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寧親自迎出鬼主府，見那幕仙伶正站在墓道口。
幕仙伶一身白衣，鬼軀窈窕綽約，帶着一股清幽悽婉的陰冷。
那精緻唯美的梨花面具戴在臉上，襯映着漆黑如墨的秀髮，顯示出一種莫與倫比的驚豔神秘。
幕仙伶，絕非一般的大鬼物！
“仙伶鬼尊？”洛寧飄然而出，看着靜如畫卷的幕仙伶，“請進吧。”
幕仙伶的聲音陰森清冷：“好。聖鬼請。”
兩鬼進入大墓之中的鬼殿內，紅袖立刻斟上了最頂級的陰泉酒，又端上香魂鬼果。
洛寧請幕仙伶坐下，然後親自拿了一個香魂鬼果，遞給幕仙伶道：
“一甲子的香魂鬼果，仙伶鬼尊嚐嚐。”
請她吃東西，當然是讓她摘下梨花面具。
幕仙伶也不拒絕，她接過冰冷的鬼果，隨即摘下梨花面具。
頓時，一張蒼白空靈的面容就顯現出來，清麗絕美，悽婉悱惻。
在鬼物之中，這種容貌絕對是頂級姿色。
做鬼大不易。而有緣修成鬼道，還能用生前相貌凝聚出鬼軀的，就更是艱難。
而幕仙伶，就有這個本事。她的鬼臉，和她生前的人面，幾乎一模一樣。
可是，鬼物和生前的肉身再相似，那也是鬼。
活人和鬼物的本質差別不是意識，而在於人是陽神，鬼爲陰魂；活人乃血肉之軀，鬼物凝聚陰氣爲體。
人死之後，只有極少數有機緣成爲鬼修。而鬼修之中意識不會異化、能保留生前記憶者，又是少數。
一旦成爲這種鬼修，那就是鬼修中的天才。因爲具有生前的意識和記憶，所以某種意義上仍然是“人”。
鬼族中的高級鬼物，多半是這種“人”。這些高級鬼物的行事，和人沒有太大差別。
而大多數的中底級鬼物，都是意識異化、記憶扭曲，只有生前的執念尚存，所以乖戾詭譎，不可理喻。
“這就是幕仙伶？”洛寧見到這張和魔父有些相似的臉，不禁心生感慨。
他不知道怎麼面對這個名義上的姑姑。
“都說仙伶鬼尊是豔鬼美人，果不其然啊。”紅袖忍不住說道。
作爲天生豔鬼，紅袖對自己的鬼面也很是自信。可是相比幕仙伶，她缺了幕仙伶那種清冷悽迷的高貴鬼氣。
紅袖忽然發現，幕仙伶和師尊的長相…有點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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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像的是眼睛，都是清韻流眄、線條完美的丹鳳眼。
這種既特別又精緻的眼型，幕仙伶只在師尊、小師姑、幕仙伶臉上見到過。
幕仙伶動作幽雅的咬了一口陰冷的鬼果，語氣清幽的說道：
“聖鬼姓洛，是益州來的，可認識一個叫洛安的人麼？”
雖然心中有數，但她還是要問。
洛寧卻毫無隱瞞之意，“看來，仙伶鬼尊和我洛家有淵源。實不相瞞，洛安是我生父，但此人拋妻棄子，卑劣歹毒，是個衣冠禽獸。”
“我以洛安這種生父爲恥。他是我生父，我不能殺他落個弒父的罪名。可我恨不得他死在別人手裡。”
“嗯？”幕仙伶萬萬沒想到，洛安的兒子會這麼說洛安。
原本她還很糾結，很怨恨。
就算是做了鬼，她對洛安也恨意如天，永世難消。
對洛安的兒子，她當然也不會喜歡。
可是，這洛致遠又是新的聖鬼，還對鬼母山有恩，她不能因爲自己的私人怨恨，就遷怒到聖鬼。
畢竟，聖鬼不是洛安。
所以她今天來，就是探探聖鬼的態度。
可是讓她驚訝的是，聖鬼居然也在怨恨他的父親洛安！
幕仙伶的丹鳳眼幽光流轉，“聖鬼爲何會這麼說？畢竟他是你生父。難道他做了對不起聖鬼的事？”
“生父？”洛寧冷笑，“此人一開始就在欺騙我母親。他是爲了唐家的《九毒真經》，拐騙我母君私奔，希望進入唐家，得到竊取《九毒真經》的機會…”
“…他拋棄我們，我入贅豪族，妹妹被欺負，他卻不聞不問，甚至不阻止郡主派殺手來殺我們…”
“最近，他殺了岳父蜀王，成了欽犯，臨走時爲了奪取王府寶物，還殺了郡主，郡主快要生了，那是他的孩子…”
“我不管你和他是什麼關係，我只想告訴你，此人雖是我生父，卻無異於仇人。”
幕仙伶長嘆一聲，鬼氣如冰，“我早該明白，這種人怎麼可能會善待妻兒？他能那樣對待我，不可能當個合格的人夫、人父。”
“聖鬼，實話告訴伱，我是洛安的堂妹，說起來也算你的姑姑。”
洛寧神色驚訝，“原來還是姑姑！難怪我感覺有淵源。想不到，竟然在此遇見姑姑…姑姑剛纔說他對你…”
幕仙伶美麗的鬼面有點扭曲，“洛安是個衣冠禽獸，他爲了奪取我的兩儀神伶面，不但殺了我，還…”
洛寧怒道：“真是人神共憤，畜生不如！我深以爲恥！姑姑，他是他，我是我…”
幕仙伶平復了情緒，擺擺手道：“你說的對。寧兒，你是你，他是他。他是我仇人，但你還是我侄兒。”
“我與他的仇怨，自然不能牽連到你和洛離。否則的話，他還是伯父之子，難道我還要恨伯父？他還是祖父之孫，難道我要恨祖父？”
洛寧露出欣慰之色，“姑姑這麼想，那是最好不過。若是有機會，希望姑姑能親手殺了洛安，報仇雪恨，也爲我們兄妹出口惡氣。”
幕仙伶終於露出笑容，“好，那我們姑侄就是同仇敵愾。有寧兒這句話，我就放心了。他多行不義，不需要你弒父，自然有人殺他。”
洛寧沉吟着說道：“姑姑想殺洛安大不易啊，聽說他已經逃往金國了。而且他的修爲突破了真人，實力很強大。”
“逃往金國去了？已經突破真人？”幕仙伶蛾眉一皺，神色凝重，“寧兒，你確定他突破真人，還逃往金國了？”
洛寧點頭，“我確定。姑姑難道想到了什麼？”
幕仙伶想了想，“他奪了我的兩儀神伶面，你知道那是什麼法寶麼？那是洛氏的傳家之寶，是伶道重寶。”
“此物一旦煉化，尊者以上修爲，就能用來僞裝一男一女，完全能以假亂真。所以叫兩儀神伶面。”
“更可怕的是，這一男一女兩個角色，不是完全固定的。假冒一個人之後，每滿十年，就可以更換一個角色。”
“什麼？還能不斷更換角色？”洛寧愣住了，感覺很不好。
“不錯。”幕仙伶苦笑，“雖然十年有點長，同時最多隻能演活一男一女。可是畢竟能更換角色。對於洛安來說，十年完全等的起。”
“僅僅五十年，他就能飾演五個男角、五個女角，加起來有十個角色！可謂變化多端，這是多麼可怕的人？”
洛寧忍不住問道：“爲何洛家有兩儀神伶面這等法寶？”
幕仙伶回答：“這就說來話長了。洛氏本不姓洛，最早是姓幕。這就是我爲何叫幕仙伶。”
“傳說很久很久以前，天上有厲害的仙人下凡，其中有個仙人姓幕。因爲住在洛水，又叫洛氏。”
“這兩儀神伶面，就是幕仙人下凡時帶來的寶物。”
“這等寶物，其實遠不止飾演一對男女角色那麼簡單，飾演角色還只是基本用途。其中更有厲害妙用，就連真人也無法領悟。”
“兩儀神伶面，也只有精通伶道的人才能使用。若無伶戲之才，根本無法煉化此物。”
“當年洛氏入蜀時，祖父爲了不讓僅存的洛氏全部覆滅，就讓我爹恢復幕姓，讓伯父仍然姓洛，兩房正式分家，各立門戶。”
“如此一來，就算洛氏沒了，還有幕氏存在。幕氏沒了，還有洛氏存在。只要一家尚存，香火就不會斷絕。”
“祖父分家是很公平的。因爲我爹精通祖傳的伶道，是罕見的伶道修士，經常放下修士身段登臺唱戲，所以祖父將兩儀神伶面，分給了我爹。”
“也就是那時，我爹才知道兩儀神伶面的存在。”
“祖父傳給伯父的，是一個家族秘密。這個秘密事關重大，似乎和蠶有關。祖父帶家人來益州，爲的就是這個秘密。”
“當然，家族秘密是伯父分到的遺產，我爹無權過問。同樣，兩儀神伶面是我爹分到的遺產，伯父也不會染指。”
“可是多年之後，洛安忽然找到我。說伯父至死也沒有找到那個秘密，他找了二十年，也沒有找到。”
“當時，祖父、伯父、我爹都隕落了。我只有他這一個堂兄，所以對他很關心。我說如果你相信我，可以告訴我秘密，我們一起找。”
“他沒有告訴我秘密，反而討要兩儀神伶面……”
“……我死了之後，他爲了拿我煉丹，還用風水局困住我的魂魄……”
洛寧聽着幕仙伶說的這些家族往事，不禁感到心中發毛。
幕仙伶還不知道那個家族秘密是什麼，可他已經知道，是關於“扶桑道種”的秘密，和長生有關！
洛安幾十年沒有找到的東西，如今卻被自己和離兒得到。
最終還是落到了洛家人的手裡。
而兩儀神伶面，卻被洛安奪走了。
幕仙伶繼續說道：“如今洛安已經是真人強者，他還有兩儀神伶面，又逃到了金國。按照我對他的瞭解，他很可能會冒充…金國可汗！”
“此人看似文雅，其實性子極野，骨子裡就是個魔頭。這天下，沒有他不敢幹的事。”
“洛安十分早熟。伯父死時他才五歲，沒人管教就開始混跡江湖，六歲殺人，八歲就加入哥老會…”
洛寧裝作驚訝的樣子，“他居然敢冒充金國可汗？”
“完全有可能。”幕仙伶冷笑，“根據兩儀神伶面的信息，只要建國不久的帝王，王氣還沒有穩固，就可以被兩儀神伶面冒充。”
洛寧試探着說道：“那…要不要散佈消息，提醒金國？”
幕仙伶想都不想的搖頭，“千萬不要提醒金國。你不瞭解金國，那是一羣極其野蠻的野人！”
“金人一定是夏人最兇惡的敵人。他們一旦南下，那就是千年不遇的浩劫。”
“洛安是私仇，金人是公仇，豈能因私廢公？我們伶人心懷天下蒼生，才能演繹忠奸善惡、是非人心。伶人之道，神靈之屬，哪裡是演戲娛人那麼簡單？”
“世人以爲伶人只是戲子，太過膚淺無知。”
洛寧笑道：“姑姑說的極是。那就裝作不知道，讓洛安和金國可汗相互傷害。”
心中不禁對幕仙伶刮目相看。
幕仙伶點頭：“如此最好。”
說到這裡，她換了一個話題，“你當了新聖鬼，責任重大。聖鬼最是公正，我不擔心你徇私舞弊，卻擔心你的安危。”
“若是你一直待在鬼母山還好，可若是你離開鬼母山，失去了鬼母山的保護，那就不同了。”
“千座神像一立廟，很多人都會知道你洛寧就是新聖鬼。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
洛寧嘆息道：“意味着我就是唐僧肉？”
幕仙伶搖頭，“唐僧肉什麼意思我不懂。但我告訴你，會有很多人惦記你。因爲聖鬼自古以來，都是頂級的滋補之物。”
“對某些修士來說，聖鬼無論是煉丹還是生吃，那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寶物。”
“你知道上一個聖鬼，是怎麼隕落的麼？”
“上一個聖鬼，是被東來的東瀛陰陽師捉了去，被東瀛陰陽師吃了。”
“自古以來的聖鬼，幾乎都是被外人捉住吃了，或者煉丹。”
“所以寧兒，就算你實力很強，天分極高，也要時時刻刻小心提防。”
洛寧很是無語，“我知道了，謝姑姑提醒。”
他沒想到，自古以來的聖鬼都是死於非命！
洛寧取出一罐陰德膏，“姑姑，這是送你的陰德膏。”
幕仙伶眉頭一蹙，“煉陰德膏可是大忌，你是聖鬼…”
“姑姑放心便是。”洛寧解釋道，“這是搶來的贓物，不用也是浪費。”
幕仙伶這才接過來，“你離開鬼母山後，最好戴着面具，別讓其他人發現你和神像長得一樣。”
叮囑完這一句，她就站起來說道：
“今天就到這吧，我住在董家墓。寧兒，你要是找我，就去董家墓中找我。”
“姑姑慢走。”洛寧送幕仙伶出了鬼主府，看見這便宜姑姑的身影消失，這纔回到墓中。
洛寧獨自坐在墓中密室，枯坐良久。
他不再飾演鬼物，而是取出香菸，一支接一支的抽。
“兩儀神伶面，滿十年就能更換角色…”
洛寧想着幕仙伶這句話，目光越發幽邃。
魔父有此寶在手，還會鬧出多大風浪？
想想都令人悚然。
姑姑說洛安十分早熟，五歲混江湖，六歲殺人。怎麼看，都不像是個孩子乾的事。
這是不是太早熟了？
……
七八日之後，就有消息傳回鬼母山。
慜哀太子在媿嫿、南凰、太上祭司、蒙契的支持下，率領大批高手和陰蠱鬼軍，一路往王城進發。
沿途的駐軍、官員、部落首領，紛紛景從投靠，加入慜哀太子的隊伍。
簡直就是登高一呼，應者雲集。
等慜哀太子大搖大擺的來到南詔王城之下，身邊已經彙集了二十萬大軍！
忠於女王的大軍嚴陣以待，內戰一觸即發！
可是宗正和大祭司，居然出城迎接！
南詔女王哪裡不知道大勢已去？
四月十二，南詔女王正式下詔，以自己年老，太子仁孝爲名，退位太上皇，內禪太子。
太子接詔大哭，對羣臣道：“我不孝，有傷母君令名！今後大事，謹以請命太上皇。”
當日，羣臣奉詔，擁戴太子在蒼山腳下、洱海岸邊繼承帝位。
按道理，要到明年才改元。可新帝一繼位，羣臣立刻請求改元。
新帝從羣臣所請，道：“天道善德，大治爲公。”
於是改元善德，是爲善德元年。尊太上皇爲天道大公太上皇帝。
翌日，善德帝遣使者分赴長安、邏些，向大夏天子和吐蕃贊普遞送國書。
接着，善德帝親自率領羣臣去王城中的聖鬼大廟，爲南詔國的新聖鬼…上香！
聖鬼大廟中，羣臣第一次見到了那具有一雙丹鳳眼的新聖鬼。
上香完畢，善德帝親自在聖鬼大廟前，宣佈了《正義明德詔》。
宣佈王廷永不干預小陰司，小陰司獨立掌管陰德因果，監察人心善惡，監督官員百姓，舉目三尺，必有神明！
同時，小陰司不可插手世俗之事。
短短三天，千座神像就全部豎立在各地聖鬼廟。
………
正在鬼墓密室中的洛寧，忽然就感知到大量的香火願力！
南詔百姓的香火願力，來了！
一萬方…三萬方…五萬方！
僅僅三日，就收穫了三十萬願力！
恐怖如斯！
就在洛寧的願力突破三十萬大關的同時，他的伶道珠忽然詭異的旋轉起來。
滾滾道韻，從伶道珠中氤氳而出！
緊接着，洛寧靈臺一亮，眉心忽然綻開了一道細痕，緊接着就感應到一股蒼茫的煙火紅塵氣息。
萬丈紅塵！
一隻豎立的神瞳，出現在洛寧的眉心！
“這是…紅塵道瞳？”
感到這隻豎眼的孕生，洛寧整個人都沉浸入巨大的喜悅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