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端(大修)

徐老夫人聲音冷淡,頗有一種要爲孫媳出頭的護短心思。一旁不聲不響裝隱形人的趙姑姑心裡卻是一咯噔,心裡暗道不好,忍不住擡眼去看公主的反應。

果然容婉玗聽到這話,當即就笑了。她下嫁徐家五年,徐老夫人一直待她不錯。她本以爲老夫人是個坦坦蕩蕩公公正正的人。面對這麼個鰥寡孤獨的老夫人,她也算盡心體貼。

——不過如今看來,也不過如此。

容婉玗自小聽慣了後宮嬪妃巧舌如簧的說話,知道這嘴上說的和心裡想的往往大有不同,徐老夫人又哪裡比得上她們的段位?徐老夫人這拐彎抹角的話一出,她就聽明白了是什麼意思。

老夫人話裡的意思,表面上聽起來是爲了自己好,不讓方筠瑤來礙自己的眼。可往深裡一想,卻是爲了護着方筠瑤和她肚子裡的種。

畢竟徐肅作爲駙馬,卻弄出了這種打皇家臉面的醜事。按皇家以往的慣例,是要弄死外室,然後再調♂教駙馬的。

可徐家子嗣不豐,從徐肅的太爺爺開始就是一脈單傳,先前又經歷了徐肅差點戰死沙場的嚇人事。徐老夫人巴不得再多一個方筠瑤爲徐家開枝散葉,怎麼會讓方筠瑤的肚子出半點差錯?

容婉玗嘴角笑意嘲諷——他徐家若是想要開枝散葉豐盈子嗣,當初就不該應承這門婚事!當初大選駙馬,父皇又沒下旨,不過是先問問徐肅的意思,他徐家若是不樂意娶個貴妻好聲好氣辭了就是,又沒人逼着徐肅娶她進門!

“駙馬不能納妾”“娶了公主就得像祖宗一樣供着”“皇家不能得罪”……這些都是老夫人還有他們徐家在很多年前歡喜公主下嫁那時候,就已經想明白的事。

當初想要尚個公主借勢,讓徐家東山再起,如今又想着妻妾和樂子孫滿堂了?真是心比天高!

徐老夫人謀算得不錯,她想得是:把方筠瑤送到別院,就相當於是個外室。即使再生了個兒子,也不過是個庶子,根本和自打出生就封了世子的皓兒沒法比,更威脅不到公主的正室地位。不過這個庶子對他們徐家來說,意義卻大有不同。

而等到半年以後孩子生下來了,公主氣也該消了。到那時候再把方筠瑤接進府,隨便給個姨娘的名分就成了。如此一來,孫女有了還多了個孫子,公主和駙馬還好好的,豈不是皆大歡喜嗎?

可她想岔了一件事——皇家的臉面,豈是她徐家想打就能打的?

敢私自納妾,敢珠胎暗結,還敢把人弄進公主府?整個前朝加上大興朝的這四百年,都沒半個這樣膽大包天的駙馬。

而徐老夫人,話說得倒是好聽,可在那女人昨日才進了府門,這才第二天老夫人就沉不住氣了,端着老夫人的架子教她這個孫媳做事,這做派委實有些難看了。

容婉玗端起茶杯潤了潤喉,微笑道:“祖母的意思我聽明白了。”

老夫人深深一笑,這幾日都不怎麼安穩的心事總算放下了大半。可誰曾想容婉玗接着道:“可我的意思也很明白。”她一字一頓地道:“這事兒,我不同意。”

老夫人面色一冷,一點壓制不住的怒氣登時上了臉。身旁跟了她多年的趙姑姑看她動怒了,連忙扯扯她衣角——老夫人唷,這位可是公主哎!您可千萬不能衝公主發火唷!

老夫人繃緊嘴角,勉強把臉上的怒氣壓下。

容婉玗停也沒停地說:“我身爲徐家兒媳,可卻也是這大興的堂堂嫡公主,又不是不能生養沒有子嗣,也不需要納人進來開枝散葉。祖母可莫要犯了糊塗。”

別說她已經有了皓兒,就算她真的懷不上不能生,也自有皇家爲她思量,輪不着他們徐家挑揀!

話落她又退了一步補充道:“方筠瑤若是安安心心的呆在別院,只要不來礙我的眼,她和徐肅愛怎麼親密都成,我就當守一輩子活寡,只爲了讓皓兒能有個完完整整的家。”

容婉玗嘴角噙着一抹嘲諷的笑,老夫人只聽她話音諷刺道:“可她的女兒和肚子裡那個不能進徐家的家譜,也不能進我公主府的門,不能跟我的皓兒享受一樣的待遇。”

老夫人神色震怒地“你、你、你”了半天,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容婉玗沒理她,轉身走了。

待容婉玗走了以後,老夫人臉色鐵青地按着胸口喘粗氣,久久回不過神來。趙姑姑忙給她揉胸口,一時半會兒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

徐老夫人心煩地推開趙姑姑的手,怒聲罵道:“她說得這是什麼話!什麼叫守一輩子活寡!難不成肅兒納個妾就對不起她了不成!”

趙姑姑沒敢說話,心裡卻道:可不就是一輩子活寡嘛!公主那樣的脾性能爲了小世子委曲求全,卻絕不可能爲了少爺忍氣吞聲啊!

徐老夫人氣得要命,這些年容婉玗待她挺恭敬,徐肅戰死後,皇家爲了稍作彌補,她又被封了個二品皓命,這些年除了在徐家子嗣上面難過,別的可謂是順風順水。

可這順風順水也不過是別人看來,她卻覺得心裡苦得厲害。這些年人人都說她這孫媳待她怎麼怎麼不錯,可她心裡知道,公主待她也不過是個面上情。人前的時候待她恭敬,事無鉅細處處妥帖,可私底下卻處處壓她一頭。

她一個月來請安也不過七八次,還每次都坐着說話,端的是公主的架子,弄得她一個老夫人跟自己的孫媳說話,還得謹慎小心地看她臉色。看看別人家的兒媳孫媳,哪個不是日日辰時請安、捏腿打扇的?

和她一樣上了年紀的老夫人都比不過她這個一品皓命,可看看她們每次來都是說得什麼?

——讓自己跟孫媳說道說道,把她孫子安排進戶部;

——讓公主跟負責皇家年宴的官員吱個聲,看能不能在年宴中加上自家的名字?

——問問公主,太子平日裡喜歡什麼,下個月的太子壽辰送點什麼好?

公主公主公主,見的是她這個老夫人,卻句句離不開她孫媳!難不成她一個老夫人,回回都要拉下臉來跟孫媳請示?

可要是她真得能讓公主能把事兒辦妥了也能在老姐妹面前長個臉,可問題是每次孫媳都輕描淡寫避過去了,不論你跟她說什麼都面帶三分笑,嘴巴卻要命得嚴實。

讓她心氣不順的事海了去了。再比如去年夏天,她不過是看府裡下人提回來的荔枝新鮮,讓人洗乾淨了端一盤子上來。可那刁奴竟敢跟她說“那是皇家賞下的公主的份例,奴不敢私自做主”。雖然後來她這孫媳着人送了大半過來,可老夫人吃着總歸不是那個滋味了。

她也不是眼皮子淺的,爲了這點事就心生怨氣。可逢年過節的時候,公主她作爲徐家的媳婦,卻都帶着皓兒回宮去看陛下和娘娘了。弄得皓兒跟她這個親祖母都比不上跟皇家那兩位親近,難道她這太奶奶不算是親人嗎?

她心裡的苦除了跟了自己多年的幾個老僕,又有誰能知道?容婉玗的話說得不客氣,登時讓她氣火上了頭。

——哼,就算她是公主,可好歹還是這徐家的媳婦!

徐老夫人因爲平日裡能見着的天潢貴胄只有公主一人,公主又性情溫順和煦,極少見她冷臉,更惶論是發怒了。久而久之,徐老夫人都快忘了真正的天家威儀是如何的了。

她卻是忘了,他們徐家在尚了公主之前,不過是一個落魄的世家,子嗣稀薄家業敗落,在人前還要勉強撐着世家的派頭,其實很是拮据。就連京城那些有點財錢的土財主,提起他們徐家的時候,都敢嘲笑一句“瘦死的駱駝不如馬”!

徐老夫人高興公主能看上徐肅,當時不也是想着公主的身份能大大地提攜徐家?

可她卻忘了如今這潑天的富貴,衆人的恭敬,這一切的一切都是誰給他們徐家的?

這日晚上容婉玗正在拆頭飾的時候,同爲大丫鬟的牽風進來福了一福,繃着個小臉說:“駙馬去了偏院了。”

容婉玗手下動作頓了下,聽她語氣不怎麼對勁,笑着問:“你這丫頭,莫不是還想着駙馬過來給我請安?”

牽風小心翼翼地給她取下耳墜子,皺着一張小臉沒說話。

“便是他來了,也不能進我房門半步,免得污了我的地。”容婉玗神色微冷,把步搖放好在首飾盒裡,“不來還省得我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