瑣事

江儼翻身下了馬,小心翼翼扶着公主下了馬車。這些日子他常常是抱着公主上下馬車的,只是此時文宣帝和皇后還有朝中大臣,甚至周圍幾百侍衛都目光灼灼地看着,得顧及自己身份,不敢太放肆。

剛把公主扶下馬車,一聲“孃親”突地響起,兩旁暗衛都無聲後退,給皓兒讓出了路,公主提起裙角就要跑上前去。江儼心口一陣哆嗦,忙抓住她的手,扶着她慢慢走上前。

在皓兒要撲上來的當口,江儼又眼疾手快地向前走了一步,皓兒直直撲在他懷裡了。江儼霎時驚出一身冷汗,給皓兒揉了揉腦袋,這個力道若是撞在公主肚子上,他都不敢往下想。

“孃親!你怎麼纔回來?”皓兒咧開嘴嚎啕大哭,承熹半蹲着身子摟他在懷裡。見城門口圍着的百姓都交頭接耳,江儼把皓兒抱上了帝后的車輦,又扶着公主上去,眼見公主掉了眼淚,低聲交待了一句:“不能哭。”

承昭瞥他一眼,“行了別嘮叨了,本殿看顧着。”他伸手指了一處,“你家人都在那兒等着呢,趕緊過去吧!”

江儼轉頭一看,竟真的是自己爹孃和兄妹,幾人似乎想要上前來,只是礙於身份不好上前,又轉回頭跟公主叮囑了一句:“千萬不能哭,萬一將來孩子是個淚包可怎麼是好?”

知道孕期情緒大起大落對腹中孩兒不好,承熹點點頭,遠遠朝江家人那邊露了個笑,又說:“與你家中長輩捎句話,今日實在不方便,改日再去府上拜訪。”

看着帝后的輦駕行了開,江儼纔剛走上前,就被江靈撲了個滿懷,嘴皮子不停地說:“哥你走了以後我天天晚上做噩夢,老是夢到你有血光之災,我想給你燒點紙轉轉黴運可他們都攔着我說我蠢!哦對了哥你又當舅父了你知不知道?”

她的夫君忙把她拉到一邊去捂上了嘴。

江夫人拿着個手帕抹眼淚,細細把江儼打量一遍,見他沒少胳膊沒少腿的,總算放下了心。摸摸江儼的臉,聲音仍帶着哭腔:“人又瘦了一圈,你本來就黑,現在黑得跟炭似的。剛纔我見你跟公主站一塊,一黑一白那反差瞧着都滲人,回頭我拿點珍珠粉給你養養。”

江儼無語凝噎,先前在虔城呆的那兩月正好是六月七月,天天日曬雨淋,在火辣辣的太陽底下跑,如何能不黑?

而公主先是被拘禁王府,後來診出有孕更是事事謹慎,每天在院子裡散步的時辰都是挑好了的,喝了兩個月羊乳,比原先更白了。

“娘,這你就不懂了吧!”江靈插嘴道:“公主就是喜歡我哥這樣的,你瞧煜哥他比我還白,梳個頭發走街上就跟我姐妹似的。”她的小白臉夫君站在一旁,簡直要抹一把辛酸淚,尋思着現在曬太陽還來不來得及變黑。

江家大爺和江洵插不進話,從頭到尾把江儼好好打量了幾遍,聽江儼問:“祖父呢?”

“他在宮裡等着呢。”

江儼一怔:“怎麼進宮去了?”

“先前你不是到了南陽,你前腳剛給家裡頭來了信,沒兩天宮裡就來了人,請咱們一家進宮去說說親事。”江夫人又說:“去之前我還心中惴惴,你年紀這麼大,偏偏把公主給唬弄住了,娘就怕陛下和娘娘冷了臉,是因爲看在公主的面子上纔不得已跟咱們說這親事的。”

“誰知進了宮才知道,陛下和娘娘都是和氣人,你祖父不知怎麼對了陛下的脾性,已經在宮裡住了四五天了。今兒個你祖父也想出來接你,可你爹和我尋思着他老人家腿腳不利索,便讓他在宮裡等着了。”

“孩兒不孝,勞祖父和您二老掛心了。”

“如今我兒可算是苦盡甘來了。”江夫人不由唏噓,又絮絮叨叨說:“先前我在宮裡住了兩天,公主那孩子叫了我一聲奶奶,我聽得眼淚都出來了。”

江夫人又說:“陛下和娘娘的意思是這月底就成親,可如今這個月只剩下五六天了,哪裡來得及?這月又沒什麼好日子,我琢磨着要往後拖拖,起碼要拖個十天半月的,總得把該有的體面都準備齊全了。三書六禮挨個走一遍,也得半個多月了。”

江儼忙說:“可不能再拖了。”公主的肚子已經顯了,再往後拖,大着肚子嫁人,剛成親就生娃,明着不說,暗裡得有多少人說公主的閒話?

江夫人一怔,隨即又捂着嘴揶揄道:“你這多少年都等過來了,怎麼這十天半月就等不得了?”

公主懷孕的事江儼只跟太子說了,因爲怕回了宮之後帝后和皓兒那裡還有一番波折,便沒跟家裡頭說,怕他們空歡喜一場。

此時江儼老臉一紅,總感覺這事自己做得不地道。如果公主只是個世家小姐,沒成親便懷了孩子,不知暗地裡會被多少人指着脊樑骨戳。雖他有個面首的身份,到底不是正經名頭。

周圍人多,江儼怕別人聽到了又不好意思說得太明白,尷尬地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支支吾吾說:“公主她……咳咳……”

“啊?公主怎麼了?”江大爺摸不着頭腦,江夫人醒過神來忙擰了他一把,跟女兒對視一眼,笑得眯了眼。笑過之後又拿手帕抹了抹眼睛:“這都多少年了,娘就沒指望從你這裡抱上孫子。”

江大爺往後頭細細瞅了瞅,又問他:“你司大哥呢?”

“被人擄走了。”江儼抿抿脣:“我們剛到虔城的第三天,他就被人帶走了。帶走他的是一個江湖中人。”

江洵抽抽嘴角:“你就眼睜睜看着他被人擄走?”

“兩人瞧着似乎是舊識。”當天夜裡江儼跟那人過了兩招,聽明白對方的來意就停了手,可那人卻不依不饒,問清楚江儼和司易兩人住得不是一間屋子這才消了火,抓着司易走了。

司易也沒怎麼掙扎,一副認命的模樣。

想起自家那個有龍陽之癖的二叔,江家人都明白了,也沒再說什麼。

帝后的車輦之上,承熹方上了車,文宣帝起身想扶着她坐下,大概是太激動了,一腦袋撞到了馬車頂上,他也渾不在意,側過臉抹了抹眼睛,唏噓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承熹你受苦了。”皇后憐愛地摸摸她的手,“瞧你這都瘦……”話說一半忽然卡住了,皇后又笑說:“你那面首倒是個有心,你這回出去受了一番苦,居然人還胖了些。”

文宣帝掩着口咳嗽了一陣,臉色有點發白,承昭剛給他拍了兩下背便被文宣帝拂開,笑呵呵說:“沒事。”

皇后瞧了瞧承熹的肚子,承熹穿着寬鬆也瞧不出來,便笑着問:“我聽承昭說,你……”想到此處還坐着個皓兒,皇后忙打住了話頭。承熹有了身孕的事他們還沒敢跟皓兒說,怕哄不住他,便等承熹回來再說。

“一路上可有什麼不適?回宮後趕緊讓太醫給你診診。”說話間皇后右手微微一動,似乎是想上手摸摸承熹的肚子,卻又礙着身份不好意思上手摸。

承熹抓過她的手在自己肚子上小心碰了碰,笑說:“月份還小,什麼都摸不出來。”

皇后手僵了一瞬,被承熹握住手腕的時候還輕輕哆嗦了一下,承熹忙問:“母后你的手怎麼了?”

“自打你在襄城出了事,你母后天天抄好幾遍佛經,一連抄了倆月。”文宣帝聲音裡是掩飾不住的心疼:“手腕子都腫了一圈。”

皇后若無其事地掩了掩袖子,寬慰道:“也沒什麼,天天都有醫女給我用藥酒敷,如今已經不疼了。”

江家也跟着進宮聚了聚,吃過豐盛的午膳後,長輩都去別處商量承熹和江儼的親事了,連帶着江儼也被叫了去,細細說說公主從襄城被擄去虔城,再一路回京的情況。

皓兒戳了戳公主的臉頰,抽抽鼻子可憐兮兮說:“孃親,我想你想得都瘦了,你怎麼都變胖了?”

他的小胖手上原來有四個微微凹陷的小窩窩,現在都沒了,又長高了一寸多,瞧着是瘦了好些。

“真的胖了?”承熹照照鏡子,好像真的胖了一些。這些日子吃用都精細,又因是盛夏外邊日頭太毒,常常在屋子呆着,散步也是卡着時辰走的,出行都靠車馬,確實是胖了。

皓兒這麼問,承熹一時無言以對,想着無論如何再不能瞞他了,便牽過皓兒的手放在自己大了一圈的肚子上,笑眯眯說:“孃親懷了個小寶寶。”

皓兒驀地瞪大了眼睛,好半晌沒醒過神來。過了一會兒眨巴眨巴眼睛,終於聽明白了,蹲在承熹身前,烏溜溜的眼睛盯着承熹的肚子看了好半晌,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戳了戳,像怕嚇到承熹肚子裡的孩子一樣,壓着聲音悄聲問:“小弟弟?”

承熹搖頭笑說:“孃親也不知道,興許是個小妹妹呢!”

皓兒忽然站起身,承熹還沒來得及攔,他就咯噔噔跑出去了。

承熹心裡一慌,生怕皓兒不喜歡這個孩子。皓兒打小是被寵大的,她和身邊的幾個丫鬟寵,徐家的老夫人和近侍寵,宮裡的父皇母后和一衆嬪妃寵,宮外的舅父一家也寵。即便是皓兒入了蒙學,太傅礙於他的身份,也沒怎麼訓斥過。

可這個孩子,到了明年出生之後,大概會分走皓兒一半的寵愛,皓兒會不會生氣了?

原先將江儼納作面首的時候承熹便想過這個問題,想過等皓兒再長大兩年後,再考慮

作者有話要說:  原先將江儼納作面首的時候承熹便想過這個問題,想過等皓兒再長大兩年後,再考慮孩子的事。因爲皓兒受傷,她跟江儼生了齟齬,頭一回便猝不及防地跟他那樣了,承熹事後還喝了藥。

那時江儼靜默不語,沒說反對,也什麼都沒說,只怔怔地盯着碗底剩下的最濃最苦的一口黑乎乎的藥汁出神,不知想了些什麼。

光是他呆怔的表情就讓承熹心軟得一塌糊塗,在那之後的兩回便沒再喝藥了。又想問問皓兒的想法,卻還沒來得及問出口就被擄去了虔城,到了那兒發現自己有孕,又捨不得落胎。回京之前便有些惴惴不安,怕皓兒不高興。

承熹神思不屬地坐了一會兒,卻見皓兒又跑了回來,雙手推着個紅漆小推車咯噔噔跑到了門前,門外的兩個紅素牽風忙幫他把小推車搬過了門檻。

承熹走上前看了看,見那小推車裡頭放了許多小孩的玩意,什麼巧板、九連環、撥浪鼓、虎皮帽子不一而足。

這還不算,後頭呼啦啦地跟來了十幾個太監,人手抱着幾樣小孩的玩意。

作者有話說:

1.咳,實在不會描寫閤家團圓的情景,寫了一遍發現好尷尬,就把公主家一筆帶過了,反正皆大歡喜的主基調是沒錯了_(:з」∠)_

2.最近的更新時間有點迷,因爲是寒假所以我很懶……大概是每晚十一點到十二點之間更新,大家第二天早上起來刷新就肯定有了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