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安

長樂宮裡,容婉玗歇了幾天,把病氣一去就精神大好。

小廚房精心準備了可口的小菜,切得細細的用麻醬拌勻了,一碟子小巧玲瓏的捲餅各個夾着不同的餡料,配上粥水總算有了些味道,比前幾日寡淡的藥膳要好太多了。

容婉玗一向起得遲,在公主府的時候一無外人二無瑣事,她又不愛出門,索性就起得遲一些。每月偶爾幾次起得早了,便去老夫人院裡給她請安。其餘時候,都任憑自己睡個天光大亮。

可惜這冬日夜長,睡到自然醒了太陽纔剛露了個小縫。冬天的清晨出去散步也感受不到暖融融的陽光,臉前總有呵氣繚繞一片,冷得人心都要涼半分。

用過早膳,已經是辰時正。

不消她說,昨日兩位嬤嬤就已經把前幾日從公主府帶回來的人挨個查了一遍,哪年進的宮做得什麼,何時開始跟了主子,長樂宮哪年有什麼大事……

公主大婚時從長樂宮裡帶出去的宮人都是留了底的,可這次回宮時候跟着的下人浩浩蕩蕩的,卻超了那個數。兩位嬤嬤估摸着是因爲昨日亂哄哄的,有些偷奸耍滑的徐家舊僕便動了歪腦筋,想混進宮裡來伺候貴人,就這麼順道跟着進了宮。

這可不行!誰知道混進來宮的懷着什麼腌臢心思?若是不徹查一遍,不把那些人剔出去,她們連睡覺都睡不安穩。

這麼一查,果然查出了好幾個,什麼外院灑掃的、正院養花的……這些心思不正的通通打了一頓板子,讓人領回徐家去了。至於回了徐家會有什麼樣的嚴懲,她們可管不着。要是在宮裡,這種心思不正、背叛舊主還一心想往上爬的下人,真是打死都不爲過!

餘下的都是長樂宮曾經的宮人,兩位嬤嬤早已經吩咐下去,把人都已經安置妥當了。

容婉玗無事可做,想了想,換好衣服讓手最巧的絮晚綰了發,一路走着去了坤寧宮。坤寧宮離長樂宮近得很,步行也不過兩炷香的功夫。

她去之前就想着,今日可能是諸位后妃給母后請安的日子。母后不愛給人立規矩,定下了五日一請安,別的時候也無須她們過來。

容婉玗記事不久後,文宣帝便獨寵皇后,從那時起後宮就形同虛設了。刨去前些年作過亂的被整治了的幾個妃子,餘下的后妃兩隻手掌能數得清,大多還是文宣帝是皇子時候的舊人。

這些后妃多年無寵,也早就歇了爭寵的心思。她們想得很明白,沒有子嗣又沒有寵愛,還爭什麼爭?反正整個後宮除了皇后,大家都是一樣的不受寵,沒有誰會眼紅誰,也沒有誰會對誰冷嘲熱諷,那又有什麼好爭的?

文宣帝和皇后把太子教管得很嚴,另一位大皇子比容婉玗大五歲,是低位嬪妃生下的,因爲做過一些不太敞亮的舊事,早早地離宮落了府。所以這些妃嬪們常見的小輩就只有容婉玗一個了。

妃嬪們膝下無子,能見到的只有她一個水靈靈的小姑娘,不疼她還能疼誰?平日裡得了什麼好東西,又不能送出宮,就都給她留一份。

容婉玗只當是自己多了十幾位美貌的姨母。她性子淡但骨子裡溫柔,跟這些算作長輩的妃嬪們在一塊兒的時候也不會覺得無趣煩悶,讓膝下無子的妃嬪們充分施展了一把母愛。

長此以往,也結下了不淺的情誼。

到了一看,果然趕了個巧,裡面熙熙攘攘做了一屋子華衣美婦。容婉玗笑吟吟地做了個福禮:“承熹給各位娘娘請安了。”

衆人都停了話頭,這纔看清楚來的是誰。

一位美婦站起身,走過來就握了她手,神色頗爲高興:“哎喲,我當是誰,原來是小承熹來了呀!快過來坐着,我們姐妹們正說起你呢!”

握了她手的這人是皇貴妃娘娘,也是當朝宰輔的嫡長女。在妃嬪裡面算得上八面玲瓏的人物,做事待人大多時候權憑心意,可偏偏能不落任何埋怨,所以容婉玗一直很敬佩她。就連皇后身子不好、包括兩次懷孕的時候也都是她打理的後宮,從沒出過半點亂子。

德妃關切道:“承熹快坐下,前兩日聽說你發了熱,你母后不許我們去擾你,可我一直放心不下,如今身體可大好了?”

容婉玗點頭應是。

“昨日我特地從私庫裡尋出了這串佛墜,大勢至菩薩,除妖辟邪,護你吉祥如意。”賢妃神色溫婉,叫丫鬟捧過一條佛墜,看容婉玗仔細收好了,這才接着說:“忘了是哪位高僧開過光的了,據說頗爲靈驗。我平日裡本不信這些,只你近日小人纏身,才讓我突然記了起來。”

這小人說的是誰,在座的娘娘都是消息靈通之人,即使是母家不顯消息不靈通的,可前幾日駙馬在乾清門和長樂宮前那麼一跪,陛下又下了那樣一道旨意,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了。

只是她們在後宮修煉了多年,都是極有眼色的人。看皇后這兩日心情不算美,承熹休息了三天,可面上還留有些憔悴之意,都識趣地不提駙馬。

既然有人開了頭,妃嬪們眼一亮,盤算着自己的私庫裡還有什麼驅邪避兇防小人、寓意又吉祥的東西。

這個說:“趕明兒我把我那兒供了好些年的觀音像給你送過去。”

那個說:“我那也有對玉如意,據說是一百位多子多福的老人沾過手,寄了喜氣上去的,明兒也讓人給你送過去。”

柔貴嬪用帕子捻了一顆蜜棗,本是不雅的吃相可她做起來卻偏偏很是好看。她想了想自己沒什麼能送得出手的吉祥物,便笑道:“再有一個來月就要過年了,承熹你還年輕顏色又好,過年可一定要穿得漂漂亮亮的,想穿什麼樣兒的我親自給你畫圖樣子!”

柔貴嬪在這些嬪妃裡面年紀最小,最是愛俏,平日裡閒來無事就琢磨各種首飾樣子絹花樣子衣服式樣,不光宮裡的小丫鬟樂於學,世家貴婦也時常學着她穿衣打扮,傳到了民間總是能廣爲流傳。

……

盛情難卻,容婉玗朝皇后看了一眼,看母后只是笑着喝茶,沒半分幫她解圍的意思。只好自己站起來又福了一禮,笑道:“承熹謝過幾位娘娘心意。今後怕是要在宮裡久住了,還望您們莫要嫌我煩哪。”

皇貴妃哼哼一笑,捏了嗓子假裝生氣道:“瞧這是說得什麼話?莫不是還能短了你一口吃食?”

淑妃娘娘團扇遮着口,咯咯笑得直喘氣:“要是你母后嫌你煩了,帶着你家皓兒到我這來就是,保管一日三餐把你們養得白白胖胖的!”

說起皓兒,話頭更是止不住,這回連往常不愛跟着攙和的皇后娘娘都主動接話茬了。

聊了大半個上午,看時辰不早了,妃嬪們都起身跟皇后告辭——這個時候該是文宣帝議完事,來陪皇后用膳的點兒了。

多少年都習慣了,剛開始還會不甘會難過,有些妃嬪會留下等着文宣帝來一起用膳,就算像個外人一樣尷尬,可能見陛下一面也是值得的。

漸漸地就越發沒感覺了——誰會十幾年如一日一如既往地對一個心有所屬的男人留有執念?識趣兒些的歇了心思,不識趣兒的也慢慢死了心。

德妃臨走前還回頭叮囑了一句:“趕明兒把皓兒也領過來給我們看看,今年中秋沒見上,還挺掛念那孩子的。”

能得長輩疼愛是最大的福氣,容婉玗自然笑吟吟地應了。

淑妃家中有個表侄近日犯了些事兒,被御史參了摺子,於是淑妃多留了一會兒,跟文宣帝求了兩句情。文宣帝沒應聲,也沒太爲難她,揮揮手讓她下去吧。

因皓兒還在長樂宮裡,容婉玗推了父皇和母后的留膳,跟走在最後頭的淑妃並行了。

淑妃咬牙切齒罵她那個表侄:“不成器的東西,做出這等欺人的事還得別人給他收拾!剛纔我跟陛下回話的時候聲音都抖了,承熹你不知道我好些年沒跟你父皇離這麼近說過話了,嚇死我了!”

容婉玗不由莞爾——當着她的面兒說她父皇的不是,這沒心沒肺的話也只有淑妃敢這麼說了。

卻見淑妃猶豫片刻,終是忍不住好奇問道:“承熹,你進門前我們姐妹幾個說的事也與你有關。我們都不明白你對那狐媚子是怎麼想的?”她眉峰一利,豔紅的脣脂更顯犀利,惡狠狠道:“要是我遇上這事兒,早剝了她那一身狐狸皮了!”

這狐媚子說得是何人,自然無需贅言。容婉玗沉默須臾,望着冬日正午卻依舊昏昏沉沉的日光,輕吐出一口氣淺淺笑道:“我讀書破萬卷,卻從來不信一句話。”

淑妃心中一動來了興趣,不由向前傾了身問道:“哪一句?”

“——有情飲水飽。”容婉玗低眉淺笑,脣角舒展又慢慢道:“禍福相依是什麼樣,榮辱與共是什麼樣,我都好奇極了。方筠瑤不是說她與徐肅在邊關五年不離不棄心意相通麼?我卻十分想看看,在這寸土寸金的天子腳下,單憑這虛無縹緲的‘情’之一字,他們所謂的深情到底能值幾錢?”

作者有話要說:  話說,嫡公主應該叫嬪妃什麼?母妃嗎?我用了“娘娘”也不知道合不合適……

關於公主對方筠瑤的態度問題,我知道這個解釋太勉強了,但實在不想讓公主親自下手弄死方筠瑤。筆下第二個長篇女主,想讓她從頭到尾乾乾淨淨的,所以對方筠瑤的虐會安排別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