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的小木屋旁，紫言像往常一樣給父親擦着墓碑。一下下，都是滿滿的不捨和思念，掃去了上面一點點塵土。
孫玄極來到小木屋旁，見到紫言落到如此的悽慘地步，有些心疼。
“紫姑娘。”
紫言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呼喚，便看了過去。
轉頭的那一刻，孫玄極看見紫言的眼睛很腫了。
“紫林……”
孫玄極這次沒有否定她，沒有說話。
紫言站了起來，顫顫巍巍的走向了孫玄極。
“我就知道你會回來……”惺忪的眼睛襯托的臉露出了笑容。
孫玄極看了，心如刀絞了般的疼。
“對不起。”
紫言搖了搖頭。
“你能回來就好……”紫言把目光移到孫玄極的目光線上，“你來了……就別走了吧……”
“對不起……我有天下的百姓要管……”
“你就辭去你的錦衣衛……來山裡吧……”
“我是皇帝。”
紫言聽了後沒有說話，很平靜。
“嗯~你是皇帝~”
“我回去爲你爹洗清罪名，封侯，加爵，賞銀。”
“那都不重要了……”紫言靜靜的趴在孫玄極的胸口上。“我只想讓你陪着我……”
“藍術很喜歡你，他纔是你的伴侶。”
紫言聽後，強露出笑容。
“當年你和他合着夥的騙我……就是爲了把我騙到藍術手裡……讓你的生活清靜些~”
“對不起……”
紫言含着淚搖搖頭。
“皇帝陛下~今日~我要出家了~”
“不可！”孫玄極拉紫言，“你還有大把的時光可以享用，你不能就此爲了一個過客而荒廢。”
“過客？”紫言搖了搖頭，“在我心裡~他不是過客~他早是我的夫君紫林了~”
孫玄極按耐不住淚水，便轉頭捂住臉。
“如今我等來的不是錦衣衛~而是皇帝陛下~我想我的目標也達成了~”
“我把你接進宮，今後我養你。”
“不了~紫林還在等我~佛門雖然不能有愛~但我會讓我在那個寧靜的地方銘記這份愛~”
“皇帝陛下~小女子………………告退了……”
說完，紫言輕輕一作揖，離開了孫玄極面前。
（如果我今生沒有遇見小蘭，那我一定會娶她爲妻……）
夜晚宗廟……
卿守拿着掃把，在漆黑的宗廟裡掃着地。
“皇上~老臣的地也掃完了~您先就寢吧~老臣也該回去了~”
說完，卿守一臉慈笑，拿着掃把彎着腰準備要回去，可一轉身看見了孫玄極。
“臣卿守叩見……”
沒等卿守說完，孫玄極就示意他不要跪下，隨後走到卿守身邊。
“臣孫玄極給大甄列祖列宗請安，太祖皇帝萬歲萬歲萬萬歲，太宗皇帝萬歲萬歲萬萬歲，仁宗皇帝萬歲萬歲萬萬歲——”孫玄極跪在地上磕了個頭。
“皇上……您這是？”
孫玄極插上一炷香後，走到卿守身邊。
“來，坐吧——”
“老臣不敢——”
“欽此。”
卿守一聽欽此二字，沒辦法只能跟着孫玄極在原地坐下。
“爲什麼不回宮？”
“回皇上，老臣要在此伺候列位天子。”
“你還在爲以前的事糾結吧……”孫玄極看着地面映着的自己的影子。
“皇上世代對老臣的恩典，老臣永世難忘，只是老臣希望能和他們多呆一會兒。”
“待到腐朽之年，您也該享受了。”
“我就想……我當年爲什麼要一味的去刺王殺駕……太宗皇帝對我開恩給我封了候我還不知天高地厚……仁宗皇帝把我從邊關接回來……”卿守哭了起來。
“這裡面皇帝多了，你叫爺爺就叫太宗皇帝，叫我爹就叫親家，叫我就叫玄極吧。”
“這怎麼行……”
“如果真的有一個真龍天子，那世間哪來的災荒飢餓。”
卿守聽了，默默的低下了頭。
“我一直愧對於皇室。”
“爲什麼？”
“當年我刺王殺駕……沒有告訴你真兇是誰。”
“哦？”
“是當今的步軍統領鄭嶽。”
孫玄極這下徹底明白了，既然成了甕中之鱉，那有何擔心他開脫。
“我還得謝謝你玄極，八年了你沒讓月靈受一點委屈。”
“沒這麼絕對……”孫玄極低下頭搖了搖，“爹，跟我回去吧。”
“你剛叫我什麼？”卿守驚訝的看着孫玄極。
“爹。”
卿守聽了，更是老淚縱橫，跪在地上使勁的磕頭。
“奴才就是粉身碎骨挫骨揚灰也是皇上的奴才……”
“您不用覺得對不住這裡的任何一個人，既然做了就是願意的。”孫玄極站起身。
“別等着我下旨。”
卿守扶着掃把站了起來。看着眼前的宗廟牌子，卿守深深的一作揖，身後的孫玄極也微微露出笑容。
夜晚，鄭宅邸，一隊錦衣衛突然踹開門進入了院子裡。
“怎麼回事！”
鄭嶽從睡夢中驚醒，趕緊叫醒了沉睡的鄭允涼。
“是錦衣衛！快走！”
兩人迅速起身準備逃跑，可錦衣衛們快速進入了臥室將刀架在了兩人脖子上。
“鄭大人，鄭公子，請吧——”總旗衝着兩人做了個揖。
“你們爲什麼半夜闖我宅邸！”鄭嶽大喊。
“皇上親自密令，抓捕二位——帶走。”
“皇上，吏部上奏今年科舉新入朝廷的官員的名單您看看？”
孫玄極接過張殿金的名單。
“這個探花爲什麼是從八品？比榜眼品級還低？”
“皇上，今年這個探花是個刺頭，據科舉主考官廖南輝所述，此人算術，文才基本上未得分，可僅憑法令，書法，政論幾乎滿分。出考場時卻說題太偏大罵主考官，這纔給他個從八品的小鄉長。”
“有意思。”孫玄極合上摺子，“把這人調到兵部，讓龔箭自己調教他，當年他也是尾巴根朝天的狀元郎。”
“是。”張殿金點了點頭，“另外荊州最近沒了動靜，如果要是一直這麼持續下去荊州與鄰省的部隊就完全不在朝廷麾下了，遇到麻煩朝廷不能及時處理。”
“勾結外敵的事老叔會做，但三叔絕對不會，更何況老叔是扶三叔上位。”
“事是這麼個事，可他們天高皇帝遠，任他們這樣也不是辦法呀。”
兩人停下腳步，孫玄極摸了摸下巴。
“晚上您帶着龔箭來御靜殿。”
“老臣領旨——”張殿金作揖，隨後又笑了出來。
“怎麼了？”
“皇上還是沒忘了聖賢的教導，還如長輩般稱老臣爲您，實在令老臣無地自容。既然貴爲上位，就應該將您換成你。”
“您是先帝的先生，又和太宗皇帝相扶持二十多年，應該算是朕爺爺輩的了，一位的遵循帝王天顏會給人帶來不適。況且皇帝不一定要用天威來震懾羣臣讓他們服自己，有時也要用感情俘獲羣臣的真心。”
張殿金欣慰的看着孫玄極，點了點頭。
“曾經太宗皇帝問過我一個問題，大位傳誰好。”
“朕相信閣老會說實話。”
“好聖孫，大甄可旺三代。”
“多謝閣老美言。”
“想不到皇上已經可以開始玩上帝王術了，了不起。”
“爺爺說過，要多向閣老請教。”
“請教就免了吧，皇上要是向老夫請教問題豈不是讓天下人看你的笑話。”
“朕要的不是面子，而是治國實物。”
“願皇上的下一代也能如此。”
“那得看他自己的造化了，若行聖賢之舉用良臣，那更好。”
“皇上，老臣提句不該提的。”
“你說。”
“皇上歲數也不小了，也該有個皇子了。”
“啊……這……再過兩年吧，朕正值春秋鼎盛之時，還不需要儲君。”
“皇上，您只爲自己想，但你如果想想您的皇子能早一天落地並且早一天受到教育，這豈不是百利無一害嗎。”
“朕知道了，朕會考慮的——另外把給朕修陵寢的工程停下來，這能省不少錢呢。”
“皇上，修陵寢要講究吉時吉地，這是老祖宗的規矩。”
“真等到朕駕崩了，就給朕準備個棺材埋爺爺旁邊就行。”
“皇上……”
“欽此。”
“太像了……”張殿金出神的看着孫玄極。
“什麼？”
“跟當年的太宗皇帝太像了……你把他的一言一語一舉一動學的一點不差的。”
“學到了是朕的榮幸，當然，朕跟着皇甫國師當年也學了不少。”
“皇甫國師一直都以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載的傳說輔佐着太宗皇帝——哎對了，皇甫國師現在在哪兒？好久都沒見着他了。”
“他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爲爺爺超度……”
張殿金明白了孫玄極的意思，便沒有繼續過問。
“鄭嶽倒了以後這步軍統領和領侍衛內大臣的位子就空下來了，張閣老有何高見？”
“臣不敢——”張殿金退後一步作揖，“臣舉薦郭長靈爲步軍統領和領侍衛內大臣。”
“理由。”
“此人心細如髮眼神犀利觀察敏銳，徐之陽一案便是他發現了種種蹊蹺才得以讓廉王第一次造反失敗，並且郭長靈之父乃曆元朝四品參將，曾在北征元軍時立過戰功，郭長靈自小隨軍隊士兵訓練，武藝沒得說。”
“郭等將軍朕聽過，但是好像他後來被貶了。”
“是的，曆元三十年郭等將軍被朝中文臣薛聽均彈劾，太祖高皇帝將其發配邊疆，崇德二年便死在那。”
“爲什麼彈劾？”
“當時從戰場下來有人懷疑他臨陣退縮，但此人誓死不從，堅持自己並無此舉乃小人栽贓。”
“讓齊王查查這件事吧，總感覺不太對勁。”
“老臣領旨。”
“行了，你回去吧，朕得回去批奏摺了。”
說完，孫玄極就一溜煙的走了。
“這小子……”張殿金搖了搖頭。
夜晚，獨自坐在御靜殿裡批着奏摺的孫玄極突然感覺有些頭昏，於是放下筆，揉了揉眼睛。
“小釘子，幾更了？”
“皇上，已經丑時了，您歇息吧。”
孫玄極伸了個懶腰，穿上龍靴。
“行了，你也去休息吧，不用陪朕了。”
“啊……皇上……”
小釘子來不及反應，孫玄極已經走出了大殿。
殿外，孫玄極順着觀望臺走到了臺頂，然後縱身一躍跳到了御靜殿的大殿房頂。
他轉身仰望天空，坐了下來，此時，他回想到了一幕……
崇德五年……
“四皇子，今日書先念到這，先跟你娘回去吧。”
皇甫鬆放下書本，背起手。
五歲的孫玄極蹬着圓圓的眼睛看着皇甫鬆。
“先生，怎麼今日就念到晌午？”
“皇上（孫憲誓）叫你先回太子妃（汐顏）那兒。”
“好。”
孫玄極跳下椅子，衝着皇甫鬆拜了一下，隨後轉身跑了出去。
待到孫玄極來到太子府，見汐顏穿着白衫默默的哭泣着。
“娘，你怎麼了？”
汐顏見孫玄極回來了，便一把摟住孫玄極。
孫玄極有些懵，但五歲的他知道汐顏肯定是傷心了，便用小手撫摸着汐顏的頭。
“你外婆走了……”
“走了？去哪了？”
“去了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而且不會回來了……”
孫玄極貌似懂了汐顏的意思，因爲在他奶奶去世時，孫憲誓也和他說了同樣的話。
孫玄極也開始難受起來，但見母親汐顏哭的如此傷心，便不想再爲母親增加負擔。
“娘……你以後會離開我嗎……”
汐顏摸着孫玄極的臉，面含淚水的搖了搖頭。
“娘會看着你茁壯成長，看着你娶妻生子，看着你功成名就……”
孫玄極的小臉上眉頭緊鎖，抱在了汐顏的懷裡。
回過神，仰望星空的孫玄極不禁嘆了口氣。
“我是皇帝又如何……能讓他們回來嗎……不能……”
其實在皇甫鬆眼裡，他早就看透了孫玄極，他將孫玄極的是是非非都告訴了孫憲誓。這個孩子有很多優點，但他在面臨失去親人這一坎上，會遭受極大的創傷。不過人終究是人不是神，正因爲孫憲誓覺得這樣的孩子會遵守孝道，所以纔將皇位順着他傳。
孫玄極看着月光從雲層中露了出來，便想爺爺，爹，奶奶，外婆，是不是都在上面。
“小子，這個皇帝，沒有常人想的這麼好當。常人只知皇帝擁有萬里江山，****，卻不知皇帝的操勞。國家之經濟，軍事之領導，教育之改革等等都是皇帝要親自處理的大事。明白？"
孫憲誓的話在孫玄極耳邊迴盪，是那麼熟悉，卻又那麼的遙遠……