚,聽到羅樸罕話語中的怪異,心中一動,微微點點頭,回頭朝着可戰、跋山河使了個眼色,三人隨着羅樸罕一起來到了前陣金羽銀羽隊的陣列之前。
恆州城牆之前堆滿了二三十塊巨大的飛石,這些飛石還沒有接觸到城牆就已經墜到了地上,有些摔成了三四塊,凌亂地散落滿地。
城牆之上的守軍震天動地的歡呼聲響徹雲霄,幾個矯捷靈動的身影不斷地沖天而起,朝着城下拋石器射出的巨石飛去。每一次跳躍都會令三五枚巨石半空墜落城前,造不成任何損壞。雖然其他的飛石仍然射到了城上造成了嚴重的損傷,但是守城軍的士氣卻反而越來越高漲,而本軍的士氣卻越來越低落。
那些操縱拋石器的突厥士兵開始出現失誤,很多人無緣無故地被拋石器的皮帶所傷,很多飛石來不及飛到城頭就落到了護城河中。甚至連鐵騎飛羽隊那些百戰精兵的臉上都露出困惑震撼之色,吶喊聲也低迷瘖啞,再無剛剛開戰時的鋒銳氣勢。
“那是……”可戰眼神犀利,一眼就看了出來:“那是彭無望,另外幾個不認識,但是領頭的是彭無望。”
“中原漢人的輕功內力竟然能夠運用得如此出神入化。”跋山河目眩神迷地喃喃道。
可戰不服氣地低聲道:“這有什麼,我也行。”說到這裡,他略微遲疑了一下,不禁開始懷疑自己是否能夠同樣做出這番驚天動地的壯舉。
“突厥狗種,膽小如鼠,只敢放石,不敢出洞。”城牆上大唐官兵整齊劃一的喝罵聲海潮般劈頭蓋臉而來,令北城突厥大軍怒火狂昇。
錦繡公主心中一凜:“城頭上的叫罵聲只衝着突厥而來,似乎有意要打擊東突厥在塞上各族的威信,守城軍中已經有人看出了塞外聯軍的弱點。”
就在這時,一聲熟悉而撼動心絃的清嘯聲從城頭霍然響起,一條黑衣身影彷彿穿雲而出的天外飛龍,從城頭一躍而起,迎面朝着一高一矮兩塊巨石衝去。只見他空中一個轉折,繃緊身子,伸腳在飛得較矮的飛石上用力一點,身子沖天而起,一躍跳上了那塊飛得較高的飛石左上方,用力一蹬,那塊巨石立刻斜飛而出,撞在了左下方剛剛飛來的另一塊巨石之上。三塊巨石在空中互相碰撞,一同落在城前,碎成一地大小不均,雜亂無章的碎塊。那條身影在空中如穿雲燕子般一個轉折,飛回了城頭,迎來了一片山崩地裂的歡呼喝彩之聲。
看着那熟悉而親切的身影,錦繡公主如遭電擊,只感到渾身不由自主地顫慄抖動,腦子中渾渾噩噩,不知身處何方。
蓮花洞外,飛蝗箭羽之中,彭無望焦急翻尋自己屍體時,傷痕纍纍的身影。
蓮花山道,渾身浴血的彭無望緊握着自己的鴛鴦絲巾時,炙烈如火的深情目光。
蓮花山頂,月華之下,紫鳳青鸞劍劃空而至時,放棄防守的彭無望坦蕩自若的微笑。
蓮花山谷,鳥鳴猿啼之畔,以爲可以共守今生時,彭無望開懷無憂的歡呼。
在最後離別之際,自己幾番回頭,終於等來響徹山谷的嘹亮山歌。
這些緒亂繽紛的回憶混合着酸甜苦辣的無數無法言狀的心緒彷彿糾結纏繞的籐蔓,在一瞬間爬滿了錦繡公主的心房。
剎那間,她忘記了沙場,忘記了恆州,忘記了突厥,忘記了草原,在自己的心中裝滿了關於彭無望的一切,只有他的一切。這種罪惡般甜蜜而又酸楚的感覺,令她無法自拔地迷醉其中,她只感到放棄一切般空蕩蕩而又悠然自得的輕鬆放任。
“公主殿下?”“公主?”四面幾個焦急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雖然聲音不大,但是足以使她從如麻般的情思中幡然醒轉,映入眼簾的是可戰、跋山河、羅樸罕、戰洪和戰雄焦急的目光。這些東突厥最優秀將領的面容立刻將關於突厥,關於塞上,關於大草原的一切重新帶回了錦繡的心中。
錦繡淒然的目光再次望向遙遠的恆州城頭,心道:“畢竟我還是不能割捨生我養我的祖國,就像你不能割捨大唐一樣。”
城頭之上,本來縱躍如飛,靈動無比的彭無望的身影似乎中了冥冥中某個神明的定身法,僵直而無助地呆立在城頭,他手中緊握的朴刀靜靜地拄在地上,承受了他身體大部分的重量。一枚巨大的飛石端端正正地朝着他站立的方向飛去,彭無望的身影卻宛如岩石般佇立,彷彿這枚刮動風聲迎面飛來的巨石只是一片掠過頭頂的飛鳥投下的影像。巨石在他身側重重地砸在城牆之上,然後頹然落到城下,散碎的石塊無情地打在他的身上,他的身影仍然沒有絲毫動靜。
“他也看見我了?”錦繡的心中是一片苦澀到極點的甜蜜,痛楚到撕心裂肺的幸福,得郎如此,夫復何求。
淚水在眼中酸楚地涌動,錦繡公主知道自己再也無法抑制接下來的哽咽,她飛快地舉起自己潔白修長的玉手,幽幽然指着恆州城頭,疾聲道:“攻城。”
在低下頭掩飾眼眶中奔涌而出的淚水之時,錦繡公主看到自己雪白的手指仍然筆直地指着恆州,指尖觸動的方向,正是昂首立在城頭的彭無望。
“神狼佑我,突厥必勝!殺!”北門主將羅樸罕縱馬來到陣前,高聲號令。
“全體攻城!”黑水靺鞨酋長鐵弗由和回鶻王子菩薩同時高喝。
“兄弟們,給我衝!”博古臺雄渾的號令在室韋大軍中迴盪。
“兒郎們,給我殺進恆州!”契丹首領阿保甲的目光中閃爍着滔天的血色和貪慾。
恆州四面十門同時響起了塞上各族戰士以各種語言呼吼出的吶喊聲。數十萬徹地連天的大軍排成的整齊大陣開始出現了一陣陣激烈的波動,彷彿長風吹過波瀾漸驚的海面,掀起了足以摧毀天地的狂濤巨浪。
數千輛蝦蟆車四面八方衝向恆州城狹小的護城河,大堆大堆的黃土沙石傾倒進護城河內。城頭上一陣嘹亮的梆子響,鋪天蓋地的箭雨宛若急風穿過竹林所刮落的綿密竹葉,兜頭蓋腦地覆蓋了整個護城河。
數之不盡的各族戰士屍體在護城河畔高高堆起,被狂暴的箭雨射得七零八落的蝦蟆車散碎地躺倒在河中,護城河水在幾百息之內化爲了完全的血色。前仆後繼的戰士冒着滔天箭雨,鍥而不捨地往河內堆石填土,甚至將戰死將士的屍體拋入河中。雖然傷亡慘重,但是護城河水漸漸開始被沙土取代,開始是零星幾處地方被填平,數百架木驢車魚貫衝過被開闢出的平坦地面,在護城河對岸成一字長蛇排開。車中處於木籠掩護下的弓箭手狂涌而出,在長達百餘丈的羊氈大盾的遮掩下,開始向城樓上的士兵射擊,迫使城樓上的守軍和他們對射僵持,令其他士兵得到機會將護城河徹底填堵沙土成地面。
當護城河消失的那一刻,恆州城四面城門的聯軍戰士一起驚天動地的歡呼起來,扛着雲梯的戰士、推動攻城車的壯漢和掩護撞車的弓箭手大隊漫山遍野地涌向城頭。木驢車、攻城車和撞車在城牆前密密麻麻地擠成一團。飛蝗般的箭雨宛若橫江沖岸的潮水,一浪高過一浪涌向城頭。
城樓上響起了大唐守軍整齊而高亢的吆喝聲,數十根塗滿牛油的巨型檑木被擡上城牆垛,朝着城下架起雲梯準備攻城的胡族戰士砸去。
巨大的檑木被數枝火箭點燃,捲動着滔天的烈焰,勢不可擋地將剛剛豎起的雲梯砸碎,從來不及躲閃的各族士兵身上滾過,在地上刻出一道道鮮血猙獰的痕跡,撞散了木驢車陣,將城下的一切化爲火海,直到去勢已盡。
緊接着,數百枚巨型滾石從城牆上宛如雹子般砸落下來,其中幾十枚就是剛纔射進城中的飛石。一枚巨石準確地擊中了剛要衝到城前的攻城車上,車上高高豎起的木楔被撞成一天碎片,車上的木輪碎成幾塊,重達千斤的木質大車和車上的幾架大型雲梯猛然傾倒,重重摔在地上,將來不及躲閃的數十名攻城戰士砸成了一地形狀難辨的爛泥。
在城樓上滾石檑木的交替攻擊下,塞外戰士仍然成功地將百餘架雲梯高高豎起,牢牢搭在了城樓上。十數輛巨型攻城車在戰士們的舍死護衛下安抵城前,長長的木楔牢牢抵在城牆上,幾十名戰士就這樣沿着木楔形成的斜面,衝上城來。車上搭設的數架雲梯也同時搭在了城上,以供早就等在一邊的數百戰士沿着雲梯衝上城頭。這數架雲梯是如此寬闊,幾乎可以讓人縱馬其上。當第一架攻城車搭設成功的時候,攻城軍隊的士氣爲之高漲,剛纔滾石檑木造成的傷亡立刻被人拋到腦後,數百名如狼似虎的精銳戰士口銜鋼刀,手腳並用,沿着雲梯攀爬而上,更有幾十名精銳好手直接沿着木製斜坡衝上城去。
城頭上的一直隱忍不發的數十架機關連弩器終於等來了這個近距離攢射機會,當胡人戰士沿着雲梯衝上來的時候,迎接他們的是連綿不絕,去勢強勁的箭雨,衝在頭一個的戰士被一片突如其來的猛烈箭雨射成了扭曲變形的一團,無助地摔倒在城下。十數枝強力弩箭如入腐土般穿過他千瘡百孔的屍體,又射入了他身後戰士體內。
雲梯上的戰士因爲地方的狹小,早就擠成了一團,操控連弩器的大唐戰士幾乎不用瞄準就可以箭箭中的。突厥人的攻城車上一瞬間躺滿各族戰士的血肉模糊的屍體,大股大股的鮮血在恆州城牆上抹下了鮮豔而猙獰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