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故事

那頓心心念念五年的熱鍋子總算得償所願,這次江儼不用偷偷摸摸的了,小廚房的人細心地備齊了各種食材蘸料,牛肉湯、牛油、豆豉、花椒、丁香、桂皮、香葉……尚膳監的大廚用了好些香辛料親手炒的秘製鍋底往鍋中一放,開火後那香味聞着就要人流口水。

容婉玗見幾個守門的小丫鬟都眼巴巴地瞅着,看着怪可憐的。讓紅素交待下去,索性讓廚房多取出幾個爐子,鴛鴦鍋不夠便用大鍋頂上,反正小廚房葷素果蔬什麼都不缺,今晚整個人長樂宮全吃熱鍋子好了。

不一會兒,外頭就傳來嘰嘰喳喳的歡呼聲,動靜太大又驚動了宮內值守的宿衛軍,聽來總算多了些年味。

熱氣嫋嫋升騰,看着就叫人覺得暖和。皓兒湊得最近,盯着鴛鴦鍋裡咕嘟咕嘟冒泡的熱氣,整張臉被熱得泛了紅。每等一小會兒就擡起頭看看江儼,眼睛裡是滿滿的期待。江儼搖搖頭,意思是“還沒煮好,再等一會。”

皓兒撐着下巴等啊等,等到下巴都被熱氣蒸的溼潤潤的時候,總算好了。他自己選好了醬料,江儼站在一旁,彎着腰舉着公箸問皓兒:“世子要吃牛肉嗎?”

皓兒認真地說了聲“謝謝”,然後搖了搖頭。

江儼沉默,這到底是吃還是不吃?卻見小孩從他手中接過公箸,穩穩地從用大骨熬作湯底的白鍋中撈了一勺食物,用公筷夾出都放到了公主碟中,這才又從紅鍋裡夾了放到了自己碟中。

江儼頓時悟了,“謝謝”是小世子表示感謝的態度,搖頭是表示不用他夾,接過公箸自己夾是因爲小世子在更小的時候已經會自己用筷子了,一向自己的事自己做,不用別人伺候用膳。

江儼心中唏噓:小世子還這麼小,便知道孝敬母親了。公主把小世子教得真好。

可這樣一來,他就成了這桌上唯一多餘的人了。江儼直起腰,難得有點無措,腳尖擡了幾次,卻留戀着不想離開。

容婉玗看他一眼,猜他尷尬,於是笑說:“坐下一起吃吧。”

江儼也不推辭,立馬拖開一張椅,坐在了靠近皓兒的一邊,垂着眼盯着咕咕冒泡的鍋。

被公主出言挽留,江儼心中歡暢。過了好一會兒,這才覺得三人這樣沉默着實在不好,冥思苦想了一陣,猶豫地問道:“世子想聽故事嗎?”

皓兒來了興致,嚥下嘴裡的食物,覺得太辣了又灌了兩口溫水,眼神亮晶晶:“要聽!”

江儼沉思下,就着這面前的熱鍋子說了起來:“這火鍋起源於百年前,那時有個村子於夏季大旱,好多莊稼都枯死了,收成便少了許多。過年了沒糧食吃,只好殺了家中畜牲、又上山挖些野菜,勉強過個年。”

“有一戶人家天天吃這烤肉、野菜肉湯、野菜炒肉……實在吃得煩了,便往鍋中撒了些各樣調料,把肉片菜葉都切成薄片燙熟了,如此吃來別有一番風味。”

“此後這熱鍋便慢慢地流傳開來。吃得滿頭大汗便可以解鬱除溼,開始時只在冬季較冷的北方流行,後來就慢慢傳開了。”

江儼講完了,這才發現小世子扎巴扎巴眼,眼裡有些失望。江儼抿抿脣,低聲問他:“世子不喜歡聽麼?”

皓兒認真地想了想,毫不留情地批評道:“跟太傅說書一樣,聽得都快要睡着了。”

江儼表情不變,垂了頭眼神卻難得有點迷惑,聽了這話心頭還微微有點低落。其實他沒想明白,什麼叫“跟太傅說書一樣”?難道是這故事太無聊了?

忍不住朝小世子看過去,眼裡似有詢問之意。皓兒無奈,放下筷子數落道:“魚叔叔你講的故事不錯,可太沉悶了,聲音平平板板的,語氣乾巴巴,那麼好的故事都被你講糟蹋了。”

容婉玗噗嗤一笑,江儼轉頭眼巴巴看過去,卻發現公主微笑着點了點頭,明顯是認同的意思,意思是他講的故事真的不好聽。

江儼忍不住想問——那公主爲何聽了這麼多年都不說呢?公主從小玩樂少,講故事從很早以前,就已經成了他逗公主開心的老法子了。

他想了好一會也沒想明白,最終卻還是沒有問出口。

——原來公主這麼多年,一直都在忍耐自己講的乾巴巴的故事;原來,自己並沒有逗她開心。她聽後微笑只是出於尊重與體貼,並不是被故事逗樂了。

這鴛鴦鍋挺小,估計是廚房的人想着只有公主和小世子二人用膳,所以專門挑了個小的,熟的也能快一些。可加上江儼,很快就吃完了。

放入新一波食材的過程中又得等啊等,皓兒等得好生無聊,主動道:“魚叔叔再講一個”,完全不記得剛纔還毫不留情地批評了人家講得不好。

江儼只好放下筷子,飛快地把腦子裡爲數不多的存量搜刮了一遍。公主剛搬到長樂宮的頭幾年,晚上總是不敢一個人睡覺。便是紅素她們守着她睡下,公主也很容易被丁點聲音驚醒,但凡眼前有些許恍惚光影就怕得不行,總得聽人說幾句話才能再睡得着。

有時候公主發了噩夢驚醒,不管紅素幾個怎麼哄都再難睡着,只有江儼低聲安慰的聲音才管用。

那時候在門外廊柱下值夜的江儼一聽到裡間傳來喚人的聲音,就進去外間,隔着一道紅木四君子屏風隔斷,跟裡間的公主說話。

可他平日一貫沉默,說不出什麼有趣的話來,公主也不愛說話,經常是兩個人一起沉默,靜極了的時候公主害怕,就輕輕喚他一聲,江儼“嗯”一聲作答。

如此,公主就知道他守在外面,敢放心地睡了。

久而久之,連江儼都覺得自己無趣得厲害,便從宮外頭淘換了許多民間的話本子,篩掉那些兒女情長小姐書生一類不靠譜的故事,剩下的有趣故事他都記在腦子裡。

有時候也去鐘鼓司轉轉,裡頭有幾位來自宮外的說書人,其中有個老頭兒心善,常常有宮人沒有差事做的時候便去他那裡聽他講段子。江儼便每天抽空到那兒聽一段,聽老頭說一句,自己跟着念一句。

等老頭兒腦子裡的段子挨個講完了一遍,再講不出新鮮花樣的時候,學有所成的江侍衛已經出師了。

腦子裡記了那麼多有趣故事,一到公主夜間睡不着了的時候,江儼就輪換着講給公主聽,倆人總算不用隔着一道屏風沉默了。

那時候,江儼腦子裡裝着數不清的故事,能連着給公主講一年沒有一個重樣的。

可這好幾年沒給別人講過,現在倒是忘了大半,只能揀着印象最深的那幾個講。適合小世子聽的故事,應該要簡單些,寓意明亮些,要有教育意義纔好。

江儼沉思了下,只好往孔孟之道上講。“孔子有天要外出,出門便發現天下雨了,可是他沒有雨傘。他的學生跟孔子說:‘子夏有呀,老師可跟子夏借。’孔子一聽便覺得不妥,解釋道:‘子夏自小家貧,十分護財。我要是跟他借,他不借給我,別人會覺得他不尊重師長;可要借給我,他肯定要心疼。’於是孔子淋着雨走了。”

江儼講完,心中稍有那麼點忐忑,生怕小世子嘴裡又蹦出一個“不好聽”,徹底嫌棄了他。

卻不料公主聽了他講的故事,卻微微睜大了眼,顯得有點吃驚。江儼不明所以,只好繼續道:“所以和人交往,要站在他人的角度上爲人着想,要多體諒別人的短處,如此才能使友誼長久。”

“魚叔叔講得不對!”聽他說完,皓兒皺着小小的眉思索了一番,反駁道:“這個故事孃親也給我講過,帶了傘的不是子夏,而是子貢啊!”

江儼回憶了一遍,確定自己沒有記錯。可看小世子明顯存疑的樣子,一會兒看看公主一會兒看看他,很明顯是在思考兩人誰講得是正確的。江儼不假思索地回道:“公主講得對,是屬下說錯了。”

皓兒又皺眉,“就算是子貢,那也講得不對。孃親說孔老夫子自己買了一把傘。魚叔叔你講得不對。”

江儼從善如流,又主動認錯:“公主講得對。”

容婉玗偏頭去看江儼,忍不住微微笑彎了眼。她剛想跟皓兒認錯呢,這人倒提前一步了。

心中便想:誤導了皓兒好像不對,可做孃的失去權威好像也不好……畢竟一個人名而已,好像也不是很重要……至於孔聖賢,想來不會買不起一把傘……

臉上窘迫,心中只好這般安慰自己,講錯了便講錯了罷,左來想說的都是一個道理……

正這麼神遊天外的時候,就見皓兒探口從鍋子裡撈起一片肉,還不怎麼熟的樣子,有點失望說:“魚叔叔再講一個。”

江儼也沒有推拒的道理,只能逼着自己再從腦海裡挖故事。

“世子在宮外住了四年,可知道民間過除夕的風俗?”

皓兒掰着手指頭數了好幾個:“貼對聯、貼福字,晚上會在府裡掛好多好多紅燈籠,放炮仗和煙火。然後看戲班子表演,一起吃團圓飯。吃完飯等太奶奶和孃親發壓歲錢,然後守夜等到子時正再去睡覺。”

江儼語氣特意放溫和了些:“世子說得是京城富庶百姓的除夕,可農村的老百姓買不起煙火,也請不起戲班子,他們的除夕卻不能過得這般奢侈。”

皓兒豎起耳朵聽着,連容婉玗都認認真真地聽。

“屬下家中曾有個長隨,後來家中發跡了便贖回了自己的賣身契。有一年過年的時候,就上門與我父親說,請我與兄長和妹妹幾個孩子去鄉下過年玩。我們幾個好奇得不行,就隨他去了。”

“除夕一大早起來,他們要在自家院子裡撲上芝麻秸,全家都都用上去踩踩,這叫“踩歲”,寓意着長命百歲的好兆頭。白天的時候要理髮沐浴洗衣,一定不能把髒的東西留到第二年,不然會留下黴氣。”

“晚上吃年夜飯的時候,桌子上一定要有魚,這魚任何人都不能吃,連筷子都不能碰着它,這代表着年年有餘,吃了這魚便是破了福氣。年夜飯也不能吃完,最好留一些剩飯放到大年初一早上吃,這隔夜飯取得也是年年都留有餘糧的意思。”

“吃過飯後,他們會給土地爺、竈君、財神、門神都上好香,挨個磕了頭。再窮的人家晌午都得吃一頓餃子,便是買不起肉,野菜餡的也得吃一頓。做完這些就會在麥場裡點起稻秸杆,火燒得紅通通的,能把整個黑夜都照得火紅一片。家家戶戶都敲鑼打鼓吹嗩吶,圍着篝火堆跳舞,這叫鬧秧歌。”

“到了晚上跟咱們京中一樣,也是要守歲的,小輩不能睡得早了,而要爲家中的長輩攢福壽。守歲守得越久,家中的長輩能攢到的福壽就越多。到了子時正鞭炮齊鳴,這時候還要再吃一頓餃子,吃得飽飽的再去睡,新的一年纔不會餓到肚子。”

江儼語氣平板,卻耐不住這民間風俗都是倆人沒有聽過的,所以這唯二的聽衆都聽得津津有味,十分給面子。公主聽得入迷,皓兒也聽得眼睛亮晶晶的,連鍋子裡的肉片煮老了都沒有去在意。

這些事都是他們沒有聽過的,宮裡自不用說,徐家久居京城,平頭百姓的過年習俗也丟得差不多了,這些風俗往年都沒有聽人說起過。

江儼又道:“這守歲的習俗不盡相同,像蘇州,到了子時正的時候,寒山寺會傳來恢弘的鐘聲,聽到這鐘響就意味着新的一年開始了。所謂‘姑蘇城外寒山寺’,說的就是這鐘聲。”

話音剛落,就又被皓兒打斷,小孩控訴道:“魚叔叔你跟孃親講得不一樣,孃親說《楓橋夜泊》這首詩,是詩人張繼在唐朝天寶一十五年的秋天寫的,那時候不是除夕呀!”

江儼擡頭看向容婉玗,見公主點了點頭,公主自小熟讀詩書,這是一定沒錯的。江儼想也沒想,低下頭斬釘截鐵地對小世子說:“公主說得對,是屬下講錯了。”

皓兒卻聽得來了興致,自打他入了蒙學的這兩年來,每天每時每刻都聽人耳提面命的,經常有人告訴他“怎樣怎樣是對的”“應該怎樣怎樣做”,雖然知道長輩說的話是爲了自己好的,可聽得多了,總會覺得枯燥煩悶。

難得出來江儼這麼一個人,講的故事中有不少漏洞,皓兒自然很感興趣。比聽太傅講學還要認真,誓要把江儼話中的每個小錯誤都捉出來。

江儼後面又講了幾個故事,都是以前給公主講過的,皓兒小的時候公主又講給了皓兒當啓蒙故事聽。但凡聽到和孃親講過的不一樣,皓兒總是會興致勃勃地打斷:“魚叔叔你講錯啦!”“魚叔叔你又講錯啦!”

江儼一點都不固執己見,完全隨機應變,聽小世子的話把這幾個故事改得面目全非。

公主簡直不忍卒聽,心中窘得要命,索性一心一意吃熱鍋子了。難得沒有紅素在身邊監督,她嚐了嚐紅鍋裡的,覺得也不是很辣,一人倒吃了不少。

等到江儼發覺的時候,公主已經小小吃撐了,平素總會顯得蒼白的臉上紅紅的,嘴脣也紅豔豔的,辣得眼淚都出來了。大口喝了好幾口水,可溫水一點都不解辣,舌頭麻得直嘶氣。

江儼被公主淚眼朦朧臉頰飄紅的樣子看得一愣,忙接過了她手中的杯子,往裡面倒了些醋,輕輕晃了晃就融開了,把這杯醋水遞給了公主。

容婉玗憋着氣喝下去,酸得差點一口吐出來,她從小不喜食酸,含着這口醋不知道如何是好,吐出來也不是,嚥下去更難,可憐兮兮地看着江儼。

江儼不着痕跡地撫了下脣,愣是把憋得肚子疼的笑意憋了回去,嚴肅道:“酸能解辣,公主儘量喝下去。”

容婉玗摁着嗓子硬是灌了一杯醋水下去,說來也怪,嘴裡的酸味還在,剛纔那難以忍受的辣味卻很快消散了。

她有點微窘,覺得剛纔那辣意又不知怎的飄到了臉上,臉上覺得更燙,估計是這火鍋的熱氣薰的。如此想着,只好消無聲息地把椅子往後挪了挪,離熱鍋遠了些。

乍一擡頭,這才發現江儼在笑,脣角微微翹起,僵着臉時如刀劈斧削一般的冷硬弧度都柔和了下來,眼神看起來溫柔極了。

容婉玗心尖微微一顫,忙撇開了眼不敢去看。

江儼眼神一暗,如曇花一現般的微微笑意定在臉上,心頭微澀,只眨眼的功夫就重新斂了神色。

“娘!娘!娘!娘!娘!”皓兒一疊聲叫了好幾次,吐着舌頭直呼氣,他不小心吃到一個半生的辣椒,把自己也吃辣了,醋瓶子蓋了又開,又是好一通忙活。

吃罷飯,皓兒先離開了——這兩天各宮都要自己做燈籠,等到除夕夜裡的時候把各式各樣的燈籠都掛在御花園裡,比比哪個宮做得最好,能博了彩頭,這是歷年來的習俗,也是宮裡爲數不多的娛樂。

所以這幾天皓兒一有空就跟在手巧的太監僕婦後頭,興致勃勃地跟着他們學扎燈籠。

容婉玗已經吃飽了,江儼怕她等得急匆匆用了些,只吃了個五分飽的樣子,就要放下筷子起身了。

容婉玗給他倒了杯溫水,放在江儼面前:“你慢慢吃,不急的。”

江儼看了她一眼,想說些什麼卻總歸想不着說什麼好,只好重新拿起筷子慢騰騰地吃了起來。

他做了多年侍衛,平時吃飯總是習慣用最快的速度去扒兩口,冷的熱的全然不顧,只爲圖個速度快,吃相自然不那麼雅。

此時心中不由有些緊張,生怕公主看了嫌棄,只好放慢速度小口小口去吃。雖沒擡頭,卻也能察覺到公主一直在看着他吃,再被這熱氣一蒸,江儼更是一腦門子熱汗。

他倆都不是多話的人,多年來常常整日整日的相伴,除了講故事時候話說得最多,別的時候卻很少談些什麼。

往往是公主抱着本閒書看,江儼也拿本書在一旁瞎看——他打小不愛作學問,跟了公主以後倒是讀了許多詩書,也練出了一手好看的字。

若是外人一定會覺得這樣的沉默十分尷尬,可在他倆多年相伴之中,這樣的沉默反而是最常見的,也是最最熟悉的。

一時間只能聽過鍋子咕嚕咕嚕冒泡的聲音,和江儼輕聲咀嚼的聲音。暖閣裡的燈火併不像寢宮內那麼亮堂,些微的暖黃色平時或許會覺得有些昏暗,此時卻只會讓氣氛更添溫馨。

沒一會兒,紅素和牽風兩人便用過了飯。見公主的丫鬟來了,江儼也沒有再吃下去的心思。

難得氣氛正好,公主又心情不錯,他垂着眼想了一小會兒,總算乾巴巴憋出了一句:“公主可要出去走走消食?”

容婉玗剛纔吃得有些撐了,可她臉皮薄這話不好說,坐了這麼一會功夫還是覺得肚子漲漲的,有點怕結了食,便是江儼不提也是要出去走走的。

等紅素爲她繫好了披風,幾人便去園子裡散步了。

公主領先走着,江儼落後半步以示恭敬,紅素和牽風兩人隔着幾步遠遠跟着,不時還附耳過去說些悄悄話。

夜風徐徐,剛吃了鍋子全身發熱,便也不覺得冷。容婉玗偏頭去聽,能聽到江儼輕輕的腳步聲。

一步,一步,一步,再一步。穩重踏實的腳步聲間頓一致,一直在身後右側方的位置響起,她心裡不由添了幾分暖意。

江儼多年習武,容婉玗雖說不懂習武之人的功夫,卻也知道江儼能夠踏水無痕,不至於走在平地都會發出聲響。

江儼的腳步聲卻較尋常男子都重一些。公主心中微暖,憶起曾經——這是因爲以前某一次,她突然回頭的時候,被身後悄無聲息的江儼嚇了一大跳。自那以後,江儼就養成了這個習慣,走在公主身後的時候總是會刻意把腳步落得重一些,讓她能聽得到。

轉念想到剛纔江儼給皓兒講故事,皓兒卻不依不饒地揪錯,她有點臉熱,不好意思小聲道:“那些故事都是你曾經講給我聽的,可這好幾年過去,我忘記了不少,只記得一小部分。身邊又沒有人能給我再講一遍。半是回憶半是編造,這才勉強應付了皓兒。”

想起剛纔的情景,她還是忍不住發笑:“如今倒叫你爲難了。”

其實她還有一些話沒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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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裡送字數,別跳過!!】

作者有話要說:

當初江儼天天給她講故事的時候,她只當消遣來聽的,聽得歡喜,卻並沒有用心去記。那時年幼無知,也不懂這世間會有別離。身邊相伴的人越來越多,卻從來不知,他們也會一個一個離開。

曾經以爲……江儼能永遠陪在她身邊。

直到江儼離開後,這才驚覺——原來江儼陪在自己身邊八年,自己竟然連江儼的半點東西都沒有留下。

他一離開,整個長樂宮裡關於他的一切,便都消失不見了。空空蕩蕩的,只有回憶裡有他的沉默寡言,有他的細心體貼,還有他從不重樣的五花八門的故事。

她每日想幾遍,後來乾脆把她印象深刻的故事拿筆記下來;至於印象不太深的那些故事忘記了一半,只好自己拼拼湊湊,一半回憶一半編造,勉強拼湊了起來。把那些故事用筆記下來,好好地整理成冊子,有時候得了空子就去翻一翻。

後來皓兒大了,到了需要啓蒙的年紀,她就看得更多了,經常把裡面合適的故事背下來,講給皓兒聽。

那時候她就在想,江儼曾經給她講故事的時候,會不會也是這樣的心情?

這樣滿足,而又莫名傷懷的心情。

許久卻無人應答。容婉玗偏頭去看,見走在身後半步的人正定定地盯着她的側臉看,眉眼漆黑如墨,眸光溫潤誠摯。一不小心,便能輕易讓人失了心神。

他啓脣,聲音還是淡淡的,聽來卻無端讓人覺得溫暖:“公主博聞強識,無論說什麼都一定是對的。如果您跟屬下講的不一樣,那一定是屬下記錯了。”

這話聽着有點怪,身後遠遠跟着的紅素和牽風不由皺眉,見公主臉上並無異樣,反倒微微笑了。兩人只好停下步子等在了原地,低眉順眼當聾子。

若是一般人語氣冷淡面無表情地說這樣的話,可能是在反諷:您是主子你說什麼都是對的,是屬下錯了行了吧?

可公主卻知道,江儼從來都不是那樣的人——江儼是再老實穩重不過的人,他嘴上說的是什麼,心裡就一定是那樣想的。他說出口的話與心中所想,一定分毫不差。

容婉玗忍不住笑彎了眼:“你可真是……”實在想不到詞來形容了,只好笑笑繼續前行了。

江儼跟在後面沉默地想:自己剛纔那話說得不錯,似乎把公主感動到了。

他在心中把剛纔說過的那句話默唸了兩遍,心道這話以後要經常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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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

1.火鍋的起源是作者自己胡謅的,關於其真實起源有兩種說法:三國時期的銅鼎就是火鍋的前身,另一種說法是火鍋始於東漢。

2.因爲江儼講的故事化用了好多地方的過年風俗,作者菌實在喜歡這個,所以湊在一起。但有水字數之嫌,所以送800字數補上。畢竟俺是個實誠人……

3.如果可行的話,後文會採取【每章都在作者有話說的地方送兩三百字數的方法】,做個簡單防盜。畢竟學生黨,平時沒時間更換防盜章。不會影響正版讀者閱讀的,我會試試代碼,看能不能把作者有話說的字號改一下,儘量把小綠字改大一些。

4.雖然現在還沒人盜文呢,但我相信總會有的23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