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初蘭醒來的時候,顧卿堯早已穿戴整齊梳洗完畢了。初蘭知他素有早起的習慣,只今日似比往日起得還早似的,外面天色都還沒有大亮呢。初蘭仍帶了幾分睏倦的問道:“昨兒晚上那麼晚才睡,怎麼這麼早就起了?”
“不早了,只怕刑部一會兒就該來人了。”顧卿堯回道,及又小聲補上一句,“讓人見了我在之兒,不好。”
初蘭明白了,卻也是,昨晚上刑部當值的沒幾個,滿月發了話,自沒人說什麼。不過一會兒刑部官員們陸續來了,見顧卿堯陪住在此,確是有些失了體統,也是給滿月惹了麻煩。初蘭笑了笑,難爲他想得周全,便也掀了被子起身,道:“不打緊,刑部怎麼也得卯時纔來人,這會兒還早呢,你陪我再待一待也無妨。況且清晨寒涼,你走急了,恐着了涼。”
顧卿堯點了點頭,脣角似有若無的含了一絲淡淡笑容,轉頭輕喚畫眉進來伺候初蘭起牀更衣。初蘭梳洗完畢,便有刑部差人送來早飯,二人對坐吃了。初蘭囑咐顧卿堯回去好生寬慰父王,自己不日便可回家了。顧卿堯一一應了,反過來又囑咐初蘭小心身體,若有什麼缺的緊叫人回府去報。兩人雖不甚親密,言談間竟也似經年的夫妻,有種恬淡的溫情。
兩人吃了早飯,初蘭叫來劉順,要他送顧卿堯回去,只正吩咐着,卻聽有人敲門,卻是孟淺雪在外求見。初蘭愣了一下,這屋子統共這麼大地方,顧卿堯也沒個迴避藏身的地方,後一想,也無礙,他昨晚在這兒留宿孟淺雪定也是知道的,也就沒說什麼,直請孟淺雪進來。這邊顧卿堯子也覺不方便,便往裡面走了走,坐在屋子最裡面的桌邊,只用紗帳隱隱的遮了遮。
孟淺雪進屋,先給初蘭請了個安,遠見了紗帳後的顧卿堯,也不便多言,只向着他行了個禮。
初蘭只用謙和的口吻道:“孟大人何事?想是案情有何不明之處,須本宮配合的?”
孟淺雪微垂着頭,恭敬的道:“不敢勞礙公主,臣來是特來回稟公主,公主可離開了。”
初蘭驚訝道:“這是何意?皇上昨日纔有旨意,另本宮暫居於此……或是……或是案情有了變化?”
孟淺雪回道:“回公主。周大人昨夜送駕返回,傳了皇上口諭,說公主身懷六甲,旦要證明公主與此案無關,便請公主回府養身。適才有人來刑部,證實公主昨日未申之間正是與他在一起。既是如此,公主自然脫了嫌疑,臣等自遵聖諭,恭請公主鳳駕回府。”
初蘭聽了一驚,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兒,難……難不成是林景皓來了?初蘭極力作出平和之色,小心的觀察着孟淺雪的神色,卻見那孟淺雪也小心翼翼的望着她,似是要在她的神情中看出什麼端倪。初蘭心裡更加驚慌,若非是林景皓,這孟大人如何會有這般奇怪的神情?
初蘭心中打鼓,卻也不好直問,只強作鎮定的應了一聲,道:“哦?是……”
“是一名白衣公子,名喚寒玉的。”孟淺雪接道,一雙眼睛毫不避忌的直直凝着初蘭。
聽聞不是林景皓,初蘭心中豁然一鬆,也便沒深琢磨孟淺雪這咄咄目光。一鬆過後,又是一疑,“寒玉”?隨即又想,怕不是璞玉吧。璞玉倒是常着白衣。況他本名原是白寒,或有意借了“白寒”及“璞玉”各中一字?初蘭心中定了七八成,但也不敢斷定,卻又不好作出迷茫之色,只做了個了悟的表情,問道:“他人可還在?”
“他原是要等見公主的,可……”孟淺雪說着一頓,擡眼望了一眼紗帳後的顧卿堯,道,“可聽聞駙馬也在,便就回了。”
初蘭聽了這話,心中越發肯定這“寒玉”十有八九便是璞玉了。只她這邊兀自思量,卻全然沒意識到孟淺雪這話落在紗帳之後那人耳中,又會生出怎樣的心思。
紗帳之後,顧卿堯只將她二人的對話聽得明明白白,先是一個“白衣公子”,他臉上神色尚未露甚明顯變化,及又聽聞那位公子得知他在便就走了,眉頭便就不自覺的微顰了一下,臉上愈發露了些黯沉之色,平放在膝上的雙手下意識地一緊。
初蘭的心這會兒未在顧卿堯身上,自不會想到他聽了這話會做如何反應。她一心只琢磨着若真是璞玉,他如何得到的消息,又怎麼會跑來與她作證?便又問道:“他可說什麼了沒?”
孟淺雪道:“未多說什麼,只說他是公主的‘朋友’。”她這“朋友”二字變了些音調,顯然是別有深意的。
初蘭只覺得孟淺雪此刻看自己的眼神有些與以往不同,卻也說不上是怎樣的感覺。她並未深想,只聽她這“朋友”二字,便想或這孟淺雪猜得璞玉是自己養在府外的男子,方纔有此神情吧。
初蘭點了點頭,道“知道了。”
孟淺雪深凝着初蘭,道:“臣告退。”
孟淺雪走後,初蘭便就叫來劉順和畫眉收拾東西,準備轎子回府。待到劉順畫眉應了,各自去忙,初蘭就只坐在桌前,兀自出神,心中想着若真是璞玉,倒讓她心內難安了,好端端的卻又將他牽扯了進來。
身後,顧卿堯隔着紗帳望着初蘭,才孟淺雪那句“朋友”,他卻是聽得明明白白,這會兒又見初蘭獨自出神,未幾又微至不察的淺嘆了一聲。不知怎的,心中徒然生出一種莫名的滋味,這感覺極是陌生,說不清道不明,似悵然似鬱卒,總之心口酸酸的,不甚舒服。
不多時,畫眉與劉順準備停當,初蘭方纔回過神,起身轉對顧卿堯道:“走吧。”
顧卿堯不答話,卻是愣了片刻,方纔起身走了出來。
初蘭見他動作慢悠悠的,似有些心不在焉似,便就問道:“怎麼了?”
顧卿堯不看初蘭,只淡淡的回道:“沒什麼。”
初蘭見他臉色有些不對,似比早飯之時差了許多,心道莫不是病了?昨晚他只顧着讓自己睡得舒服,自己或是沒有睡好?又或者是早晨起得太早,被清晨的寒涼凍着了?想着便就上前幾步,探手撫上顧卿堯的額頭,見併爲發熱,心下才稍安,卻仍不放心的道:“怪我累你受累了。”說着又對一旁的劉順吩咐道,“一會兒你們送駙馬先回去,着人去請張醫官來給駙馬看看。”
劉順從旁應着。顧卿堯聽聞初蘭這話,方是看向初蘭,問道:“你呢?不回去?”
初蘭道:“我還有點兒事兒,你先回吧,折騰了一宿,回去歇歇。”
顧卿堯聽完,臉色又不覺沉了幾分,躊躇了片刻,似含了幾分委屈的小聲道:“父王想也在家擔心着呢……”
初蘭怔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略帶自責的道:“是了,是了,看我,卻把父王給忘了。還是你想得周全。”
顧卿堯聽聞初蘭這話,只當她要同自己一起回去,臉上才平和了些,卻不想初蘭竟是轉對劉順道:“你回去告訴王爺,只說事情已經了了,與咱們府上沒甚關係。王爺若要細問,只說我晚點兒回去再向他一一回明。”說完便只衝着顧卿堯笑道,“走吧。”竟就直出了屋子。顧卿堯眸色一沉,慢吞吞的跟了出去。
出了刑部,二人各自一頂小轎,一前一後的離開。孟淺雪只在門口恭送,遙望着初蘭的轎子漸行漸遠,眉頭緊鎖,眸中愈發複雜深邃起來,似是淡淡的含了些憤懣哀涼之色,垂在兩側的雙手緊緊的攥成了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